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在半空中的鱼

又又

　　他住在公寓的顶楼。他结了婚，有一个孩子，以前住在另外一个城市，这个城市住了七八年了。每天早上，他穿着一套藏青色或者黑色的西装，手提黑色真皮公文包。下楼后右拐，路过门口的宽咖啡馆，再穿过一个红绿灯，等181路公交车，这条公交线乘客较少，不甚堵车，就是远点。在近一个小时的路程中，他甚至可以用IPAD把早上的新闻浏览，还可以处理几封公司的邮件。
　　
　　天天如此，无一丁点儿变化。
　　
　　他有些微秃，发际逐渐后移。兴许工作压力增大，脸上也隐隐出现一些斑。妻子跟他的唠叼越来越多，孩子跟他的话题越来越少。珍妮对他的抱怨越来越明显，珍妮是他的情人，去年公司的跨年晚会上认识的，那天来了很多客户和朋友。她说不上特别漂亮，但有女人味，很容易吸引男人的眼球。那天她着一身酒红色的晚礼服，勾勒出她迷人的身段，前胸深V隐隐透出醉人的女人气息。当时喝了点酒的他有点微醺，想到妻子僵硬呆板的身体，他内心有些蠢蠢欲动。珍妮是公司供货商的一个部门经理，后来联系了几次，眉来眼去，两个迅速地发展到如胶似漆的地步。
　　
　　这条路是他每天的必经之路，他坚持这条线路，丝毫不动摇。他刻板、固执，珍妮这样评价他，孩子也嘲笑他，他不在乎。十年前，他也报了驾校，但上车第三天就出了事。他在倒车时，慌张地踩到了油门，把后面一位女学员撞到在地，所幸教练踩住副刹。心有余悸的他，从此再无学车的念头，坚持至今。
　　
　　今天公司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一个重要的项目将在这个会议定板下来，这个项目的成功与否，决定了他所在部门的业绩优劣。他刚到站台上，远远地看到车辆缓缓驶来。手提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是远方的母亲打来的。他划动了一下屏幕，居然没有划动，他又划了一下。汽车靠站了，他用脖子夹着电话，一边上车，一边刷了一下公交卡。他朝车厢里走，找个位置坐下来。母亲说弟弟又想要从公司辞职了，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没有个定心。母亲要他好好劝劝弟弟。他应付着母亲的电话。眼光向外瞟去，发现窗外的景色似乎有些陌生，一排排笔直的银杏树，在阳光下闪光。这一路过来，他记得有法国梧桐，有小叶榕，不曾记得有银杏树的。他意识到自己坐错车了。内心陡然紧张起来。母亲仍在电话里絮絮叨叨，数落着弟弟的不是，也夹杂着对他的不满意。好象弟弟的不成器是因为他这个当哥哥的没有管好他。他不愿意打断母亲，嘴上喏喏应付着，眉头也焦急得皱了起来。挂完电话他问了下司机，原来他错上了187路公交车。他马上用手机地图查询，这条公交线居然跟他的公司相反，一个往南，一个往北。汽车一站一站向前开，行道树一路退后，拉着他越来越远。他想过在下一站下车去转车，但只是想想而已，身体却没有动。这么多年按步就班的生活，他去公司从未迟到过，今天是怎么了，被一个电话打破了固有的生活。他看看表，这时已经快到会议的时间了，他决定坐到终点站再说。他知道再转车过去，也不可能准点到达会场。
　　
　　终点站到了，想到有老板、下属将会着急地联系他，他索性关了手机。终点站，已经是城郊了，那里有一个居民小区，最后下车的人几乎都是这个小区的。人下完了，车厢里空荡荡地，他慢慢地也下了车。小区外面是一大片湖，天气很好，湖面很蓝，偶尔有几只白鹭飞起来。除了几个垂钓的人，几乎没有什么人。
　　
　　再往东边走，就是一个偌大的湖边草坪。草坪上今天将会准备一场婚礼，为了两个新人，很多人在不停忙碌着，空气里洋溢着喜庆的气氛。珍妮曾经也说，她特别希望有一场浪漫唯美的婚礼，在阳光下，在湖光山水中，在闪着晶光的草坪上，与他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想到这儿他心里一紧，这些承诺他从未给过妻子，却给了珍妮。妻子是他的同学，十多年的婚姻，爱情熬成了亲情，脸上皱纹开始明显了。他和发妻的婚姻可说是白手起家，一对单身男女住到一起就成了一个家，老家的婚礼也是马马虎虎，跟现在这些草坪婚礼、烛光婚礼相比，简单得不成样子。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捋了捋头发，湖边的风特别大。他想起故乡，也有这么一大片湖。小时候，父亲总喜欢带他去湖边去玩，有时捞鱼捞虾，有时去湖中划船嬉戏。但他长在湖边，他却始终没有学会游泳，就跟他学不会驾驶一样，他不愿去学，本能地排斥这些行为活动。在他上大学的那一年，父亲走了，留下年迈的母亲和弟弟。再后来，他留在了现在这个城市。
　　
　　看着湛蓝的湖水，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下湖去游一游。要是往常这个时候，也许他正坐在会议室里一本正经地跟客户谈判，唇枪舌战；或者坐在有落地窗的办公室里修改企划文案。没想到今天却在这么一个蓝天白云下，他跳进湖水里，溅起很大的水花。湖水有些凉，跃进水里，他的视线一下模糊起来，父亲，他突然看到父亲的身影，象一条鱼一样，在前面游。那年，父亲逼他第一次游泳，他大胆地学着猛地一下沉入水里，双手乱舞几下，从水里冒了出来，却不见了父亲，他一惊，猛地扎进水里，水中隐约看到父亲的身影，就象今天他见到的身影一样。他想游过去，却始终游不动，手脚乱弹，后来怎么样，他已经不记得了，醒来后他已经在岸上了，呛了几口水，这才看到父亲惊慌失措的眼神。
　　
　　他感到一种无名的哀伤，父亲过世这么多年了，他甚至从未在梦里梦到过他。此时此刻，他内心一振，奋力挥动双臂，向前游去。自己居然会游泳，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条鱼，在水中自在游弋。他内心惊喜，奋力跟着父亲游，父亲游向湖心，他毫不畏惧，跟了上去。奇怪，湖面无风，却一个浪打来，父亲不见了，他有些恐慌，挣扎着向前，努力寻找父亲的影子，徒劳无获。
　　
　　他累了，游不动了，耳边象是响起了孩子的呼喊声，珍妮的嘲笑声，又象是母亲和妻子的抽泣声。他翻转身体，仰望天空，四周都是白云。这时，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听不到了，他觉得自己再没有方向，成了一条鱼，一条游在半空中的鱼。
　　
　　                                                          2017年1月16日

草舍煮字

手法十分老到，就像文中的他一样老成。很少读到没什么情节还如此吸引人的小说。其实情节都在他的身上，在对他的形象的描述中。一切都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突然一不留神车轮滑出了轨道，于是成为了小说的话题。
两个地方可能是小错，宽咖啡馆？絮絮叨叨。

山淼

这种小说写的这么吸引人，实在难得，我也比较喜欢写剖析心灵式的小说，却写不了这么好，欣赏借鉴了。

戏笑九宫

路过门口的宽咖啡馆，——宽？
去年公司的跨年晚上认识的，——跨年晚会？
两个单身汉住到一起就成了一个家，——“两个单身汉”改成“一对单身男女”？

非常震撼的一短篇小说，白描、倒叙插叙隐喻等各种写作手法技巧运用娴熟，文笔语言耐读而有韵味。如草舍先生雅评，此作成功塑造了一位，一切都按部就班循规蹈矩老成持重白领男士形象，突然一不留神车轮滑出了轨道，从而展示了婚姻内外的焦困，从而全面展示了来自孩子、家庭、情感、婚姻、工作等各方面的压力，貌似压抑成疾，也许这就是时潮“抑郁症”流行最主要的原因之一。而最后结尾的反转，仿佛暗示着主人公回归自然亦或灭亡，触目惊心引人沉思韵味悠长，非常具有社会呼吁、警示、呐喊等价值，而激烈的情节矛盾冲突又折射出作品的艺术效果。至于小说其他环境要素无须逐一解析，一篇很成功的短篇小说！
感谢先生前来支持赐稿梦游太虚，欢迎老会员前来发帖，辛苦！

碣石清风

欢迎朋友归来。很有特色的一篇小说。真实再现当今职场职员的生活工作及思想状况。多角度素材，发散的思维均反映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使然。社会环境造就了这个人物，具有代表性。不错。

又又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1-16 22:47
手法十分老到，就像文中的他一样老成。很少读到没什么情节还如此吸引人的小说。其实情节都在他的身上，在对 ...

谢谢煮字先生的点评。
宽咖啡馆是咖啡馆的名字，另一处已修改。

又又

山淼 发表于 2017-1-16 23:59
这种小说写的这么吸引人，实在难得，我也比较喜欢写剖析心灵式的小说，却写不了这么好，欣赏借鉴了。

谢谢你来读我的文字，感谢抬爱，也向你学习。

又又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1-17 06:15
路过门口的宽咖啡馆，——宽？
去年公司的跨年晚上认识的，——跨年晚会？
两个单身汉住到一起就成了一个 ...

谢谢版主细致的点评，感谢对拙作的喜欢。感谢你对这个版块的付出。
文字不妥之处已经修改。

又又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1-17 07:38
欢迎朋友归来。很有特色的一篇小说。真实再现当今职场职员的生活工作及思想状况。多角度素材，发散的思维均 ...

感谢版主的点评，我会经常过来，向各位老师学习。

柯英

有不少时尚的元素，描写也细腻。只是故事展开不好，有点拖，静态化。

潭边老桑

模仿的痕迹过浓。包括语言的西方化与主题。
父亲像一条鱼一样游泳这样的隐喻，至少有两位作家写过。一位是黄咏梅的《父亲的后视镜》后边快结尾时父亲在运河里。另一个，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卡佛的。但那个小说名我忘了。

周德富

主体意识流的手法，又融会贯通白描、倒叙插叙隐喻等各种写作手法技巧运用娴熟，文笔语言耐读而有韵味。赞一个！学习中。

fonyuan

以下是砖家点评:
草舍先生和桑老师都给了非常不错的看法！
基本功十分了得，在中财至少能排前五！用词偶有不顺的地方，无伤大雅。
故事单薄了些，只有小说的意味是不够的，开头结尾没办法呼应。也许你读过《河的第三条岸》，短篇小说要有一个基本确定的主题（中心思想）！你非常有小说家的天资！

草舍煮字

fonyuan 发表于 2017-1-17 22:12
以下是砖家点评:
草舍先生和桑老师都给了非常不错的看法！
基本功十分了得，在中财至少能排前五！用词偶 ...

开头和结尾有个反差很大的比较，也算一种呼应，但此文做得欠点火候。

潭边老桑

fonyuan 发表于 2017-1-17 22:12
以下是砖家点评:
草舍先生和桑老师都给了非常不错的看法！
基本功十分了得，在中财至少能排前五！用词偶 ...

《河的第三条岸》，非常准确！我记起读过，在马原的一本厚书里，他把这个小说全抄了下来，然后扯野白扯了半天，当时走马观花晃过去了。那就点到为止。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