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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亲爱的土地之雪落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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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8 19: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7-1-18 19:38 编辑



  村庄和田野经过冷风寒雨的一番洗劫,便有了坚壁清野的气象,江水清瘦悠长,土地潮湿而枯黄。远方的一切景物,都融化在漫天无穷无尽的灰白和晦暗里。挂在屋檐下的腊肉已经不再流出晶莹的油滴,干干索索地悬在竹篙上。被母亲剪碎晒干的红辣椒被收进家里最古老的一口坛子里,邻居的木柴垛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进了灶舍。母鸡不愿外出觅食,成天蓬松着羽毛围着家里的垃圾堆。老黄牛关进了牛栏,瞪着一双发亮的眼睛嚼着干枯的稻草。

  雨水滴落檐下,一滴比一滴拉得更长,也更慵懒。北风穿过电线的怒吼开始喑哑。一群群乌鸦和麻雀在田野低翔。人们掩上门窗,将寒冷的时光交给一盆盆炭火,等待一场雪的来临。妇女们在火炉旁小心翼翼地用饭粒粘着鞋样。然后,就有温热的炭火香,从虚掩的门窗里溜出来,钻进像我这样还时不时在巷子里玩闹的孩子鼻子里,一藏就是几十年,一走就是千百里,一回味就是整个一生。

  岁月凌乱,记忆空疏。住到故乡以南的城市以后,雪,一年比一年少,也一年比一年稀奇。某年似乎落过一场雪,但那场雪一点都没有用落到心里去,融化之后,就随着模糊的城市时光踪迹无寻了。只有故乡落雪的印象,依然清晰,仿佛就在昨天,仿佛还在窗下,纷纷扬扬,扑扑簌簌,将整个世界染得一片雪白苍茫。

  在故乡,确切地说,是在生我养我的小村子里,冬天的雪,一般是从午后开始落下的。那时,人们放下干了一年的农活,男人们凑在一起打打麻将,或者围着一口正在宰杀的猪,一边抽烟,一边讨论着瘦短肥长,说些天南海北的笑话故事。女人们则围着炉火,做一些零零碎碎的针线活。这些针线活根本不需要赶时间,也不需要浪费电费或者煤油,可以一直做透整个冬天抵达春天。孩子们是坐不住的,到处乱跑,仰头看天,随时注意有没有晶莹的雪籽。

  雪籽是雪花派向大地的先遣军。它们先是混在稀疏的雨滴里,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只有伸开双手,等它们落入手心,才能辨出是冰冷的雨滴还是清亮的雪籽。然而,渐渐地,借着幽暗一角屋檐的参照,可以看见越来越密的晶亮细线,这些细线落到地上,不再溅湿墙角,而是弹跳在地面滚动。这个时候,橘树的枝叶也和孩子们一样,迫不及待地透露雪籽的行踪,满树沙沙作响。

  夜幕降临,风开始停息,雨也开始隐退,满世界都是雪籽撞击万物的声响。人们似乎都沉浸在这种天籁里,在暖烘烘的灶下吃过晚饭,就躲进卧房,拴好门闩,在灯下度过安宁的雪夜时光。窗棂之外,是越来越密的雪线,越来越紧的沙沙声响,接着,便有雪花飞舞,沙沙声开始减弱,更大更多的雪花无声飘落,飘落在黑暗的夜幕里,飘落在窗台上,飘落在恬静的梦乡里。在雪夜的梦中,我经常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朵六角形的雪花,在空中无拘无束的飞舞。

  被雪光照亮的梦境短暂而又悠长。睁开眼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有格外灿烂的阳关透过窗隙,迫不及待地抽开门闩,眼前为之一亮。那是一种刺眼、温馨和纯净的亮,亮得无所顾忌,无所掩饰,亮得直入人的心里。多年以后,你还能记得起那种雪亮,记得起那种雪亮给幼稚的眼睛和心灵造成的影响。只是,你无法描述。雪白的巷子里,已经留下了几行早行人的足印。在没有足迹的地方,轻轻一脚踏去,嚓的一声,是雪的呻吟,也是童年梦的呓语。

  经常落雪的故乡,橘树茂密,满树披雪。我们在橘树下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雪有时会停,有时会接着昨天继续纷纷地下,下得越来越厚,厚得可以漫过小小的高筒靴;下得让大人们胆战心惊,生怕橘树的枝丫就此折断,于是,勤快的人们扛着长长竹篙,将自家树上的雪一篙篙地打落。只有一九九一年冬天的雪,无法这样打落,或者说,还没等人们及时打落,它们就全部凝结成坚硬的冰块。等待冰雪融化,几十年的橘树成片成片枯萎。那一年的雪,落得很大很美,落进了橘树的骨髓,土地的经脉,落得人们心疼。

  雪后的村子,拥有了和全世界平等的资格。所有的贫瘠和不堪,所有丑陋的泥土,还有冬天造就的万物衰朽和枯黄,都一起掩盖在洁白的雪下,包括房屋和坟墓,赣江和田野,小草和樟树。也许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了对雪的仰慕和怀念。雪,将我们所看到的世界一下子抹平,无论站到村子的哪个方向遥望远方,天地都是一色,无论我们怎么想象,都能猜想到远方的远方,都是一片雪白。

  下雪的日子,我们喜欢四处乱跑。跑向田野,开辟从来没有人走过的小路,看兔子在雪地上留下仓皇的脚印。跑上赣江大堤,滚起巨大的雪球,然后推下堤岸,看雪球在草地上滚开一道干净的草地。我们更喜欢在巷子里游荡,拿着竹竿,一家一家屋檐去打落冰棱,然后以冰棱作剑,在阳光下舞动如飞。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剑客的梦想开始悄悄在心里发芽,直到走过繁复的生活之后,才知道冰棱作剑终会融化,连钢铁之剑也会尘封生锈,最终失传。

  谁也说不清,现在的雪为什么会下得越来越少。也许,这种越来越少的印象只是一种成年人的成见,和雪无关,和气候无关。我们一天天远离童年,远离青春,披满尘埃,就像故乡土地上的一颗被移走的树,在寒冷的冬天,总是张望一场雪的来临,因为,雪是寒冷的极致,雪是纯洁的梦幻,雪是无垠的天地意绪。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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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1-18 21:17 | 只看该作者
沙发
3#
发表于 2017-1-18 21:46 | 只看该作者
盼望雪的来临,在南方,雪越来越少,剑鸿用优美的笔把不同于北方的雪的景象呈现在眼前,雪籽,这个称呼我们没有,看来雪到了南方,就像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感觉。
剑鸿的散文给人悠远的感觉,怀着对环境的关切
4#
发表于 2017-1-18 21:46 | 只看该作者
终于写出来了
5#
发表于 2017-1-18 22:09 | 只看该作者
又是一篇大气之作。用苍茫、皑皑……写雪,本不足为奇,
而前面缀以“亲爱的土地”,立使其雪、其雪文之不俗;而更使其亲爱的土地配以苍茫(之雪),又立使其文有了厚重感情的力量。
先就标题言这些,容后细读全篇。在立红老师的文章后看到老师此“雪”酝酿已久,必得脱俗而出。
6#
发表于 2017-1-19 09:03 | 只看该作者
看来是个系列。期待中。
雪落茫茫,如梦如幻,里面有童年,有村庄,有无法言明的过往,如雪花飘落,晶莹之后是湿润,是浸入。欣赏问好。
7#
发表于 2017-1-19 09:16 | 只看该作者
宏阔而精微。开阖间,时光的悠远,天地的深厚,生命和人生的况味意绪,都铺陈和掠过了。苍茫。尽得苍茫之味。好文一枚。
还喜欢语言。精致的粗粝,落地形声并起的感觉。而且从用词就能感受到胸襟,是颇难的。只能说就是视界和胸襟自身在作为了。收藏学习。
8#
发表于 2017-1-20 08:55 | 只看该作者
   虽则离开了故乡,但记忆中的雪依旧刻骨铭心。将骨子里对故土的那种依恋,对岁月沉淀的人生况味,通过那些灵魂中渗透了岁月历练的滋味力透纸背,使雪有了不一样的景致……是的,如今,雪一年少于一年,记忆中的雪就更加弥足珍贵和美好!
9#
发表于 2017-1-20 11:17 | 只看该作者
诗意的语言,画面的质感,人世的滋味,全在一文中啊。
10#
发表于 2017-1-20 16:25 | 只看该作者
文章写得精致,而又在精致中大气。用笔很美,非一句一语的美,而是从内心里, 从岁月中,流淌出来的美,这种美,虽然是用文字来表述的,但它与文字本身的美丽关系不太大。它是以对世界,对生命的体悟来表现的。写雪,写往事,写乡村,写惦念,写不舍,写得文字表面沉静,内里雍容,实属难得。
欣赏并问好!


11#
发表于 2017-1-20 19:2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梅边 于 2017-1-20 19:31 编辑

再读。
12#
 楼主| 发表于 2017-1-21 17:00 | 只看该作者
李立红 发表于 2017-1-18 21:46
盼望雪的来临,在南方,雪越来越少,剑鸿用优美的笔把不同于北方的雪的景象呈现在眼前,雪籽,这个称呼我们 ...

谢谢立红首评鼓励。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的确不同。雪籽就是雪的前身,不会飘的那种。
13#
 楼主| 发表于 2017-1-21 17:01 | 只看该作者

写了一年啊,瞧我这水平。
1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1 17:01 | 只看该作者
梅边 发表于 2017-1-18 22:09
又是一篇大气之作。用苍茫、皑皑……写雪,本不足为奇,
而前面缀以“亲爱的土地”,立使其雪、其雪文之不 ...

没边兄热情的鼓励让我非常激动。谢谢给力。
15#
 楼主| 发表于 2017-1-21 17:05 | 只看该作者
青衫子 发表于 2017-1-19 09:03
看来是个系列。期待中。
雪落茫茫,如梦如幻,里面有童年,有村庄,有无法言明的过往,如雪花飘落,晶莹之 ...

问好青衫兄,的确是想写一个系列,前面写过一篇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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