本帖最后由 淡淡不如风 于 2017-1-5 18:15 编辑
多年以后，当我伫立在山头，望着漫长遍野郁郁葱葱的树林时，不由得回忆起了那个无比纯真的年代－－就是因为过于纯真，造成了我终生的自卑。
我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三两个熟人还行，能聊几句天，能喝点小酒。人多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看大家应酬自如，祝酒词得体大方，只能羡慕不已。我更害怕和女人对视，以致于有女人说话时，我只能盯着酒杯，转移自己的紧张。
在这座县城里，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圈子－－作协圈，那也是我唯一能有点共同语言的地方。即便是这个比较熟悉的环境，我也不自在，有一次某个女领导伸过手来，触手冰凉，寒气透骨，赶紧甩开，从那以后，就刻意回避这种握手。抛开圈子，再就是同学家婚丧嫁娶我能到场见见面，只喝酒不进歌厅，那音乐刺激我的心脏，跳舞又不会，看人家搂着女同学又眼馋（尤其夏天），于是只能躲避。除此之外，平时再不与人接触－－任何人。
但凡事没有绝对，偶然的机会，在微信上接触了一位学生家长，竟然也是我的同行－－教作文的。虽然微信上的照片也刮了大白，但总体感觉不错，身材修长、眼睛清亮，看样子就算洗了脸，颜值也尚可观，或者说仅次于我。最可贵的是，彼此都是喜欢读书的人，偶尔交流几句，观点虽不尽同，但这个年月找到一个谈谈读书的人，也算难得了。于是话便多了起来，微信上没谈够，干脆约约喝点小酒吧。
这是我第一次和陌生女子见面吃饭。事先已经做好了很多铺垫：如，我不握手，我不让菜，自己喝自己的。见面聊天倒是很畅快，但她事后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请客的自己喝自己的，还以为我在开玩笑；事后她又说，我紧张极了，因为自始至终没和她的眼睛对视，哪怕是她在说话的时候－－这是对人的极大不尊重。
她很好奇，一个能让她的女儿全班同学集体崇拜的作文老师，一个在县城小有成就的写作者，是怎么能羞怯到这种程度？
带着她的问题，一下子，我便回到了那个时代……
1987年的小镇上，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雨后的彩虹是七彩的。但那一年的暑假是个分水岭，暑假以前，电影里没有亲嘴的，电视里没有拥抱的，连动物世界都没有交配的。小镇上唯一一条与桃色有关的新闻，是一个干部和女人私通，被人举报，自挂东南枝－－庆幸后世官员没有效仿，否则满山树木皆弯。
暑假以后，我上了高中，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手抄本，有《龙虎报》，当时沸沸扬扬的《少女之心》被人神秘而夸张地渲染着，却没有谁真正看过。而《龙虎报》则是五块钱租一天－－当时一大盘熘肝尖3元－－5元一天对学生来说，简直是天价啊！但我的哥们儿真租了，代价是饿了两天肚子，租完以后他身边围了几个死党，用香烟和哀求换来了他的首恳，他带着另外两个人往后山上走的时候，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我至今不忘－－他在等着我的哀求，他不想丢下我。我是真心想看，因为看过的人都说香艳至极，而我那时候都不知道什么是“香艳”。可我不愿意求他，我求不出口，十三岁母亲去世那年，我就不敢再求人，因为害怕求了也没用，害怕求了会换来耻笑。就这样，第一次“开蒙”的机会就浪费了，从山上回来的三个哥们儿都面带红潮，没几天就开始追求女同学了。
偏偏他们三个和我最要好，有一段时间，他们就住在我家里。也因此，他们从不避讳自己的私事，学校后山的小树林，是他们最乐衷带女友钻的地方，于是，他们三个闲暇时间，唯一的谈兴就是讲述在小树林里怎么亲的，怎么摸的。馋得我睡不着觉，更可怜的是还没有青春期症状，连春梦都不会做。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种行为叫“虐单身狗”，而且他们很职业，很有规律，分早、午、晚三次定时定点来虐我。
转眼到了高二了，1988年电影院的海报上第一次出现了“场面刺激，禁止18岁以下入场”，为此全镇上18岁以下的大多数都来了，连平时衿持的女同学，也在人群中躲躲闪闪。那阵子看了两场电影，刺激的场面就是挎着枪的洋妞露俩光胳膊，还没看到腋毛呢，镜头就转过去了－－这也没刺激起来呀！
但春潮还是不可逆转地刮了起来，学校后山的小树林已经人满为患，钻进去的从不藏着掖着，一定会很明显地暗示同学们－－那个了。没钻进去的不屑地笑笑，内心却像吞下了一盆冰和炭的组合。学校里的黄书多了，西村寿行的盗版书泛滥起来，但无一例外，书籍的拥有者等着你涎着脸去哀求，越是从没有哀求过他们的，他们越会不断地拿书皮来诱惑你－－那种书，成了他们感受众星捧月的法宝。而我实在拉不下脸来，这种不要脸的事其实只要做了一次，下一次就不在乎了，偏偏这第一次实在难为。终于有一天，一个要好的同学临时有事，把一本刚刚求来的西村寿行的书寄存到我这儿，我像是揭开了女浴室的门帘一样，有一种深刻的罪恶感，却又按捺不住青春的悸动，翻开了，没看明白。多年以后回忆起来，那时候居然有headjob的字眼，已经是很黄了，只可惜，我未经人事，更未见人事，书里的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了。
身边没钻过小树林的越来越少了，以前和我一样自卑的人一旦钻进去，出来之后就变成了自信者；以前和我一样被人嘲笑的人，钻进去再出来之后就成了嘲笑我的人。那段时间他们无论谈及什么男女情事，都会带着一种高傲的情绪望着我。有一次，同学张三拿着高倍望远镜，疯狂地向山上跑去，扬言要窥视女厕所，在他的身后，像蜈蚣尾巴一样，跟了一串一串的满脸兴奋的同学。回来之后，被同学们嘲笑为武大朗的小个子（一米四）也成功钻进了小树林，他钻得还上了瘾，把班级里无人光顾的普通女孩，纷纷领了进去。那阵子，他是嘲笑我最厉害的人。
1990年，在学校的最后半年了，大家都在做着紧张的复习，而我能钻进小树林里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这三年我不是没做过努力，只是没人配合我。我烫着头，穿着喇叭裤，常有特立独行来引人注目，肚里还装满了别人教的经验：借书还书，送电影票，偷伞还伞……程序我都懂，做的时候就害怕。
那段时间，会做春梦了，会写诗了，就是不敢表达。或者，连续几年的被虐，我已经吓破了胆，感觉自己很差劲，感觉女人都看不上我。从那时候起的，我对女人害怕起来，不太敢和她们说话，更不敢看她们的眼睛。就这样，匆匆毕业了，美好的青葱岁月，终究没有钻进小树林里。有几个女同学和我关系都不错，毕业后到现在也一直联系着，年纪大了也就没有顾忌了，有时候我问她们，那时候为什么不跟我钻呢？她们笑说，你太小，又太倔，不好玩，而且你也没追过我们啊！
哦，原来女人也得求的，追求追求，原来是边追边哀求的意思。想来追女人和要饭也差不多，你得做出低等姿态来，人家才能给你一点甜头；若是梗着脖子瞪着人家，鬼才会可怜你！等我想明白这些的时候，青春的尾巴我也抓不住了，忘不了的只有那片小树林里埋下了我的自卑种子。有很多次外地的女同学联系我，我总是先问她们，回来钻小树林去呀？她们有的说滚吧，有的说我树林控，有的说可以呀，啥时候去？但我知道，就算真的可以，我也不会钻了，因为我怕钻进去，我会重新捡拾起青春时期埋下的自卑感来。
一片小树林，能给一个人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吗？我想答案不绝对，还是我自小的性格有缺陷吧。归根结底，自幼丧母的孩子，总是敏感而脆弱，遇事较真也容易计较，很多年来我一直像个刺猬似的生活，就是因为我比别人更容易受伤，所谓的亮刺，不过是虚张声势地保护自己脆弱的神经罢了－－这才是自卑种子滋生的最大原因外。在此之外，少年时代被朋友嘲笑只是加重了“病情”而已，事实上嘲笑我的人也都是弱者，他们也只能通过嘲笑更弱的来找回存在感－－而当时，还有比我更弱的吗？现在我想，如果能让他们这些可怜人，通过打击我获得了一点自信，也算是我为朋友付出了吧。
多年以后，那片小树林依然蓊郁，而我们的学校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当初钻进小树林的上百对鸳鸯，组成家庭的只有三对；当年没钻进小树林的我，返乡的时候总要回去看看，站在山头上，往幽静的林中望着，望着…… 1989年的小豆芽 1990年的小蒜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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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5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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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5 11: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