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意和彪子
如意挂断手机，抿住嘴唇，发一阵愣，眼泪还是扑簌簌滚落。她忘了拎摘木耳的桶，慌乱地走出自家菌地，跨上自行车往家飞奔。
昨晚下了一宿雨，天亮的时候，太阳出来了。如意的老公——彪子骂咧咧地挣命要去山里打松子。如意小声地劝着：“树肯定滑，你爬树又不灵巧，不如跟我先摘木耳……”
“别嘟嘟，大清早就欠扁。老子想干啥还用你瞎安排？赶紧做你的饭去。”彪子习惯地一瞪牛样的眼珠子，不耐烦地一挥手，然后掏根烟点上。如意立马像哑巴没了声息，心里嘀咕一句：“不听老娘的，掉下来摔死你个狗日的。”
想起这些，如意的眼泪流得更急了，她心里说：“诅咒他何止千次万次，这次咋就灵验了呢？”
一阵秋风袭来，如意打了个寒战，枯黄的树叶如天女散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有的飘落在如意的头上、肩上，还有的飘落在自行车的车筐里以及路上一汪一汪的水坑里。
如意总感觉像在梦里，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她把手指放到嘴里，闭上眼睛便咬，“嗷”地一声，把她惊醒，接着就被踹到地上。
“你爹个卵子，不好好睡觉，咬我干你妈！”彪子打开灯，直甩手。
如意愣愣怔怔地看着彪子，拍拍屁股，爬进被窝。
彪子有点懵，这痴女人病了还是在梦里没醒？他蹬蹬如意，“你妈的，还做梦呢？看你咬得我！”他支起身子，把中指伸到如意面前。
如意看到深陷在肉里的牙印，知道再微使一点劲，就会出血。她冷冷地说：“该，瘪犊子玩意，刚才梦见你摔死了，如果是真的，我马上起来放一挂鞭！”
如意自婚后经常无故挨打。
至打年前，长得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的闺蜜桃花，跟在场子里当小官官的二混子跑了之后，如意这个崇拜啊，崇拜的同时又有些不服：一个那么不起眼的女人就有如此追求幸福的勇气！再说了，她老公还让她当家，家里一切都是她说了算，那她还不满足。自己呢？各方面都要比她不说强百倍，也得强八十倍！就是出力干活，也顶她两三！可自己经常挨打为啥还没有人家有勇气！她越想越不是味，逐渐地敢跟彪子犟嘴，敢和他对着吵几句。彪子呢？听闻此事后，懵了，他深怕漂亮的如意被人勾搭跑喽!他嘴上虽然还是很强硬，但不怎么敢像以往那么轻易打如意了。如意见彪子变得有些软，胆儿逐步加大起来。因此，刚才只不过挨一脚，比起以往只能算挠痒痒，但她心里却积下一口怨气，总想寻彪子晦气。
“没良心，大爷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彪子的底气在一点一点地丧失。
“待见？你去打听，咱满林场如果有一个老娘们待见你，我……我真管你叫大爷！”如意不经意间学起了彪子，“像你这样张嘴爹妈，闭嘴砍杀，嫁给你，倒了八辈子血霉，肠子都悔青了。”
“悔你妈个头！咱家只要你愿意吃的，我从不动一口；你那么喜欢臭美，你买那么多衣服我说过一个不字吗？我那么爱你，你就这么对我？”彪子忍不住脾气又上来了。
“你这也是爱？”如意气哼哼一甩胳膊推开他，“你忘了你拿着菜刀在我脸上胸上来回地蹭，都快把我吓尿了，你还不依不饶，你这也是爱我？”
“那是警告。我爱你，你也得必须爱我一个，否则……”
“砍我全家？哼哼，你以为还是前些年？现在大娘我不稀的和你一般见识，如果知会一声，光三自个儿还不打得你满地找牙！你撇啥嘴？不服？——去年如果不是我拉着，老二还不得打死你！你呢，就是赛脸，都四十来岁了，还和结婚那暂一个味，喝点熊尿水子，就不服天朝管。唉，我可以让着你，可我长大的兄弟不会再惯着你。现在我是看在儿子的面上，勉强跟你过——去去，一边去。”如意再次用胳膊拨打凑过来的彪子。
彪子头一次顺从地躺回去，如是以往，早拳头巴掌地打过去。但嘴角还是抽动了几下，想骂也没骂出来。至打桃花那个臭娘们被二混子拐跑之后，他发现如意变了，变得有脾气了，不像以前那样跟小猫似的任由自己摆布了。敢回嘴不说，这还敢大声地数落老子。他有些慌有些乱，掏根烟点上，想想如意的话，也是。如今三小舅子都已经结婚生娃，不再像十多年前任由自己打骂。妈的，自己的儿子都上中学了，也赶自己高了，都长这么快，转眼自己土埋半截了！他不服气地摸摸下巴的胡子：“妈的，老子真要老了吗？如果三脾气像老子，看老子无端欺负他姐，早把老子胳膊腿打折好几节了。前些年哥俩刚毕业，正赶上老子打如意，哥俩二话没说，一齐冲上来。开始老子怎会把那哥俩放在眼里，谁曾想动起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哥俩个头都赶上老子高了，只是力气比老子略小，刹那间薅头发搂腿就把老子摁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回。老子生气也没招，不服也没用，就偷摸地找机会，先堵到三，一顿好打，出了口恶气。可别说，堵到老二——老子施展浑身解数，勉勉强强算是赢了，也只能说稍占点便宜而已。再后来老子就打不过他了。也难怪如意越来越胆肥，不仅敢大声顶撞老子，竟还敢用胳膊肘拐老子！妈的，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彪子愤恨地猛吸两口烟，想:“妈的，也不知林场的人都怎么了，动不动就有老娘们跟人跑！这男的也是，有两个破钱，小姐有的是，干嘛非得拐人家老娘们？妈的，真不是揍性，人家的咋就那么好？”他是越来越郁闷，也不太敢欺负如意了，反倒如意炸起翅来。妈的该怎么办呢？想着，他岔开话题：“如果我真死了，你能不能哭两声？”
“能——”如意故意拖长了音，翻转过身来扭脸看到彪子面露喜色，仍旧板着脸，“因为你总算死了，我高兴得哭了。我会大摆宴席，一摆摆三天。”
“你挺抬举我，还停放三天！”彪子干笑着自我解嘲说。接着他听如意“切”了声，也不在意，想起以往，自己脾气的确不好。如今反倒一脸认真地嘱咐：“如果我真死了，你可别傻，你当天一定坚持把我弄出去，省两个你好留着养老，儿子那玩意，可不敢指望。”
这是如意认识彪子以来，听见的唯一一句感动的话，也是认识彪子以来，彪子头一次表现出的真正关心。她有些小激动，有点后悔刚才为何敢顶撞彪子。起先只要发现彪子一皱眉头，早吓得她魂飞魄散，大气不敢喘了——就是彪子追求她时，也是非打即骂，整天别把破菜刀，愣把她恐吓到手的。
如意承认，那时候特别怕他，因为弟弟妹妹小，他来家里就像饿虎扑进了羊圈。何况他真对自己下死手。更怕他上来混劲儿，抡圆了破菜刀，砍杀自己的弟妹。弟妹们细胳膊嫩腿，他那虎彪的玩意还不像砍瓜切菜一样！因为怕才嫁给他。婚后才慢慢知道，他除了在家或在小孩子面前从不手软，甚至心狠手辣，其余竟挨打了。面对强者，他从没敢拔过菜刀，即使被人家打掉门牙。说白了就属于拳打幼儿园，脚踢敬老院那伙的。
“嘚铃铃……”铃声大作，彪子摁灭烟头，顺手把马蹄表关了。如意看了眼，五点半，伸了个懒腰，想起马蹄表还是因为早起出菌锅买的呢！因为买这个，小抠加小心眼的彪子，一整就拿这个说事，稍不如意就动手，每次下手都挺狠。哪管我鼻脸还是屁股，抓起盘子碗，一股脑地丢完。他不管喝多少，怎样撒泼，从不摔杯砸壶，从不拿那些宝贝当武器。
她不由想起了大傻哥。
出菌锅时，彪子经常发飙，说不起就不起。如意也不敢深招呼，留下话，只好自己摸黑先去锅房子。早上出锅时间是多么金贵啊！她狠彪子不管不问。她用板子把锅门上的螺丝一个个地拧开，打开锅门，放一会儿热气。这些活，林场任何一家都是男人干，个别疼老婆的，从不让老婆去锅房。她生气也没办法，弟弟妹妹家都做，也不能天天指望他们。她直到把锅门口的袋都装到三轮车上，扔不见彪子来。里面的够不到，急得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时，大傻哥像及时雨，被可心姐派来了。大傻哥什么也不说，抢着钻进热腾腾的锅里，把袋递出来。
大傻经常地来帮忙，大多情况下都是他和如意两人，如意单从感激方面，也得主动和他说笑。时间长了，大傻木讷的脸逐渐有了表情，语言也逐渐丰富起来，偶尔还讲段《红楼梦》里的故事。轮到大傻家做菌，如意当然也去帮忙，倒架子时也去帮倒。因此，你来我往，我往你来，菌做了五六年，两人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了。
想着，如意穿衣下地，拉开窗帘，外面还很朦胧。她冲窗户哈几口气，窗花薄弱的边缘化了一个洞。她闭上一只眼睛通过“洞”细看，发现院子里有雪，回头说了声：“又下雪了，你别去装车了行不？跳板肯定滑！不如在家帮我倒倒菌架子，上面的都长满了，别上了热。”虽然如意敢顶撞彪子，但大多是彪子高兴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她还是忌惮彪子的。
彪子打着哈欠，边穿裤子边口齿不清地说：“你找大傻吧！”
“又找大傻哥？你就不怕我跟他跑喽？给你戴个结结实实的大绿帽。”说着，如意一转身去了厨房。
别看林场人不太多，花花事可不少，不是这个女生跟人家跑了，就是那个老娘们被人家拐走了，最近三两年，被拐跑好几个。再不就是谁谁的老婆陪厂长睡了。
“跟他跑？你跑到哪都得被人笑死。你如花似玉，他又老又丑又干巴，你和他在一起，夸张一点说，像爷儿俩。如果他是大款，也勉强。”
如意没接茬，忙着点炉子，点锅。心里说：“我早就喜欢上他了，他也喜欢我，只差？——他性格好会体贴人，常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事情，因此，特别会理解人。年青时是油锯手，不比你强百倍，现在人家老点，不稀干了，可人家知道做菌啊！比你光知道凑热闹上班，挣得多多了。你还瞧不起人家，像你这样五大三粗的二百五，一抓一大把。你觉得人家又老又丑，我觉得他就是一美男，要么可心姐那么漂亮，怎甘心嫁他？现在我才觉得可心姐，最幸福。”
二、如意和大傻
彪子上班走的时候，东边露红了；等如意收拾完屋子，去可心姐家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可心姐眼看奔五十了，可对她家大傻，难得有温声细语；对待邻居啥的，却常是丹唇未启笑先闻。儿子不算省心，没考上大学，去大城市打工多年，找了个城里女孩，急需钱结婚。当妈的除了给儿子多做点菌，还得出去靠接菌挣两个，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先把首付交了。
山上劳动力不够用，各个锅房装袋的时间都间错开，以便干完这家，有时间去干下一家。人缘好的，身体强壮些的，因碍于情面，就像陀螺似地连干三家。体质弱点的，干一家往往都累得昏天黑地找不到北。所以各个锅房出锅、接菌的顺序也不一样。可心姐中午才去接菌。
如意进屋的时候，可心姐刚起来。大傻哥已把早饭端到桌子上，院子的雪也早打扫停当。如意里外屋转了两圈，时不时偷瞄吃饭的大傻哥，羡慕地说；“可心姐，你太幸福了！看俺大傻哥，都不用你收拾一下。”如意故意抬高声调，以吸引大傻哥的目光。
“幸福啥？摊上这窝囊的男人，给儿子都娶不起媳妇。唉！这个家外面的事全指望我，他呀，一天天就宅在家里，撵都撵不出去。”可心姐擦着灿如桃花的脸，抱怨着。
如意常自认是山上第一美女，自从见到可心姐后，就不这么认为了。可心姐比她大十岁，可人家无论脸蛋还是身材，样样都不逊色于她。她细端详了又端详可心姐的脸蛋，没施粉涂红，却一样光鲜照人。难怪大傻哥只看可心姐，看来得想些法子，如意再次提高声调：“呦，可心姐，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俺家那个，整天抓都抓不着影，什么都指望不上。这不，该倒架子了，他偏又装那破车去。我好容易辞掉接菌，可必须晚上去装袋，唉，就这样还把锅主和那谁家得罪了呢！”如意有几分沮丧的样子。
“那有啥法？如今你大傻哥都被人请了，晚上也去装袋。”可心姐坐到桌前，发着感叹。
“哎哎，怎么说话呢？”大傻哥咬一口馒头，剜了可心一眼，装着很生气的样子说：“那破活我不稀干，又累又埋汰，关键是又挣不了几个钱。不如在家侍弄菌，长得好点，多收那么一点点，什么都有了。”
“人家如意在这呢，你也有个样！鼓嘴囊腮的，你就不能嚼完了再说！”可心皱起眉，似不屑又有些蔑视地扫了大傻一眼。
大傻偏瘦的身子，一脸胡茬子，连连点头说是。
如意有些愤恨，不知道是恨可心姐训大傻哥，还是恨大傻哥也不看她一眼。可怪了，她无论怎样看大傻哥，就是看不够。赶忙接话：“大傻哥，我也这么想，要是俺家彪子也这么想就好喽！”如意只要避开可心姐的目光，就偷眼打量大傻哥，她一点也不觉得瘦小的大傻哥窝囊，反而觉得他眼睛里透着一股灵气。
可心端起碗，抿了一小口粥，感觉有些烫，左右晃着头，轻吹了一口，说：“都像你俩这样想，咱这菌还能不能做了？咱呀，家里的活也得干，忙也得帮。大傻，吃完饭你去帮如意倒架子，好让她快点倒完，腾出手赶紧帮人家接菌去，缺人的滋味咱们都经历过。”可心姐像菩萨普度众生那样，又开始普度起如意来。
如意见目的达到，在心里使劲喊了一声“耶”，对着可心姐，点着头连说了好几个谢谢。同时乜斜了大傻哥一眼，低下头想：这样对得起可心姐吗？转念又想，唉，管不了那么多。早上桃花来电话说跟二混子可好了，他俩一起在一家电子厂工作呢，比在家强多了。看人家桃花，就是让人服人家的勇气。自己差啥啊？再不上点心，难不成等大傻哥主动！就是等到日出西边，好像大傻哥也不可能了。不过可心姐确实让人敬佩，不仅漂亮，而且宅心仁厚。
如意先回家一步，临出门，仍不忘瞟大傻哥一眼。她先打扫了一下菌房，然后在中间架子地上，铺丝袋子。门一开，源源不断的凉气冲进来，泛着白浪似袅袅仙气。大傻哥仿佛驾雾一般，门关了，仙气也消散了。
打过招呼后，如意盯着大傻哥，脱掉外衣，露出粉红色紧身内衣。她心里发狠，今天一定和大傻哥说清楚，要么总这样闹死心了。她有意挺了挺丰满的胸，诶，她刚建立起的信心瞬间有些动摇，大傻哥只顾往架子上放大衣，根本就没看她。她盯着大傻哥，伸手抓上面的架子杆，略一使劲，两脚分踩在过道下面的架子杆上，身体呈大字形面对转过身来的大傻哥，突然问：“听说你和前院的胖姐那个了？”
大傻先是一怔，然后说：“竟扯！前两天我去倒柑水，她正好也倒，就说了会儿闲话。后来她给我讲了个笑话，我也给她讲了一个。”
“那人家咋传得沸沸扬扬？”
“不能吧，胖姐那样的，都赶不上你可心姐一个小脚趾头，真能扯！”
“那我呢？”
“你啥呀？快递袋，赶紧干活。”
“不行，必须回答。”
“回答啥？”
“你就回答我有没有你家可心漂亮？”
“嗯……有。”
“你这是敷衍，不是真心！”
“是真心，敷衍你干嘛？”
如意看大傻哥一脸的真诚，似乎得到了证明，再下决心，等会儿逼他就范。桃花鼓励她的话在耳边响起，她一脸愉悦地上去，哼哼着小曲，把最上面长满的菌袋递下来。
大傻哥明显地感觉到如意目光里的火辣，他不敢碰，尽量地回避着。他总怕如意因为小河边那次，捅破那层纸，以后怎么面对。他恨自己为什么会失控。他努力地想着对策，接过温热的菌袋，码放在地上，他知道上面有三十来度。
东北就是这样，外面零下三十多度，菌房里也分好几个层次。门口肯定冷一些，最底层的袋都冻了。往里一米多远，逐渐转为零上。底下第一层架子离地七十多厘米，袋温也就十多度。底下第二层就将近二十度，顶上两层差不多，上面有天窗，还有大吊扇在上面呜呜地旋转着，热气刚扇下来，又飘上去。
因此，就得时常地倒倒，以免上面的上热，底下的还长不满。上热的袋运到山里，结木耳时才能发现，木耳长不大，就烂，本钱都回不来。
所以，菌房的温度是关键中的关键。接完菌的菌袋，慢慢地活了，开始生长，就自动升温，热气都往上面跑。如意虽然穿得少，没多长时间，就一身汗，直喊热。
大傻哥在地上，穿着毛衣，外面罩着外衣，正好不冷不热。他心疼地招呼如意：“你下来凉快凉快，我上去倒会。”
如意也不跟他客气，转过身，伸开两只胳膊等他来抱。
大傻哥不止一次被可心派来帮忙。刚开始极不情愿，笑可心傻，干嘛白帮她家干，比她家可怜的咱都去帮忙，咱帮得过来吗？
“看你说的，如意不是我姐妹吗？再说邻里之间互相帮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家二虎吧唧的彪子指不上，你就看在我的薄面，帮一下吧！”
大傻敢得罪天下人也不敢得罪可心，只好硬着头皮来。没做菌之前，他几乎没单独接触过女生，冷不丁和如意在一起，他不敢抬头，光闷闷地接袋递袋。
自从做木耳菌，如意和可心姐偶尔在一起接了次菌，两人彼此投缘，如意就常去可心姐家玩，虽说和大傻哥同是林场的，因年龄的差异，也只是说些客套话。后来，和大傻经常地互相帮忙，两人越混越熟，如意竟大起胆来，玩笑也越开越大扯。
看上去大傻有些内向，可他喜欢看书，说起嘎固话，一套一套的。大傻出于自卫，也本能地开玩笑逗她。那天，他俩刚从菌房出来，看见道北的老王头哆哆嗦嗦拄着棍。老头八十了，身体挺硬朗，年青时好色。都传说他没人时，挺利索，一有人他就故意装作哆哆嗦嗦。看见他，大傻突然想起赵本山的小品，隔壁吴老二看见白云就浑身发抖，是因为得了脑血栓。此刻他逗如意说：“你看那大爷，看见你就浑身发抖，我看你还没白云美呢！”
如意对自己的长相绝对自负，哪曾被人贬低！脸腾地红了，使劲用拳头打大傻：“你真坏——坏——坏死了——”
大傻突然被打，一下子怔住了，和如意四目相接，如意怔住的时候，大傻已慌乱地避开，心里滋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和可心热恋时也没有过的感觉。
他装着整理棉帽子，偷眼看如意，正巧如意也借摆弄围脖遮脸，偷眼看他。眼神飘过来，他顿觉有微风拂面。他深吸一口气，忙低下头，局促不安跟着走着。
下午再倒架子时，两人都沉默不语。大傻觉得尴尬，不自觉地小声哼唱起：“春风她吻上我的脸，告诉我现在是春天……”如意也不自觉地跟着旋律哼唱起：“都说是春眠不觉晓，只有那偷懒的人儿在高眠……”
大傻听如意跟着哼唱起，他就停了，听如意一个人哼哼。待如意发觉，她也停了，彼此沉默，又是长时间的尴尬。如此反复两次，如意就问：“大傻哥，喜欢听歌吗？”
“喜欢！”
“那我给你唱一个吧？”
“行啊！”
如意寻思一会儿，唱了起来：“——大声说我爱你，把你放在心里，在心里永远有个你，这首歌我要送给你。”
“真好听！这个歌叫什么？我咋没听过！”大傻没有抬头，他不敢看比老婆年青时还漂亮的如意。他不敢想象，一个穷山沟竟能出落出这么个娉婷袅娜的天人。而且这个天人又与自己这么近距离地接触。
如意笑了，笑得有些妩媚。她一歪头，调皮地说：“真笨，这首《红尘情歌》都流行好几年了。”
打这以后，两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但大傻尽力地回避着。隔几天见不到，他也百爪挠心，见到了又不能说什么，却是极力地回避。
如意去大傻哥家更勤了。
三、沉默的情爱
去年开春，刚把袋都运到山里菌地，如意借口找可心姐去山里采猴腿（山野菜），她知道山下长大的可心姐是不愿意跑山的。正准备洗衣服的可心，说怕草爬子让如意自己去。如意嘟起小嘴说不敢，并央求。可心姐被拗得心软，“乖乖，乖乖”地安慰半天，突然想起打扫菌房的大傻，于是，喊出来让他陪如意去。大傻想去，他愿意和如意在一起，可又觉得怕，具体怕什么，他也说不清，就觉得这样不对。他勉强控制住自己，如意还一个劲地给创造机会。他马上推迟说：“我也累，你自己去吧，多采些，回来给俺点，你可心姐可愿意吃了！”
如意撅起小嘴，“都愿意吃，我还想让你去采，回来分给我一把呢！再说你老婆愿吃，你不去谁去？”
大傻刚想进菌房，被可心喝住：“挺大的老爷们，咋好意思说，赶紧和如意去，采多喽给我妈送些。”
大傻无奈，跟着如意一前一后到了小河边。臭李子花刚落，山丁子花刚开，一树一树的洁白，在满眼的翠绿映衬下，大傻不由想起“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诗句来。
大傻挽起裤子，脱掉鞋，脚刚插进河水里就惊叫一声跳回来：“这么凉？”
山上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晚，都五月中旬了，河水还凉得有些刺骨。
大傻忙制止如意说：“左右我……我就背你吧……省得你……”
如意看看磕磕巴巴的大傻，明白他的意思，遂穿上鞋，一蹦趴在大傻哥背上，一阵幸福感涌上心头。到河心时，大傻感觉如意搂脖子的胳膊加大了力度，既喜又忧，他有些慌乱，加之水冰得他要抽筋，快步冲到了对岸。就在他气喘如牛放如意的时候，被如意借力带倒在草丛里。
大傻仰躺在如意身上，挣扎着往起坐，由于慌乱，手按在如意的胸上。他故作镇静地问：“你这小丫头，想干嘛？”
如意瞪着火辣辣的大眼睛反问道：“你说我想干嘛？”
大傻一时语塞，半天，笑呵呵地说：“你这小丫头，这么漂亮，咋嫁给……嫁给你家彪子了？”这个问题一直缠绕着他，至从如意找他家可心玩开始。不知道这个念头怎么会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蹦出来！蹦完，大傻哥就后悔了，怎么可以在这时候问人家这个问题！
如意的脸刷地阴下来，低下头，“一言难尽啊！”然后如意又抬起头，讲起了彪子——讲到婚后，她沉痛地说：“无故挨打就像平常一日三餐，都数不清遍数。特别是只要彪子喝多了，就朝起菜刀一阵乱舞，而后把我按倒，剥光我的上衣，菜刀在我脸上胸上来回地乱蹭，冰凉的菜刀在肌肤上透着凉意，也凉透了我的心。反抗，无疑于以卵击石。唉，他的目的就是怕我跟人跑了，总是恐吓我说，如有一丁点风吹草动，立刻就砍了俺全家。”
她见大傻哥为她叫屈的同时，竟和她一起落下泪来，并双手合十跪下来祈盼，这样的日子能早一天结束。
如意感动，她觉得只有大傻哥对她最好，她心疼地给大傻哥擦泪并安慰他说：“至从前年，场里那几个老娘们依次跟人跑之后，加之离婚的越来越多，特别是最不起眼的桃花都跟二混子跑了之后，他整个变了个人似的。也可能是年龄大了加上俺家老二又狠打他一次，他收敛很多。”
大傻看着如意樱桃小嘴一张一翕地开合，呼出的香气直扑脸狭，白玉般牙齿，红晕的脸蛋，白皙的脖子，微微起伏的胸脯……大傻情难自禁，感情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他爱怜地把如意揽在怀里——如意樱桃小嘴顷刻间就覆盖住大傻哥欲语的嘴唇。大傻被点燃了，他俩激烈地互吻……大傻开始在如意怀里乱摸，如意娇喘地迎合着呻吟着。
如意常去大傻哥家，经常看到可心姐对他吆五喝六的，不管可心姐对错，他都呵呵地笑纳，除了无条件服从外，有时候还唯唯连声地逗逗可心姐。反正不管可心姐怎样发脾气，都没见他顶撞过一次。如意想，婚姻里为什么总是一方欺负另一方？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如果……如果今生能与大傻哥在一起，我一定好好待他，绝不对他发一次脾气。
如今如意终于躺在大傻哥怀里，享受着大傻哥的爱抚，心里激动啊！她也要好好爱一回大傻哥！她大胆地主动地回应着，她想把一切都给大傻哥。大傻哥咬着如意的唇，吻着如意的下巴，舔着如意的脖颈子，最后停留在如意丰满圆润的乳房上。
如意听可心姐常说的一句话：“男人就是用来欺负的。”因此，她也想跟彪子炸炸翅，可彪子偏又不是软柿子。
每当如意看见可心欺负完大傻哥，还问他服不服时，心里那个恨呀，你可心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漂亮一点吗？她恨的同时也羡慕，如果大傻哥也能像宠惯可心姐那样宠着自己，惯着自己，就是被彪子发现，砍了也心甘。
如意不知道怎么俘获的大傻哥，如今终遂芳心，她允吸着大傻哥的耳垂，使劲搂着大傻哥的脖子，欢愉地呻吟着呻吟着……
可是如意知道，大傻哥喜欢可心姐，虽然他在可心姐面前像直不起腰的太监，但她深知道，大傻哥的心里只有可心姐。
大傻是喜欢可心，但个别的时候，也挺烦她，她太强势！在朋友面前常让他抬不起头。比如有朋友来喝闲酒，可心就表现出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当着朋友的面，指使大傻干这干那，反正大傻不能消停地陪朋友说话。
再有平时都闲着，就是大傻做饭，就在大傻刚把菜放锅里翻炒时，可心躺在炕头喊遥控器。遥控器就在炕尾，她稍稍动弹就可以用脚够到。她偏不够，偏大声喊大傻。大傻进屋慢了，她就生气。如果大傻敢不进屋，那么大傻不知得陪多少不是，她才吃饭，还一个劲地问：“下次敢不敢了？”
长期如此，大傻哥没遇到如意时，不觉得怎么。可和如意相处之后，他才明白在可心面前感到很是压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可心，心不是那么由衷的快乐了。
和如意在一起，大傻就觉得很快意，两个人可以一起哭可以一起笑，无拘无束。他俩由相熟到相知，再到默契，虽然时间长点，可也只有大傻哥被派来帮如意干活时，才有短暂的快乐，才能以开玩笑的方式相互倾诉。
今天，大傻哥压抑已久的感情突然爆发，似滚滚洪流奔腾咆哮，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如意的下体。如意也楼大傻哥更紧了，娇喘吁吁……突然，有人踏歌而来，大傻慌乱地爬起，拽起如意，拎起鞋，猫腰钻入绿树丛中。
打那以后，大傻像犯了错误的孩子，更是极力地回避着如意。他深怕事情败露，伤到可心。
如意经常听桃花打电话来说：城里如何好，二混子如何疼她，比起在家做木耳强百倍。等过一阵各方面都趋于稳定就接孩子过去，并劝如意也去城里考察考察，工作很好找，穷山沟有什么值得留恋！
如意听一次，心活一次。她早厌倦了彪子，总算和大傻哥有了交集，她就想和大傻哥一起像桃花那样，飞到城里，开始新的生活，永远永远不回来。
如意下决心跟大傻哥比翼双飞，可大傻哥偏躲着她，回避她，如意几乎要疯了。今天终于逮到机会。她站在架子上撒娇，还故意惊叫：“大傻哥，我站不住了，快……快抱我下去……”
大傻哥来不及想，本能地在大腿上擦了一下手，两步迈过去，刚张开双手，如意就假装实在坚持不住，跌下来扑在大傻哥怀里。她还把脸贴近大傻哥鼻端，娇喘吁吁地问：“香吗？”
“香！”大傻哥痴痴地抱着她。
“我漂亮吗？”她搂紧他的脖子，忽闪着会说话的大眼睛。
“漂亮！”
“你不是说我没有老太太白云漂亮吗？”
“……逗你也信！”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你就抱紧我吧！”如意抱紧大傻哥的头，贴在自己高耸的胸上。
“不……不行。”大傻哥推开如意。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我吗？”如意仰起脸，疑惑地问。
“我……我比你……大……十多岁。”
“那怕啥？我没那么世俗。”
“我……满脸大胡子，既不强壮也不帅气。”
“迟早我也会满脸皱纹的！”
“我……我不可以……对不起……你可心姐。”
“我不管，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如意又扑上来。
大傻哥没有动，他知道他推不开她。
喜极而泣，如意伏在大傻哥的肩上轻轻恸动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大傻哥抚摸着如意的秀发，慢慢扳过她的脸，轻轻为她拂去满脸的泪花：“丫头，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如意伸一下舌头，娇嗔道：“都是被你气得。”
“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要因为——影响到你优秀的儿子，以免耽误宝贝儿子的前程。”说“儿子”时，大傻故意加重了语气。
如意停止了流泪，大傻哥后退一步说：“如果你我真的有缘，就等我们老了的时候，你可心姐和你家彪子又先我们百年，我们就一定！”大傻哥握了一下拳头，他也只能这样安慰如意了。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如意从外衣兜翻出手机，从如意的表情判断，出事了。
果真，彪子装车时，跳板从车上滑下来，砸在他腿上。
突然的变故，如意一时不知所措。
大傻哥安慰她说：“准备准备快去医院，好好照顾他。”
如意点点头。
大傻想：彪子的灾难对如意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看着如意远去的背影，大傻心里掠过一丝惆怅和不安，他不知道这样安抚如意对不对？也不知道该把如意放在心的什么位置？他叹口气想：做一个好人真难，也难得有如意这么漂亮的女人爱上自己，自己何德何能，让人家如此垂青？道德，家庭，责任一瞬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转念他又想：每个人都应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吧，即使有点违背道德，违背良心，老天也应该是允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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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16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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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16 17:26
遥握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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