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如风

书卿

　江南的雨夜，丝丝入扣。雨滴落檐瓦上，有着大珠小珠碎玉盘的声音。伴着庭院冷凄的花香，从门缝和窗户的罅隙里一点一点地伸进来。
　　
　　风萧萧的拂来，青衣平生第一次被噩梦惊醒。她呼喊着杜十娘的名字，从红落纱的床上坐起身，还好不过是一场梦，她这样安慰自己。
　　
　　这天，青衣起得很早，东方的天色微微发白。她坐在窗前，梳理着那一头美丽的秀发。铜镜上映出的是一张青春的脸，弯弯的柳叶眉不描而翠，湿润的樱桃小口不点而媚。粉红的面颊印着晶莹的眸子，那是两潭多么清澈的秋水。浅浅地皱眉，悄声吟诵：“美人卷珠帘，深坐敛眉头。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十九岁的青衣是红袖院最惹眼的女子，也是妈妈的摇钱树。虽然叫妈妈，却并非亲生的，否则怎忍心让自己的女儿赔上笑脸，伺候那些市侩俗气的男人。
　　
　　来红袖院的女子，大多是因家境贫寒，又生的几分姿色。可是，青衣不是。青衣三个月大时被人丢在红袖院的大门外。当时青衣的妈妈还是红袖院的红牌，她见青衣可怜，便强作收留了下来。因为青衣身上只有一件青衣做襁褓，妈妈给她取名“青衣”。岁月如梭，妈妈一天天老去了，而青衣却一天天俏起来。她倒也天资聪慧，琴棋书画诗歌品茶，大凡她见过的，就能学个一二。于是，妈妈不惜重金请老师调教她本领。不出五年，已将青衣调教成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绝色才女。除了读书，学习之外，也常常被派到各位姐姐房中送水果，点心。送完之后，她只是很乖巧的站在一边。姑娘们喜欢她，也会拿些碎银打赏她。青衣从小看惯了卿卿我我，男欢女爱，她不像其他女孩问这问那，妈妈叫她做什么，她都很听话。
　　
　　江南的女子是有才情的，哪怕是烟花柳巷的女子，也无法抹杀她们的才情。妈妈一直舍不得让她接客，丢下狠话，一定要找一个样貌、家势配得上青衣的公子。
　　
　　十六岁的青衣，身价已被抬到了千两黄金。终于，她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那一夜，无风无雨，青衣也没有像别的女人，挣扎，哭喊，或者惊慌失措。她温柔的像一池春水，让男人沐浴在其中，心旌荡漾。千金易得，佳人难寻。但是，青衣知道，这里没有爱情。
　　
　　是的，青衣天生就是要来红袖院的。那个黄昏，隐约听到有凄楚的哭声，水一样慢来。青衣正困惑呢，就见丫环春儿哭着闯进来。
　　
　　“青衣姐，杜姐姐投江了。”春儿只说了一句，就泣不成声了。
　　
　　青衣决定到江边祭奠杜十娘，一炷香，一壶薄酒，还有她深深的哀痛。可青衣没有哭，仿佛生来就是没有眼泪。任何的不幸与厄运，她都能坦然接受。
　　
　　回到红袖院的时候，刘公子已等候多时，在所有的客人中，刘公子是最疼爱她的男人之一。
　　
　　“菩萨保佑！青衣你总算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了！"
　　
　　“你担心什么？怕我也随杜十娘去了？如果我真的走了，你求菩萨有什么用？”
　　
　　“不要胡说，头上三尺有神灵，切莫得罪天上的神。所以我清楚你不会做傻事的，只是为你担心！美人儿，当初李兄带杜姑娘离开红袖院，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可带一个青楼女子回家，以他的门庭哪里会接受？错就错在这里，他即使是抛弃了杜姑娘，也不该把她卖掉。”刘铮说的很诚恳。
　　
　　“为什么男人的谎言也那么掷地有声？”青衣的眼里有晶莹的泪水。“那假如投江的是我，你会怎样？”
　　
　　“我会随你而去，到水里去陪你做一条永世里的鱼。”
　　
　　“真的？”
　　
　　“我发誓！”青衣急忙捂住他的嘴，咯咯地笑了。
　　
　　“美人，今晚我可以留下吗？”刘铮一把抱过她柔软的身体，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
　　
　　青衣在红袖院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唱曲，作画，吟诗，刺绣……不管这个世间怎样的纷纭变幻，都与她无关。所有的人渐渐地淡忘了杜十娘投江的故事。红袖院依旧迎来送往，歌舞升平。
　　
　　刘铮是内阁大学士的公子，到江南学府读书，自从遇上青衣之后，根本无心读书。但为了应付家父盘查，虽不能天天明目张胆来红袖院，可多少次暗度陈仓，怜香惜玉。除了刘铮，青衣还有一位要好的才俊，他是江南巡抚的儿子……张仕。张公子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加上从小拜师习武，身手不凡。每每与青衣见面，他必将青衣高高举过头顶，让青衣像仙女下凡飘呀飘。
　　
　　他带青衣到郊外骑马，望着青衣一泓秋水的眼睛，越发爱恋。抱青衣坐在马背上，看她乌黑的秀发掠过自己的脸，那股淡淡的体香，令他如醉如痴。白马飞奔，在逶迤的小径上扯起清脆的马蹄声。张公子的心被这美丽的意境撩拨得飘飘欲仙。也许，这就是世外桃源的爱情？“青衣，你真美，美得让我忘掉一切世间烦恼，我希望咱俩就这样永远偎依下去。”青衣洒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他们玩累了，携一身魅力的晚霞，返回红袖院，天空中挂着一弯弦月。张公子抱起青衣悄悄上了二楼。青衣闭着眼沉浸在幸福中，推门就看见刘铮坐在青衣的床前。
　　
　　“青衣，你……”刘铮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他的心上人在别人的怀里，自觉备受其辱。
　　
　　“刘公子，你来了。我替你引荐……”青衣很无辜。
　　
　　刘铮忽的站起身，“不必了！张公子的大名早有耳闻！”
　　
　　张仕：“刘兄过奖了，刘兄也是江南难得一见的才俊呀！”
　　
　　两个男人在青衣的房间火药味十足，由互相恭维，互相诋毁，到厮打在一起。毕竟张仕是习武之人，刘铮哪里是他的对手，早被打得鼻青脸肿。
　　
　　青衣木木地望着眼前，这两个曾在自己身上偷香惜玉的男人，无所适从。
　　
　　“刘公子，张公子，奴家我生在红袖院，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谁的？我命贱如草，承蒙二位不嫌，奴家方追随左右，为奴为婢。”青衣轻描淡写几句，血气方刚的男人停住了手脚。
　　
　　妈妈闻讯赶来：“是啊，是啊，我们的青衣命苦，二位这般爱恋，不如把她赎出去吧!”
　　
　　刘铮：“这……这个，青衣，等我金榜题名后，定来相娶，我告辞！”
　　
　　张仕：“青衣，不是我不愿娶你，可家父那一关实在难以过，如此待我说服了家父，一定来找你！”经过这一闹，谁也无法留下来过夜。送走二人，青衣坐在灯下，难以入眠。丫鬟春儿伺候左右，“姐姐，你到底喜欢刘公子还是张公子？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们呢？”春儿不解的问。
　　
　　“傻妹妹，难道他们心里想的什么我会不清楚？文人无耻，官人无义，商人无信。这天底下哪样男人能够托付终生？若刘公子真的考取功名，他何以会娶我这样的青楼女子为妻？张公子保家卫国，光宗耀祖，倘娶了我，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巡抚达人？纵然，他们对我千般疼爱，在谈婚论嫁上，永远是黄粱一梦！”
　　
　　每月的十五，青衣都到寺庙上香。青衣娴熟的做完一连贯动作，虔诚的求了一只签。她让和尚给解读。
　　
　　和尚低眉顺眼，不敢看她。
　　
　　“为什么不敢正眼看我？”
　　
　　“你太妖艳，我怕凡心不死。”
　　
　　“那你说，我真的美吗？”
　　
　　“是的，但是，施主请记住回头是岸。”
　　
　　青衣谢过和尚，一回头迎上和尚惊恐的眼神，但一瞬间，和尚又恢复了常态，双目紧闭，双手合十，一遍一遍地诵着经文。
　　
　　“万劫不复，回头是岸……”青衣默默地念着，突然之间，青衣彻悟了。
　　
　　回到红袖院，妈妈告诉她，边关告急，张仕已经去边关守城了。金科开考，刘公子也赴京赶考了。临行前，二位公子都来找过青衣。无奈催的太急，不能等青衣回来，各自留下书信。
　　
　　这一夜，青衣早早就睡了，只是房里的蜡烛一直亮到天明。
　　
　　整整一夜，青衣用滚烫的烛泪将自己一张花容月貌，滴成了深深浅浅的疤痕，最后，她用绣花的剪刀戳瞎了眼睛，血水流出，凝固在疤痕的浅窝里，异常的恐怖。
　　
　　当丫鬟春儿推门进来，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立时，吓昏过去。喊声惊动了楼下的妈妈。她抱着青衣的头哭的死去活来，“青衣啊！为什么要这样呢？妈妈是爱你的，你选择如此自残，妈妈以后怎么办呢？我的儿啊！”
　　
　　“妈妈，我心已死，这个尘世，没有我留恋的。至于你的后半生，我已安排妥当。”青衣拿出这几年所有的积蓄，“尽管，我没有杜十娘的百宝箱，可是，妈妈，这里面的金银珠宝也够你下半生用的。你对青衣有养育之恩。这些钱财你受之无愧。春儿跟了我几年，你还小。应该早点离开红袖院，找个平常人家好好过日子。妈妈，这里也有春儿的一份儿。如果以后见到刘公子和张公子就告诉他们，青衣不在人世了。
　　
　　

zizhu

姐姐，这几天有时间构思首发作品吧。反正在乡下也很清静。正好写新作。

书卿

竹，明下午班班。空了再，事多。

五相子

小说已阅读，印象不错哟。

五相子

多加支持和欣赏了！祝好！

戏笑九宫

取历史题材，展示人间情愫，小说各个环节要素俱佳，一篇情感小说力作！由于分享交流文章，过多溢美之词无益，不再啰嗦。
感谢分享赐稿梦游太虚，喜欢您的文字，致敬、辛苦！

草舍煮字

倚着古典小说起笔，想法不俗。故事完整，但笔力稍重了，没有回味余地。印象作者长于散文，意境渲染不在话下，但篇中只见于起首，可谓一憾。

大珠小珠落玉盘，“碎玉盘”，重了。
题目耐人寻味，女子如风，不期而遇，不辞而别。

书卿

煮字老师，我没找到回复你的按钮

天门牧夫

文字水平具有高度。功底非同一般。
非首发作品，就不多评论了。见谅。

草舍煮字

书卿 发表于 2017-2-26 12:09
煮字老师，我没找到回复你的按钮

无妨。你的构思和手法自有妙处，或许我理解有误。勿介怀哈。

书卿

郁闷，我学习下，在哪回复各位。

徐得荣

人如其文，文如其人，文大气，人豪爽。

徐得荣

无论文还是人，都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童心是

拜读

徐得荣

江南的雨夜，丝丝入扣。雨滴落檐瓦上，有着大珠小珠碎玉盘的声音。伴着庭院冷凄的花香，从门缝和窗户的罅隙里一点一点地伸进来。

优美的语言，将江南景色描绘的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