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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非首发] 一个乡村小学校长的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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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0 14: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里出过项羽,故名项城;项城出个袁世凯,故有袁世凯故居。
   一年四季人们乌泱乌泱往袁寨赶,去瞻仰那位总统皇帝,去沾一沾神气官气还有运气。一年四季,香火鼎盛。项城人满意着自家院里出了位大人物,仿佛个个跟着沾了光长了脸。他们津津乐道地向外来者讲述着袁家的种种轶事,最精彩的一折当属周恩来巧对袁家骝了。话说袁世凯之孙美籍华人大物理学家袁家骝归国访问,讯问周总理:“俺那秣陵现在发展如何?”总理答:“好,很好!”秣陵在哪儿?总理查了半夜,终于弄清秣陵乃项城别名也。
   这个段子,一夸周总理随机应变处乱不惊,二夸袁家人厉害,连国家领导人都小心伺候着,哼哼!
   下路去袁寨有个必经之所程庄。此刻程庄有个人长夜辗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爸,吃饭吧,你都睡了两天了……”一双小儿女怯生生地叫,他闭目皱眉,算是回答。黄脸婆暗中嘀咕:“见个比我俏的就想跷腿!”似有心灵感应他恼怒地“哼”了一声,吓得她们鼠儿见猫一般躲开了。他大名张瑞玉,程庄小学校长,本乡本土的头面人物,自家祖坟里长得最高的一棵蒿子,刚刚过去的一年他喜气洋洋,不住地对人倾诉情怀:
   “一个人有没有本事,四十岁才看得明白!我现在深深体会到了鼻子大压嘴的滋味了,我让谁头朝哪儿谁就得头朝哪儿……”就连电工集体校表他都晚到半拍以示身份有别;盛装出场以示认不得你了小样;双手倒剪电表在屁股蛋上打着节奏以示举重若轻;步履轻盈肩晃头摇以示整条大街都是他的舞台。前夜,他和会计王永堂住校,门开了,闯进七八条大汉,将他团团围住又推又搡冷嘲热讽。一人叫程庆友是个街上炸油条的,又干又瘦像个磨光的笤帚上蹿下跳满脸悲愤,要不是被人拦住非把堂堂校长的那话儿扭下来不可。那会他热得像刚出锅的饺子,而下属王永堂竟张口结舌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自己出丑。如今他罢课绝食,不但村里态度冷漠,连那个榆木疙瘩业务主任高愚忠还傻B一般领着一伙老师上课哩!
   他感到不祥。
   这是一片热心权势的厚土,撤县设市政府高调宣传项城“人杰地灵,出过项羽、袁世凯等名人”,连村支书程书文都把闺女奉献给一个暴发户。张瑞玉初中毕业,文革中入校,他能转正和接任全得前任校长高有纪之力。他教书分不清aoe只好教123,面色铁青口角冷笑,动辄拳脚齐飞。他像林彪紧跟毛主席把高有纪跟得昏了头,先当会计,后当主任,在他煽动下先后赶走袁体华(原会计)、李贺东(原主任)、张瑞军(业务骨干)、子涵(市优质课教师,毕业班状元),接着,又开始排高运动。
   高在外进行校长培训,公款花得他妒火中烧,一买人心二泄私愤,他率领老师丢下学生去赏洛阳牡丹;他劝校长识时务者为俊杰,本校师资差成绩臭有碍仕途;他请来算卦先生为高卜出“不宜为尊,否则有血光之灾”!高不仅耳根软还是天生的悲观主义者,去意既决,动用一切关系要把他扶正。然而让自己一愣一愣的事过早发生了。暑假人事变动还是两人私密,可巧一老教师去世,高挂完礼,张瑞玉一个箭步排出五十大元扬声四座:“给!我那学校的!”任命后天天往程书文家跑,还不住点的揭发高有纪成绩虚假违法乱纪。而他麾下的统考全乡名次班班垫底,他用剃须刀片将排名通知中的双位数剃去一位,顿时硕果累累,再趁夜色找程书文签字领奖,叫“老程的锤打老程的眼”。
   程庄小学三面空旷,西面紧邻人家。隔墙三户依次为老石,女,育有一子一女,丈夫程庆友。“大屁股”,女,尖嘴缩腮,却有个喜人的大屁股。庆杰家的,泼辣肥壮,有时碰面,以张瑞玉为代表的几条棍子往上直扑,她就恼了:“恁几个熊民办老师!”戳着短处,几个没脸的家伙败下阵来。张瑞玉秃驴的雅号便是她的发明。张瑞玉上过大屁股,又瞄上了老石。老石子女在外求学,庆友常驻集市,她黑而丰腴,有事没事爱到学校转悠。张瑞玉当校长后,她先是骂跑了进校摆摊的村妇,接着自己卖起货来。夜里张瑞玉翻过校墙空降到老石床上。于是校墙在老石家那儿永远有个豁子,学生劳动也不补上。大屁股的豁子犹在,却失去了新鲜的痕迹。
   程庆友大概是个骡子吧,很少回家过夜。回来了,老石一通骂,又滚了蛋。没想到骡子也会踢人,不光踢人,还找来一帮打手差点将他阉了!八方风雨集中州,中华民族到了危险的时候啦!翌日黎明,他霍然跳起,连进几大碗鸡汤,一时神清气爽,破敌之策了然于心。一、派老婆骂大街,骂老石,骂庆友,分贝越高越好语言越荤越好影响越大越好影响交通才好;二、去乡里告状,“一伙地痞流氓夜袭学校胁迫校长图谋不轨破坏教育”;三、老板三哥登场找程书文喊冤,并奉上“薄礼”;四、瓦解分化,在黑白通吃的程老大饭庄摆酒,对打手们恩威并施,还取悦了程老大,宾主相谈甚欢,大有携手共创未来之愿景;五、巡视校园,弹压那些嘀嘀咕咕之声……
   这日百姓们刚刚捧起饭碗,村头催粮催款的大喇叭突然又嚎丧起来,依旧是程书文的粗门大嗓,人们心头乱跳屏息静听:“我行政村出现严重破坏教育事件……现由破坏分子程庆友向广大村民作检讨!”接着喇叭里传出一个哭哭咧咧的忏悔之声。张瑞玉重新活泛起来,人们又含笑恭称“张校长”了。有好事者打听知情人兼漏斗肚子王永堂,他像烧死尸似的手脚乱舞,道:“庆友在程老大饭庄请书记校长吃酒,打手们把他的腰带都打断了,手提着裤子。书记说不老实我就逮捕你!庆友痛哭流涕说今后看我的行动吧!张校长不计前嫌,两人称兄道弟,操,成了朋友咧!”
   子涵九四年入校。他父亲是个过气的老干部,高有纪挺给面子,没通过支书就安排了,谁知临发工资程书文不认帐,高有纪几番游说,说这子涵乍看蔫头巴脑一讲课竟比业务尖子张瑞军都厉害!又把得住班,受学生欢迎,又能写,报刊电台常有文章发表,使学校评上信息奖……缺老师,他又真行,如今谁还稀罕月薪五十块钱的编外教师!第一次开资,张瑞玉黑了他两月的,父亲想问,子涵说:“算了。”人手一支钢笔,没有子涵的。末一次恼了子涵,校长安排他到市里观摩教学,他非常欣喜有这次机会,特地睡在学校早早起来找张瑞玉支路费。张瑞玉先是不理,后来白他一眼:“你去干屌也?”浑身一拍,“我一分钱也没有嗬!”子涵懵了,李贺东忙借他十元。
   子涵教毕业班是张瑞玉拱上的。原来张瑞军考试转正甩掉了民办的臭帽子,他师德好业务精毕业班一直他把关,这一跳龙门,张瑞玉愤怒了,他要让这个跳得高的家伙跌个灰头土脸。上课先拿他闺女出气:“张丽娜站起来!”“老师,我咋啦?”“咋啦?你不好好听讲!”“我没有……”“你还敢顶撞老师!”他略施令学生出丑的小技,一口气喊了几十个“起!坐!起!坐!”人不是弹簧,丽娜起不动了,伏在桌上哭起来。再进张瑞军的谗言,让傻头傻脑的子涵站上他的位置。谁知为了区区十元钱,两人竟然反目呢?
   钱是害人之物,十元钱也是,那十元钱是学生的资料费,上交时张瑞玉没有打条。不久直眉瞪眼地闯进来,攥住子涵的胳膊往外拖,摸到一把笤帚疙瘩排山倒海地打过来。众人拉开,冷不防又冲上来揪着衣领要彻底解决。子涵气苦,一拳捣在他的眼睛上,张瑞玉两腿哆嗦起来。子涵情绪失控,坐在会议室的砖地上痛哭起来。惊动了村里,多方劝和,子涵情愿吃亏补交十元,张瑞玉面色铁青,当众丢到地上。令子涵脸红一辈子的是,他自己弯腰把钱捡起来了。
   张瑞玉是子涵的数学搭档,下学期开始罢课,一直罢,要挤垮子涵,双方僵持着。
   子涵的统考成绩帮了他,高有纪让一个新来的师范生和他送走了毕业班,而这次的成绩创造了建校史上的辉煌。新学年,子涵被分到别的学校,他留下一个孤单的背影。
   一个面如芙蓉美目含笑的妙龄女郎走进校园,走进他的视线,走进他的梦里。女孩程喜云,高考落榜,怀着满腔报效乡里的情怀被张瑞玉招到旗下。喜云思想单纯活力四射,有事没事领导都围着她转,拍肩碰肘地指引她向前进,一边不住地咽口水。然而50后和80后代沟毕竟太深,硬往上扑她叫起来可咋办?
   他魂不守舍,秃头放幽光。
   喜云这边春风拂拂,各位老师那里却是阴雾惨惨。校长大人喜怒无常的性格,幽灵般出没的身影,口角边阴鸷的冷笑让他们如履薄冰。他像一个萝卜快了不洗泥的祖宗一口气造了十多个后代,自己花了眼,今天讨嫌这个,明天厌恶那个;又像袁世凯初登大宝,总疑心这个不忠那个无能,难免胡乱斩首。他心血来潮,要从意识形态入手制造一批忠臣,于是困倦不堪的老师们夜夜枯坐听校长训话读文件表决心。除他、高愚忠、王永堂外,清一色的计划外老师。
   也有个另类,彭士林,刚从外校调来,一脸骚疙瘩大大咧咧。老彭非公非民,在兽里是鸟在鸟里是兽,他原是市里留档的正规民办,嫌糊不了口外出打工一年,钱没挣着档案也给抽了。张瑞玉读文件时,老彭以书遮面,躲在阴影里打瞌睡。
   “彭士林,你干啥!”领导发现了。
   “我,我怕光。”
   “你是林彪哇你怕光。”
   “校长,我觉得这种学习没有意思。”老彭不知进退侃侃而谈,“大家都忙了一天,又多是代课老师,那点工资一天一碗面条都买不着,晚上迟到还扣钱……”
   砰!张瑞玉掀桌子了。隔日,彭士林卷起铺盖走了人。张瑞玉在他背后冷笑:“跟我作对,会飞都不要!”彭士林回道:“共产党用你这种人一天,老爷便讨饭也不回来!”从此彭大将军潇洒的踏上漫漫打工路。
   老石退出历史舞台后,渐有一二男女将百货摊支在校门口,驱赶了几次,仍有一个不开眼的老倌子躲在暗处偷卖文具零食,被张瑞玉抓个正着踢飞了摊子,又在散落的货物上踏上一只脚。不久接到市教委通知说他有违法乱纪嫌疑,予以调查。张瑞玉求乡教办室同去教委“说清楚”,一番觥筹交错之后没事了,他回来却有了事。据他发表的研究成果告状者乃是家贼,外人怎知内部事务?他开始怀疑是那个摆地摊的,现在排除了,是我校某个企图将我赶下台自己好往上爬的内鬼!一顿七荤八素对所有人夹枪夹棒之后,他环视一周,目光锁定王永堂。室内一片死寂,王永堂冒了汗,哈腰往起站。“说,是不是你!”王永堂露出一副苦相,但炸雷就在头顶轰响,不是一个而是一串:“你为啥那夜与人合伙来破坏学校,陷害我!你是最大的嫌疑犯!你断子绝孙……”王永堂先是哈着腰凝固在那里,接着眼一翻一头栽倒。
   他被熊休克了。
   世纪末子涵又被张瑞玉请回,学校考评全乡垫底,他抓着子涵的手,亲得像一奶同胞。他封子涵为“副校长”。他悄悄告诉子涵,今年暑假各校要进行校长民主测评,然后市里全面裁撤编外老师。他慷慨许诺:“我会保住你的!”又破天荒的在程老大饭庄宴请大家。席间他谈笑风生逐个碰杯,虽然略输文采玩笑粗了点也荤了点,却已令人做梦般惊喜了。夜阑人静,子涵被拉进密室,张瑞玉交给他一项任务——写一封村支书程书文贪污腐败的检举信!
   子涵瞥了一眼张瑞玉,这个人怎么了,他不是天天往村室跑就差喊程书文亲爹吗?张瑞玉义正词严,历数了程书文种种劣迹,说:“我和老大是有把握扳倒他的!老大是乡党委金书记的把兄弟。这封信要稳准狠,金书记为我们撑腰……那时老大做书记我当村长你是文书。皇帝轮流做,凭啥光他吃香喝辣作威作福,他生着几根光棍毛?”他们策划已不是一天了。
   程老大四十出头魁梧高大,文革中便开始溜门撬锁盗窃合作社。他早年一把手枪一身行头居然把一个县的县长都给撤了。那些混混望风归顺,老百姓有解不开的矛盾情愿绕开司法请程老大摆平。然而赶上一个沧海横流的时代,一个不再造神的时代,渐渐的坐地分赃已成往事,人间的琐事烦恼金钱权势的欲望令他不得不重新面对现实。他决心取土皇帝程书文而代之。他知道仅凭武力难以做到,他需要一个狗头军师。他心说:“秃驴,可劲给老子张罗吧,待完了事看老子杀你清炖。”
   张瑞玉也自有算盘,借梯上楼借水行船,先干掉程书文再收拾程老大,我就不信软刀子杀不死人,我就不信凭自己的脑瓜子坐不上程庄的金銮殿!若和美国总统攀上亲家他还想脚踏东西半球,手做宇宙文章哩。他兴奋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娘的,我真佩服我自己!”精神头一上来,夜里就多干老婆几次,而脑子里干的却是程喜云。
   子涵最终没有写那封信,张瑞玉磨牙霍霍,子涵后背一阵发凉。
   如火如荼的夺权运动震撼了程庄每一个人。程老大在饭庄里装上高音喇叭,几次三番召集党员开会,普通村民亦可列席,凡与会者每人发帝豪香烟一包、哇哈哈绿茶一瓶。程老大畅谈行政村严峻的现状,为民造福的夙愿,上级领导的支持,自己的宏伟蓝图……蓝图诱人,帝豪香烟娃哈哈绿茶更加诱人,大人小孩都冒充党员往里攻,一个八十岁牙齿脱光的老太太让人背着也来开会,害得程老大最后不得不闭门磋商。党员同志们抽着香喷喷的帝豪,品着甜滋滋的绿茶,责备着程书文历来把党员掖在裤腰里,一致通过决议支持上级党委的决定,支持程老大主持全面工作。程书文当着金书记大哭,不甘心地说:“那姓程的连党员都不是,凭啥召开党员会,行使我的权利……”金书记不耐烦地挥挥手,赶苍蝇似的。
        老大当家,吃喝招待都在自家屋里,自报自销。开会不出屋,原班子全盘下马,村民找他办事不请客送礼眼皮都不撩。过去程书文搂钱是打擦边球,他是明码标价。党员,绿茶,帝豪香烟,拜拜了您哪!
   张瑞玉又升了。不断膨胀的权力和尊荣让他再次内分泌失调,使得整个学校也跟着失调。失调使老师们忽冷忽热忽梦忽醒,脸上长出黑斑,心中生出幻觉。娃娃们也失调了,傻呵呵张着嘴,每天不知该干什么,连个子都不知该不该往上长了。
   五月南风麦子黄。快放假了,正在上课的校园一如既往很安静。突然,响起一个女孩的哭泣,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呵斥,引得老师们纷纷钻出屋子循声望去,娃娃们也从门窗里探头探脑。人们发现程喜云颤栗哭泣,张瑞玉恼羞成怒。原来喜云解手时,厕所墙头突兀长出一颗秃头,一双饿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的下身……她一时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尿湿了裤子。她情绪激动哆哆嗦嗦,不停念叨:“流氓,流氓……”
   面对老师们询问的目光,他狠狠将女孩一推,骂道:“妈的滚吧!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人们无言,扶着喜云默默走开。
   假日,程庄学校民主考评开始了。
   主席团坐在会议室东山墙下:市教委代表,白面文弱,戴副眼镜;乡教办室二人,年近六旬;乡长助理一名,喷着酒气频频往口腔深处去掏塞牙的鸡筋;紧挨一人气场凛凛目光如刀,老师们一见,各自暗抽一口冷气。高愚忠以下众人围坐在西边拼起的两张大办公桌前。张瑞玉胡茬新剃装扮一新,笑容可掬跑前跑后,给领导们一一敬烟上茶,然后稳操胜券地走向主席台坐下,捱着他的是让大家失色的村支书程老大。
   乡教办室主任首先发言,讲了本次活动的意义,要求每人填一张表,对自己的校长从“德能勤绩”细则考评,打钩或者画叉,教育部门将对结果存档。接着大家拍手,书生站起,冲人点头,讲了些原则精神,便没话了。乡长助理补充讲话,他说全乡的教育工作者很辛苦也很清苦,党委金书记多次强调一定要爱护老师,爱护校长,金书记还特地表扬了张瑞玉同志,赞扬他为村为校不辞劳苦人才难得。希望老师们实事求是认真完成好上级交给的光荣任务……讲完了,动动臀部,接过程老大递过来的香烟安在嘴上,张瑞玉殷勤地绕过座位帮他点火。
   接着,发表、看表、填表。张瑞玉时起时坐,不时干咳,后来装着坐累了,干脆在老师们身边踱起步来。书生皱了皱眉。
   眼看时间到了,张瑞玉锁着的眉毛松开了,口角边泛起笑意。他发现每个人的表格上几乎全是表示正面的钩。这学期他扣押了老师们的工资和奖金,还逐人谈话赌咒发愿保住每位编外人员。他召开洗脑会、恳谈会,动情处潸然泪下。不光如此,程老大给他加了双保险:“就算都是叉,我也包你当校长、村长!”
   这时,门开了,阳光扑进来。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她瘦削苍白,冷冷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程喜云!张瑞玉面若寒霜:“你来干啥?”
   “我来投票。”女孩不看他。
   “你出去!”他无声地咆哮着。
   “我不出去。我是老师,我要参加投票!”喜云对着主席台说。
   怎么回事?这准备工作是怎么做的?市里的不高兴了,看着乡里的,乡里的又看着村里的。程老大扫射了一眼程喜云,咳了一声,对领导们说:“是这样,据张校长反映这个女的作风不好,勾引领导不成反过来诬陷领导。另外,神经也有些不正常……村里已经把她解聘了,我在三讲大会上也批判过这种行为。”女孩脸色绯红,她怒视着程老大,一步步向他逼近。不知怎地,程老大心里咯噔一声!她几乎是叫喊着说:“我没有不正常!我没有勾引他!倒是他,他……”她指着形容猥琐的张瑞玉,喘息着,哽住了。她猛地挥去泪水,又面向程老大大声说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这样不放过一个弱女子!你们把我赶出学校也就算了,我不稀罕!可你们还要在乡亲们面前败坏我,侮辱我,批斗我……为什么你们就不肯罢休?为什么你们这样狠毒?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让你们坏人掌权欺压好人愚弄好人!你不用瞪我,我不怕你!有本事现在当着这些老师杀了我,当着政府的人杀了我,你敢吗?还有你!”她轻蔑地看着张瑞玉,对昔日所有同事说:
   “我们不能再怕这个人了!眼睁睁看着他祸害乡亲、祸害娃娃!为什么怕他吃了我们?为什么我们祖祖辈辈怕恶人、敬恶人?我们咋还有脸教孩子……”声音忽然凝住,年轻的姑娘说得太多说得太急又太虚弱,往后一仰,昏倒在众人面前!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所有的老师都震动了,几个女老师更是迸出了擦也擦不干的泪花。多好的姑娘啊,才短短几天就被这帮坏人祸害成啥样了!
   子涵胸口发烫热泪盈眶,他走到主席台前对那个书生说:“我代表全体老师向你证明,这位姑娘说的全是真话。我还要向你们反映校长张瑞玉的其他问题,你能不能如实把我们的心声带回教委?”
   书生沉吟着。
   张瑞玉满面惊慌的冲上来:“各、各位领导,这、这,破坏教育,太严重了!把她,拖出去吧?”他指着女老师怀中的程喜云。
   “住口!”书生拍案而起,指着张瑞玉,气得结结巴巴的,“你!简直,太放肆了!”他对着子涵对着大家说:“你们有什么就说吧。我保证把你们的话带回教委,我还要把今天这个严重的情况向领导汇报……”
   短暂的静寂之后,王永堂突然大声喊道:“老师们,快画叉呀!叉死他,叉掉这个祸根子!难道我们还不如一个姑娘吗?快画叉呀……”半年不到,他一头黑发已白了大半,还产生了严重的精神障碍。
   泪水在飞,十一位老师齐刷刷拿起了笔。
   十年之后,满头白发的王永堂提前退休了,在家抱孙孙。他不但没有断子绝孙,儿媳妇还争气的生了个双胞胎,这下孙子孙女全齐了!他乐得合不拢嘴。高愚忠还在程庄还是主任,不同的是面对经济大潮家境拮据举止迂缓慢条斯理的高主任学会了开拖拉机,课余帮人送送货,农忙自家拉拉庄稼,倒也自得其乐。而高主任竟能驾驭突突冒烟的铁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喜云嫁人了。
   子涵远走他乡,在神秘的怒江大峡谷结庐而居,成了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小业主。时间会抚平伤痕,时间也将带走一切,然而他们却一定不曾忘记那个热血沸腾的夏天,他们一群小人物终于叉掉了学校的那个祸根子。那一天,成为程庄人的节日。也就在那年,子涵和成千成百没有名分的同伴一起走下讲台,奔向社会,奔向各自不同的命运……
   张瑞玉呢?那年他丢掉了所有的职务,调到邻近的张营学校教书,正是落地凤凰不如鸡,人家再三不要,好容易收留了,凭成绩又年年倒扣工资。施展自己的吹拍神功吧,来此一看连这项拿手绝活都小巫见大巫。张营学校分初中小学两部,校长李洪明一人独大,不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有人送礼,连快要退休的都管他叫叔叔!有时撇着嘴往小学部椅子上一歪,手一伸,便有人揉肩;腿一翘,便有人捏脚;眉一皱,便有人流着哈喇子给他的手表上劲儿。
   瞧瞧人家混得,再瞧瞧自己,操!聊以自慰的有两件,一是国家对教师们越来越好,钱越发越多,二是小学毕业的儿子现在正式吃上了皇粮,也教书。这亏他当年英明,赶在大裁军之前花重金送子去读一个市里特办的“教师子弟培训班”。如今的张瑞玉又被赶到另一所小学,巧得很,校长还是高有纪,他也不怕血光之灾了。好心肠的高有纪不计前嫌,知道他文化课不行,只让他教体育。去年他突发中风,因抢救及时基本上看不出有啥毛病,只是娃娃们的体育动作从此有点古怪。在学校吃不开,就在村里开讲座,从国际风云到各级小道消息喷得不出门口的老弱病残们一愣一愣的,老拿他引经据典:“瞧,这是张瑞玉说的!”真过瘾哪。
   新年后他特地跑去袁寨,瞻仰了袁世凯故居,焚香许愿磕了几个响头,回来后失眠了。瞧人家袁大头!李洪明!还有程老大,现在连挥手都模仿毛主席,而且越来越像!同样是这块地,同样是两条腿顶个肚子,不服气呀不服气呀。他那个脑残儿子怕是没指望了,有生之年他决心培养他孙子,争取项城出第二个袁世凯!毛主席说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而他就最讲认真。
   妈妈的,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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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0 15:19 | 只看该作者
读过,一段难忘的历史,文笔不错,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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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1 19:0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戏笑九宫 于 2017-2-21 19:17 编辑

粗读,这是一篇小说佳作力作无疑!因为此作为原创非首发,再因九宫最近工作生活很忙时间所限,又因本周九宫值周梦游太虚新人作者携带代表作大量涌入九宫应接不暇,所以不再就小说的各个环节要素逐一解析点赞,理解万岁!
感谢先生分享赐稿梦游太虚,热烈欢迎实力派新人加盟梦游太虚,喜欢您的文笔,期待您的原创首发和在这里的精彩,致敬、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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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2 21:23 | 只看该作者
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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