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碣石清风 于 2017-3-8 11:12 编辑
情憾 文/张晓波 一 “漾濞?”
你从昏昏欲睡中一下子清醒过来,带着惊喜的好奇问。你也算是个走南闯北的人,怎么能容忍有这么个名胜的去处你竟然一无所闻?
那人却带了鄙夷的神色,似乎是报复你刚刚眯着眼睛闭目养神装腔作势的态度,也把眼睛眯了起来,却用手捏开了一个大泡核桃,把核桃仁一下扔进嘴里,嚼得嘎嘣酥脆,甘美香甜,那份悠闲,那份洒脱,那份本地人特有的风度姿态,由不得你不艳慕不欣羡。
“在哪里?真是个好地方吗?”你掩饰住自己的羡慕,连连发问。
“当然,我刚刚从那里回来。”他眼睛依旧眯着,口气却有些松动,“先到下关,再转车到漾濞。”
“然后呢?有没有直达车?”你不依不饶,必定要问出个端倪。
那人见你问得急切,也就满足了虚荣心与报复心,伸出手在你俩座位中间的小茶桌上比比划划,好像那上面便刻有一幅到漾濞去的地图。
“你出了火车站,乘坐5路或者21路公交车,到交通饭店下车,换乘12路,到风车广场,漾濞班车就在附近,一问就知道了。或者你干脆直接打的到漾濞,不过班车也方便,从下关到漾濞的班车,十多分钟发一次,不到一小时就到了,十来块钱。祝你好运!”
那人用有点揶揄的表情祝福你,不知道是笑你要上当,还是怕你再也不舍得从漾濞回来。你不理,匆匆收拾起行囊,把茶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背包里,那背包就如同吃多了的肚子一样饱胀胀地鼓起来,你几乎是从刚停稳当的火车上跳下来。
你坐上开往漾濞的班车,将背包紧紧地搂在胸前,这许多年,你都是跟着旅行团走马观花一样地把景观随便看一遍,跟熙熙攘攘的游人随波逐流一样地拥着挤着,然后拿着相机一路噼里啪啦地胡乱拍着照着,今天却忽然一个人,走在通往一个陌生地方的路上。
邻坐那个美丽的姑娘看着你紧张的神色,“噗哧”一下笑出了声:“阿哥没有独个出过远门啊?”
你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却又拼命地摇头,嘴里“唔……唔……”着,心里却充满着戒备。
那姑娘却笑得更欢畅了:“不必紧张,漾濞哪曾有过坏人咯?”然后她便自顾自地给你做起了导游,于是,你知道了一闪而过的窗外风景,白塔箐的水、鸡邑铺的温泉、漾濞的石门关,一直过了雪山河大桥,便到漾濞客运站。
正是四月天,最美丽的季节。
你尚未从美景的沉醉中醒过来,那姑娘便已经要向你挥手作别。你要走,却又有些不舍,跟着她向前走了几步,却又止步不敢再上前了,只大声地问:“漾濞有那些好玩的?”然后你又觉得不具体,补了一句,“最近!”
“歌会啊!”她回转过来,“四月的鸡街打歌会,每年都有好多远方的朋友慕名而来呢!阿哥不想看看?”
“在哪里?”
“我家附近呢!我就住在鸡街。”
“带我去!”你脱口而出,却又觉得过于冒昧,然后自己也笑了,“行吗?”
“当然可以啊,远来的朋友是贵客,当然要热烈欢迎了。”她却不在意,似乎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或者你就到我家住,让我阿老(爷爷)给你讲古,可好?”
你看着她清澈的笑容,心里却满不是滋味,不知是她的淳朴刺痛了你的神经,还是她的单纯搅乱了你的回忆。
二
你便住在了她的家,第二天,你拒绝了她的陪同,你说想切身体会一下地方风情,山水韵味。
清灵灵的山,清灵灵的水,清灵灵的鸟语花香,你却如同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的树千姿百态,却又千树一面,八面的山各具特色,却又相差无几。你头也晕脚也疼,干脆放弃了,就地坐下来。
清灵灵的歌声忽尔传了过来,那一定是一个清灵灵的女孩唱的: “阿哥来到江边边,唱个调子妹听听; 郎是金鸡先开口,妹是凤凰后接音……”
可是你不会唱,更不会对歌,只能顺着声音干望过去。那清灵灵的声音便又响起来,似乎就是为了满足你的企盼: “郎是金鸡妹是凤,金鸡配凤两不差; 还请阿哥开尊口,快把调子唱过来。”
于是你觅到了那掩映在满山红花里的倩影,你便咧开嘴笑了,举起了相机,要拍照,似乎也是为了表明你投降了,要讨饶,然而那妹子却不依不饶,带着戏谑的顽皮唱道: “小哥你开口不会唱,格是一只憨公鸡?”
她从丛花中探出头来,带着堪与鲜花争艳的头帕,看着你的窘境,噗哧一笑,口气却友好起来: “莫非哥是新呢来到,远来阿哥你莫苦恼!”
你在车上就听那姑娘说过,你知道那是江那边采摘红花的彝家女,她们都是天生的歌手,对歌她们最拿手。
可你不会对歌,于是心里不由得窘迫起来,继而窘迫变成了恼怒,就像是考试偏偏遇到了你从没有温习过的题目,而你最心仪的那个女孩子却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你一样。
于是你将恼怒发泄到了路旁的杂草上,一脚一脚地踢着,突然青影暴起,脚踝剧痛,你抬起脚,齿痕清晰可见,伤口灼痛难耐,你知道是什么,可是你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于是你脚疼起来,这疼痛愈发地强烈起来,继而无端的恐惧又使你头晕眼花,你干脆躺下去不省人事了。
三
待你醒来,已是清晨,你听不到车水马龙,沿街叫卖,只有窗外断断续续的歌声打破这无边的宁静,你忽然想起那“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诗句来,你抬起脚,脚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起来,还别出心裁地打了个茶花结,你便笑了,轻手轻脚地下来,从窗口望出去。
乌黑的头发正巧从木盆里抬起来,甩起一帘水珠,她见你在窗边看她,嫣然一笑,腮上飘过两片红云,像是山茶花一样娇嫩欲滴,你便看痴了,你何曾见过如此清灵的笑容?
“你醒了?那是乌梢蛇,虽然没有毒,可你为何要去招惹它?”她笑,又隔着窗户说,“挺尸到现在,你好久没有睡过了?”
你也笑了,多久?不记得了,很久以前你曾经如此酣畅淋漓地睡过,后来,就再也不曾这么痛快地睡过觉了,有的只是从来都忙不完的业务和永不停歇地熬夜。
“你睡了快要一个对时,阿老说,只见过青蛙冬眠,没见人春眠呢?”她咯咯地笑了,笑声像珍珠落入玉盘一样清脆圆润,你便又痴了,似乎仍然在梦中。
“玉茗,莫要只顾说话,招呼远客吃饭了。”姑娘的阿老喊道。你吓一跳,转头过去,只看到一个如核桃般沧桑的面孔。
玉茗,玉茗,好美的名字。坐到饭桌前,你还在想着这个名字。
“莫嫌弃哦,蜂蜜核桃茶。”她浅笑,将一杯琥珀样的茶放在你的面前,不必喝,你已经被那份甜美沁透了心脾,你迫不及待地吸一口进嘴里,满口生香,回味无穷,你便顾不得礼节了,仰起头一口气喝完。玉茗见你喝得猴急,捂住嘴笑个不停,你便也脸红。
“荞粑粑蘸蜂蜜,莫急,莫急,还有好多,管你吃饱。”玉茗强忍着笑,又端上一盘什物,你不敢再失态,塞一块到嘴里轻轻咀嚼,香甜瞬间溢满了你的五脏六腑。你不由得挑起大拇指,赞叹不已。
“再尝尝这个,核桃蘸蜂蜜。”看你吃得香甜,玉茗便满脸欢喜,将一盘核桃仁送到你的面前,你便想起了火车上指路的那人。然而眼前却是素手柔荑,纤纤玉指,你忽然胆怯了,不敢伸手,呆呆地看着那晶莹的小手,她被你看得满脸通红,将桃仁塞进你手里,你蘸上清亮碧透的蜂蜜,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香甜鲜脆。你便有些恍惚,难道是到了神仙洞府不成?否则的话,人间哪有如此奇迹?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那一句句诗便如苍山雪水一样,从你心头缓缓流过。
四
鸡街歌会是四月二十一日,还要再等三天。
然而你还是不肯安分下来,似乎这次出行,就打定主意要惹出点事端出来,于是,你趁着玉茗父女进山的当儿,自个到街上溜达。
你信步走在那条小街上,一下子便走回了你童年的记忆,或者其实并不是你的记忆,而是你也不知起于何时的梦想,你似乎特别喜爱这一类古旧的山乡小街。可是这里已经见不到你童年见惯的独轮车,也没有你梦想中的油纸伞。
路边一家照相馆的橱窗上贴满了本地的美女,一个个娇颜如花,香腮胜雪,你感叹,这里还真是出美人!你忽然想,如果你就在这里出生,也娶上这样一个美人,从此就住在这世外桃源里,岂不是好?你不由得笑话起自己来,可是你忽然又有点恼怒,因为你看着橱窗照片上的美人,心里竟然想起的玉茗,那个清灵灵的女孩,你知道不应该想她,你应该想的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那个催着你赶紧买房结婚又为房子地段不好几乎要闹翻天而且可能要陪着你过完下半生的人,那个你不得不为她加班拼命的人,那个你一气之下抛在一边自顾自地坐车要躲开的人,可是你偏偏想起的是玉茗。你拼命地想压下这个荒唐的想法,可是这个念头却让你更清晰地想起玉茗来,甚至她的清脆笑声也开始在你的耳边回荡,让你沉醉,又让你恼火。
你忽然抬头,看到玉茗跟你讲过的热油粉烧饵块。这真的是摊,几条矮长凳摆在那里,油粉锅旁的地上一个火炭盆,上面一片烧烤网,一沓装在袋子里的饵块放在锅旁的操作台上,谁要吃饵块的就自己烤。饵块是新鲜的,丢到炭火上,三两分钟就可以下肚。老板娘递了掺锅巴的热油粉过来,你把烧好的饵块撕了放到里面,再去桌上蘸上油辣子、花椒油、蒜油,然后放进嘴里,你不由得赞叹,真是无尚的美味!
你一边吃一边看那个忙碌的老板娘,看她时不时与丈夫相视而笑的眼神,你忽然又有些痴迷,恍惚之间,那个老板便是你自己,而那个老板娘清清楚楚竟然就是玉茗。
你忽然想,如果守着玉茗终老此地,岂不是好?
突然,你的手机不解风情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是那位曾发誓要与你白头偕老的女孩。你其实早看到了短信里那女孩疯狂的找寻和寻死觅活的威胁,其实不用接,你也知道电话那头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但是你只能妥协,所以你只好妥协了。
你终于还是没等到玉茗从山里回来,也没能体会到野性的打歌会,便就这样离开了鸡街。
鸡街越来越远,你感到心里空落落地难受,你远望着玉茗家的方向,心底默默许愿:等你回家安顿好了,你便再来。
你明明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的空话,但你宁愿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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