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的是亲人
一 “培养”婆婆
儿子满月时，头睡得很偏。老公说：别担心，过几天回老家，我妈捏吧捏吧就正了。满怀希望总算是看到了婆婆，初次见面，我马上申请让婆婆将儿子的头纠正过来。婆婆笑了：得慢慢的来，睡着睡着就能扳过来。自己有些傻眼，恨轻信男人的鬼话，太幼稚了。
之前，在心中刻画的婆婆形象很了不起，见面才知道，要了解和接受婆婆，都得从头开始。毕竟对自己来说农村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自然的把母亲和婆婆做了对比：一个在城市，有文化，很独立。人的相貌姣好，天生的卷发，白白的皮肤。就是脾气暴躁，平时给人的印象也是不怒而威的；一个从小在农村，活动过的路程也不过几十里，能认识扑克牌上的数字。言语不多，相貌平平，脸上有出过天花的浅浅的痕迹，有看着就负过重的身躯。人很白净，头发浓黑，发际盖住了额头好大的一部分。但是脾气随和，待人亲切，让人马上就产生了亲近的感觉。
与婆婆相处很和谐，有时感觉比自己的亲妈还亲。只是让自己比较难接受的是：她做饭时我会急忙去打下手，虽说实质上帮不了什么忙。但顺便可以监督她先洗手，言语中也常在暗示。我也能体会到四十年前的农村用肩担水的不易。况且家中缺少成年劳力。还有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婆婆的见解。比如：一，两个小孩子都属猪，婆婆非说人家的大一岁，理由是一个属相管两年。二，婆婆喂孩子吃粥，又着急。我建议用勺子搅合搅合，婆婆正色道：越搅合越热。我无言，想起自己六七岁也说过同样的话。三，当年，农村的干粮都是挂在房梁上的，夏季特爱馊。我说，经常加加热就会保持时间长些。婆婆语重心长的对我传授说：因为热才爱坏，可不能那样做。四，我听姥姥说三十和初一不洗头，怕一年竟碰上挠头的事。但是婆婆偏在大年初一洗头，我认为姥姥有文化，可能是正确的记忆。婆婆又是理解反了。
当小辈的不好多说，尤其是对大人的错误，当时的两代人之间还没有现在这样民主。我憋在心里不舒服，就想：婆婆是不是有点傻？后来向母亲倾诉。母亲告诉我说，婆婆主要是没文化，丈夫工作在外又是独子，没有公婆，身在农村见识不多，千万不要小瞧婆婆。听了母亲的劝解，又听邻居们夸婆婆的善良，公公在饭桌上总不忘教育孩子要善待母亲，回忆婆婆以往的孝顺。我从中受到了启发。
我有了一次与婆婆的交流，试着问：如果您老人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指出来，您会生气吗？我没想到婆婆高兴并且很真诚地说：“只要是不好的地方我都改，不管是谁说出来都行，错的改掉了，人就变得更好了。”于是，我愉快的也毫不客气地指出自己认为婆婆存在的不良习惯。首先，婆婆开始刷牙，并很快尝到了甜头，从此不牙疼了。接下来我让她准备了小洗漱盆，耐心告知妇女应该注意的清洁卫生。婆婆都欣然接受。紧接着我为她制作了内裤，她穿上后就说，比原来暖和多了，腿里不收风了，而且棉裤也不爱脏了。初战告捷，婆婆对我很看重，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你大嫂子说什么什么的。好像我说出的话都是真理似的。本来小叔子就多，陆续都该娶媳妇了，我劝她别这样说，婆婆很快就改了，她说：不对就要改。我还是很佩服婆婆的这种精神。
后来婆婆开始到城市生活，以神速融入了城市，家里卫生越来越干净，人也更加精神了，年龄大了，个头一点不见矮，身板笔直，穿戴体面，倒比年轻时精干利落许多。出门遛弯，时不时有人问，从哪里退休的。婆婆自信了，话也多起来。我发现她最大的变化是爱学新词了。例如：应有尽有。我在一个钟头里至少听到过十遍。我高兴八十多的人了，活得这么带劲。只是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婆婆接连说了三天“但是”，我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终于忍不住请求她：“妈，您可不可以不说这个‘但是’，我忍了三天了，您用的地方不对，听着受不了。从此婆婆绝口不提“但是”了。我常内疚，于心不忍。但老人一点也不生气。完全能够接受。
我还强制性的教会婆婆点煤气灶。尽管公公在旁边说她学不会呢。婆婆越来越开通了，在人堆里一点看不出是刚出来不久的农村老太。我们相处四十多年，就算是不错吧，从来没有过言语上的冲突，我说她多些，但她都接受了。有时想，婆婆的进步和我的“精心培养”有点关系吧？
二陪伴婆婆
公公去世，在老家安葬，怕八十多的人受不了来看望的人哭天抹泪，兄弟们都不主张婆婆来。婆婆问我怎么办？我劝她：“如果您能把自己情绪控制住，让老爸顺顺当当的入土为安才可以让我们放心。如果您不哭，来看望的人就不会勾起您的伤心，人家还会佩服您。”婆婆说：“我听大儿媳妇的话,保证不哭。”婆婆真的泪都没有掉，办完事之后，村里赞扬声不断。婆婆突然感觉到自己竟然这么被人高看，再加上我们极力的捧着她，让她开心，婆婆好像突然知道原来自己不是什么也不懂得的笨人，葬礼上没哭，她以为确实是自己很了不起。后来婆婆不断地发现儿女们的忘性都不小，于是忽然之间就有了自信。
对婆婆的骄傲自大我很高兴，失去了老伴的依靠，还能振奋起来是好事啊。在公公病重时，孙子我就不管了，小两口多受点累，我照顾老人。现在婆婆落单了，我自告奋勇陪着，别人都忙工作，只有我可以腾出来。晚上，躺在公公睡觉的地方，拉着婆婆的手安慰她，直到听见她细微的呼噜声，才入睡。早晨五点，我去厕所，回来发现铺盖整齐地码好了，我困啊，忍着。第二天，我还在梦中，婆婆洗了塑料袋在抖水。这些我依她，但有一点受不了，每天头部前方放个便盆，后来我掉了个，脚冲便盆方向。
晚上我爱看报，就到外间，婆婆说：“该睡了，两点了。”我看表：差十分钟十点。第二天，我说：“我教给您看表吧？”婆婆很抵触：“别看我韧针眼不花，表我看不见”我知道婆婆很笨，公公曾经亲口对我说：“你是这么多年的媳妇了，不怕你笑话，你妈说精不精说傻不傻，什么也学不会。”但是婆婆心眼好，说话不得罪人，我一点意见也没有。既然不愿意学就算了，她是自尊心在作怪：怕显出自己的愚笨。看电视分辨不出新闻和电视剧，分辨不出演员和剧中人。所以我看电视的时候，她坐在阳台上看路人。
婆婆量体温的时候扬着胳膊等，我说：“应该学会，不难。”结果教不会，婆婆掉眼泪了，我惶恐：“不想学就算了，不至于还难受吧，”可能是婆婆想起公公给她量体温了。但她说：“我是高兴，儿媳妇这么好。”我心疼她要违心的说。
婆婆从来不生气的，不像我母亲，孩子们都怕她。我呆了一段时间，突发灵感，就写一篇小说。婆婆的气来了。早晨九点问我中午吃什么，十点又说用她准备什么，中午吃完饭，我还写，她一会说一句，就像故意找茬。我忽然想起来：姥姥看到我们与书本相伴的时候，一点动静都不出，还高兴呢。婆婆是文盲，见到看书的可能就生气了。晚上，婆婆对我说：“屋子里有一个蚊子，是你这屋子开灯招进来的，我那屋子就不会招蚊子。”我心想还兴是你那窗户进来的，这么大的门蚊子飞进飞出的哪说得清。但是四十多年婆媳感情真好，我告诉自己一定宽容。
一次买好了玉米，我急着回家修电视机。回来后发现情形不对，好利索的婆婆不但没收拾玉米，还对我说：“你要用高压锅就用，不用的话，我就用别的锅煮”。我说：“我教给你用高压锅吧。”我拉过婆婆的手，教她盖锅盖。她退缩，勉强盖上了。我忙活了半天，做了午饭，才发现，大热的天，老人家裹着毛巾被躺着呢，这分明是表示生气啊。我就说：“不想学没关系，别生气啊。”婆婆说：“我没生气，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生气啦，你们都这么好。”是呀，我这么好，四十多年的儿媳妇，从来没顶撞过婆婆，没给过她一个脸子看。以后别叫她学什么就好了。
十个月后，我不明原因得病了，高烧39.8度，退烧药没作用。每天半夜两支激素，五小时后才到37度，五分钟后继续烧，总共一个月，期间各大医院的专家都请来了，救护车还拉着去别的专科医院做检查。最后专家提议让我去北京协和医院，告诉要救护车跟着大夫。期间，妯娌说，婆婆总哭，还自言自语：她好了，我也不让她看着我了。我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姐妹说过：伺候婆婆，弄不好就让婆婆先把我发送了。虽然我当时大笑来着，但似乎真明白代沟的差距是多么的不容易弥补。
儿子好像变得很亲近，有时，突然过来捧着我的脸说：“妈，你别害怕。”邻居和好朋友在楼道对着哭。主任查房越过我的病房，他对别的大夫说：无能为力了。
我对儿子说：“我死不了，就是陪你奶奶心里憋屈说不出。”儿子不赞同，奶奶是多好的奶奶啊？我委屈得哭了。熬过了一个月，出了一身的红疹子，会合到一起整个人就是茄子皮了。烧退了，血小板已经到了临界，医院的被子湿透了几条，头上戴只塑料袋，脖子上的汗几分钟湿透一条毛巾。终于出院了，老公说：“妈的事不用你再操心了。”妯娌们说我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大家轮流陪伴婆婆。婆婆说：“你就养身体，这一病可把一大家子的人吓坏了”。
大概有两个月的样子，儿子来电话说：“妈，大夫没给你确诊，我知道了，你是让我奶奶折腾出来的，我和她呆了一天就差点崩溃了，那嘴不停地说，都能让人犯心脏病。”我说：是这样，有一次，我吃饭，她坐在对面说，吃完饭我就住院了，心脏真的受不了。你小叔叔对我说：别跟外人说，人家理解不了，笑话你。但你奶奶没有一点恶意，心眼好，总想亲近人。
婆媳相处四十多年，只在一起生活了十个月，一切的细微不是都暴露了。人的相处真很难，不过我还是时刻想着婆婆是好人，本意不会错，水平不能强求。另外三个妯娌都很孝顺，但时不时的言语中都有微词。我都是替婆婆开脱：哪个人没毛病呢，咱们也有老的时候。
婆婆身体真好，还是能说会道的，一句话反复得说，还很神秘地说：我头一次说。我心想：我就听了有一百遍了。她说话时，我心里告诉自己：没听清，就当没听见，别过脑子，别认真。一个妯娌传给我的经验，不错。人家一辈子说话就这样没有逻辑，不能正确领会对话的意思，反复的车轱辘一般。我要是还那么认真哪行呢？婆婆身体好是我的福气，我白捡了好媳妇的名声，为什么不知足呢？我有时候也庆幸得了一场病大家都更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我的宗旨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能让儿媳说出婆婆不孝，在婆家弟妹面前永远是他们尊敬的大嫂。老公任何时候不会埋怨我。其实不用别人理解，让自己心中无愧就好，做人我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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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9 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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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7-1-19 08:45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对别人客气，而对自己家人苛求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