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农村度过的。在云南大理苍山脚下的坝子里,乡下的日子还不算太苦,但在以劳动谋生活,不劳动则不得食的具体现实中,优哉游哉潇洒到了六、七岁,便开始帮着大人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诸如拾粪积肥、拔猪草喂猪之类的简单活计。 积肥的方式主要是积零为整、聚少成多地捡拾牲畜粪便,多半是跟踪牛群到荒郊野外或放牛的山坡去捡拾牛粪……每天下午太阳向苍山一偏头,小伙伴们便相约着挑起粪箕、粪筐,提着粪钩朝荒坡间的牛群奔去,到了牛群中,还来不及把气喘匀,就如同侦察兵一样搜索扫描起来,互相叫喊着、争抢着把牧场上的牛粪尽数扫荡一空,然后各自选择一个视野开阔的制高点,一眼不眨地在牛群中仔细扫描,一旦发现某根牛尾巴竖起来了,最先看到者便像淘金者发现了黄金一般,欣喜若狂地奔向那头牛,表跑边先入为主地大叫大喊:“我先看见,我把着!”以免别的伙伴来争抢,这种情形多数能如愿以偿,而有时等跑到牛跟前才知牛是撒尿,空欢喜一场引得伙伴们一阵阵幸灾乐祸般的哄笑…… 捡粪时往往有些贪心,总想多多益善,而等粪筐装满往回挑时,便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颤颤悠悠,力不从心地担着担子往山下走,实在坚持不住时,只有无可奈何地将花费一番功夫辛辛苦苦捡得的牛粪分一部分给气力较大的伙伴,或者不得不“担之不起而弃之可惜”地一路渐渐抛弃一些,再咬紧牙关往家挑……那感觉往往是路越走越长,担子越挑越重,有时恨不得把挑子撂在半路上空身回家,却又不得不坚持下去,一次次磨砺肩头皮肉的苦痛酸楚,一次次汗泪交加流入嘴里眼中腥咸辛辣的滋味,使我有幸较早品尝到了生活的苦辣艰辛,也为我十年后高中毕业下乡当知青,正儿八经务农劳动,逐步能够挑动超过自身体重的百十斤重的担子作了起码的铺垫。 拔猪草则是种细活儿——每天午后戴一顶草帽,拎起提篮,便屁颠颠地颠向田坝里,到阡陌纵横的田野间,或蹲在田边地角,或在路旁沟畔,一根根一蓬蓬地拔着那些有的到现在都叫不出学名甚至俗名来的猪草…… 头顶着午后的烈日,呼吸着脚下田地里泥土散发出的气息(那时还体味不到什么芬芳馨香之类的浪漫意味),在一片片青青的麦苗和金黄金黄的油菜花丛中,在一缕缕麦苗的鲜嫩味儿和一团团油菜花浓烈的芬芳中,脸朝黑土背对青天,把一根根比牛毛粗不了多少的猪草聚零为整、积少成多,耐着性子持之以恒才能陆续把竹篮子装满……自然也难以体会到“蚕豆花儿香麦苗儿鲜”的诗情画意,运气好的那些时日,碰上的猪草多而肥,时辰差不多了,自然就可以拎着满满一提篮猪草,像打了胜仗一般回到家。如果运气不佳,拔了半天也拔不满一篮子加上太阳辣辣地直射,反而把拔到的猪草晒得蔫蔫巴巴的,看起来就更显得少,有时实在羞于提回家去。于是就不得不学着那些偷懒耍滑的大孩子,自欺欺人地用几根小棍子支撑在提篮里,把猪草架空起来而使竹篮表面显得满满当当的,如今想起来既感到羞愧又觉得好笑…… 拔猪草之类的细活儿虽然很不累,却是磨性子的慢活计,想来对于培养我的忍耐性是大有裨益的。而今看着我女儿在内的这一辈孩子,在城市里比较优越的生活条件下无忧无虑的度过童年,八九岁了还几乎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舒适日子,在为他们稍许感到欣慰和幸运之余,更为他们这样的孩子难有机会亲近乡村,贴近乡土,难有机会在田园乡土中去从事力所能及的劳动锻炼感到深深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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