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四时花开。凛冽的隆冬,梅花也会不畏严寒,在冰天雪地里,开出一片深红、暗绯、鹅黄、淡紫、浅白。但春天,却总是夺得花冠。这个季节,花最多,也最艳。 春日渐深,花事日盛。绿水青山,枝头花姿俏,粉的是桃花,白的是李花,黄的是油菜花。地垅草丛,遍布星云点,说不出名字的野花,一簇簇,一丛丛,欢叫不已。已是踏青寻春看花的时令了,我却蜷曲蛰伏,不想出去。年年随时令而至的花事,总让人想起树木的年轮,不经意间又历尽春夏秋冬,增添皱纹般的一圈。 有年深秋,在长白山。去地下森林的途中,一株枯树,在离地一尺处,被锯得平平整整,涂抹着清亮的油漆。一圈圈年轮,紧密的,舒展的,圆润的,生涩的,轮番上演。旁边有说明,从树的死亡时间推算,解说相关年岁的气候与年轮的成因:天干,雨丰,四季分明,物候紊乱。读着读着,潜思暗涌澎湃不已,游兴渐阒意趣阑珊。黯然而回,坐在大巴上,低着头,木着脸,有说不出的扫兴与无奈。岁月无情,树还留着自己的年轮,昭示它曾经的生命。而我,将如春花一样,开得快,败得快,飘零坠散,无香无影。从此,便不想多看花了。 花,是植物最精彩的部份。能与它争胜的,只有果实。但没有花,哪有果。时令早就注定了先后顺序,因果关系,安排花来夺人眼目,摄人心魂,尽得人世赞美。看花,既可欣赏大自然的美艳绝伦,又能体验时序的匠心独运,其乐融融无边无际!所以,每年春天,花团绵簇处,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春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人,应该打开身心,放松自我,将自己融入季节,融入花海。桃树下,两个旗袍女子,拈花微笑。李丛中,一位壮硕中年,背手肃立。油菜花旁,一对青年男女,携手作欲飞之势。路边,一群花枝招展的孩童,蹲踞跪坐,守一堆堆野花嫩禾,做他们的游戏。这,才是春天,才是春天应有的情趣。 而我,无法融入这一切。我的花,开在昨天。在成都读书时,仲春,去狮子山看梨花。穿过川师校园,见到一片花海。梨树下,花海里,很多大学生席地而坐,十人一圈,八人一伙,喝酒的仰天吹瓶豪气干云,唱歌的震得落英缤纷,弹吉他的,潇洒里仿佛有一缕愁绪,写生画画的,眼神顾盼,不知是在看花还是在看人。我看在眼里,心生羡慕,想坐在他们身边,成为他们一样的人。天长日久,影像淡去,只有满山遍野洁白的梨花,还开在脑海。有时,开得大气,大气的,是那些天之骄子。有时,开得胆怯,胆怯的,便是一直羡慕他们的我。 今天,我不想看花。就是过了今天花期就过,我也不想去凑热闹。我的花,开在明天。明天,连绵的春雨将会停歇,灿烂的阳光温暖和煦。花,将为我展示它们最精彩的瞬间。春风微微,吹面不寒,令我心生春意。花枝颤颤,随风舒展,芳华吐露间,风姿绰约,引我魂飞万里,梦回九天。穿行花海,花粉洒落,将我一身深黑、深蓝的素洁,染成无法描绘的彩色。我或许将在这样的彩色里,迷失,微熏,慢醉,沉醉,醉而难醒。只是,醉了,花会消失;醒了,花也不会再现。我犹疑难决:醉,好?还是,醒好? 其实,花,没那么神秘,它只是植物实用的生殖器官。植物,没有羞涩感道德律,总是将生殖器官打扮得美丽娇艳,暴露在最显眼处,吸引“好色”的昆虫如蜜蜂等,来传授花粉,好受孕结果。只是花没有想到,人,也“好色”,喜欢它那份多彩艳丽,常常在花前驻足难移,在花下流连不返。从这里出发,春花,便是我无法到达的地界。春花的具象,被肢解,被拆散。而我想看的,完整的,美丽的,只有花的意象。于是,我不得不说:我的花,不在山野,不在田间。我的花,说有就有,繁花似锦,说无便无,花事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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