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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陶令辞官记(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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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4 15:2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陶令辞官记(中篇小说)
                       一、离家上任
      晋安帝义熙元年六月,朝廷特使来到寻阳,宣读免去刘敬之江州刺史,等待交割的圣旨。接着特使又向刘敬之递交了一封刘裕给他的私人信件,嘱托刘敬之在离任前任命陶渊明为彭泽县令。
一个月后,渊明辞别家人,带着陶兴在离上京里附近的内河渡口乘船,仅二天时间就到达了彭泽。
    离行前的那天晚上,天气晴朗,空中,一轮圆月高悬,用它洁白柔和的光辉抚摸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五柳树旁的池塘里,倒映出一池闪烁的星斗,随着粼粼波光的晃动而散发出迷人的光色。四周粗犷的青蛙欢叫声与尖细婉转的蟋蟀和鸣声,此起彼伏,组成了一曲优美的合唱,打破了夜的静谧,仿佛在为这满天星月的杰出表演而尽情伴奏。
      渊明呆呆地站在五柳树下,忘情地享受着大自然带给人间的美妙杰作,似乎进入了迷幻境界,此时他忽然想起了在京都与堂叔陶夔的一次单独对话。
      陶渊明:“堂叔,我想辞官回乡,过隐逸生活,你老意下如何?”
     堂叔在稍稍思索后对他说:“你想归隐田园,固然很好,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年龄已大,又不善理财,孩子尚小,家境贫困,这往后的生活又该如何去维持?何况你又性喜饮酒,可你的经济状况能允许吗?”
        见堂叔提起家庭经济和以后的生活,渊明觉得非常茫然。今年他已经41岁,干农活逐渐力不从心。而他的长子俨才年仅16岁,由于长期缺乏营养,个子长得瘦小,到现在还没有发育。而幼子佟只有8岁,翟氏夫人早几年又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今年才5岁。五个孩子的生活负担,实在使他感到压力沉重,难以应付。所以堂叔说到这一方面,渊明楞了半晌没有吱声,他实在找不出一个既能保持自身清白,又可顾及家庭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客厅里长时间的异常寂静。过了许久,堂叔终于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沉寂,抬头看着渊明,缓缓地说:“我的看法,你不如走中隐这一条路。”
         陶夔所说的中隐,是指做地方上的小官。这是当时一种颇为流行的说法。在那个时期,政治形势变幻无常,朝廷大臣及其幕僚往往会牵扯到复杂的派别斗争中去,从而招来杀身大祸。这样,一些明哲保身,但又不愿放弃自己的地位和优越生活条件的人士,就想出一个办法,即到一些地理位置并不重要的郡县去担任太守或县令这样的地方官。他们不带军职,所处的郡县又往往被人所忽略,因而大多能保持一种清静的生活,不至于涉及到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去。而且当时县令之类官员的额外收入也比较可观,足以维持他们养尊处优的生活,因而很为一些人所追求。
          堂叔说到中隐,渊明忽然有所触动,就像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他似乎觉得多年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隐与仕的矛盾答案已经被他的堂叔轻易地找到了。
       见到渊明的神态,陶夔知道他所说的话已经在渊明身上起到了作用,于是又接着说:“当一个县令这样的官员,地位并不高,不至于牵涉到复杂的人事纠纷中去,如果处理得好,既可保持自己独立的个性和人格,又可以得到优厚的傣禄去维持家庭生活。更何况你还可以利用你主宰一方的权力,去为人民做一些好事,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几句话说得相当实际而且切实可行,使渊明几乎没有任何理由加以拒绝。不过如何去得到这样一个职务,并且求得一个比较适合于他的县份,似乎又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较大的难题

        渊明正要向堂叔求教,陶夔却好像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对他说:“对于县令一职的获得,贤侄大可不必顾虑,你可乘回江州去刘裕处辞行的机会,向他提出这个请求。以你曾经担任过镇军参军和建威参军的资历和声望,你完全可以去担任一个太守一类的官职,而你现在只要求去做一个县令,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渊明听后,点点头,继而又问:“堂叔,你看我到哪个县为好呢?”
          陶夔略略沉思了一下说:“还是到彭泽县好,彭泽距离州郡的所在地柴桑和我们的家乡上京里只有一百多里路程,离家较近,可以照顾到家庭。同时,彭泽在政治军事地位上算不上重要,可以避免卷入到不必要的纠纷之中。更为重要的是,彭泽民风淳朴,狱讼案件较少,便于治理。而且每年还可以拥有300亩公田的收入支配权,我看还是到彭泽为好!”
          渊明听后觉得堂叔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满心欢喜地辞别了堂叔,向刘裕府上走去。
           渊明向刘裕提出了担任彭泽县令的请求,刘裕虽然明明知道他这是为了避免政治上的纠缠而选择了中隐之路,但见渊明已无意仕途,也就答应了他的这个请求。
      正当他冥思苦想之际,忽听耳旁传来了妻子的声音:“夫君,明天就要离家去彭泽了,你可要多多注意保重身体啊!”
身旁妻子柔和的话语将他从沉醉中唤醒,这时渊明才发觉自己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披上了一件夹衣。他感激地望着妻子,由于这几年自己在外做官,家中的经济情况好转了许多,妻子原本憔悴的脸色也逐渐变得红润起来,颀长丰满的身躯在星月的映照下越发显示出迷人的魅力。他下意识地拉起妻子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动情地说“你真美!”
妻子娇羞地涨红了脸,抽回被渊明抓住的手,指着面前的田地,岔开话题,说道:“今年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成,战争已经结束,农民总可以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了。”
顺着妻子手指的方向,眼前一片金黄色的稻浪在月光的茏罩下,朦胧一片,看不到它的尽头。渊明绕过池塘,走到田边用手抚摸着长长的颗粒饱满的稻穗,心中舒坦极了。
妻子见渊明高兴,近前说:“但愿夫君到了彭泽以后,也能够年年五谷丰登,让人民安居乐业。”
妻子说到彭泽,引起了渊明对未来的憧憬。他对妻子说:“我到了彭泽,一定要体恤民情,爱护人民,尽自己的所能,使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生活幸福。尽管无法改变国家的局势,但既然担任了彭泽县令,就必须要兢兢业业,为人民办一些实事。”
接着又说:“当初我主动要求担任彭泽县令的目的,并不是贪图官场的富贵,一个很重要的想法就是谋求三径之资,为今后的归隐留一条后路罢了。”
妻子附和着说道:“夫君的想法正合妾身之意。你年龄已经一天比一天大,身体状况也不如以前,特别 你的个性刚直,不宜在官场久留,我期盼有一天你能归隐田园,我们一家人过着平平安安的日子。”贤妻之言使渊明的心为之一动,翟氏虽是续玄,但美貌年轻,初嫁以后就成了四个孩子的母亲,可是她却毫无怨言,对几个孩子疼爱有加,如同亲生。自从有了她,俨儿他们兄弟几个才时常有了笑容,性格也开始逐渐变得活泼起来。自从她过门以后,才使原本死气沉沉的家庭重新有了活力,才使自己那伤痕累累的身心得到抚爱和慰藉。翟氏与自己情投意合,而且温柔体贴,照顾备至,想到这些,他轻轻拉住翟氏的手,动情地说:“还是你能洞察我的心思。”
翟氏见自己的想法得到了丈夫的赞赏,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在清凉的秋风吹拂下,她将自己的身体更紧地依偎到渊明的身上。
                  二、清查户口
彭泽是个在藉人口只有二万多人的小县,这里水网稠密,沼泽湖泊星罗棋布,气温温热适中,土地肥美,非常适应农作物的生长。因此物质丰富,各种资源繁多,人民生活也较为安定。渊明到了这里感到非常满足和舒心,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他坚定不移的信念。作为一个主宰一切的政府官员,要想得到人民的拥护和信任,就得绞尽脑汁为人民谋福利。
陶渊明到彭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县情,了解民情。这一年的十月中旬,秋收已经全部结束,渊明在县衙签押房召集衙役们议事,布置他们深入民间,了解民情。随后,自己也经常带着陶兴穿着便服,到大街小巷、乡野村庄,与农人、商人谈心、拉家常。时间长了,县民们大多已认识这位新县令,见到这位面容和善,与人民打成一片的父母官,都愿意向他倾诉衷肠。通过调查了解,人民对税赋过重反映较大,东晋政府建国之初,实行的原本是接亩计征的田税法,可是这一税法实行之后,农民往往不愿意拥有更多的土地,一些荒芜的山林沼泽地区无人愿意开垦,甚至有些农户将一些贫脊的土地丢弃,抛荒不种,导致了政府的税收减少。为了稳定政府的税务,鼓励山林沼泽的开发,东晋政府在太元二年(公元377年)改田税法为口税法,规定每个成年男丁每年上缴税米三石。但是口税法的实施,又成了另外的一种弊病,就是一些有权有势的财主和地方上的豪强或大族,肆无忌惮地隐匿户口,造成了在藉户口远远少于实际人口,政府所收的租税反而比实行田税法以前减少许多的怪现象。因此东晋政府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下令将每个成年男丁所缴的税米由原来的三石提到五石,再加上其他一些杂税,使得大多数普通农户无法负担这样沉重的税收。生活也就日益贫困起来。对此,街头巷尾,田野地头,怨声载道,民怨沸腾。鉴于这种情况,陶渊明果断决定:立即着手清查户口,当他把他的想法告诉衙役们时,县丞吱吱唔唔,书办、主簿开始表示反对,原因是这项工作任务繁重,搞得不好还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县主薄蒋惠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儿,在彭泽县已经担任多年的主簿,是县中的三朝元老。他试探性地对陶县令说:“本县境内土地肥沃,百姓一向安居乐业,县里财政也颇为富有。况且大人还有3顷公田的收入可以自由支配,清查户口既费力劳神,又会得罪人,还望大人三思。”
渊明听后,神情严肃地说:“我清查户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县里的财政,更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想通过清查出来的户口租税收入,来降低口税的额度,目前如果以一个男丁种田50亩计算,那么他每亩必须纳税1升,再加上其它的一些捐税,农民的负担是相当沉重的。如果将租税降低到每人3石,那么他们的负担不就可以大为减轻了吗?”
蒋惠知道新县令是本州的大才子,在农村长期隐居躬耕,对地方上的积弊了解很深。又听说他辞去刘裕的军府参军之职而自己要求来到这个比较荒僻的小县,现在又为减轻农民的负担,开始筹划清查户口,破解这道积怨已久的难题。不由得对这位新县令增加了几分尊重。他如实认真地告诉渊明:“回禀大人,据我所知,敢于隐满户口的主要有两种人:一种是财大气粗的大地主,因为有钱,他们就用大量钱财贿赂清查的衙役,帮他们隐满人口;另一种是当地的豪绅,这些人有的与执法人员胡搅蛮缠,使他们无法进行正常的清查,有的则因为家族中有人在州郡中做官,清查人员不敢进行正常的工作,如何泰的弟弟何隆,长期担任寻阳郡丞,是太守的副职,主管一郡官员的考核和选拔任用,所以彭泽县历任县令都对何泰家格外优待。只是象征性地登记完事。大人如果要使清查工作真正取得成功,必须事先制定出对付这两种人的办法。”
县丞赵朗这时在一旁说:“‘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把城北大地主何泰家的户口查清核实,其他人家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陶渊明听过县丞、主薄的禀告,连声说:“有道理,有道理。”此时他胸中开始酝酿了一出“擒贼先擒王”的方案。
第二天清晨,渊明派县中衙役给何泰送去了一份大红请柬,邀请他到县衙赴宴,并顺便商量地方上的一些杂务。
渊明要在县内进行户口清查的消息,早就有人透露给了何泰。今天见新县令请他到县衙赴宴,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敢公然与县令对抗,于是写了一封简短的复函,说天气聚冷,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能如约前往县衙谒见,改日当备薄馔,为新县令接风云云。他心想,我不离开家中,看你如何来我家清查。
何泰正在家中盘算着下一步的对策,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鸣锣喝道之声,渐渐这声音变得清晰响亮起来,似乎已经到了自家门口,正在疑惑的时候,管家进来禀报:“老爷,县太爷来到了门外。”
何泰一时手足无措,渊明已经带着主薄蒋惠和县丞赵朗进了客厅。
“何兄贵体欠安,本县特来探望。不请自来,还望何兄多多见谅。”渊明满脸堆笑地说。
何泰见状,忙一躬到地,说:“岂敢,岂敢。何某偶尔感染微恙,不意惊动大人,何某有失远迎,请恕不知之罪。”
渊明坐下,审视着这位五短身材,体格壮实,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土财主,抱拳一拱,说道:“今日造次登门,本来为探望何兄贵体,现在看起来,何兄身体并无大碍,我也就放心了。”
何泰被渊明点到痛处,顿时满脸通红,楞了一会,才掩饰道:“鄙人夜间不慎偶感风寒,身体有些发烧,现吃了一服中药以后,已经好多了。没能去县衙向大人问安,实在罪该万死。还望大人海涵。”说完,何泰假装干咳两声,表示他的病情还没有痊愈。
“既然贵体已经好转,那就太好了。”渊明说,接着他又话锋一转,说道:“本县正在清查户口,想必何兄也已知祥?”
“知详,知详。”何泰连声附和道。
“既然知详,贵兄是彭泽城的名门大户,还望何兄能给予支持,带个头。”渊明紧追不放地说。
何泰擦着头上的冷汗,喏喏道:“理应带头,理应带头。”
“那好!”渊明高兴地拍了一下手,对等在门外的书办张欣说:“书办,请与何老爷家管家核对一下何家奴仆的花名册。”
何泰管家翻着眼睛,望着何泰:“这个,这个……”
“还不快去!”何泰哭丧着脸对管家挥挥手,接着又对管家说:“回来,吩咐厨房准备些酒菜,请县令大人用餐。”
“用餐就不必了,”渊明摆摆手,“还是把正事办快一点。”
管家见说,转身随书办到帐房核对花名册去了。
大概过了餐把饭时光,书办拿着花名册向渊明禀报:“禀报大人,何家实有男丁200名,实报20名,瞒报180名。”
“好!”渊明将手一拍,对何泰道:“如此说来,何兄家就按200名男丁上缴税米啰!”
何泰急得额头上汗水直淋,怯怯地说:“是,是。就按大人核实的办。再下犯有瞒报之罪,还望大人从轻发落。”
渊明白了何泰一眼,对衙役们说:“衙役们,鸣锣开道,回县衙。”
“喝!”随着一声吆喝,渊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何泰的家门。
何泰见渊明走出了门,一屁股跌坐太师椅上,大呼:“上当,上当,上当了!”转而呼叫管家:“管家!”“在,”管家躬身答道。何泰恶狠狠地对管家说:“快,快派人到寻阳郡向二爷禀报,让他想想办法,别让陶渊明再到咱们头上拉屎拉尿。”管家答:“是。”退出了客厅,客厅内顿时一片寂静,只听到何泰气呼呼的喘气声。
                 三、陶宅起火
在寻阳郡的郡丞府,何隆一脸怒色。他万万没有料到,新任彭泽县令陶渊明上任之初就敢于拿他家开刀,清查出他家数百名隐匿不报的成年男丁,使他家每年要多上缴近万石的粮食,经济损失巨大。更让他气愤的是,陶渊明竟然预先设计好圈套,一步步迫使他的兄长何泰就范,使何家在彭泽县境内被传为笑柄,让他家丢尽了脸面,也使他自己在寻阳郡的地位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何隆素来以沉着稳重著称。今天却有些沉不住气。在客厅内来回踱步。他与陶渊明并没有什么交往和接触,不过陶的大名在江州可以说是无人不晓,声望挺高。而且听说刘裕对他也颇为赏识,多次邀请他加入幕府都被婉言拒绝,这次就是刘裕为了尊重陶渊明的个人意愿,而亲自提名让他担任了彭泽县令。对于这样的人物,他何隆得罪不起,也不好轻易得罪。因此在接到兄长何泰的家书后,他既恼又恨,可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既能惩戒陶渊明又能够挽回自己及家庭颜面的好办法。
这时,督邮刘云求见,何隆立即笑脸相迎。何隆与刘云平时交谊很深,无话不说。刘云一进门见何隆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急问:“何兄,我看你愁眉不展,想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何隆掩饰着应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接着何隆便将近来彭泽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向刘云和盘托出,最后说道:“我正在为此事犯难,不知刘大人认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置?还望不吝赐教。”
刘云一听顿时勃然大怒,大声说道:“这陶渊明简直是胆大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接着又沉吟一下,说:“不过,陶渊明是本州的大才子,又得到刘裕的赏识,并不是一般人可比,要想明的报复,恐怕要遭人口舌,我看还是暗中行事为好。”
何隆一听,忙问:“有何妙计?”
刘云诡秘的一笑,俯在何隆身边,耳语了几声。
这年的盛夏三伏,上京里一带特别炎热。为了抵抗热浪的侵扰,白天,在绿树掩映的村前池塘里总是聚集着一群活泼天真的男孩,在那里嬉水游泳。而每当火红的太阳渐渐在地平线的一端消失,家家户户都不约而同地在自己家门的空地上泼上凉水,然后搬出竹床摆在场上,让大人小孩坐在上面纳凉消暑。直至子夜以后,露水凝结,室外稍减凉爽,才又纷纷回到各自的家中睡觉。这种情况,成了上京里附近农民夏日纳涼的一道自然景观,在整个三伏时期,天天如此。
这一天,翟氏带着几个孩子正在场上纳凉,子夜时分,忽然有股大火炙烤的热浪从里屋扑来,不一会,陶渊明家的几间大瓦房冒出滚滚浓烟,接着火光冲天,翟氏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几个孩子吓得哭了起来,乡邻们闻讯,纷纷从四面八方拥来救火,由于天旱热燥,火势越热越旺。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东方现出鱼肚白,火势才逐渐熄灭。陶宅的二十多间平房,已被大火焚烧得干干净净了,只剩下一片高低不平的瓦砾,让人目不忍睹。到这时陶渊明的妻子翟氏才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吓中清醒过来,望着眼前的惨景,放声痛哭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上前将翟氏劝住。邻居将翟氏及几个孩子安顿到自己家中吃住。
陶宅起火的事,在上京里一带炸开了锅,人们纷纷议论:“这是有人故意纵火,不然这深更半夜又哪来的火种呢?”
这火究竟是谁放的?又为什么要偏烧陶渊明家呢?这个疑问终于在何隆客厅里找到了答案。
何隆客厅正在摆酒宴客。席间除了何泰、刘云外,还有两个人是何隆的两个外甥,一个名叫安文,一个名叫安武,事发前是刘云派人到彭泽东流去找来的。何隆举杯对刘云和两个外甥说:“谢谢诸位给我报了仇,解了心头之恨!”
刘云及两个外甥忙站起身道:“应该,应该的。”停了一下,何隆问:“放火时,可有人看到?”
两个外甥说:“半夜三更,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看到。”
刘云接着道:“也算老天爷帮忙,昨晚风助火势,将陶渊明的房屋、财物,就连农具都烧个精光。”
何隆这时咬咬牙,恶狠狠地说:“我看你陶渊明还能蹦达几天,你破我家的财,我就烧你的房,如果你再胡闹下去,我就要你官卸职,永世不得翻身。”
刘云连忙随声附和道:“待我下次行部彭泽时,要给他个下马威。”
“好,好,刘兄真可谓帮忙到底了。来,敬大家一杯。”何隆举了手中的杯子。酒席上,交杯换盏,现出一派得意忘形的样子。
                       四、菊乡判案
翟氏在邻居家住了几天,众人凑齐了盘缠,让他到彭泽县去找陶渊明。
船在江中行了二天,终于靠岸彭泽,陶渊明将夫人接进了县衙,询问了房屋被烧的经过,还向夫人打听了那天的一些细节。陶渊明问:“那天,你和乡邻们可见到可疑之人进村?”翟氏答:“大家说,白天好像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村中转悠。”陶渊明又问:“屋被烧着后,可见有人喊叫?”翟氏答:“我和孩子都在场中乘凉,迷迷糊糊,好像有个外地口音的人喊了一声:起火啰!”“啊!”陶渊明猛一怔,拍着脑袋说:“我知道了,这是有人乘机报复我,采取的小人行动。翟氏问:“你在彭泽得罪人了?”渊明答:“那是公务,不是得罪人。我在彭泽清查户口,触犯了一些财主们的利益,这烧屋的事,一定是财主何泰一伙人干的,他想吓唬我,让我停下清查户口。”翟氏显得有些惊慌,对渊明说:“那你就停下来,免得引来杀身之祸。”陶渊明十分镇定地说:“问题没有那么严重。清查户口的事我一定还要抓到底。”
清查户口的工作仍在继续进行。彭泽城里的财主们,见何泰家的户口已被县令亲自带人核实清查,自然不敢再行对抗。纷纷上县衙主动申报自家瞒报的人口。仅半个月时间,一共清查出被地主豪绅隐瞒不报的成年男丁人口有3000多人,接近了原来在藉口成年男丁人数,使应该纳税的人口增加了将近一倍。
接着渊明派人在县城各乡镇张贴布告,宣布从明年开始,每个成年男丁所缴税米由原来的五石,减少为3石,县中百姓齐声欢呼叫好。
一天,陶渊明正准备到属下的黄菊乡转转,了解一下税米改革落实情况,尚未出门,便听到衙门前传来了击鼓声,陶县令立即传令升堂。
陶渊明堂前而坐,县丞、主薄分坐两边小案。堂下,站立着持棍的衙役。
县丞站起,威严地喊道:“升—堂—,”两厢衙役高声吆喝:“升—堂—”。陶渊明将惊堂木一拍:“传击鼓人上堂。”只见一个佝偻着腰的老者缓步走进大堂,扑咚一声跪下,说:“小民陈林,参见县太爷。”
“陶渊明望着苍老的陈林问道:“老人家有何冤情,如实道来。”
“回禀老爷,小民黄菊乡人士,几年前我在七里湖旁的牛头山下辟了一块菊园,种植菊花,当药材卖钱养家糊口,不料财主安士龙看中了这块地,硬说这块地是安家的祖坟地,强行没收了我的菊园,并罚我前几年兴种的租金五十块大洋,我因穷交不起,他的两个儿子安文、安武就将我16岁的女儿菊花硬拉活拽到安府当佣工,只有交齐50块大洋,才能领回女儿。现在我女儿还在安家厨房帮工,不知现在人怎么样了?”
陶渊明听后,生气地说:“竟有这等霸道之事?那个安士龙是何许人也?”
陈老头答道:“他是彭泽城里大财主何泰家的姐丈,一贯占势横行乡里,欺压百姓。”
“啊,原来如此,陈老头,你先别急,本县先给你50块大洋,回去把女儿赎回来,至于霸占菊花园一事得我亲自去黄菊乡调查清楚后,再作打算。”说罢,让陶兴从自家账上支出50块大洋给陈林,陈林接过50块大洋,叩头不止,嘴里连连地说:“多谢青天大老爷。”
陶县令退堂后,回到内厅,向夫人翟氏讲述刚才堂上的事情,翟氏听后,心痛那个被安家掳去作佣工的小女孩,对陶渊明说:“事不宜迟,你得赶紧到黄菊乡去一趟,将那个名叫菊花的女孩解救出来。”
陶渊明见妻子比自己还急,连忙答道:“我正准备今天去黄菊乡呢。”随即呼唤陶兴,通知准备船只。
陶渊明带着陶兴和几个衙役,乘船只一会功夫就到了东流。
东流,因邑中土地遍开菊花而得名,陶渊明到彭泽县后,早闻东流菊花之名,只因忙于清查户口,没有闲暇前去观赏。这次到东流,当他登上了岸,放眼望去,只见牛头山上满园皆菊,黄澄澄、金灿灿的一片,空气中氤氲着浓郁的清香。陶渊明原本爱菊成癖,见了这片菊海,竟高兴地像孩子一般,在菊丛中穿行奔跑,又喊衙役将随身带来的酒壶拿来,坐在一块江边矶石上,边喝酒边赏菊,乐不开支,简直到了忘我的程度。
还是陶兴知道老爷的脾性,怕他一喝酒就忘了办事,连忙提醒说:“老爷,少喝点,正事还没办呢。”
陶渊明将酒壶递给了陶兴,吩咐说:“你打发衙役们到乡公所将乡长请到这里来见我。”衙役找遍了黄菊乡公所也未找到乡长,问乡丁,乡丁们说:乡长可能到安士龙老爷府上去赴宴了。衙役将此情回禀县太爷。陶渊明立即站起身,挥挥手,说:“直接去安府。”
此刻的安府,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候,黄菊乡乡长康巴酒醉醇醇,结结巴巴地奉承安士龙说:“安老爷,你真有福气,养了两个好儿子,能亲自为彭泽舅舅家出了口恶气。你家亲戚有钱有势,要钱,大舅何泰老爷给;要权,小舅何隆官至郡丞,有谁敢惹?”
安士龙被捧得昏头转向,狠狠地说:“那个陶县令也是吃了豹子胆,敢跟何家作对,真是瞎了狗眼……”
正说到这里,陶渊明带衙役进了门,接口道:“我的眼睛亮亮的,就敢在老虎嘴上摸胡须。”
康乡长、安士龙见陶渊明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惊慌地不知所措,康乡长攥在手中的酒杯,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安士龙老练事故,连忙做出请的姿势,离席弯腰说:“不知县令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
陶渊明跨前一步,陶兴连忙拉了一把椅子给陶令坐下,陶渊明白了一眼康巴,说:“康乡长,你好雅兴啊,摆着清查户口的事不办,躲在这里喝酒来着。”
康乡长站立一旁,身子像抖虱子一般,颤着声音答道:“回禀老爷,黄菊乡清查户口的事正在进行。”
“啊!”陶渊明故作惊讶地说:“怎么我们说你乡七个大财主在七里湖竟相争开湖田,家家都雇了长工,怎么没有报户口的呀?”
康乡长白了一眼安士龙,说:“大头还是安老爷家,只要安老爷报了,其他人也就跟着报了。”
“那么,安老爷为郡丞亲威,一定会带头申报的。”陶渊明说。
“那自然,那自然。”安士龙狠狠瞪了康巴一眼。
“那好,”陶渊明说;“陶兴,你与安府管家将雇工花名册找来。”
“是,老爷。”陶兴走在安府管家身旁对管家说:“走吧,到帐房去。”管家睨了一眼安士龙,安士龙将手一挥:“去,去,去吧!”
不一会,陶兴拿着管家给他的花名册,对陶渊明说:“回禀老爷,安家现有雇工120人,原只报20人,少报100人。这时,其他几个财主闻讯县令亲自来黄菊乡查户口,正在安士龙家,也都急匆匆地赶了来,主动申报自家的男丁户口,不一会儿功夫,清查出黄菊乡少报男丁户口630人。
正在这时,安府后厅传来了呼救声,陶渊明一惊,问“什么声音?”衙役答:”好像是个女孩的呼救声。”陶渊明立即指示:“快去后厅解救。”衙役们闻风而动,操着役棍向后院跑去,不一会就抓住两个年轻男子,后面跟着一个花季少女。衙役将那两个男子推到在县太爷的脚下,回禀说:“这两个男子,一个名叫安文,一个名叫安武,都是安士龙的儿子,兄弟俩在后厅见女佣菊花送茶来,连忙叫住女孩,欲行强暴,女孩呼喊救命,正好被我们赶上救了下来。”
女孩连忙跪地向县太爷磕头说:“小女陈菊花谢大老爷救命之恩。”
“啊,你就是陈林的女儿菊花?”你父亲昨日到县衙击鼓申冤,告安士龙霸占菊园,抢走女儿,是不是有这回事?”陶渊明问。
只见这时,安士龙扑咚一声,跪地对陶渊明说:“求老爷开恩,犬子只不过是与菊花姑娘开个玩笑,并非有强暴之意。至于陈林家菊园,本是我家祖业,只是租给陈林耕种,现在我又收回而已。”
“是吗?传陈林上堂,”陶渊明这时起身坐到客厅正位上,摆出审案架式,对站立两旁的衙役们说。
“传陈林上堂!”衙役们一声吆喝。
陈林从门外走进安府,跪在陶渊明面前,指着安士龙说:“就是他霸占了我的菊园,抢走了我的女儿。”
陶渊明转脸问乡长康巴:“康乡长,事情的本来面目怎样?”
“这个,这个,”康乡长噎着说不出话,只见这时旁边有个财主上前道:“康乡长怕得罪安士龙。事情的本来面目就是陈林所奏的那样。”
“是,是,是那样,”康巴连忙接口道。
这时,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一些打抱不平的百姓也纷纷喊道:“是安士龙霸占了陈林的菊园,抢走了他的女儿……”当地秀才邵立和举人汪鸿也走在人堆里嚷道:“安士龙还霸占七里湖300亩湖田。”
陶渊明面对安士龙问:“安士龙,你还有何话说?”
安士龙搭拉着脑袋,磕头如捣蒜地说:“小的知罪,求大老爷开恩。”陶渊明横了一眼安士龙,站起身宣布道:“本县裁定安士龙退还陈林家菊园,放回他的女儿,并责令立即退回霸占七里湖300亩湖田,如不执行,本县决不宽恕。”宣告罢,院内院外一片欢腾,安士龙恶狠狠地剜了一眼陶渊明,陶渊明接着又问安士龙:“另外,我还有一事想问你。”
“何事?”安士龙翻着白眼,陶渊明接着说:“前几天,你的两个儿子到哪里去了?”
安士龙嗫嗫嚅着:“这个,这个……。”康巴为表功,连忙上前抢着揭发说:“听说是到上京里去了。”
“是吗?安文、安武,你们到上京里我的家乡干了些什么?”陶渊明厉声问。
安文、安武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连忙磕头说:“烧大老爷家的房子,是何隆和刘云让我们干的,望大老爷手下留情,放了我们吧!”
陶渊明立即吩咐衙役们将安文、安武捆绑起来,带回县衙待后审判处理。
陶渊明在临离开时还丢下了一句话:“只要本老爷在官一天,就不许你们这些恶霸地主欺压百姓。”尔后,拂袖而去。
陈林携小女菊花跪在地上,目送着陶渊明向江边走去,嘴里不断地念叨说:“谢谢陶大人,谢谢大恩人!”
                     五、挂印辞官
陶渊明接二连三地触犯了何泰及其至亲的利益,特别是安文、安武火烧陶宅的事情败露,使何泰的弟弟郡丞何隆恼羞成怒,他在接到大哥的报信后,立即差人找来何云商量对策。何云听了事情的原委,顿时气得脸红似猪肝色,大声嚷嚷道:“这个陶渊明,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这次我行部彭泽非得治治他不可。”
刘云身为督邮,在郡中对着太守、郡丞等人,唯唯诺诺,只是个十足的奴才,而到了地方上,却利用手中负责监察和考核郡中所属各县官员政绩的权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加上他又是何隆的一个远房亲戚,是由何隆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尽管郡中吏民对他切齿痛恨,而他却能久居其位而安然无恙。
何隆不无担心地对刘云说:“陶渊明可不是一个好捏的柿子,他的背景大着呢,要治他我看必须智取。”
刘云不解地问:“照大人的看法,应该怎样才能让他就范呢?”
“我的看法是,你可以先调查他在清查户口的过程中有没有营私舞弊的行为。”何隆说。
“如果万一没有呢?”刘云又问。
“如果没有的话,”说到这里,何隆咳嗽一声,又继续说:“你就要设法让他送给你钱物,然后么……”
“然后就将这些钱物作为贿赂的证据,予以公开。”刘云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何隆的话。
刘云的反应之快,大大出乎何隆的预料,没有想到他在官场上仅仅混了几年,却已经懂得用脑,于是赞扬说:“对,正是这样。想不到你这几年已经有了这样大的长进,真让人高兴。”
“大人请放心。我这一去,一定要给陶渊明一个马威,帮大人除去眼中钉,为大人出气。”刘云得到夸奖,更加得意地说道。
“好!”何隆大声说:“我就在家中恭候佳音,祝你马到成功。”说完,他立即吩咐仆人准备酒菜,他要与刘云痛饮几杯,以扫除几天来的阴云晦气。
在彭泽县衙的后厅,渊明正在和蒋惠等几个幕僚喝酒闲聊,说些当地的风土人情。正在兴头,衙役前来报告说,督邮大人行部,已经到了县衙门前。众人听后不由吃了一惊。蒋惠说:“往年督邮行部,总要在几天前行文到县,让县里早有准备。今年为何不露半点风声,突然而来?”
蒋惠话音刚落,又有衙役慌慌张张地快步进来报告说:“督邮大人已经到了县衙大堂!”
渊明等人立即撤席出迎,来到大堂,只见督邮刘云端坐堂上,两旁站着几个随从。渊明与众幕僚上前施礼,刘云也不还礼,怒气冲冲地说道:“本官行部来到贵县,你等衣冠不整,形态懒散,究竟是何道理?”
渊明答道:“下官正与众幕宾在后厅小酌,顺便商量一些县内公事,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刘云一听,大声喝道:“目前国家正在多事之秋,你等不思上报国恩,励精图治,为民造福,反而白日聚众豪饮,不理政事,朝廷要你这等贪官污吏何用?”
渊明正要据理驳斥,只见刘云已经起身,也不要县中吏员陪同,径往驿馆去了。
刘云走后,渊明问众人:“督邮今日发怒,不知为了何事?”
蒋惠说:“表面上看,他责怪我等白日豪饮,衣冠不整。不过在我看来,恐怕另有蹊跷。”
书办张欣接着说:“督邮一向贪婪,照卑职看来,他不过是借题发挥,想索要贿赂罢了。”
渊明听后,愤慨地说:“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索要贿赂,他算找错人了。”
蒋惠等听渊明说不愿向刘云折腰,担心地说:“历任县令对督邮都是恭恭敬敬有加,每次行部到县,都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如果这次不照前行事,恐怕对大人的前程有碍,还望大人三思。”
不想这些话更激起了渊明的满腔怒气,大声说:“昔日刘玄德在任县尉时,督邮因为强索贿赂,被张飞和关羽捆绑在树上痛打,最后玄德挂冠而去,我难道不能效法刘玄德,一定要做这个县令不成!”
渊明的话义正辞严,声色俱厉,使得蒋惠等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一句。大厅里一片寂静,正在这局面难堪的时候,从门外走进一个满面风尘的陌生人,向渊明报告了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消息。
原来,渊明的妹妹美莲在十八岁时嫁与武昌程氏,不幸在这个月初,突然患病去世。特差此人前来寻阳报丧,到了上京里,渊明全家已搬到彭泽,于是又匆匆赶来向他禀告。
众人见渊明家中出了丧事,说了些安慰的话,各自纷纷散去。陶渊明走出大堂,正准备向后院走去,只见西边的太阳,正向地平线缓缓移动,将它最后的光辉吃力地撒向人间。一群飞鸟在空中迅速振动着翅膀,匆忙地向它们的窝巢飞去。这瞬间的情景,使渊明猛然受到了触动。
回到后院,渊明向翟氏讲述了妹妹突然去世的消息,翟氏听了十分悲痛,于是和渊明商量着奔丧的事。
这天晚上,月明星稀,渊明和翟氏在院中散步闲聊,渊明指着院外禾苗长势良好的三百亩公田,对翟氏说:“夫人,今年又是个好年成。”
翟氏答道:“是呀,自从你来到彭泽县,勤政爱民,减轻人民负担,人民安居乐业,连老天也帮忙,今年又迎来了一个丰收年。夫君,你的功劳不小呀!”
“什么功劳?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吃了彭泽的公田,就要为彭泽人民办事。”陶渊明答道。
翟氏接口道:“今年的公田收入可观呢!”
“是的,今年的公田收入,甚至要超过我当参军的收入。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不拿公田收入,那我们怎么办?”陶渊明试探性地问翟氏。
翟氏以为渊明开玩笑,笑答:“那就喝西北风去呀!”接着又道:“其实我早有思想准备,根据你的个性,我想这彭泽县令恐怕也不会做的太久,况且你年龄一年比一年大,身体状况也不如前,不如早作隐退的打算,回到上京里我们还有几十亩田地,照样可以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陶渊明见妻子并不勉强自己去做官,而时时想到自己日后的归隐,心中十分高兴。患难之中有幸得到这样通情达理的妻子,人的一生还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想到这里,他不忍心再去逗弄纤弱纯真、洁白无暇的妻子,转而认真地讲述了督邮来县发难的经过,真情地对妻子说:“这个官,我是一天也不想当了,乘着这次要去武昌奔丧的机会,我们不如今晚就把大印挂在彭泽县的大堂上,启程回到上京里去过隐居生活。”
翟氏高兴地接口道:“这样也好,从此我们一家人不再分开了。”
陶渊明见妻子同意自己的想法,立即回到客厅,叫来陶兴,吩咐他去城外码头去找一条熟悉的船只,又让翟氏去收拾行李,叫醒孩子,自己径直向县衙走去,把那枚大印挂在了“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彭泽县衙,急匆匆地向江边渡口奔去。
                  六、归居田园
陶渊明回到上京里,邻居已在翟氏离开后,有钱出钱,有物出物,有力出力,七手八脚,经过十多天的忙碌,在陶宅原址上搭建了五六间简易的土房,使陶渊明全家回来后就住上了新房。对此,渊明充满了感激之情。回到家中,亲朋故旧,又送来了粮食和生活必需品,使渊明一家人的生活总算又暂时安定下来了。
陶渊明带着儿子到武昌奔丧回来后,接下来便是整理东园的茶园和菊园,渊明让孩子们拾去大火时飞落在园内的碎砖和瓦砾,然后与陶兴翻地碎土,重新种上了蔬菜和迟熟的豆类。不多几天,整整齐齐的菜畦里又冒出了一片片青翠鲜嫩的菜秧,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出诱人的秀色。一日,渊明在忙碌一天后,兴趣来潮,一人走进书房,铺纸研墨,将他这次辞官回归的感受,用辞赋的形式,写了一篇《归去来兮辞(并序)》,痛快淋漓地用文字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他在序文中,坦诚地叙述了他因为家贫而自求为彭泽令的曲折过程,以及对因为口腹的需要而自己役使自己,违背本性的自责。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写到突然决定放弃公田收入而弃官回归的原因时,他只说到了为程氏妹奔丧,略去了督邮行部一事。
接着,陶渊明在正文中写下了他回家之初的情景,并想象着归家以后闲适安逸的生活,并展开想象的翅膀,在心中描绘长期向往的今后真正归隐躬耕的生活: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结,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表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中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威吾生之行休。
在辞赋结尾中,他行笔疾书写道:功名富贵非己所求,神仙世界又虚无缥缈,来日已经不多,惟有遂顺自己的心愿任意而行,乐天安命,听其自然。遇上好天气则尽兴而游,农忙时则力耕不息,登高而放声长啸,临水则欣然赋诗。放任心情,自由自在地生活,将自己完完全全地融入到大自然的怀抱中去。
他写完辞赋,掷笔桌上,坐在那里自斟自饮起来。
在归隐田园以后,陶渊明与上流社会彻底断绝了往来,过着极其宁静悠闲的生活。柴门虚掩,静室独处,已经将尘世中的一切喧嚣,一切俗念都远远地抛弃在脑后。而和外界惟一的交往,就是时常沿着荒僻的小路,去到邻近的农家,与乡邻们共度闲暇,谈论农作物的生长和管理,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带给人类的宁静和安静。
自从两年前,渊明被刘裕聘为镇军参以后,由于妻病子幼,缺少苦力耕作,南亩那片田地被渐渐荒芜。陶渊明回来后,他决定将这片土地重新开垦出来,种上庄稼。他乘着春天温暖和煦的气候,加上舒畅顺适的心情和充沛的精力,亲自牵牛驮犁耕作这片土地。他边犁边想:这两年来,在刘裕镇军将军府和刘敬之建威将军府任职时俸薪颇为丰厚,现在还有积余,家庭经济状况还比较宽裕。但他觉得,自己既然归隐园田,躬耕垄亩,就应该像一个真正的农民,切切实实地干一些农活。否则时间一长,筋骨松弛,家庭经济重新拮据,保不住又会像前几次那样,使他归隐躬耕的愿望半途而废。
经过20多天的努力,南亩田地终于重新开垦完毕,由于地处南山脚下,缺少水源灌溉,土地比较贫瘠,暂时还不适应栽种水稻。渊明就将这几十亩新扩大的农田全部种上了大豆。忙完这一切,时间又过去好多天。休息下来以后,渊明感到筋骨放松后的轻松和愉快。
春来夏初,田里的农活告一段落。立春以来,一直风调雨顺,气候宜人。庄稼长势旺盛。渊明的心情也格外舒畅。他一口气写完了《归园田谷五首》,其中的第一首: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他在这首诗中,将自己的入仕称之“误落尘网中”,将归隐故里称之为“复得返自然”。接着他又连续写了四首,抒发了自己回归自然的快乐和强烈的创作冲动。
                    七、柴门会友
一天清晨,翟氏在厨下烧饭,灶内的柴火忽然发出“吱吱吱”的笑声,越烧越旺,翟氏见了高兴,跑到堂屋对陶渊明说:“夫君,今日烘下柴火发出笑声,想必有贵客上门来耶!”
陶渊明摇摇头,说:“我已与上流社会断绝往来,谁还来登门拜访呢?如果是官方来人,你就替我挡住,说我出门游玩去了。如果是平民百姓或是我的好友来访,你就热情款待,不得失礼。”
翟氏点头答应。说话这会儿,门前大路上真的来了一位官差模样的人,陶渊明一瞥见,就赶紧从门拐上拿上一把锄子,从后门溜到南亩去锄草去了。
官差到了陶宅门前问:“请问,这里可是陶大人陶渊明家。”翟氏答:“正是。”官差又问:“陶大人可在家?”翟氏答:“他到外地游玩去了。”官差进门后,随即从胸口取出一封书信交到翟氏手中,对她说:“这是新任江州刺史何无忌老爷亲笔书信,信中有意请陶大人还回彭泽县去当县令,或者由他自己在江州境内另外选择一个新的县赴任。”
翟氏接罢信,笑了笑:“多谢何大人关心。我家渊明在彭泽被小人陷害,他还能在江州立足吗?”
“嫂夫人多虑了。”官差答道:“据我所知,何大人上任后曾经追问过陶大人离职的事,当他知道陶大人是被刘云逼迫而离任的情形之后,大为恼火,立即派人将寻阳太守传去,当面狠狠训斥了一通,还命令太守处置了何隆,罢免了刘云督邮的职务。”
“啊!真有此事?何大人能够主持公道,为渊明说话,我们全家人都得感谢他。只是,我家渊明去意已决,从此不愿再做官,也不愿与官场往来,并且自己取名陶潜,要做个隐逸之人。请你转告何大人,谢谢他的美意,还是让渊明做个自由人为好。”
官差听罢翟氏的一番话,知道这是在婉言谢绝邀请,也就不再说什么,喝了一杯茶,就回去复命去了。
官差前脚走,渊明后脚就进了门,翟氏连忙将官差的话转告渊明,并将自己根据夫君的意愿,婉言回绝了这份邀请。渊明听后,捋须哈哈大笑,伸出大拇指对翟氏说:“知我者莫过我妻也!”
翟氏低首微笑着走进里间。
午后,渊明正在东园莳弄他心爱的菊花,只见幼女爱菊推开院门,兴冲冲跑了进来,说:“爹爹!张叔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来了。”女儿所言的那个张叔是张舒,是庐山东林寺居士,与陶渊明是诗酒朋友,经常来往,舆小菊很熟;那个不认识的人,是陶渊明的青少年朋友庞遵,现在京都做官,爱菊未曾见过。
渊明直起身正想问个明白,庞遵和张舒二人走进了园中。
“哈哈!元亮兄,你好清闲呀!”庞遵的脚刚跨进院户,就兴奋地大声说。
庞遵的到来简直使渊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怔了一下,立即大步迎上前去,紧紧地握住庞遵的手,疑问地说:“遵之兄,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唉,说来话长。”
庞遵正要继续往下说,张舒在旁开玩笑地说:“元亮兄,我与遵之兄跑了这么多的路,你也不让我们坐下,就只管站着说话吗?”
渊明听了,一拍脑袋,笑着说:“你看,遵之兄一来,让我高兴得都忘记请二位兄长坐了。二位兄长快请!”
渊明将二人让到菊圃旁的石凳上坐下,正要开口说话,爱菊双手捧着一只小酒坛走了进来,用少女独有的清脆悦耳的声音对渊明说:“爹,酒来了。”
放下手中的酒坛,爱菊向张舒和庞遵请过安,一边走向茶园,一边说:“娘听说二位叔叔来了,让我摘一些新鲜蔬菜给你们下酒,你们稍等一下,菜马上就“好”。
说话之间,爱菊已经摘下满满一竹篮的丝瓜、茄子和豆角,匆匆走了进去。
望着爱菊轻盈娇捷的身影,庞遵脸上带着既高兴又有几分感慨的神情说:“自从离开上京里,转眼之间已经十多年了。当年的贤侄女还没有出生,想不到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我们又如何会不日渐衰老呢?”
张舒也捋着自己花白的长须,笑着说道:“时光流逝,岁月催人,这话一点不错。不过所幸的是,我们的身体都还不错。今天我们能够重新团聚,也可以说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了。”
“莱民兄说的是,遵之兄长期游宦外乡,今日终于回归,良辰美景,友朋团聚,自当尽醉方休!”渊明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酒坛的封口。
正说着,爱菊双手端着一只托盘走进院中,盘中是几碟热气腾腾的菜肴。
庞遵夹起一筷丝瓜炒鸡蛋放进嘴中,忙不迭地说道:“味道真好!这种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菜蔬具有一种独特的清香,再合上这清醇的家酿美酒,实在让人回味无穷!可惜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品尝到了。”
三人互相敬了几杯酒,渊明问庞遵:“遵之兄这次回乡不知是暂住,还是……”
见渊明问到自己的这次回乡,庞遵笑了笑,颇带几分无奈的神情说:“我这次原是跟随朝廷大军讨伐司马休之和鲁宗之而来。现在二藩已平,因而得以乘便回乡看望老友。目前,我的家小皆在京都,一时之间,又如何能脱身呢?”顿了一下,接着又对陶渊明说:“不过,这次回乡之前,刘裕特地给我交待了一个任务——他要我向元亮兄转达他的问候,并希望我说服你不要埋没一生,再次出世。”
对于刘裕,渊明一向比较敬重。刘裕具有雄才大略,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军。但刘裕近几年随着权力的升迁和个人欲望的逐渐膨胀,采取了一系列凶狠残忍的手段排斥异己,这种行为令渊明十分厌恶,也冲淡了对他的好感。他从心里不愿意再去重蹈恒玄幕中的覆辙,淡淡地说道:“遵之兄认为我还可能再度出仕吗?”
“我当然了解元亮兄的为人和性格,而且我也并不主张你再度进入官场。不过作为迫切想要建立新政权的刘裕来说,希望尽可能多地招纳天下英才以为己用,也是很自然的。”庞遵说。
“那对于元亮兄两年前不接受征命担任著作郎之事,刘裕的态度如何?”张舒似乎有些为渊明的处境担心。
庞遵答道:“刘裕出身平民,捕鱼砍柴和耕田等农活,他都亲自经历过,所以非常欣赏元亮兄的田园诗作,也很赏识元亮兄的才华。对不接受征辟之事表示相当遗憾,不过也没有发怒。所以莱民兄不必担心,元亮兄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园门又被轻轻推开,爱菊双手端着一盘新鲜莲子,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爹爹!这是我从池塘刚采来的莲篷上剥下的,娘说送给二位叔叔下酒。”
庞遵、张舒十分客气地对爱菊说:“谢谢贤侄女的款待。”东园中又响起了一阵阵清脆的酒杯碰击声,这餐酒从正午一直喝到日头偏西,庞遵和张舒才带着浓浓的酒意辞别了陶渊明一家人。
                     八、东流结亲
第二天午后,陶渊明正准备扛锄到南亩去锄黄豆草,忽见门外又有两个人向陶宅走来,来人好像是一对父女,背上背着,手里拎着,带来了大一包小一包的东西。陶渊明定晴一看,不是别人,是黄菊乡的陈林老和他的女儿菊花。陶渊明连忙向屋外迎去,惊喜地说:“您们怎么来了?”
陈林喜不自禁地说:“陶县令,大恩人,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是来给你送点东流的土特产,让你老尝尝鲜。”
陶渊明说“你太多礼了”,说后将二人迎进屋,招呼翟氏:“孩他娘,有贵客来了。”
翟氏在里间走出来,见了这一对父女敦厚面善,十分热情地说:“请客人入坐,我去准备酒菜来。”说着又进了里间。
陶渊明招呼陈林父女坐下后,问道:“陈老,黄菊乡的乡亲们可好?”
“好,好!自从你惩处了安士龙父子,现在一些地主老财对我们穷人的态度好多了。七里湖的300亩湖田划归百姓耕种后,稻子长得可喜人哩!”
“乡亲们过得好就好。那位邵秀才和汪举人身体可康健,想必又作了不少诗文吧。”陶渊明说。
陈林答道:“邵秀才,汪举人仰慕先生大才,可想念你呢。”说着从胸口掏出一封信递给陶渊明,说:“这是他俩给你写的问候信。”
陶渊明展开信一看,是邵、汪联名写的信,他们在信中首先录了陶渊明的一首诗《饮酒》,诗曰: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解,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信中还说他们已在陈林的菊园中筑了一室,挂上了《菊香居》的门额,务请陶渊明在重阳节到东流闲居几日,与文友们聚在一起,登高赏菊,饮酒赋诗,再现“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陶渊明看完信,心中大喜,连声说:“邵兄、汪兄真正是情深谊长,我一定如约前去,与他们会一会,以叙旧谊。”
这时,翟氏摆上了酒菜,陶渊明邀陈林入席,两人对饮起来。菊花这时随着翟氏进了厨房,主动帮助翟氏做些家务活。
翟氏见菊花长得眉清目秀,十分水灵,人又乖巧,笑嘻嘻地问“姑娘今年贵庚几何。”
菊花羞答答地答道:“今年虚龄18。”
“啊,跟我家老二陶俟同龄。”说着,随口喊了声:“陶俟,出来见见菊花姑娘。”喊声刚落,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就出现在菊花的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凝视良久,好像很久就认识似的。面对小伙子火辣辣的眼光,菊花羞赧地低下了头。
翟氏见二人那个相见恨晚的样子,心中十分欣喜,于是计上心来,对陶俟说:“菊花远道而来,你带她到东园转转。”
陶俟一听,喜上眉梢,连忙招呼:“菊花,来,我带你去转转,认认路,看看上京里的风景。”
菊花显得有些侷促和羞涩,望了一眼翟氏,翟氏笑着催道:“还不快走呀,这里不需要你帮忙。”翟氏发了话,菊花莞尔一笑,甩着两条小辫子,跟随陶俟进了东园。
上京里,地处柴桑城西,这里背山面水,土地肥沃,环境优雅。陶宅正门的东侧大约十丈以外是一个有着数亩水面的大池塘。池塘靠近住宅的一边有一棵青松和五棵合抱的倒垂杨柳,前方则是一片平整的农田,五棵垂柳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长得枝繁叶茂,浓荫敝地。每到仲春时节,柳叶新吐,鲜嫩翠绿。镶嵌在柔软细长的枝条上,倒垂于水面,随风荡漾;划出层层涟漪。密叶繁多,丛中黄雀、翠鸟的鸣叫,婉转悦耳。陶渊明从彭泽任上回京后,在柳树下修整出七八丈见方的平地,安置了一张石桌,外加张石凳,每每晨曦初出,斜阳将倾,他总爱在此闲坐,观赏景致,或开卷读书,或即兴赋诗,或弹琴抒情。有一次,陶渊明酒酣兴奋,在石桌上提笔写下了“五柳先生”几个大字,从此自号“五柳先生”。东园还有块菊园,是陶渊明为纪念已经逝去的结发妻子陈氏,也就是陶俟的亲生母亲而开辟的。陶渊明深爱前妻,痴爱菊花,在东园花圃里种了好多菊花。凡经过渊明莳弄的菊花,棵棵壮健,枝枝挺拔,花色艳丽,更奇特的是一般菊花通常是春生夏长,秋季开花,而渊明的菊圃之中,几乎一年四季都有菊花在盛开,一茬接着一茬,可以说是常盛不衰,四季如秋。每当秋风一起,东园中的菊花竞相开放,花朵黄白相间,青红错杂,引得满园蜂蝶纷飞。 一些倾慕者又给渊明加了一个雅号,尊称他为“菊仙”,也有人暗地里称他为“菊痴”。
站在东园可以远眺风景秀丽的庐山,近望村寨之外的鄱阳湖,碧波荡漾,菊花看了这般风景,感叹着对陶俟说:“你这里风景真好啊!”
“好,你就留在这里别走了,让你看个够!”陶俟调皮地说。
菊花掩唇微笑着答道:“我们东流的风景也不比你这里差。”
“啊!你对我叙说叙说”,陶俟眨眨眼睛。
菊花拖着清脆悦耳的少女声,把东流边上的长江、近邻的历山、回龙山、七里湖、升金湖景致大致描绘了一番,诱得陶俟口水都出来了,还没等菊花讲完就嚷嚷道:“你对陈叔说,回东流将我带上,让我也去观赏一下东流江边的景色。”
“好呀!只要你父母亲同意。”菊花大方的回答道。
当他俩正谈得火热,传来翟氏呼喊回家吃饭的声音。菊花只好跟在陶俟身后进了家门。
陈林与女儿菊花在陶家住了五天时间,由于不放心菊园,急着要回去,而菊花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
翟氏见了这般情景,就暗地里对陶渊明说:“菊花姑娘八成喜欢上了我家老二了。”正说着,老二陶俟走进屋来,对陶渊明和翟氏说:“爹,娘,这段时间正值农闲,我想送陈林叔叔回东流,你二老意下如何?”陶渊明与翟氏交换了一下眼色,异口同声地说:“那敢情好呀!”菊花听说陶俟要送父亲和自己回东流,竟忘情地拍着巴掌说:“好呀,好呀!陶俟哥去了东流,我也陪他到历山等地去玩玩。”
第二天,陈林、菊花、陶俟就上了路,临行前,陶渊明对陈林说:“待到重阳节时,他就去东流闲居几日,接陶俟回来。”陈林笑着说:“请陶先生放心,贵公子不会丢掉的。”
转眼重阳节到了,陶渊明如约赶到东流。
东流民间有项民俗,就是每年重阳佳节都要自发地到南山聚会赏菊。东流街上家家户户门前都摆上了菊花,有红的、白的、黄的、紫的,五颜六色,灿烂之极。市民们为烘托节日气氛,还玩起了龙灯、狮子灯,扮演各种角色,唱民歌小调,走高翘。陶渊明背着包裹雨伞夹杂在人流中行走。忽见陶俟和菊花,一个扮着小丑,一个扮着村姑,在那里边舞边唱,陶渊明停下脚步站在那里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忽然,背后有人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一望,原来是邵秀才。
邵立既惊又喜地说:“我们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陶公盼来了。”
陶渊明高兴地说:“我也是早想到东流看望你们这些老友呀!”接着问:“汪举人汪鸿在哪里?”
“汪鸿正在陈林菊园与文友们饮酒赏菊呢!我也正准备前往。”邵立答。
“那好,你在前面带路,我们一同走。”
邵立引着陶渊明匆匆来到陈林菊园,陈林老远就望见了身背包裹雨伞的陶渊明和本地的邵秀才,赶忙奔向前来迎接二人,陈林对陶渊明说:“我和孩子们都盼着你来呢!”
陶渊明说:“刚才在街头上我看到了陶俟和菊花的表演,看来陶俟在这里还住得惯啊!”
“住得惯,住得惯,就是有些想家,想你来。”陈林答,说着陈林将陶渊明、邵秀才迎进刚落成的“菊香居”,只见汪举人正与东流的一些遗老遗少正在饮酒谈诗。众人见了渊明,立马站立起来,拱手抱拳“欢迎陶公驾到!”陶渊明立即放下包裹雨伞,拱手道:“大家别客气,坐下聊。”众人坐下后,陈林增添了杯、碗、筷,陶渊明便与大家同饮起来。
这场赏菊酒一直吃到日头落山,看到东流江面上披上了晚霞才散。
这天晚上,陶俟挨着父亲睡下,老是辗转翻侧,陶渊明知道孩子有了心事,就问:“孩儿,你在这里住得惯么?”
“住得惯,陈叔对我太好了。”陶俟回答道。
“那菊花呢?”陶渊明问。
“菊花更没得话说,陪我到处游玩,使我赏遍了东流风景。”陶俟说。
陶渊明又问:“过几天我就带你回上京里,你舍得离开吗?”
陶俟反问爹:“爹,你觉得菊花怎样?”
“哪还用问,是个好姑娘呀!”陶渊明说。
“爹,我想你能跟陈叔提提,成全成全我和菊花的事情。”陶俟悄悄地说。
陶渊明故作惊讶地问:“什么事情?”
“哎呀,亲事么!”陶俟不好意思地说。
陶渊明转而哈哈大笑:“你个好小子,住了几天,就把人家姑娘勾上了,那菊花的意思。”
陶俟答:“菊花说喜欢上京里那个地方,他愿意嫁给我。”
“那好!你赶快睡觉,等天亮我就托人给陈家提亲。”陶渊明给了儿子一个肯定的答复。
第二天,邵立、王鸿等东流遗老遗少,要行大礼迎陶公,这是东流的民俗,来了贵宾,都要行“饮酒礼”。酒礼有司仪一人,司爵二人,赞礼二人,引礼二人。酒礼按东西南北方向安排坐位,一般主宾居东,介宾、众宾居南北,要三揖三让方可入席。今天是迎陶公酒礼,当然是陶渊明坐在主宾席上,酒礼开始,司仪受主人委托,宣读祝酒词,全体宾客起立洗耳恭听,词曰:“陶公曾为我父母官也,他为官清正,五斗自除彭泽令。乐吟田园,一辞独擅晋文章。东流乡民、诗朋文友,崇敬陶公,特设酒礼,欢迎陶公到来……”祝酒词读毕,渊明站起身致答辞,接着宾客开始饮酒,各位文朋诗友纷纷站立向陶公敬酒,一人三杯为限,直喝得陶渊明酒醉醇醇,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酒醒以后,陶渊明急忙找来邵立、王鸿,说明了儿子陶俟要向陈家提亲的事。
邵立、王鸿受渊明之托,向陈林说明了陶之父子想与陈家结亲的事。陈林一听,乐不自禁,说:“我早就看出来,陶俟、菊花已有了那层意思,正准备给陶先生挑明,不想陶先生先提出来了。我不仅没有意见,还担心高攀不上呢。”
邵立忙笑着说:“如此说来,我们这个媒人做定了。”
王鸿也说:“那就定个佳期,好让陶公回家准备。”
经过邵立、王鸿反复推算,婚期定于腊月初八,时间还有两个来月。陶渊明听罢回复,急着要起程回乡,好与翟氏商量迎亲的事。
陶渊明父子辞别了东流的父老乡亲。回到上京里后,经过精心准备,如期迎娶菊花到了陶家。从此,陶陈两家成了亲家,陶渊明喜好走动,每年都要到东流住一阵子,还亲自在《菊香居》前辟了一块菊圃,砌石为墙,担水浇菊,莳弄了好多名贵菊花,东流市民纷纷前来观赏,借此机会,陶渊明就和东流的文朋诗友,唱和做诗,饮酒叙谊。
公元427年,当东流人得知陶公仙逝的消息,民间按照舍菊花乘云升天、得道成仙的传说,把陶公说成是菊花所化,称他为“菊仙”。从东晋末年以后,祖祖辈辈的东流人都把大诗人陶渊明在东流艺菊的这段历史看成僻邑的光彩。利用各种方式弘扬陶公的德行道艺,或诗寄情怀,或借以教化于民,并建陶靖节祠以祀之。历史上有许多名人墨客,船行长江,见东流岸边有座陶公祠,纷纷弃船登岸,前往凭吊拜谒先生,并留下了不少珍贵诗文,明?于谦《过菊江》诗曰:“杖履逍遥五柳旁,一辞独擅晋文章,落花本是无情物,也共先生晚节香。”
“沧江百折来,及此始东流”。从此,东流的这一段长江,被称为菊江。陶公祠和古镇的双塔、老街一样,都浸润了千年的菊香。菊花的素雅、高洁和傲霜的风格与陶渊明的清风傲骨融为一体,在这里成为一种精神,一种境界,千古流传……
(2008年6月写于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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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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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8-12-23 15:2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5 03:15 编辑

穿越历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

4#
发表于 2008-7-15 08:5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5 03:14 编辑

仿佛穿越千年,看到了陶公当年的生活,那么遥远,却又十分亲近。质朴的人生,风雅的人生。

3#
发表于 2008-7-9 11:1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5 03:14 编辑

这个历史小说很生动的。
排版上注意啊,看起来不方便。

2#
发表于 2008-7-8 14:4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lichezhiyuan 于 2015-8-25 03:14 编辑

不错!陶公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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