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

rsjby

      站在窗前，抬望眼，满目青山，坡坎葱茏。只是，日子混沌，时令渐渐有些模糊。十天前，龙抬头时，走出小城，踏踩春泥，未见“大家小户使耕牛”的景象。明时刘侗、于奕正撰《帝京景物略》卷二有言：二月二曰，“熏床炕，曰熏虫儿，谓引龙，虫不出也。”欲去“照房梁”，令“蝎子蜈蚣无处藏”，可哪有房梁照。这些温馨的旧俗，早已湮没，不见踪迹，只存于古时的文字和我郁郁的想像里。
      一年四季，最在意春天。很多年前，逛成都望江公园，恰逢绵绵春雨，细密柔软。一株白玉兰在斜风细雨中格外夺眼，厚实的叶富丽堂皇，雨水洗过，绿得发蓝。俏生生的花欲开未开，朵朵朝天，间杂于绿叶中，冰清玉洁，超凡脱俗，仿佛九霄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身姿摇曳，裙袂飘飘。从此，春天，在我的眼前心底，就成了那株白玉兰。
      白玉兰属木兰科。从屈原《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菊之落英”开始，木兰，玉兰，就被拿来指喻高洁的人格。但我的白玉兰，与人格无关。与其相涉的，是青葱岁月，羞涩年华。只是，过了这么多年，白玉兰那欲开未开的俏生生早已不在，它渐渐展开、开满，渐渐枯萎、萎谢。零落成泥碾作尘，花开花落两由之。我与它，渐行渐远，越看越平淡。曾经的惊诧与激情，已不可寻。
      春天里，最喜欢暮春。虽时令模糊，但读苏轼《蝶恋花•暮春别李公择》，其中有句：“簌簌无风花自堕。寂寞园林，柳老樱桃过。”也知道，柳正抽穗，樱桃花才起蒂，惊蛰刚过，春雷还没响起，春分未至，春才小半，日子离暮春还远。但我却觉得，现在已是暮春了。
      喜欢暮春，是因为喜欢暮字。这暮，舒缓，如微熏中在绿盎盎的江岸漫步，想停就停，站在烟柳画桥边，想歇就歇，坐在云树堤沙旁，万千山水，尽入眼底，何其惬意。这暮，苍翠，抛却叶牙初展的生嫩，捐弃花蕾绽开的粉艳，三分流水七分尘，三分成熟七分暖，有的是才情，有的是力道，孜孜，矻矻，汲汲，世事红尘，尽心打捞，虽不知收获，其过程也是享受。这暮，还有一丝沧桑，白云苍狗，岁月倏忽，白驹过隙，世事无常，站在暮的旁边，后顾是跌跌撞撞的过去，前望是终归于尘土的明天。未来，并不遥远，亦不虚妄。实实在在的，就寓于这暮字之中。
      查小篆，暮字形象生动：上两草，下两草，象草丛之形；中间一日字，象太阳之形，这些象形符号组合，象日落草丛之意。傍晚时分，古人农作结束，收好工具站于田边，西望，太阳渐渐隐于西山，山上树木杂草丛生，太阳仿佛是落入草丛。于是，造出暮字。古时，暮写成莫，下面的大，是下两草的变形。崔颢《登黄鹤楼》中，有“日暮乡关何处是？”的疑问。日将落，天已晚，乡关何在？行舟江上，烟波浩渺，咫尺天涯，今日甚至今生都不可抵达，自然会愁绪满怀，忧思难忘。
      我喜欢的暮春之暮，其实就是崔颢的日暮之暮。而崔颢的日暮之暮，亦是暮年之暮。日将落入西山草丛，指日可待者，便是生命的尽头。天命已知，却不甘心，想要挽住落日，甚至将它拉到东边的树梢，重头来过。神思恍惚间，偶然回首，去看那株白玉兰，花已凋尽，经夕阳的涂抹，青枝绿叶显出丝丝灰败来。于是，我知道，北岛的《一切》，舒婷的《这也是一切》，终将统一成我的一切。而我的一切，只存在于想像里，看似有，其实无。
      这，或许就是我不得不喜欢暮春的原因。

秦皇岛简枫

暮春，见到便是心中一紧。稍后细读。

lvhq018

一个“暮”字，映衬出夕阳无限好的成熟韵味。文字散发出作者沉静的智慧。

秦皇岛简枫

好一个柳老樱桃过。竟也能将料峭轻寒上小楼的时节，描摹得温婉动人又有挥之不去的伤感。

闫广慧

才进初春楼主已经盼暮春了。一篇很见文字功底的文章，拜读了！

秦皇岛简枫

连读两遍。惊叹于如此这般的文字功底。当下的柳色生烟之季，也只是你抒怀的小引，关键是心中一个暮字，关键是那份簌簌无风的清寂。喜欢的一篇，不长不冗不拖不繁。

rsjby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17-3-8 12:31
暮春，见到便是心中一紧。稍后细读。

暮气沉沉的文字，暮气沉沉的感觉。

rsjby

lvhq018 发表于 2017-3-8 13:07
一个“暮”字，映衬出夕阳无限好的成熟韵味。文字散发出作者沉静的智慧。

暮色苍茫，却无劲松。一切，隐入夕阳。真还有些悲切。

rsjby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17-3-8 14:37
好一个柳老樱桃过。竟也能将料峭轻寒上小楼的时节，描摹得温婉动人又有挥之不去的伤感。

虽还未到柳老樱桃过之时，却全是柳老樱桃过的情绪。

rsjby

闫广慧 发表于 2017-3-8 14:43
才进初春楼主已经盼暮春了。一篇很见文字功底的文章，拜读了！

暮，是一种时态，亦是一种感觉。

rsjby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17-3-8 14:45
连读两遍。惊叹于如此这般的文字功底。当下的柳色生烟之季，也只是你抒怀的小引，关键是心中一个暮字，关键 ...

谢谢点评。人生已入暮，暮气不在春，而是横秋临冬了。

云馨

这什么节奏了，我这里还冰天雪地呢，18您就开始暮春了，俺的心脏啊~~~

云馨

我喜欢的暮春之暮，其实就是崔颢的日暮之暮。而崔颢的日暮之暮，亦是暮年之暮。

仔细读来这 “暮”也就是夕阳之暮，是一种成熟的美，也就别有一番韵味了。

拜读欣赏了！

康康

暮春，其实不暮，跟着它的是一派盛大的绿，盛大的生机。

rsjby

云馨 发表于 2017-3-8 20:18
这什么节奏了，我这里还冰天雪地呢，18您就开始暮春了，俺的心脏啊~~~

其实还是仲春吧。只是心态已入暮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