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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于树根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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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6 22: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60岁之前,我从来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个地方叫做摩达岭农场,这个农场局的所在地还有一个这么美丽的名字——夏日小镇。

  垛垛,我亲爱的孩子,爷爷到过摩达岭已经三天了。三天多的时间,我感觉自己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闲赋的时间多了,我想,就把我来这里的所见所闻用写信的方式说给你吧,我知道,你看不到这封信,但是,我就想写出来,当我用心念着的时候,我的亲人,就感觉冥冥之中,你在仔细倾听。

  ——题记

  痛失爱人

  1

  垛垛,自从你奶奶去世之后,我的心情你是知道的,无时不沉浸在痛苦之中。

  奶奶在的时候,你和我们生活在一个屋里,奶奶去了之后,剩下你我二人了,屋子立刻感觉空荡起来。

  说来真是奇怪,一样的屋子,明明只少了一个人,但是,在我看来就跟塌了半边天一样。夜晚来临之后,咱们两个坐在炕上,你写作业,我陪着你,可是我的脑子是空洞的。看着你坐在我面前低头写字,我常常走神,你觉着我的眼睛是在看着你的,其实我的心思早就不知飞向了哪里。

  爷啊爷,你在想什么?你问我,并用手在我眼前划了几个圆环,我回过神。你把作业本送到我面前,爷啊,你帮我讲一讲这道题怎么算。你举着作业本对我说。说真话,我真想拨开你的本子,可是,当我看着你乌黑的眼珠定定地望着我的时候,我的心都被你纠结起来了。这一家人中,你的眼睛长得最像你奶。你不是常问我,爷啊,你怎么总是看着我,你不认识我吗?垛垛,我告诉你,我看你,就是因为你的眼睛长得太像你奶奶了。你奶奶离开得那么突然,这是我最锥心的疼痛。

  一辈子过下来,我上班,她在家收拾家务务农,我们好像游离于这个世界上的两个物体,她和我无关,我也和她无关。然而,我们又息息相关。我的衣服从来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子里,袜子从来都干净整齐地放在柜子一边固定的地方。和你奶奶过日子,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不方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我只负责上班,她负责我们的一切。我们的家好像从来都是天然地洁净如新,我不知道玻璃是需要用手使劲擦才会那样纤尘不染的。下了班回到家,屋里的炕总是热乎乎的,我甚至不知道,每天要在固定的时候烧火,才能保证炕有这样暖热的温度。

  后来,你来了,你的到来让我们的家多了太多的欢欣了。可是,照顾你的工作又是繁复到不知多深多远的琐碎和细致,每天且不说要洗换多少衣服洗澡吃饭,单是观察你的成长就是费心思的事,在你还不会说话不会表达自己情感的时候,要看你的脸色,从你的一举一动里提前观察你以便掌握你的身体变化。长大一些的时候,更得时时注意,那个时候你会淘气了,很多现象都被混杂在一起,我们得学会从中如何去分辨。

  有一天半夜,你突然发烧,不是没有征兆,下午,你就有点咳嗽,怎奈天阴得实在是太历害了,村子里唯一一家卫生所又离得挺远的,她一个人在家,不敢把你往出抱,我快下班了,怕我回来,没有饭吃。再说也怕抱你半路上遇到大雨没法办,想等我回来再决定。她查看了抽屉里,还有点备用的小药。

  我回来之后,她赶紧告诉我你的情况,我低头看看你,你那个时候才二岁多,正是淘气的时候,也许是看到我回来,你的注意力被我引开,也许,孩子有病真的是阶段性的,你的状态没什么异常,欢欢喜喜地倚在我的怀里。我看了又看,感觉和平时没有太大的两样,就和你奶奶说,这孩子不是没什么事么,这不挺正常吗?正在做饭的你奶奶也过来看了看你,又用手背探了探你的额,也是哈。她笑了,对我说,刚才可把我吓了一跳,还想着,等你回来,赶快吃一口,咱们抱孩子上卫生所去呢!这么看还真是用不着。

  让我们想不到的是,半夜里,你突然发烧起来,边哭边喊,奶奶啊,你快救我吧,你带我去卫生所吧,找白大夫吧……我们都慌了神,半夜起来围着你,处面,巨大的雷声震得地都在晃动,窗户上的上玻璃都在哗哗响,我呆呆地看着外面,等着一道刺眼的闪电过后,那个巨大的雷声砸在地上,就像摔响一个震天的炮仗,而暴雨就跟天河开了闸一样朝地上倾,你哇哇地大哭着,你奶奶抱着你就要往外去,我一把拽回她,推开门让你看,垛垛,我指着外面的大雨跟你说,你看啊垛垛,这么大的雨咱出去了,走不到大门就湿透了,我们是大人还好说,你本来就有病,这一出去让这么大的雨淋着了,更危险啊。咱们先吃点药等等吧好吗垛垛?你看了看外面,哭声小了点,可是你奶奶的哭声大了起来,她骂我狠心,不带你去卫生所。你有病了我本来就够心焦了,她这一闹我更闹心了,当时我也没忍住气,就把她骂了。我从来没那样骂过她,她气傻了你也吓傻了,不一会,你就睡着了,也许是吃了药的原故也许小孩儿的病都是一过性的原故。

  你睡着了,我们睡不着了,你奶奶拿着毛巾一遍遍给你物理降温,我守着你,一直摸你的头。到后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可是你奶奶却守你到天亮……

  是奶奶的病倒才让我有机会懂得这一切的。这期间,我学会了烧火,她躺在炕上,看着我,告诉我什么活该怎么做,我一样一样做起来,常常都是活没干完,我自己已累得筋疲力尽,满头大汗。啊!

  我看着炕上那个虚弱不堪的瘦小的女人,我是多么悔恨啊!为什么这些事,我要在这个时候才知道?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早些让我干这些活,不然,你也不会得这样的不治之症啊。这个家,你分明是太累了!你就是累得过头了才会这样啊!她笑了……垛垛,你知道吗,她疲惫的笑容是多么让人心疼,那就像刀子一样在我的心里剜来剜去。垛垛,你知道吗,你奶奶是个狠心的人,她没有给我补偿的机会,在我还没有学会替她好好做点家务事,还没学会怎么照顾她的时候,她就离开我们……她甚至不让我们给她看病,不让住院,她说,别治了,回家,我这是家族性的病史,家里长辈,同辈的都有得这病的,在医院糟贱钱不说,人还受罪。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躺在自己家的炕上,看着自己家的院子,平静地死……她还说,舍不得咱们,回到家就是想不受打扰地和咱们在一起,就想多看一眼是一眼地看着咱们守着咱们……我不能不相信她的话,你没看到她在医院的样子,暴躁地和医生大夫吵架,不让扎针,怎么做工作也没用,好容易说通了,让护士扎上针,心一烦又自己扯下来,弄得针眼处直朝外淌血。大夫也跟我们说,其实,她这个病确实已经定型了……

  再怎么定型了,有病哪有不治的道理?治了没治好,是老天和医院的事,我们没给治,那是我们的事了,会终生不安。

  垛垛,你奶奶的离开就是让我们终生不安的……

  唉,不说了。

  2

  垛垛,你已经是个四年级的小学生了,肯定是接触过天网恢恢这个成语了。初一看,你该吓了一大跳吧?是不是想爷爷一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没有逃出法网,这会已被绳之以法了?

  其实,我说的这个天网不是法网,是当今无所不在的互联网。

  跟你金树枝奶奶的重新认识,就要感谢这个网。

  她是我小学的同学,远嫁外地,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四十年没见了。

  2016是个疯狂地兴起各种聚会的一个年份。我们也是在刚刚过去的这一个年份建起了同学群,从而联系上了天南地北的所有同学。

  金树枝不爱在群里说话,我也不怎么喜欢在群里说话,注意到她的那天是因为班长有一天在群里发布的一条消息,咱们同学金树枝的爱人因为肝癌于某某天去世,我们大家要对她多多关心。听到这条消息,我的心里格登一下,因为这一天,正是你奶奶去世的第七天!

  我拭探着给她发了一条消息,金树枝,我是于树根。你还记得我吗?金树枝发来了一个笑脸,怎么不记得,当年的学习委员,我们都背后叫你老根头。

  一句我们都背后叫你老根头一下拉近了我和她的关系。

  这人也真是奇怪,这个时候有人叫我老根头我觉着这么亲切,可是上学那会儿听到有人叫我老根头的时候,我就差急眼和他们干架了!心里那个气啊,简直是什么语言也表达不出我内心的愤怒!

  在这个世界上,同学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关系,即便半辈子不联系,只要一提起来,似乎就在心里,从来没有被忘记过。

  和金树枝就是这样。

  同病相怜的遭迹,让我们感觉比别人更多一份亲近,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

  我问她,还记不记得当年红小兵文艺宣传队里演铁梅的事?金树枝说,怎么不记得?那个时候不务正业,学习不好,天天就爱演戏。

  我笑了,岂不知,我们更爱看戏呢!

  垛垛啊,你不知道,我们小的时候,学校基本不太上课了,参加了许多学工学农学军的活动,文艺宣传活动更多,学校里,甚至班级里都有自己的文艺宣传小分队,动不动就去生产队里演出,有的时候也和当地的生产队里农民一起演,那个时候叫汇演,也有的时候去部队大院给解放军叔叔演,也和工厂的工人叔叔一起演,站在大舞台上咚咚地跳舞是最荣耀的事。

  金树枝的歌唱得可好听了,她的嗓子细,我们都学不上来。

  金树枝笑着说,谁知道那时候的人怎么那样呢?天天不务正业演节目,要搁现在,谁闲的呢,不给钱,还演得热气腾腾的。

  她话到是这样说了,可是,我分明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由衷的自豪。

  那个时候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精神头儿,当年我比你现在大也大不哪去,可是那个时候的孩子没有天天老老实实坐在家里玩手机电脑的,都在外面散着,夏天上河里去洗澡,站在土塄子上往下跳,冬天滑爬溜,在明亮的河道上比赛飞跑,一群一群的孩子半夜三更跟着文艺宣传队能跑出好几个生产队,场场不落地看,翻来覆去地看也是那几个节目,但就是那几个节目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我记得,有一年,生产大队的杨大队长家老太太七十大寿,当儿子的给请来了公社文艺宣传队上家来演节目。那一天真是热闹,院子里放电影,屋里就唱样板戏。冬天啊,大伙嫌院子里冷,谁也不爱在院里看电影,都往屋里挤看样板戏。公社文艺宣传队里那个胖胖的阿庆嫂一上场,差点让地上的火盆给拌了一跤,乡亲们都笑得前仰后合的,她也不生气。后来到底还是惹了祸了,不知哪个家长带的孩子个子太小看不着,他就把孩子放到酸菜缸的缸沿上站着看,看着看着,小孩子忘了,一晃动,脚踩到菜缸里了,搅得满屋子酸菜味。

  金树枝也笑了,她说,可不是嘛,那个时候,我们都想能去公社的文艺宣传队。我当年还去了呢,考试没考过去。要是考过去了,也许我也就就着热乎劲从艺了。那个时候要是真的走了这条路,也就不知会走到哪一步了,也不定跟谁过了……

  说到这些,她有些伤感。可能想到了刚离开不久的丈夫了吧?

  我也有同感。

  和金树枝聊天的时候,心里是一种莫名的亲近,这种感觉很奇怪。

  金树枝问我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媳妇是哪里的,她又问我那么多女同学,你那时候是学习委员,大伙对印象都挺好的,你怎么没在同学中找一个?

  我告诉她,不是没想过,是没敢,那个时候,家里兄弟多,条件不好,穷,想是想了,可是,没敢开口。后来结了婚之后,再看大伙找的对象过的日子,其实也都差不多吧。

  奶奶过世之后,很多人都关心我的后半生的生活。他们劝我,有合适的再找一个,人生的路还长。

  垛垛,这是个我无法面对的问题,每当说起这个的时候,我总能自然而然地想到你奶奶。一想到你奶奶我就有一种心酸的感觉,总是感觉如果真的这么快就再婚了真是对不起这个把所有的一切都贡献给了咱们这个家的女人。

  可是跟金树枝的意外重逢,却又让我感觉了从未有过的亲近。就像你奶奶又回来了,就站在我面前。而这种感觉又让我羞愧万分,不敢正视!

  人就是这么奇怪!时不时会给自己设点障碍,难为自己。

  垛垛,还记得吗?

  八月份的时候,我的几个外地的同学回来了,我请他们一起吃饭。席间,大家又说起了我的未来,借着酒劲,我忍不住跟他们说,等到过年的时候,也许我就能给你们一个嫂子,要是真有,那这个人你们也都认识。他们就都很惊异,这么说是心里有谱了啊?别看老根头在学校不言不语的,心里更有数啊嗬嗬!好了好了,既然这样,咱们就别替人家瞎操心了。咱们就先举怀祝福你吧!

  真的能吗?我心里是没把握的,毕竟四十年没见了,我们早就彼此不知道了彼此……

  3

  垛垛,爷爷跟你说真话,你会笑话爷爷吗?

  你说,爷爷应该不应该那个啥呢?

  说真话,面对这个问题,爷爷真的不好意思承认,但是,这不代表爷爷不想往。

  奶奶刚走的时候,爷爷就跟傻了一样,天天脑子里是沉的,是空的。你爸他们来叫我吃饭,我就去吃饭,吃了是吃了,可是吃的饭到嘴里是什么味的我尝不出来。还好爷爷有班上,天天还有地方可去,如果没有工作支撑,爷爷真的不知道会怎样了。

  有你奶奶的时候,我没为过日子的事操过一点心。

  有她在,我感觉日子就是天经地义地行云流水,她这一不在了,我才知道,我的生活到处漏风。我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我这样说也许你也不能理解,你爸你妈对我也很好,过来叫我去吃饭,每周来替我洗一次衣服。可是,垛垛,你还小,你体会不到人生的深层味道。

  这么多年以来,我跟你奶奶都习惯吃的东西,到了你爸妈家,全被改变了,我喜欢吃发面的饭食,可是,你妈他们做的是米饭,这些是小事,可是,我不能为了我去改变人家的生活。小事是小事啊,可是于我来说就是大得不得了的大事了,每天看着米饭我都是难以下咽,我的胃口几十年已经被你奶奶娇惯成了,冷丁叫我吃生硬的米饭,真是受不了。我的衣服虽然也都是由你妈妈每周按时给我洗了,但是,没有了你奶奶的无微不至,我自己找不到该用的东西。

  一个家庭里本也没什么大事,即不攻山头也没有南水北调,可是,哪一个小事放在咱们的头上让咱们一点点去经历的时候不是人生的大事呢?一个小砂粒很小,但是,掉在鞋里,会把脚磨得走不了路。

  刚开始的时候,我就恨我自己,几十年了,我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如果会,我就不用去你爸妈家吃饭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现在,我去你爸妈家吃饭,每天都感觉不到轻松,好像在车站等车一样,等着饭点,等着他们喊开饭。即使吃饭,也找不到从前的随意。

  垛垛,你可能不理解,儿子家么,不也是你自己家?到今天我才知道,垛垛啊,儿子回爹妈家是回家,等到当了爹妈再去儿子家的时候那叫去儿子家,不是回家啊!

  而由于我去了你爸妈那里吃饭,也给人家的生活搞乱了,本来人家能凑和的一顿饭,因为有我不能了,本来人家晚一点早一点都行的随意,因为我的到来,这会也不行了。

  你爸妈家的生活秩序全打乱了,你妈妈不以有像以前那样安排时间了,她要留下来,给咱们爷俩做饭,伺候咱们上班上学,不然,人家在地里干活,可能中午不回来,可能晚一点把活干完,下午就不用再去了,这样,人家就得再跑一趟。

  我明显地感觉到了你妈的烦燥,也许是我敏感。

  我把这些烦恼都说给了金树枝,金树枝说,不会做饭也没办法,就是会做饭人家也不能叫你一个人在家做,你们住的那么近,你不是女人,如果是女人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女人剩下一个了,在家自己做饭吃,外人也不会说什么,儿子也不会说什么,男人就不一样了,就算你会做饭,也不可能叫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做饭。不是这回事,叫外人看着也不像事。

  那洗衣服可以自己学着洗,把衣服放在盆里用洗衣粉化了水,好好泡一会就用手搓呗,领子和袖头再加点洗衣粉,仔细搓搓。你一个上班的人,不上山不下地的,能把衣服穿得怎么脏?洗个衣服有什么难的?我看你就是懒。

  金树枝说得到也不错,人就是没逼到时候,要是走投无路了,有什么不会的?皇帝不也有要饭的时候吗?可是有你爸妈在,我能去自己做这些事吗?这不明显叫你爸妈心里不高兴吗?他们一定会这样想,这是哪里没伺候好你,又起剌了!?

  垛垛,你的生命如初开的花儿一样,芳香烂漫,不知道什么叫烦恼,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每一个人生阶段都有每一个人生阶段的烦恼,无法躲避。

  在那样的日子里,一天之中晚上吃过晚饭之后,你安静地趴在桌上写作业的这个时间段是我最快乐的。不怕你笑话,有的时候看着窗外的太阳,我甚至悄悄盼着天快点黑下来。

  你趴在桌上写作业,我就在你的旁边坐着,一边看你写作业一边和金树枝微信聊天,她写字慢,有的时候还写错字,我就给她纠正,她不服,我把证据找出来给她看,让她哑口无言,她只好说,我都多少年不写字了,赶是你在学校天天看书写字可是了嘛。我就说,既然知道我是老师,那你以后就得听我的。

  金树枝看到我洋洋得意的样子就生气,她说,呸,显摆什么!我就说,不许再说呸,再说这个字就绝交。她就偏偏又发一个呸字,还说,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金树枝,你是倔驴吗?我笑得差点连手机都扔了。

  窗外是朦胧的月影,静谧的夜晚只有星星在高高的天上眨着明亮的眼睛。我打开窗,把头从窗子伸出去,习习的凉风吹过来,真舒服啊!

  我心里想着,这个时候,我们要是能坐在对面呢?那又该是什么样子?四十年过去了,我不敢想象金树枝变成了什么样子了,岁月的风雨霜雪,在她的身心之上都留下了什么痕迹?给她带来了什么样的改变呢?

  你懵懵懂懂地抬起头问我,爷啊,你笑什么啊。我赶紧正襟危坐对你说,快写作业,写完了咱们好睡觉。

  你写完了作业,我带着你洗漱完毕,让你躺下之后,就又是我和金树枝的时间了,我和金树枝共同相约,烧水,泡脚……到了十点,我们再准时道一声晚安,一起睡觉。

  如果不是因为现实生活里还有诸多不便,能一生到老地过着这样有远方的日子是多么美好啊!

  躺在热乎乎的小炕上,望着天边那一弯朦胧胧的月亮,我这样想。

  二请让我顺水漂流

  1

  我们那个年代的学生不像现在的学生,学习压力重,天天背着老沉的书包上学不说,家长还给孩子找各种补习班,让孩子加强学习。

  我们上学的时候,干活和演各种文艺节目的时间多于学习的时间,我在班里就是一个文艺骨干份子,哪场文艺演出基本都落不下我。小的时候爱美,常背着父亲用竹筷子放在火上烤热了烫额上的刘海,自己给自己做烫发。自己给自己烫发时像做贼一样,每当从窗户里看到父亲的影子就捂着脑盖儿赶紧往处跑,常遭来父亲的一顿骂。那个时候没有眉笔,也会自己想出办法,用烧过的火柴棒上面的黑灰,给自己画出漂亮的眼眉。

  文艺青年的内心深处都有浪漫的情结。看各种书,听各种故事。过去听书常听到一句,比方遇到什么事的时候说书人就会说,就好比万丈悬崖失脚,杨子江心崩舟。从前听到这段都是没有切身体会的,听着而已,爱人的离去才让我切实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实际意义。

  遇到里会那天是我爱人去世后的一个多月的时候了。

  办理完爱人的后世之后,女儿没走,她带着孩子留下来了陪我。年青的小两口我知道不能让她们分开的时间太久,再说,人家的孩子也要启蒙了,回到家去,那里条件好,孩子也能学点什么,不能总跟我耗在一起,这哪是头呢?我让她走,回家去,她不干,不放心我,要么陪我,要么就叫我和她一起去。

  我是北方人,去南方一个是生活环境生活方式都不习惯,再一个,和孩子生活在一起,彼此的频率不同,时间长了和谐起来不太容易,再说,我还不到非得被她们照顾生活不可的地步,为什么拖累孩子们的生活,去打乱人家的生活秩序呢?

  儿子要上班儿子不得不走,女儿不上班,在家当全职太太带孩子,就有理由留下来陪着我了。

  那个时候我家的老房子还在呢,我不想操这心了,就想把它卖了,由于给的价格低没出手。我们没事的时候就带着孩子在老房子的院里洗衣服干农活,那里还有一块小园子,种着茄子豆角等一些蔬菜。

  今年北方少雨,天天晚上我都去老房子打开自来水的笼头,用塑料管接着往菜地里放水浇菜,我家的菜结得还真不错,先期天旱没太在意,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赶趟了,旱掉了第一批花和果,后来,由于水浇得勤,又缓过来了,看着欣欣向荣的小菜园,心里也挺开心的。

  那天傍晚,我收好洗好晾干的衣服,正准备收工,我看到了出来溜弯的里会,她是个不喜欢出头的人,搬这来这么多年了,我在外面只是很少地看到过她几次。她我和爱人是一个单位的,我爱人和她是同事,他们熟,他们是好朋友,我和她只是点头之交。

  我们老房子平时没有人住,锁大门的时候多,紧接着大门口就是一条新修没几年的水泥路,这里不是主街,自然清净。夏天的太阳落山之后,那些不喜欢热闹的人才在这条僻静的大道上溜溜弯,锻炼身体。喜欢热闹的人都去前面主街了,一边溜弯一边看热闹。今天估计是看到院里有人了,她站在大门外往院里瞅,我看到了是她,就喊她,你伸脖子瞅什么,你进来。

  听我喊她,她就和她爱人顺势走进了院子,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当我看到了她的时候,就像看到了几辈子没见的亲人,眼泪说啥也止不住了,我一边哭一边说,我家你哥没了,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是不知道?

  里会拉着我的手无比难过地说,是啊,我是真不知道啊!就是前不几天我碰到咱单位大李子媳妇,她跟我说你们家我哥没了,我说啥也不相信,头冬我去街里的时候,看到我哥了,我们俩坐的一趟车,还聊了一道,他去给你买票,他说你腿脚不好,网上买不到下铺,去车站给你买下铺呢,要带你一起去给儿子装修房子,说起来这事就跟在眼前一样清晰。李嫂和我说的时候,我怎么也不相信,她看我态度坚决,后来她自己也怀疑了,划魂呢,说,那是我听错了吗?

  我流着泪跟里会说,没错,没错……

  其实别说你不相信,你怀疑,就是我——一直到今天,这人已经离开我们一个多月了,我还不相信这是真的呢……总是想着他还在,总是能看到他在家里干什么干什么的样子……有的时候甚至吃饭,睡觉,……总而言之,就是不相信他真的走了,真的没了,真的离开了……

  发现有病的时候我们还在南方,在儿子家呢,他还是和原来一样,喜欢打蓝球,就是去了南方,他也天天出去,上广场上,和一帮小青年一起玩一场。有一天,他玩球的时候,被一个小孩子的胳膊肘碰了一下,他自己也感觉疼了,打球运动这些问题都是难免的,谁也不在意。过了一段时间,他说,我胸口这块怎么还感觉发闷呢。

  我们带他上医院去检查,坏了。大夫说,已经非常严重了。我们不相信啊,以为是误疹。就又去找了当地非常有名的老专家给看看,老专家给查了一遍,跟我们孩子说,孩子啊,赶紧带你爸回东北去吧,要是走晚了,你爸可能都回不到家。

  我们这才相信了,赶紧收拾东西就回来了,回来的路上,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得了这样的病,所以,精神状态一直很好,我一看,他精神状态这么好,就提出在北京玩了两天。本来想着过了年等天暖和了,我们全家一起去北京玩,在这种情况下,临时决定在北京停下来。他一直有个心愿,想去看看毛主席纪念堂,想登长城。

  在北京,他玩得开心快乐,我天天偷着以泪洗面……

  里会什么也不说,她轻轻地拉着我的手,我感觉她的手微微地发着抖,那个时候,我真想让她就这样拉着我别松开。

  里会轻轻地拍拍我的手,对我说,嫂子,啥也别说了……确实是太可惜了……即然都已经这样了,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咱们留下来的人,得好好过好剩下的每一天,为自己,也为我姐夫。

  从那天以后,里会有时间就会来陪我说说话,我挺感谢她的,她从来不像别人那样,总是安慰我如何如何,她只跟我聊些不相关的东西,她说话有些像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地落在心底,我感觉我自己的支离破碎的冰凉的心也慢慢回暖了,正在恢复生命的感知力。当然,还有时间,那些慢慢走过的时间也像风一样,一点一滴地带走内心的悲凉。

  有一天,里会乐呵呵地跑到我家,一进门就跟我说,金姐,单位要去扎兰屯漂流,带你一起去吧,别天天闷在家里了,出去散散心。

  自从儿子女儿都在南方安家之后,我还真是没少去水上玩,什么千岛湖西湖上海外滩,可是我们没有玩过水上漂流,在这样的日子里,和里会一起去水上漂流,想必会有不一样的心情。

  去漂流那天,正赶上天不作美,下着霏霏的细雨,里会买了两件一次性雨披,我们两个人拽来一个橡胶伐子,面对面坐着,她划水,我举着手机拍片并录像。

  平缘的河道水深在一米左右,清澈见底的河水徐徐流着,能看得清一颗一颗河底的河卵石,也偶尔有黑色或者灰色的小鱼在水下自在的游过,并不怕我们。坐在河水之中,顺水漂流,两岸是悠悠青山,山上的树在白茫茫的云雾里若隐若现。

  我爱人离开我们之后,我常有这样的奇怪想法,感觉我们就像两个共乘一条船的伙伴,一起走过了千山万水,说好了要去共同的远方,可是有一天,这个不讲信义的家伙忽然把我扔下了,前方的路还远,而他已独自划着船离我越来越远了……我一个人站在四外无人的野外,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胆颤心惊地站在这里孤立无援,真是发自心底的空虚害怕啊!

  今天,我真的和里会一起漂流在这样的河流中时,我感慨万千。好像自己又归队了,又踏上了人生的航船。

  雨下了一阵就不下了,身上穿着这样透明雨披真不错,即挡了坐位上的潮湿气,又挡着宽敞的河面上无遮无拦地吹过来的凉风,让人感觉不到寒冷。

  刚入水的时候,我们手忙脚乱的,那船也不听使唤,闹了好些笑话。划了一会儿,我们适应了水和桨以及桨和船的特点,我们就停了桨,让小船自由地漂浮在水面上,自己慢慢地向下漂移。

  里会跟我说,金姐,你还这么年青,才五十多岁,人生的路还远着呢,得为你将来考虑一下啊。

  那个时候,我和你聊天不长时间,你还属于我心底的秘密。

  那些心底的话,我有些难以出口,然而面对里会,我还是情不自禁说起了你。

  我跟里会说,你看你金姐多没正事,才这么几天,还没出三年呢,就这样了……

  里会正色说,金姐千万别这样说,你能够早一点走出来,过上正常的日子,才是我们大家最愿意看到的,我相信我姐夫也一样,如果他在天有灵,他也一定会像我们这样,希望早一点看到你恢复如初……

  2

  自从跟里会说起你之后,你就如一颗走出了黑暗的种子,经过泥土几个月来耐心的孵化,变成了细嫩的小芽,钻出我心灵的土壤。再跟你聊天的时候,我发现了我心态的改变,你跟我说过的每一件事,我都想发表自己的意见了,仿佛冥冥之中,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该操心的那个人。

  一个时期以来,黑暗成了我最忠实的伙伴,夜深人静之后,女儿带着孩子睡着了,可是我依然辗转无眠。

  就在这张床上,当我的丈夫终于获准离开医院回家的时候,他快乐得像个孩子,车到楼下,他等不及拿着东西的我们,自己冲着我们说,你们搬吧,我可得先走了,回家了!

  他兴奋地一口气爬上楼,当初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他用双脚自己走的最后一段路,这是一条回家的路,这是他留恋人生的路,这段几十米长的楼梯,用尽了他在阳间全部的精力。回家之后,他一头扑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过,再也没离开这张床过。

  从此,他所有的时光都停留在床上了,连吃饭也用家里那个不锈钢的方盘给他端到眼前,他吃的越来越少了,看着眼前放在盘子里的菜和饭,他自我解嘲,我就像你们喂的一只小狗一样……到最后那几天快要来到的时候,他连吃饭的盘子也端不动了,看着我,对我说,你喂喂我吧老金……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一个年富力强的大男人,当被疾病和痛楚抽去了所有的筋骨血脉之后,变得竟是这般无助!

  想到几个月前和他一起去南方儿子家的时候,他从不用我提一点东西,他说我腿脚不好,上楼时他总是拉着我的手,我说他,你在这里拉着我的手,在家你怎么没拉过呢?他说,在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拉你手干嘛,多叫人笑话。

  老天!如果我的眼泪是珍珠的种子,那么,此时,我一定是早就被珍珠的海洋淹没了,身边也会被珍珠堆塞得连空气也不能挤进来,恐怕已被这些珍珠所窒息了!

  而此时我就是后悔,当初我们怎么就在外间吃饭,为什么不在这个屋里陪他一起吃饭呢?

  他落床之后,我和孩子商量了要他修坟,跟他商量,孩子说,爸啊,你说修一个坟得多少材料啊,趁着我在家,现在的天这么好,我们去把我爷的坟修修吧。因为他懂啊,需要多少砖石沙子水泥等料,看我们经张罗这些事,他骂我,把你能的,弄那个你着什么急?等我过些日子好了,我去弄。

  我苦笑了笑,我哪里还能等到你再来张罗这些事了啊!

  那一天,我买来材料,带着孩子上山,找了工匠给他和他爸爸都修了坟墓,连我的一起……

  春天的树木山花刚刚长起来,小鸟在树枝上快乐地跳跃,它们象恋爱中的少年,周围许多蜜蜂蝴蝶,从山坡上吹过的风也是那么轻柔。万紫千红的东山坡上,只有我们几个工作的人是这么沉闷,和这个欣欣向荣的环境格格不入。

  时光如流水一样从我身边漫过去,带着他越走越远,我像一颗沉淀下来的沙,黑夜里,独对窗外无奈的星。

  你的出现,像一丝透明的希望一样,给我的漫漫黑夜透进了一点光亮。跟你聊聊天,仿佛我的胸口的压抑就能减轻几分。

  我跟里会说,我和你聊天,说的都是些我们过去的事,上学时的事,还有他说他的一些事,我说我的一些事。

  那天,里会的经理看到了我,听说了我的事,来安慰我,我伤心的往事又被她重新勾起来了,我的心像刀剜一样疼痛,我流着泪,摁着胸口对经理说,我最怕别人来安慰我……真的,最怕别人提起我的这块最让我伤心的事。

  他刚送走的时候,他的妹妹就对我儿子说,我告诉你啊亮亮,你妈还年青,要是你妈以后愿意再往前走一步,你可不许拦着。我儿子跟他姑说,放心,只要我妈妈过得开心我啥说的没有。

  话是这样说,可是,我还是没法和我儿子说起你,怎么说?

  还是这无边无际的黑夜疼爱我,包容我所有的心情接纳我所有的心事。

  站在这漫漫无边的黑色的夜空的中央,我就能看见他穿过这黑夜的颜色走下天国,来到人间,也能看到你穿过这黑夜的颜色走过千山万水,来我面前,四目相对时,我们都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啊!

  难于启齿的一些画面,在这里,被平展铺开,我将如何?我问他,我问你,在这片黑夜的颜色里,我看见他的微笑,我看到你的无语……

  可是里会说,我却能在这黑夜的颜色里,看到姐夫拉着你的手,看到于老师拉着你的手,我还能看到姐夫把你的手交到于老师的手上,因为他放心你的选择。

  拉起被单蒙住自己的头和脸,我现在什么也不想想啊,我就想睡着,可是,我的脑子里晴空万里,一点睡意也没……。

  3

  秋天快要开学的时候,我让女儿带着孩子回家了。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她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再说,孩子要开学了,让孩子回家去,找一个学前的启蒙班,现在的孩子教育都是从学前抓起的,让人家孩子早点回去吧,好让孩子学点什么。这么聪明的孩子天天跟我耗在一起,时光耽误不起啊!

  里会来的时候每次都给她带一二点小东西,孩子喜欢往她跟前凑,里会也喜欢逗弄她,问她,妞儿想没想小姥姥?得承认现在的孩子个个都非常聪明,才四虚岁的小娃娃,脑瓜里就装着自己的小想法了。我说,她哪是想你,是想你给她的好吃的吧。哪想到这小鬼头跟里会说,不是想小姥姥的好吃的,我是真想小姥姥了。

  女儿知道我和你的事,她回家的时候我让她把我们之间聊天的事跟儿子说,女儿回去之后,跟他哥把这事说了。我儿子马上打电话给我来问你是什么样人,我说,就是我小学的一个同学,老伴也和你爸前后刚一周的时候去世的,和你爸是同样的病。我们就是聊天。儿子说,妈妈有人能陪你聊天挺好的,你也能尽快从阴影里走出来,不过就是感觉有点快了些。

  我儿子说得有道理。这一段时间以来,真的是感谢有你。你的出现,让我暂时忘了心理上的伤痛,也感觉到我的人生在一点点回暖。

  可是真要想到将来和你在一起生活,我不仅又感觉到害怕了,因为我们这里有好些先例,重组的家庭过得都挺不尽如人意的,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既然这样,那我们又何必瞪着眼睛还往火坑里跳呢?

  我的犹豫是有道理的。

  前几天出去溜弯的时候闲着没事上广场去坐了会。广场的人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什么样人都有,大部分都是退了休的老年人,这些人当年都是龙腾虎跃的,他们见多识广。如今,别看他们人老了可是心性还在,上到国家大事下到家长里短都会毫无惧色地拿出来评述一番。

  一个老头子,头上冒着热汗,此时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一个四十二号楼里刘科长的故事——我们楼下……老卢太太,他说,是原来旗里哪个办的一个科长,两人一起过八年了,原来老卢太太是去给刘科长家当了一阵子保姆的,刘科长的老伴得病,找她去伺候病老伴,他俩那时候就好上了,为这事,刘科长的闺女还打了老卢太太一个嘴巴,打也没打散了……刘科长的老伴去世之后,两人就一起过上了,这都八年了,前几天散了,回来了……

  好些人对于发生在别人家的事都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围着的这一大圈人也是,他们仰着脸,有的还真像鲁讯说的那样,半张着嘴,脸上的表情凝滞在故事里,下额半挂在胸前,见说的人停了下来,就有人催促他,说,快说,回来了怎么样,拥乎什么回来的?

  说的人环视一下听讲的人群,面露着微微的得色,继续说道,回来了,这老卢太太上些日子不是得病了吗,花了六万多才治好,他俩的经济是单算的,刘科长出他们平时的生活费,——老卢太太想啊,我这得病也花了这么多钱,虽然说他们是半路夫妻,原来经济有约定,可怎么也在一起过八年了,自己如今又遇了这么大的事,就想让刘科长也给拿点,就算拿点也合情理,对吧?说者用目光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他的听众们,适时地加上了一句评论。

  他把话停在这儿了,想看着大伙的反映。

  大伙不干了,等着听他说点事儿怎么这么磨叽呢?有几个人不耐烦了,就愤愤地离开人群,去往别的地方听热闹去了,也有几个表示不感兴趣对这事,表情淡然地离开了。说话的老头子明显没收到预期的效果,也有点悻悻的,他继续又说到——老卢太太本想让刘科长给她拿点钱出来,不多拿哪怕少拿点也是那个意思啊,没想到刘科长这回把事做得就有点绝了,他不给拿,不拿就不拿吧,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还吵起来了,你吵几句就吵几句吧,刘科长一来气还动手打了老卢太太,把老卢太太头上都打出包了,这不,老卢太太一气之下就不跟刘科长过了,就回自己家了,好些日子了……

  接下来就是嗡地一声,像惊起了一群苍蝇似的,人群立时乱了起来,随着讲演者的话音落下,腾起了一片听不清个数的评论声……

  那些评论不用听也知道,无非是这个的不对或者那个的不对,我不想去听,起来走了。

  太阳已经偏过去了,可还是把炙人的热气一股脑留在无辜的土地上,广场边上的花草被晒的没精打彩地焉着头脑。那些闲散的人群还在凉亭下聚着,不知又听起了什么样的新闻。

  关于这些事,我的发小秀玲也说,找那玩意,闲地呢,伺候野老头子?

  他们的话即让我心惊胆颤也有些心灰意冷,过了八年的半路夫妻也能过出这样的结局,这是多么让人不想看到的结果啊!听了这样的故事,我难免又联想到了我自己,我把这些说给里会听,里会并不以为然,她说,这世上蹊跷的事多了去了,不要拿别人的故事丈量你自己的生活。他们没过好,不等于你也过不好,就跟你过得不如意,不代表别人也一定过不好的道理是一样的。这其中都有许多原因,有的是外人知道的,有的是外人不知道的。你还记得咱俩都认识的那个徐姐的事吧?

  徐姐的事我知道,她家姐夫去世之后,给她留下了大笔的财产。按理说徐姐是个不差钱的人,她过起日子来能更方便一些,不必斤斤计较,哪曾想,她坐扔万贯家财却把日子过成了苦行僧。先期也找了一个老伴,徐姐天天给人家吃土豆炖白菜,谁到老了不图希个吃口顺溜饭?老头跟她过不到一起了,说是比旧社会的日子还难熬,旧社会是看不到外面有名种好吃的,眼不见嘴不馋,大伙都过一样的日子谁也不着急,这年头外面什么都能看得见,可是一回到家就变得苦大仇深了。人家不干了,人能活几辈子?后来老头把自己带来的钱抠了出来走了,再也没回来。

  想到这些,我也挺烦恼的,这半路夫妻为什么都会从钱财上恼呢?

  里会说,因为半路夫妻的运行模式不一样啊,你想,你的身后有你的小团体利益,他的身后有他的小团体利益,你们走到一起的先决条件就跟原来不一样,那个时候,你们只有一个共同利益,今天,你们即有共同利益又有小团体利益,会出现这些问题,当然是很现实的。

  里会说的这些我都懂,当初我和他结婚的时候,我们是两条干净利落的单行线,走到一起,只为着一个方向。如今不同了,我们的身后都有自己的小分队,我有我的儿女和家事,你有你的儿女和家事,这样的条件下的再结合,肯定会有和从前不一样的矛盾和利益点。

  唉!怎么办呢?

  站在窗口遥望远方,山峦起伏,雾茫茫的一片,太阳刚刚升起来,远处还没有亮透呢!

  我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鸟儿一样,还真有些不敢往前飞了。

  里会说,这么多前车之鉴,就是让咱们吸取教训,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的。

  我想着里会的话,在心里点了点头。

  4

  好久好久不用化妆品了,我拿出化妆包,感觉像隔了一个跨越时空的距离一样,我拂掉沾在上面的轻尘,拿出心爱的小手镜,打开来,从镜子里看自己。

  儿子走之前说过,我还是希望看到妈妈会跟从前一样,直起腰杆,梳着整齐的头发,脸上应该淡著妆容。这样的妈妈我看着就感觉神清气爽,要是妈妈佝偻着腰,尘满面鬓如霜,我就感觉妈妈很不体面。

  拿起眉笔,在眼眉上轻轻地扫了几下,我喜欢明亮的眉妆,明眸皓齿就会让人感觉精神百倍。

  里会仔细端详我一下,跟我说,金姐今天的状态不错,人就该这样,精精神神地面对一切。

  我让你把我们之间的事跟儿女说明白,征得儿女的同意,取得所有人的祝福,你不同意,说太急了,孩子妈去世还不到一百天,这个时候跟他们说,他们肯定无法接受,别说他们,连我也不忍心,先不要跟他们说,再说,我现在的工作还没结束,还有几个月退休,等退休的时候,跟儿女说明,到时候他们同意不同意,我自己做的决定我自己说了算。

  你这样的说法我不同意,明明是一件好事,为什么要让儿女有看法呢?还没等走进一个家庭,先让人际关系有了一个矛盾的导火索,这是图的什么呢?

  你的话让我难免怀疑,你是不是跟我耍什么鬼心眼儿,为之我非常烦恼。加上我的发小秀玲说我的,找那玩意呢,凭着轻闲不轻闲,伺候野老头子,净闲的!这样的话都让我感觉非常扎心。

  我跟里会说了我的心里话,里会笑着说,别急啊,这事得慢慢来,就象雪花那样,轻飘慢舞,世界才美丽如画,要是象疾风暴雨似的,那就是灾害性气候了。

  说到未来的生活,我的意见是来我这里,我这里的房子是现成的,我的儿女在南方,我自己留存这里。要是去你那里,你跟孩子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万一出现矛盾了怎么办?

  里会也同意来我这里,她说,跟儿女在一起,就怕时间长了,会出现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天长日久之后,哪怕一百件事情都处理得挺好的,要是有一件事处理不好了,也许儿女会说,看我妈,就向着老头,也许老伴这面也会想,到底拿我不当亲人。要是离得远了,就不能出现这样的问题。

  我跟里会说,我们现在就跟小孩儿过家家一样,就跟猜谜语一样,都在貌蒙瞎猜呢,说是同学到是不假,可是四十年不见了,他也不知道我了,我也不知道他了,除了小时候在一起上过学这层关系之外,我们和外人没什么两样,谁对谁也没有多少了解,说出来的这些,只是我们尽力表现出来的好的一面。我们的将来怎么样谁也不敢说,先就这么聊天吧,就算双方都在给自己找个解闷说话的人吧。

  里会说,这叫什么话,人家那头实心拿你当后半辈子的依靠了,你这边还说就是个聊天解闷说话的人,这也太不公平了。

  我愿意跟里会聊天,她不笑话人,总是很切实际地说问题。我觉得什么事都可以拿出来和她说一说。

  里会说,为什么还闷着呢,这也快十一长假了,趁着放假让于老师来一趟不好吗?

  我也想让你来一趟,人怕见面,一见面,想藏着的东西也都藏不了了,过了半辈子了,一个人什么样,在眼前走几圈还是能分辨个不差上下的。可是,这话能由我说出来吗?万一以后出现什么问题多尴尬。

  里会把我手机拿过去说,我来吧,但是先说好了,你可别心疼啊。

  里会拿过我的手机就给你发了信息,里会的手真快,每次你说十句话我才能说一句话的状态变了,这会成了里会说十句话你说一句话了,不知你目不暇接自己发呆了反应不过来了,还是被里会的问题难住了,半天,你发不过来一条消息。

  我坐在一边看着里会的手指在手机的屏幕上飞舞,笑着跟里会说,老根头这回可栽你手里了,每回聊天都是他说十句,我一句说不上来,这会变成了你说十句,他一句说不上来了。

  里会冲着我挤着眼睛笑着说,嫂子你是不是心疼了?我更有狠的呢!

  里会跟你说,嫂子跟我说了你的事,我也知道你们聊天很长时间了,十一长假你来一趟吧,你们既然双方都对彼此有好感,就不应该只是这么聊天,应该相互做一下更深入的了解,让你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让她也知道你现在如何。

  片刻的沉默之后,你说,十月三号我爱人才去世一百天。

  里会说,真正的爱不是永远沉没在悲伤里不能自拨,早一点脱离悲伤的心情,开始新的生活,这才是亲人愿意看到的。我相信你家嫂子和金姐家的姐夫一样,都是希望你们早一天能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你不吭声了。

  看你半天没反应,里会说,好好想一想吧,对于这样的事我想也不用我多说,金姐去卫生间了,我是趁她不在拿她手机给说的这些,当与不当,你别介意。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对于自己的事都有自己主见了,事情和金姐商量着办,相信你们的明天一定会很美好。

  里会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我们相视而笑。里会说,都说我于哥不敢来,这么陌生的地方,不定埋伏着什么样的千军万马呢,不定藏着什么危险呢,你说,他能敢放心过来吗?

  见面的事自从被里会挑明之后,我们彼此又向前进展了一大步。

  说到未来的时候,你说,以后,我来照顾你的生活,保证和你原来的相比只会比他做得更好不会比他差。我说,你来到这里,以后的生活方面的事不用你操心,都会由我来安排得好好的。

  里会批评我不该这么说话。她说,我这样说话,会让你摸不着头脑的,你来了,不会不来打理今后的日子,她说,哪个男人来到你这里了,能就让你养着人家啊?人家能那么做吗?要是真那么做了,你能愿意吗?你应该给人家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将来要共同生活了你们的生活问题怎么处理,生活费怎么分派,明确一个数字,这样,人家也好办,你也能接受,不然,都这么闷着,多少是多啊,多少是够啊,多少才能达到你的满意啊?不是叫人家犯难吗?人家跟你没有共同的生活基础,没有共同的子女,人家能不担心以后的养老吗?把钱都花光了,将来怎么面对养老?这么现实的问题,怎么能不给人家一个明确的交待呢?

  里会的话让我心里格登一下,生活中许多问题,我真的不愿意面对,不想分辨得详详细细,感觉那不像一家人。

  在感情问题中,就不能穿插经济,感情问题一旦斤斤计较起来,就会在后背上升起一股凉意。

  我儿子也说,妈妈千万别在钱上打圈圈。只要这个人能对你好,有多少钱无所谓,只要能保证你们生活无忧就可以了,人家的钱咱们千万别眼红。

  可是不面对不行啊,再婚和从前的感情概念不一样啊,要是从前,姐夫有没有钱你也不用担心他的养老问题,不用担心你们的养老问题,这会不一样了啊,于树根来了,你们是在一起生活了,可是将来的养老问题呢?怎么解决?到你们都无法照顾彼此的时候怎么办,得回到自己儿女身边吧?到那时候,人家的钱一分没有了,能回得了家去了吗,儿女能接受吗?你把钱都败置光了,你回来了,搁你你不得这么想吗?从目前的情况看,只要你愿意,于树根将来来了,老了在咱们家养老,你的儿子也能接受,并且也能照顾得好好的,可是,人家于老师能甘心吗,人家能愿意吗,就算咱们能,人家能放心咱们吗?

  里会说,真正的爱是为对方着想,让人放心,让人有安全感。

  十一长假很快就来了,我在心里想,到时候再看吧,如果你实在,我会比你更实在,如果你跟我耍小心眼,那我一定会比你更小心眼的。

  东山顶上

  1

  垛垛,你还小,你没有走到爷爷这里,所以,我知道你很难理解爷爷这里的现实生活和精神需求,这里不是平常人看上去的日薄西山,阴暗无光。你知道吗,一样会有缤纷的好梦!

  你信吗?我梦到你金树枝奶奶了!

  她站在咱们家院子外面你奶奶种的花旁边,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就像咱们家的花儿那么漂亮,她的笑容很温暖,我看着她,她不说话,梦里的这个人虽然我不认识可是我一点陌生的感觉也没有,我跟她说,你是谁,怎么来的这里,累了吧,进屋喝点水。无论我怎么跟她说话,她都不回答,就那么笑着站在那里……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快亮了,窗户微微发白。我呆了半天才回过劲来,我知道,这一定是她,我四十年没见面了的同学金树枝。

  她偏上的个子,跟你奶奶差不多。乡亲们都说我老根头有福气娶了一个能干又漂亮的好媳妇,你金树枝奶奶的个头好像和你奶奶差不多,身材比你奶奶好看。她脖子上系着一条水粉色的纱巾,穿着暗绿风衣,背影苗条,看不出老态。

  下课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依然是这个形象,挥之不去。

  我给女儿打了电话,跟女儿说了金树枝的情况,女儿理解我。我说金树枝的朋友希望我们能见见,把该说的话说开。其实我也这样想的,或者行或者不行,婚姻和聊天不一样,行我们就都给对方一个交待,不行,也别误了别人的事,人家有合适的也许再可以重组家庭。

  女儿知道我决定十一趁着放假时去摩达岭看金枝了,她带我去市里买了新衣服,又问我,这事跟我弟他们说了吗?垛垛,请你理解我,我没跟你爸妈他们说,有两个原因,等你长到我这样大了才会理解,父子间有的时候沟通起来并不是一点障碍没有的。还有一个原因来自我自己的内心深处,你奶奶去世才将近一百天,我这面就又要找老伴了,这话怎么说也有些难以说出口。

  女儿说,也行,事儿还不知怎么样呢,要不你就先去看看吧,等你做了决定了之后再跟他们说也不晚,实在不行,我做他们工作。你这会去了,就跟我弟他们说,去看同学了。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我收拾好了一切,就等着十一黄金周早点到来了。

  原来不打算去看她的时候,我害怕时间过得太快,怕十一来了,我难以取舍。这会,决定要在十一去看金树枝奶奶了,我又感觉时间过得慢了,身边的每一分钟都在盼望中度过,实在有些难熬。

  趁着天好,我劈了好些引火柴,仔细地装在袋子里,整齐地垛在仓房里,跟你奶奶在世的时候一样,够用一整个冬天的,以后,也许我将不会再在这个房子里过冬了,一想起这些来,还有些舍不得。看着家的角角落落,都很亲切都非常眷恋。这些日子,我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越看越不舍。你爷啊爷啊地摇着小手叫我的时候,有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就像小刀片儿一样在我的心头拉来拉去。

  星期天的时候,我开着电瓶车带你去集市上给你买了喜欢的东西,给你买了你想要的电动飞机,明媚的阳光里,你在宽敞的院里放飞电动飞机,两手摁着摇控器的快乐样子是我看也看不够的风景。

  爷爷真走了,爷爷能舍得下你吗?爷爷看不到你得多想你啊!

  儿子和媳妇知道我十一要去看同学,也带我去市里买了一套新衣服,我又买了一个新的小旅行箱,这是金树枝要我买的,说上下车方便,我知道她怕我丢盔卸甲的给她丢人,一个爱美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些虚荣心呢?让她的朋友知道了,她未来想找的男人窝里窝囊,她的自尊心一定是无法接受的。

  要走的时候,儿子和媳妇问我,爸你几天回来,我说一周怎么也差不多了吧?

  其实我哪里知道会几天回来?也许去了就回来了呢,这些都是未知的,谁敢说得准?

  儿子和媳妇相互对视了一下,媳妇笑嘻嘻地对儿子说,我怎么看咱爸这些日子好像偏外高兴似的,看他走路腿脚都抬得比过去高了。

  儿子说,他要去看他同学,心情一定很激动。他的同学,说起来都是过去了很久的事了,现在,连他孙子都有同学了,你说他能不激动吗?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儿子就这样笑呵呵地跟他媳妇说。

  我心里有鬼,藏着心事,也不敢在他们面前多呆,怕露了马脚。

  睡觉的时候,你仰着脖子,天真地问我,爷啊,什么是你的同学。

  我跟你说,我的同学跟你的同学一样,就像你管王小丫叫同学似的,只不过,你的同学还小,我的同学都是大人了,都跟爷似的,他们都有儿子有孙子了。

  当年毛主席说惊回首离天三尺三,而我今天惊回首,一隔四十年!

  分别四十年之后的再见是什么样子呢?

  你是不是就真会如我梦中所见的一样,身穿着暗绿的风衣,脖子上系着水粉色的纱巾?见面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你还会背对着我站着吗?

  我不敢多想,因为越这样想下去,越感觉你就在眼前一样,甚至真实得连发丝的弯曲也清晰可见。我甚至能看见,你的黑发里掺杂了丝丝白发!

  我晃了晃头,低下头又看手机。

  垛垛,你就象一个精灵一样贴附在我的身边,研究着我的一举一动,你突然问我,爷啊,你怎么一个人笑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抬头看看你。

  我的心事还好是被你发现的,如果是你爸你妈他们知道了我此时心中的想法,他们会怎么样呢?

  可是我此时的心里已被快乐的滋味填满了,没有时间再研究别人的看法了。

  2

  十一长假如期而至,我的心情即快乐又有一丝莫名的疼痛。看着时钟滴滴哒哒不紧不慢然而又坚定不移地朝前移动的表针,我的心情难以平静。

  我走之前的那一晚上,垛垛,你说你不想睡觉了,就想陪着爷爷等着去看同学。你问我,爷啊,你说,等我老了,也会像你一样,去看王小丫吗?看着你的乌黑的眼睛,我怎么跟你说呢?我想说,最好别像我这样去看,不过,要是真的在特定的情况下你还有人可看,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吧。

  我把手放到你的后背上,你的小身体细嫩而柔软,你的未来会经历怎么样的风雨谁也没法说,我只希望你的一生都能平安健康幸福快乐!然而回望我走过来的人生路,这些都是多么多么地不易!

  我的旅行箱早就收拾好了,静静地放在墙角处,好像一条心急的小狗,随时等着我,带它出门,它太过渴望外面的世界么?对于未曾走进去过的外面的世界,别的人会抱着的是什么样的心态呢?那里真的就跟渴望的一样美好吗?那里会是什么样呢?到底是会阳光明媚还是会雾霾满天难见天日?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一直到天快蒙蒙亮了,才微微地睡了一小觉。

  经过了十四个小时之久,火车终于在摩达岭车站停下了,这个时候才是凌晨四点,从车窗朝外看,这个塞外小镇还处在矇眬状态,没有完全醒来。可是这里上车下车的人还是不少,可见这个小地方的相对繁华,它不是想象中的纯粹山里状态的闭塞。

  就要看到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呢?垛垛,你一定不能理解爷爷此时的心情,随着火车咣当一下停下来,爷爷的心脏好像也停跳了一样,感觉心也蹦到嗓子眼了。

  带着我的小手提箱,随着人流朝出站口走,远远地,我就看到两个女人站在那里,不用细想我就在心底认定了她们一定就是来接我的人。微微的凉风中,那个高一点的人身穿着暗绿色的长外套,脖子的是一条水粉色的纱巾,还有一个比她矮一点的,胖乎乎的脸上,总是一副笑着的模样。她们的目光越过人头,傻乎乎地朝着车头方向看,显然是在等人,我故意从她们两人的眼前走过去了,她们居然谁也没发现我。

  四十年没见了,我们谁也不知道时光会把我们变成了什么样子,因此,我们约定了彼此穿着的衣服的颜色,好像电影里地下党做秘密工作时的接头暗号。

  等我再绕回来站在她们面前的时候,金树枝吃惊地笑了,你什么时候从我们面前过去的?我们都没看见。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金树枝给我介绍了早有耳闻的里会,我们握了下手,她的平和的笑容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太多的话,我感觉想说的太多了,都找不到从哪里说起。里会问我车上挤不挤,我跟她说,卧铺车还行,看不出人多人少。金树枝问我在车上睡觉了吗,我跟她说,前半夜睡不着,后半夜眯了一下,也没睡什么觉。里会笑了一声,看来她也找不出合适的话题来,这一路我们都觉得挺尴尬。

  好在火车站离家近,车子开不到十分钟就到楼下了,里会把我们送到这里就说不上去了,她说要回家去再睡一觉,金树枝让她上来吃口饭,里会说啥不上来,我心里笑了,这金树枝的朋友太懂事了。其实她此时跟我们一起上来一块坐会我们才能感觉更舒服些的,这样我们到感觉很尴尬呢,瞧金树枝的样子,更别扭,好像手脚都没处放了似的。

  后来熟了之后开玩笑时,里会跟我们说,其实那天我是真想上楼去的,嫂子精心做的红豆莲子粥我是真想吃啊!还有猪耳朵拌的黄瓜丝呢,你不知我是怎么才忍住的。一刻千金啊,我怎么能不知道?

  金树枝的发小艳玲撇着嘴故意打趣金树枝,瞧瞧,姐夫还没来呢,就给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我去她就从来没给我买过猪耳朵!这下可分出来谁远谁近了。

  嗯,于树根,金树枝,一个树根,一个树枝,看来你们的缘分真是不浅。

  进屋之后,一团暖气扑面而来,十月一,她们这里已经给气了,屋里明亮而温暖,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不,从车站上第一眼见面的时刻开始,我就没有陌生感。看着明亮的灯光下,似曾相识的金树枝,这种温暖的感觉,刺激得我就想流泪。

  脱去了外套,金树枝看了看了我,突然说,你快买票回家去吧。我笑着问她,为什么?

  金树枝指了指镜子对我说,你长得太矮了,我希望找个高个子的男人。你这身高不符合标准。

  我把旅行箱把墙边一立,对金树枝说,回去?你没听你朋友怎么说吗?于树根,金树枝,这得什么样的缘分才能把树枝树根划拉到一块啊?

  吃过了金枝接站之前就准备好的粥和便餐小菜,金树枝对我说,我烧了水,你去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吧,车上没睡好,出来之前也没休息好吧?

  金树枝说得还真对,别看一连着几天都没休息好,这会,我还真是感觉困意上来了。

  窗外,太阳升上来了,站在六楼的窗口往外看,极目的远方,雾茫茫的一片,小镇的环境非常安宁,不多的楼房,间杂在平房的民居中间,错落有致的,即有鸡犬相闻的野趣,也有初露繁华的绰约,一打眼看去,这小地方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成长中的少女,满是新鲜和活力。

  你这里叫什么来着?我扭头问正在收拾碗筷的金枝,金枝告诉我,往大了说我们这里叫摩达岭农场。这里早先是我们国家三少民族鄂伦春的聚居地,上世纪开发的国营大农场,你可能听说过吧?我们这里是局直所在地,往小了说叫夏日小镇。

  摩达岭农场……夏日小镇……我在心里一边默念着这个美丽的名字,一面去洗澡了,洗完澡,我要舒舒服服地先睡一觉,歇一歇,养足精神,然后,再出去走一走,好好看看这个叫做夏日小镇的地方,好好看看这里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

  3

  夏日小镇真是个可爱的好地方,小饭店也有家的感觉。

  休息了一整天,晚上的时候,我让金树枝叫上她的朋友,我来请她们一起吃个饭,坐在饭店的小包间里,就象坐在邻家的院落,被一片温馨随和的氛围包围着。

  太阳快要落山了,一抹金红色的夕辉透过宽大的窗玻璃照进屋里,映得金枝的脸色红扑扑的,里会看看金树枝,眼里含着笑意,她想说什么,又不说出来了。金枝的另一个朋友艳玲对里会说,你昨天接姐夫没给姐夫一个大大的拥抱吗?里会笑着说,我看有的人还害羞不好意思呢,我也就没下手。

  服务员送来茶水,四个人团团围坐。

  艳玲的酒量好,开饭的时候她建议要和我喝白酒,里会不能喝酒,但是在今天这种场合,她不能不喝。我也和她们喝了一点白酒,我有痛风,不敢喝酒,怕犯病,但是,今天也挡不住她们的热情,一瓶白酒不知不觉中就被我们几个分掉了。

  艳玲说,姐夫你光笑不行,你还得有好的态度,将来,你怎么对待我姐,你不说出来谁知道啊?就这么焉不拉叽把我姐交给你你说我们当小姨子的能放得下心吗?

  我当然会好好地对待她,甚至比她原来的丈夫还要好。这是我心里话,我相信我会拿出真心,毫不掺假地对待她。艳玲是个爽快人,看我这样她又把茅头转向了金树枝,人家都这样说了,你呢,你也别闷着,你也得有个态度吧?

  金树枝喝了一口水,她慢慢地说道,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这是我早年看过的,过去了这么久,我也没忘掉,说是有两个人为了身边的亲人谁才是最重要的事争吵不休,他们据理力争,各不相让,最后,她们去求神明指引。神明给她们一张纸,上面写着孩子,父母,爱人,神明对这两个人说,你面前的这三个人,你们会舍弃谁呢?你选择了谁你就把谁用笔划下去,这两个人非常为难,这些都是她们至爱的亲人,她们谁也不能舍去。神明说,不行,你必须选。这两个人想了想,先把父母划下去了,面前的白纸上剩下孩子和爱人了,神明让她们再做一个选择,剩下的这两个人你再做一次选择,这两个人失声痛哭,怎么还要再选?这是根本不可能让你做出选择的事情,可是神明不许,让她们再做出选择,后来,她们忍痛在纸上又划去了孩子……金树枝的故事没有讲完,人就泣不成声了……

  我的心中也如翻江倒海一样不能平静。

  端起酒杯,里会说,你们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开始了,开始不难,难在今后的日子,一定不会象想象的这么平静,不一定会出现什么问题什么矛盾,一天又一天,需要不懈的坚守,过好了就是好日子,过不好了,那就是无尽的烦恼。我相信你们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因为你们都是明事理的人。

  我们都是有过一段婚姻的人,更懂得什么是婚姻里的人和事。

  第二天,我跟金树枝提议要去山上看看我的那位兄弟,给他的坟前栽两棵树,金树枝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我,我的决定一定让金树枝非常意外了。

  金树枝给里会打电话,让她帮忙找几把锹镐,再灌几大壶水,我们叫了出租车,一路朝山上开去。

  车越往远开,越感觉秋色宜人,收获过的土地变得格外阔朗,不来内蒙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天空云淡,地大物博。

  这里是丘陵地貌,站在山坡上,极目远方,好像能看到天边看到尽头,广袤的田地里少有工人,只有几辆机车孤独作业。山上多是白桦黑桦,我喜欢白桦的亭亭,那些树的枝节处,好像一个个形象逼真的眼睛,你朝树上看去的时候,他们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你。现在,这些白桦的叶子快要落尽了,天寒地冻里,那些眼睛还会那样淡定那样深情吗?

  我也喜欢黑桦,感觉黑桦的风格更沉静,同样是桦树品种,但是,它的树干不像白桦那样光洁如玉,而是爆起的树皮,树节处隐而不见。如果把白桦比做窈窕女子,那么这黑桦就像一个阅尽烟火人生的大叔,心里装载着永不沉没的世故沧桑。当然,更多的是高高大大的松树,山风扫过时,那些茂密的针叶发出嗡嗡的声音,让整个东山顶上,显得庄严肃穆。

  在那片洒满阳光的向阳坡地上,我见到了那位已经阴阳两隔的兄弟长眠处,来到这里,我像走到了我人生的一个拐点,看着眼前这一丘黄土,我并不感觉有什么不妥,缘于同一个女人,我反到觉得和他也早就血脉相连。

  我们去山上找了两棵一人来高的小松树,我深情地注视了他们好久,这两棵树也是前世有灵吧?所以今生才会成为我们连接阴阴两界的纽带,它们将被挪离本土,永远地站在金树枝已故丈夫的幕前,像卫兵一样守护左右,和我们成为一家人。

  栽好了松树,我拉着金树枝一起坐在她丈夫坟前的草地上,抚摸着墓碑我对他说,放心吧兄弟,以后,我来照顾金树枝后半辈子的生活,我会尽我最大努力把她照顾得好好的,如果你在天有灵,我相信你能看得到。

  一阵风适时地吹过眼前,扬起尘土和枯叶,它们像一对修行的僧侣,相互搀扶着着飘向远方,走走停停,好像不放心什么似的,频频回头,终究还是飘向更远的天空。

  金树枝流着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半天,她才说,我对不起你……

  我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内心一定是复杂难平,就让她把想说的话都好好地表达出来吧!

  晚情之歌

  1

  我好久没去看姐了,她是他的姐姐,姐夫十几年前去世了,姐夫走的时候姐才五十二岁。那个时候的姐还年富力强,政治面貌共产党员,身体也健康,没了丈夫之后和孩子在一起生活。他的师傅有一个邻居自己有一个小工厂,十几个工人,老伴去世两年了,一听姐的条件,就托师傅帮忙,想把姐介绍给他。那个时代的一线党员,都是凭能力自己努力工作干出来的。,素质肯定是过关的,他希望有姐这样的人帮他管理一下后勤这块,解除后顾之忧。他的师傅来问姐了,姐家的孩子异口同声表示反对,不行,找什么找?这么大岁数了还找对象,叫我们当儿女的脸往哪放?又不是儿女不孝顺。

  儿女既然这样说了,姐也就没法再说什么了,跟孩子在一起生活,自己的习惯和孩子们的习惯不在一个频道上,频率不能共振,造成了很多不愉快。

  她习惯早起,孩子没有一个随他,冬天的雪天雪地,她自己扫雪,孩子都在睡觉,她家的院子是长条形的,两边是菜地,到大门有挺远的距离,一条雪道扫下来,也是不小的工作量。女儿看着生气,抢了她手里的扫帚扔出杖子外,说她,你就不能不干这些活吗?他们不扫就让雪在院子里躺到明年春天!

  女儿替她抱不平,家里就出了烟火味,她的日子变得不好过起来。女儿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就把她接走了,去了女儿家,三天两天新鲜的好处,时间长了也一样,女儿上班不在家,家里一样扔的乱七八糟,她给一样一样收拾好,归置利索。

  时间这个东西就是一种奇妙的手段,它能在不知不觉中把很多事情慢慢地变成习以为常。当她干惯了这些活的时候,女儿反而感觉不出来妈妈的辛苦了。晚上下班回来,女儿和女婿说说笑笑地走进屋,一看到还在厨房忙活的姐,女儿就说,哎呀妈你怎么这时候了饭还没做好?女婿也说,以后早点做饭,吃完了饭领孩子好出去玩一会。这半夜三更吃完饭,想出去走走也懒得动弹了,窝一身肉。他抚摸着女儿的后背,眼神里满满的疼爱。姐看着那样的眼神,心如刀剜,他们全家人什么时候这么瞅过我一眼?

  就这样,在女儿家呆了两年之后,姐还是回到了儿子的家,回家的时候女儿不高兴,说姐,你说你,在我家是事儿没有,就是做点饭收拾个屋子,看个门望个户,凭着福不在这享,非要去儿子家,你去干什么?还能有什么香香等着你吗?姐满肚子的委屈说不出,只是执意要走。女儿看留不住就狠狠地给姐上了一堂课,你记着,这回再回你儿子家你就什么也别干了,打下什么底就是什么底,人就怕惯,坏毛病都是惯出来的,那些活你不干,这两年人家不也没落下吗?女儿说一句,姐点一下头。

  再回儿子家之后,姐果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什么也不干了,连饭也不给儿子做了。媳妇不上班,天天都要回娘家去陪她爸他们打麻将,早上走的时候把米淘出来放电饭锅里,中午回来现做饭。姐连电饭锅也不去帮媳妇插上电源,说她,她就说,我不会。

  那个时候他也劝他姐,说,姐啊,你这样可不行啊,你多多少少也得帮他们干点啊,一点不帮忙,这也说不过去啊。他一说她,姐还浑身是理,说,不行,人就是惯的,惯什么毛病就是什么毛病,三天的孩子是娘惯的,三年的媳妇是婆婆惯的,我这回不惯着她了,她天天打麻将,我还得给她做饭?别想美事了!不但不帮着媳妇干活反而一出门就开始讲这个媳妇的不是,前后院邻居有不爱沾惹是非的,一看她来了都躲着走。

  其实我们不懂,也许姐的内心变化都被大家忽略掉了,没有从根本上去了解她关心她,也许她早就是一种病态,如果早些给她看一看,多关爱她,及时找中医帮她调理,她就不能发展到后来不可理喻的样子。到后来的后来,她干脆就靠“作”在儿女面前刷存在感了。到如今,姐脑血栓后遗症已卧床快两年了……

  姐看到我抓着我的手就不放了,她张着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啊啊唔唔……半天,一滴细瘦的泪水才艰难地爬出她干瘪的眼窝,像一个肚子水肿的虫,粘附在她曾经美丽的眼睛上,我心里万般难过,顺手拽了一块手纸,替她擦掉了眼泪。

  姐夫离开之后,如果她心情舒畅,过得别这么憋屈,也许她的身体不能这么糟,看着她苍苍的白发,枯槁的形容,这哪里还是一个六十岁出头的女人啊!很多年纪和她相仿的女人不正风华正茂地在广场上舞蹈呢吗?

  我的手一直被姐抓着不放,她的嘴急切地张着,啊啊唔唔地说了些含糊不清的东西,我无可奈何地看看外甥媳妇,媳妇跟我说,舅妈啊,我妈是说我舅怎么没来。我看了外甥媳妇一眼,外甥媳妇看了我一眼,他没了的消息到现在我们大家还瞒着姐呢!我回头跟姐说,他出去干活了,还没回来,等他回来我再让他来看你。

  姐可能是真听懂了,放开了我的手,将头使劲朝枕头下蹭,曾经的叱咤风云的铁姑娘,这会,连翻个身也需要人帮助了,如果没有人帮忙,她头掉到枕头下了自己都抬不起来,看着真是揪心。唉,我们老了的时候,就一定要变成这个样子吗?

  和里会坐在沙发上说起姐的时候,里会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让我多说。我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也很沉重,毕竟生老病死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很严肃,谁也无法逃避。

  半晌,里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看起来人到老年的时候老伴实在是太重要了!这么说起来,从某种程度上说,姐夫和于老师家嫂子还是有福气的人了,他们的情感肯定不会有姐这样痛楚的经历……

  说到老于,我跟里会说,这十一马上就要到了,他来了怎么办啊,我给他安排到宾馆去住吧。

  里会看着我,瞪大了双眼,你说啥?

  四十年没见了,我也真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样人了,这以后咱俩要是能成为一家人到是行了,要是不成呢?我把你带到家里来住着,我成什么人了?

  可是这些话我跟别人也没法说啊!里会看着我,一脸坏笑。

  2

  里会说得有道理,感觉自己冷的时候就给自己升起一堆火。自己的事,你不能事事都指望别人替你想得周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于树根要走的前一天,居然下起了雨,瑟瑟秋风不停地乱刮,不一会儿,树上的叶子就落下了大半,那些变黄的柳树叶子落在水泥路面上,被雨水牢牢地粘在地面上,像一群黄色的小鱼,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晾在地面上。我和于树根一起趴在六楼的窗口朝下看,路上的行人,走得急匆匆的,谁也没有闲心在马路上慢腾腾地闲逛了。

  不一会,宽大的玻璃窗上面就升起了迷茫的一片水雾,老于说,这是外面太冷了,窗上都有哈气了。

  我去给他找来一件外套让他披上,出门在外的,人容易上火,别感冒了。他说不冷,又把衣服披到我身上了,我也不冷,可是,我喜欢被他这样照顾着,让人感觉很温暖。

  以前微信聊天的时候我就听于树根说爱吃香菜馅的饺子。

  吃饺子不是难事,我喜欢包饺子,还不用做菜了,多省事啊!现在不象过去似的,天天要赶时间上班,没有时间包饺子,现在的时间这么宽松,包饺子也是一个乐趣。厨房是女人主宰的天地,在厨房里忙碌的女人有一种女王的笃定。家是什么,家是烟火味,只有在厨房里心情舒畅地忙来忙去的女人才是幸福的女人。

  我先把面活好放在一边醒着,就去切馅了,自从搬到楼上之后我再不把肉放菜板上使劲剁了,咚咚的响声可能会震得连一楼也不得安宁。我习惯了把肉放在菜板上切成细碎的小丁,然后再把香菜切成细细的末。老于在一旁坐着看手机公众号,忽然抬起头对我说,你听我给你念这段,……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死角,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闯不进去。我把最深沉的秘密放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我喜欢听他念公众号上的东西,以前聊天的时候他看到好的句子都发给我听,来了这里的时候更是这样,我干活他没事干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安静看手机,有的时候看到什么好的东西就念给我听,自从他来了之后,他给我念书也成了他和我之间很大的乐趣。这世界之所以五彩缤纷,不过就是男人和女人变幻出来的各种色彩。面对本心,我不必讳言,我喜欢男人,只有在男人的身边我才感觉到温暖和安全,只有男人的关爱才最实在。就像今天,同样是包饺子,但是有于树根坐在我身边,我包饺子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我看了一眼于树根,他正坐在餐厅饭桌旁看手机,很专心,很投入。我无声地笑了一下,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看看窗外,外面的小雨好像小下来了,窗玻璃上,一个又一个透明晶亮的水珠,沾在上面,像挂了一片珠帘。秋天气候干燥,本来雨水也没有多少,要是不下这场雨多好,本来打算今天没什么事了,带他去街里转转的,遇到喜欢的东西顺便买点,这下,逛街的打算泡汤了。

  我很久没去街里逛逛了,提不起心情,里会说,人生得有伴,逛街没有伴都没心情往前走。别看大千世界人这么多,找个能相伴人生的伴还真是不容易的,这不是随便就会有的,这个得相契相合。

  弄好了面和馅,于树根放下手机看着我问,包吗?我看看墙上的电子钟,还不到十点,吃饭有点早吧,就跟于树根说,歇会吧不着急,这几个饺子咱一会就包好了,包好了就煮,省得放着还干巴边。于树根说也是。

  我问他,你会包饺子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叫我干别的什么都行,就是不会做饭。男人不会做饭,就说明他曾经有一个对他照顾得很好的女人,不然,怎么可能不会做饭?

  正说着话的时候,于树根的儿媳妇打来电话了,问爸在哪里呢,怎么样,那边天下雨了,你那里下没下,冷不冷,带的衣服够不够穿的,要是不行就自己再买衣服,别冻着了。于树根看了我一眼,跟儿媳妇说,我在我同学家里呢,这里不冷,楼里都给暖气了。你们放心吧。

  打完电话,我和于树根相视而笑,于树根说,这成啥了。我说,谁让你瞒着孩子们了?你早就该把事情给儿女说明白,也不至于还得编慌话。于树根说,等我这次回去之后,找机会跟他们说,姑娘知道了,你没听我刚来那天姑娘问她金枝阿姨怎么样吗。

  那天姑娘打电话我也听到了,只问了问他爸路上怎么样,到没到家之类的话就没再说什么,看来知道和不知道实情的孩子,打电话也不一样。也许姑娘就真是这么个老实人,她不想过多过问她爸爸的这件事,尊重他爸的选择。

  晚饭之后,我带着于树根出去在小区转转,幽静的住宅小区里,华灯烁烁,一场秋雨打得满地都是新鲜的落叶,灯光下,像一副意味深长的图案一样里面隐藏着神秘的玄机。天气的突然转凉让外面溜弯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这正好,我还正怕别人看到我带着于树根出来溜弯七嘴八舌乱猜疑呢。

  我指着远处那个大广场对于树根说,你喜欢跳广场舞吗?夏天时那里好几个队呢,还有扭秧歌和跳交谊舞的,啊对了,还有做广播操的,这个你一定喜欢,在学校,天天都跟着学生一起做操啊。你要是会唱歌,这里还有小乐队,小乐队不是天天有,每周末才出来,是自发组织起来的,有爱唱歌的人就来唱歌,他们给免费伴奏,谁来都欢迎。你要是喜欢跳舞到夏天的时候就选一个喜欢的队,跟他们一起跳舞。

  于树根看看我,说,这些我都不善长,我就喜欢走路。没事的时候就和你一起走路吧,不受干扰,只有咱们俩。说着,他拉起我的手。

  我感觉手心一热,就由他拉着,果然,有他拉着我的手,走在凉意袭人的秋风里,人也不感觉怎么冷了。

  暖手宝

  1

  这么多天没见到你了,垛垛,当我看到你朝我飞跑过来的时候,爷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拉着你的小手往家走,垛垛,你知道么,拉着你的手,这是爷爷多渴望的时刻啊!

  回到了家,爷打开包,给你拿来你金枝奶奶给你买的玩具和好些好吃的,你的眼珠盯着那么多花花绿绿的好东西,兴奋得眉飞色舞。你爸和你妈来了,还带来了你姨姥娘。

  来到屋里,你爸你妈让你姨姥娘上炕上坐,我也忙着往炕上让你姨姥娘坐。我并不知道,我走之后,你姑已把我去内蒙的真实目的告诉你爸妈他们了。

  你爸妈他们不高兴,咱爸真是的,就凭他的条件,想找老伴在咱家这里还不是扒拉着挑?还用跑内蒙那么远的地方去找个女人?人生地不熟的,去那里遇到点事怎么办?指望谁?

  你姨姥娘早年离婚了,这些年一直在城里打工,这回能回来,是你爸妈的主意,去把她找回来的。我刚到家,一点也不知情。

  你姨姥娘进屋之后,神色有些忸怩,看她别别扭扭的样子,我心里也挺别扭的。

  把你姨姥娘送进屋,你爸妈借故出去了,走的时候他们还没忘了喊着你,你一个是贪吃贪玩,恋着这些新鲜东西,再一个是想爷,好些日子没见了,粘着爷不愿分开。见叫不走你,气得你妈恨恨地骂了一声,这小孩子,真不懂事。我挥手拦着你妈,叫他在这玩,你喊他干什么。你爸妈无话可说,只好两个人一起走了。

  你姨姥娘局促不安地在炕边坐着,我问她,不是说在外面打工吗,还挺好的吧?

  你姨姥娘嚅嚅地说,好什么啊,不容易,遇到好人家还好,遇到混蛋人家的什么事都能遇上。

  这些年她一直在外面当保姆了,能想象出来这个工作干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跟她说,那就回来多呆些日子,歇一歇,反正孩子也大了,不用你太劳累了也能过得去。

  你姨姥娘看了我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了,她说,这回回来我也不想走了,孩子不愿意让我再去给人家干了。叫我在家好好过日子。

  我连连点头,这样对这样对,早就该这样了。

  磨磨蹭蹭天就晚了,我要去抱柴禾烧炕,你姨姥娘赶紧跳下炕,说,你刚回来别动了,我去抱我去抱。看来她来了不是一天了,连晚上抱柴禾烧炕这些事她都知道。你说,是啊,我姨姥娘这几天都是和我一起在这炕睡的。

  从我回来一直到吃饭,你爸妈对我这次出去的事也是一字没提,问也不问我在外面都怎么样,我都感觉有些奇怪了,你爸你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淡定这么不好奇了?

  果然,吃完饭之后,你爸跟着我走进了我的屋子,他对我说,爸,我觉着你要是想找个老伴过日子,我看我老姨人就挺好的。咱们亲戚落亲戚,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们人又合适,又有亲情方面的关系,总是错不了的。我看着你爸,想不到他说出了这些话。

  你爸说,我姐都告诉我了,你去内蒙不是看同学,啊不,是去看你同学……

  我的心里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看他也说不明白我去内蒙到底干什么了,就跟他说,是看同学,不过,她老伴也是跟你妈前后脚去世的,我去看她两个目的……

  你爸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赶紧说,爸!不就是找一个人过日子吗?我老姨不是比个外人强?是她的老姨,跟咱们处起来还不能隔心,拿她当亲姑娘一样,拿咱们这些人还能错了吗?将来垛垛跟着你们也吃不了亏。

  我看着你爸,跟他说,你金树枝阿姨是我的同学……我们……

  你爸说,我懂,可是爸啊,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又不是年青人,讲究情啊爱啊的,不就是找个女人相互照顾着过日子吗?我老姨哪里不好?这么多年在外面当保姆,什么家务都会干,净干照顾人工作了,你跟她过,你的后半辈子有亏吃吗?再过两年,你孙子也上中学了,我去城里买个楼,你们老两口去住着,带孩子上学,多好啊!你也好,你孙子也有人照顾,我也放心……

  我看着你爸,脑子嗡嗡直响,灯光下,就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的,到后来,连他说了什么我都感觉不出来了……

  第二天,我要上班了,你姨姥娘也早早起来,她帮你妈他们做好饭菜,又给你收拾了书包,我走的时候,她追出来,递给我一个充了电的暖手袋,她说,老于啊,把这个拿着,这天冷了,你在学校,写粉笔的时候冷了就搁它焐焐手吧。

  我看了看你姨姥娘,她特意穿了一件水粉色的衣服,高腰的,下半截像小裙摆似的掐着一些褶皱的花边,这样的衣服要是穿在学校里那些花季女孩儿的身上肯定像花儿一样妖娆好看,可惜了这样的衣服,被她的粗腰撑着,就像一个刚蒸出锅的馒头一样胀胀的。她的眼眉用黑眉笔画出弯形,没有生动的活力,就像两条被开水烫过的虫子一样僵硬地趴在她擦了粉的脸上。

  我不忍心再看她,只好接过暖手宝,交到你的手里,跟你说,抱着在怀里,坐好了,跟你姨姥娘再见。

  非常客气地跟你姨姥娘说了谢谢,然后,我赶紧启动了车子,把电瓶车开远了……

  2

  垛垛,你知道吗,因为你姨姥娘的事,你爸你妈他们都和我不高兴呢,都跟我别别扭扭的。你妈两个礼拜没给我洗衣服了,原来都是每周日把我的衣服抱走去洗的,这会,已经两个礼拜没来拿衣服了。我跟你金树枝奶奶说,你看,我说不告诉他们你说告诉,是不是变样了?就是应该不告诉他们对劲,等到我这面工作交待好了,我走之前通知他们一声起来走了,他们想管也管不首我了。这样可好了,什么事都出来了,以后还不定会还有什么事呢。你金树枝奶奶让我自己洗,我说不能,我要真是自己洗衣服了,可能会把事态扩大化。就让我假装不知道,让事态自己悄悄消散了吧。反正还有两个来月的时间,学校就要放假了。学校放假了,我的事就见了天日了,到时候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怎么样了。

  中秋节放假的时候,我带你去集市上买月饼买水果,我们一气买了五个大西瓜放在车里往回走,路上,你忽然跟我说,爷啊,你非得去内蒙奶奶那儿吗?

  我问你,谁跟你说的,你说听爸和妈还有姨姥娘一起说的。唉,你还是孩子,我怎么跟你说呢?

  我跟你说,是啊垛垛,爷得去啊,爷答应人家了,答应的事就得办到。你带着哭腔说,爷啊,你走了,明年我再上学的时候,谁带着我去学校啊?

  你的话,把我的心深深地刺痛了。

  是啊,从一打小,你就在我和奶奶的怀里长大,再大一点的时候,你就一直跟在我身后,同事们都笑,小垛垛就像于老师的一条尾巴似的,天天跟在后面。真的离开你,就等于我亲手剁了自己的肉一样,我心里一定疼得受不了。

  然而,你终究也是要长大啊,如果爷不走,等你长大了之后,爷只能一个人,爷那时候身体也已经不强壮了,腰可能会佝偻,眼也昏花迷离,你是爷的全部,爷天天眼巴巴看着你,可爷注定只能是你的一部分,你留给爷的只有离爷越来越远的背影……背影……还是背影……爷爷天天晚上回来烧热了炕,自己睡了,然后早上自己起来,眯着眼睛看着远方的路……再和夕阳一起,盼望着你的身影什么时候在路的尽头出现……

  未来,你的路越走越远,你的事越来越多,也许你忙得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找不出来,漫漫的红尘中,我能看到的,也许只有你偶尔回头看我时歉意地那么一笑,甚至,连回头可能都没有……在你未来的日子里,爷爷对于你来说,也许只剩下给你报丧时的一个信息了……

  我理解,因为你会越来越高大,走向人生的顶点,而我,会渐渐退却出历史的舞台,如迟暮的夕阳,让出广阔天地,给你们尽情驰骋。

  月亮怎么那么圆,那么亮?是想把爷全部的心思都清晰完整地看明白说透彻吗?

  吃过了饭,你爸妈带着你去姥姥家了。我一个人坐在炕上,对着中天明月,我想了很多很多……

  打开手机我问金枝,你吃过晚饭没?在干什么?金枝说,晚上在里会家吃饺子了,这会正在家里坐着没事看电视呢。

  真是天涯共此时啊!此时的中秋明月之下,我思绪万千……

  我想起了前几天和金树枝一起过节吃饺子的情形,她在一边包饺子,我坐在一旁看公众号,一边给她读书……

  我跟金树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金树枝,我想你了……

  你的位置

  1

  终于吵起来了,为了钱的事,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去找里会。

  从上楼的脚步声我就听出来,是里会来了。我站在门边,替她开门,里会说,你也不问问是谁就开门?我说,我能听出来是你的声音,你走路和别人不一样,蹬蹬蹬……感觉腿上可有劲道了。她进了门,鞋还没脱下来呢,就在门口笑着问我,你把于老师怎么了?人家都找我去了……

  我看了一眼里会,问她,他去找你了?他都说什么了?

  里会笑了,看来是没轻了欺负人,不然他也不能把电话打我那里。

  我笑了笑,其实我真是没欺负他。

  昨天我妹妹来电话了,叫我上她家去住些天,散散心,别自己在家闷着。妹妹还说,要是愿意找的话,去她那里,城里人多,有合适的选一个也行,两个人有伴,相互关照着过后半辈子,别自己孤孤单单的,有个事了什么的没个照应。我跟他说了,有一个同学,媳妇也是你姐夫一样的病,跟姐夫差前差后没几天没的……妹妹就问他是干什么的,我就跟我妹妹说了,我妹妹说,姐要再找就找个条件好的,有钱的,反正也是找,干嘛不找个各方面条件都好的人呢?

  里会笑着说,你看,人家于老师跟我说的嘛,你妹妹不让你跟他,说他没钱,脚还不好,有痛风,将来老了腿脚不好,下楼买个菜都买不回来……看来还真有这事。我以为你逗于老师老实人开心呢。

  她们说的我都懂,我也知道她们都是好心,我妹妹也是为我好。对于你来说,我也确实比别人上心,这么多相同点,好像天生的缘分,可是我昨天说的也没错啊,你的态度就是让我感觉你跟我没有诚心。

  我跟里会说,昨天和儿子聊天时,儿子的话提醒我了,儿子说,妈你得让于叔存点钱在手里,这钱咱们不要,但是他得有,防备万一有个什么事什么的。我跟他说,咱俩一人存几万块钱,你的钱你管着,我的钱我管着,你的钱我不要,你存在手里,哪怕你放在家里你儿子那里,不拿来也行,我就知道有这个数就行了。我既然不要他的钱,我就不给他经管钱,以后要是没有了什么的,我还负不起这责任。这钱是眼下用不着的,他有工资我有工资,用这钱干什么?不过就是防备万一有事好不用现抓瞎。你说,两人一块过日子了,要是真的赶上了,有病了,有事了,咱不是那样的人,眼瞪瞅着不管,可是真管吧,要把我钱花光了,到时候孩子嘴里不说,人家心里可能也会有想法,我妈把钱都给人家花了,到时候我有事了怎么办?反过来,他也一样,我也不能让他把养老的本钱全拌搂净了,到老了,两手空空。我好心好意跟他说,他就跟我说没有钱——你说这是实话吗?咱小学刘老师也是今年退休,光住房基金就有十多万,到他那里就没钱,凭什么啊,我问他,俺们这的老师退休光住房基金就有十多万,你凭什么就说没钱,他说他们住房基金就一万多,不到二万块钱。你说他是不是不跟我说实话?我这一说,他还得了理了,他说,反正你也不要看实物,我要骗你说我有一百万放在家里,你不也相信了?你说他这么说话气人不气人?我自从跟他聊天我就从不提钱的事,我跟他说过,我对钱不感兴趣。昨天跟我说什么,我一直以为你对钱不感兴趣呢——你看没,他搁这堵着我嘴呢!

  里会想了想,说,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你没想他从前是吃粮不管穿的人吗?一个不知柴米油盐的男人,肯定在家里是不管钱的,所以,他说没钱也许是真的。就算他们家有钱,因为以前他不管家不管钱,这会也许在他儿子手里了,他能因为要找后老伴把这钱要出来吗?搁你你能吗?我说,那退休时住房基金的事呢,怎么也说没有?里会说,也许你真的冤枉人了,这个各地的情况是不一样的,都是各地政府根据自己的政策规定的,也许他那里真的就这么多。

  其实想一想我也不平衡,你说我心眼也好,长得也好,我条件也好,我儿子姑娘从来不在我找老伴这件事上给我设障碍,反而劝我,妈咱不看人家有钱没有钱,有没有钱是人家的,咱别在钱上打圈圈,咱眼面前够过就行。我找老伴不得可着我扒拉着挑?我找他,不说他拿咱当宝也差不多,他还跟我这样,你说我冤不冤?我图什么?

  里会不说话,只是笑,过了半晌,她笑着说,你当然图人家于老师人品好了。要么天底下这么多人,你怎么偏偏对他这么上心?

  里会说得也真不错,前几天,还有人问我,想不想找一个伴,要给我介绍呢,说也是老师,自己有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在咱们新区。还说这人可爱干净了,已经找了好几个了,不知什么原因都没过长。

  里会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衣服,脖子上搭着一条鹅黄色的纱巾,乌黑的头发束在脑后,她把双手叠在一起放在左腿上,斜坐着,侧着身子面对着我,就像一个耐心的老师。听我这样说,她说,要我看,这人别说有一百平米的房子,就是有一千平米也不行,跟好几个人都没过长,你想想看,那能是别人的原因吗?

  这些事我知道,人家那么一说,我也就那么一听而已,自从心里装了你,我已经听不进别人再说什么了。这让我想起了以前在公众号上看到的一句话,什么是爱你,爱你就是在心里把别人都赶出去了,所有的位置上都是你。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我心底的位置全被你占了,我却不被你捧在手里,放在心底,我岂不冤死?

  2

  好模好样的怎么就睡不着了呢?

  很长时间了,每天晚上只能睡一两个小时的觉,一会一醒。头发掉得满枕头上都是,早上起来我都不敢回头看。

  我跟你说,你跟我开玩笑说是想得太多了吧?别急,等大夫去了就好了。我跟里会说,里会看了看我的脸色,说,姐是不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了?不行咱去医院查一下看看吧。

  我们去了医院,里会的朋友在医院当内科大夫,大夫让查了心电做了胃检,大夫拿着心电图纸看了看,对里会说,姐心脏确实不好,有冠心病,这个病是能影响到睡眠的,不过不太严重,开几盒药先吃几天再看吧,要是好了,就这样,要是不见好,再来进一步做个检查。

  按着医嘱我吃了药,还真挺管事,睡觉好多了。我跟里会说,一天能好好让我睡四个小时我就心满意足了。里会说,那不行,怎么也得睡六个小时以上,可别小看了睡觉,这可是人生的大事,能睡好,就说明人是健康的,一个人要是睡不好觉,就说明这个人是有问题的。

  里会说的我明白。

  好好的人哪有睡不好觉的?艳玲她们都开玩笑说我是想你急的,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你也是我蓝子里的鱼了,即没蹦达头了也不会跑出去。

  电视送来之后,我让里会陪我去街里买了茶几和电视柜。家里该收拾的我也收拾了,里会说,说老根头有福他还真是有福,坐家里一手不动媳妇娶来家了,咱们跟跑来跑去这里买这买那,人家那头拿稳的擎现成的。不行,等他来了我得跟他要红包。

  选窗帘的时候,我们选了一套深粉色的,里会说,你这也是翻回身,又走进新生活,家里得好好变变样。我不同意,多大岁数了?还这啊那啊的。里会说,多大岁数怎么,放在过去的年代,新结婚不也就两套行李往起一搬的就过上了?有没有?今天条件不一样了,也得好好收拾一下,对得住自己。

  里会说得有道理,想到我上一次,那时虽然是新婚,可是,家里太穷了,院子连个杖子也没有,结婚第二天,我就去河套里割柳树条子,到了晚上,我姐夫一看,我还在河套里往家背树条子没回家,就借一个推车子去接我,从那以后,姐夫每天晚上就去接我一趟,一个冬天,我割了很多树条子,第二年,家里一圈树条编成的杖子不说,院里还有一垛当柴禾的。他那个时候跟着单位去外地施工,等过年时他回来一看,我割了那么多树条子,就摸着我长起老茧的手,直心疼。

  年青真好,干多累的活也不知累的慌啊!今天再怎么累,睡一宿觉,缓过来了,第二天,还照样出去干活。现如今不一样了,白天在街里走一天路,腿也能疼好几天。

  我们的年纪虽然大了,但是我仍然愿意我们的爱情跟年青时一样鲜艳!我为我内心还有这样的情感而欢喜,有爱,还能爱,这是对远方还有灼热的追求。有爱,还被爱,这是生活对我最深情的馈赠!能爱的时候好好爱,被爱的时候一定要珍惜!公众号里这样说。

  一样一样往家倒腾,心也是无限欢欣,买来一样,我就用手机拍一样给你看,你到是会说话,挺好挺好,你买的什么都好。当然挺好,我还是有眼光的,你赚来钱我不会花瞎了的,买一样像一样,经济还实惠还得要样有样。

  我也把买的东西拍了片子让女儿看,女儿惊奇,妈啊,你怎么能这么便宜买来这么好的东西?行啦,这回你有活干了,等你儿子和我装修房子的时候,你来就负责给往家买东西吧。

  女儿夸我从来都会这样绕着弯来,让我欢心让我甜。我这闺女和我不隔心,算得上贴心贴肺的小棉袄了。要说这人生怎么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呢?如果不叫他得了这样的病,半路走了,我家真是什么事也没有,两个孩子都能自立,不用我操一点心。

  ……唉,算了,不想了,人生怎么可能十全十美呢?咱得什么样命才能担得起十全十美的好运道啊!

  你来之后,咱们的后半辈子能过得怎么样呢?还真是未知数,即不能往坏里想,也不敢往好里想,只能说,需要我们共同努力。

  里会和艳玲两个常来给我做伴,艳玲睡觉实诚,我半夜醒来她有时不知道有时也能听着,听我睡不好,她迷迷糊糊嘟噜一声,你激动啥啊……翻过身又接着睡。

  里会不行,我亮一下手机她都能知道,和她一个床上睡觉,我尽量不动弹。我问她,你是不是换地方了来我家睡不好觉啊,她不好意思说是,我就尽量不让她来了,可是,我几天见不着她心里就感觉少了什么,空落落的,我跟里会说,这人要是依赖上谁了还没治了呢,我三天两天见不着你了就感觉不行,像少了东西。里会就笑,这些日子我尽量多陪你,等人家于老师来了之后,我想陪你你也用不着我了啊。

  我到是希望你来之后,她们对我还是一样,不要因为你的到来而有所改变。

  里会说,姐只是睡不好觉,可是姐还有我们每天围在身边转来转去,不会感觉着怎么样,于老师那里的日子更不好过,天天数着日子盼放假,不定怎么心急呢!最主要的是,他心里有话还没有地方说……

  是啊,你一个人的日子过得肯定不会像我这样舒服,好在学生放假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更近了。学生放假之后,你的好日子也就来到了……

  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

  睡觉睡觉睡觉……

  找媳妇去喽!

  终于又踏上了这片土地,我的心里没有一点点陌生的感觉,就像少小离家的游子。远远地,我就看到了站在寒风中接站的金枝和里会。

  下车的人多,夜晚的灯光下,她们俩进了出站口来等我,旁边的站检在说她俩,别再往里走了,这都不允许了。里会冲着站检伸了下舌头,听话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金树枝说,我们接人,天太黑了,怕他看不见我们,再走错过了。站检指了指门外把脸贴到大门玻璃上的人群说,那里哪个不是接人的?你看谁进站里来了?

  我笑着站到她们面前,谁看不见你们?她们俩笑了,里会接过了我手里的行李箱。

  金树枝,终于又看到你啦!

  回到家,艳玲和金枝另外的两个朋友在家做菜做饭,听到我们回来,艳玲打开门朝下喊,用不用我接你们?里会说不用不用,上来了。艳玲紧忙就把门又锁上了,里会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笑得喘不上气来,她看着我说,于哥这个门你想进去得费点事了。

  里面艳玲她们就问,于哥你来干什么来了?

  我说我回家来了。

  艳玲又说,你是不是接媳妇来的?我说是。我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金树枝,我是来接媳妇的吗?明明是媳妇接我的好不。

  艳玲说你接媳妇不能这么空着手接,得拿红包来,我们看看红包多大才能给开门。我从没防备还有进门红包这一说,看到艳玲她们关着门不开门,我说,怎么办啊,你姐也没跟我说这里还有这规矩啊,我后补行吗?艳玲说,没有红包就算了,那就拿现金顶红包吧,你多少现金就是多大的红包多重的情义,我们现在得看现金来定你对我姐的情义。

  叫了半天里面也没开门,金树枝出来打圆场,他这叫什么接媳妇的,媳妇在门外站着呢!

  里面艳玲她们听金树枝这样说,都笑着说,完了完了,人家胳膊肘朝外拐了。看来咱们也白忙活了,赶紧把门给姐夫打开吧。

  来的第二天,我的痛风犯了,脚肿的锃亮,脚背鼓得老高,已经穿不上袜子了,可能是临来时在你三爷家和你三爷喝多了点酒睡觉又不足,再加上坐十多小时车和我走时穿的这双鞋有点硬等多方面原因造成的。金树枝急了,出去给我买药。我常用的药这个地方没有,我走的时候也没带,没防备这病能犯。她从药店出来,没找到这药就去邻居家找来有这病的邻居平时用的药来先给我。她回来刚走到门口,我就给她开了门,站在门外,她笑着问我,你都不问问就开门?我告诉她,我早就从窗口看到你回来了,一直听着你的脚步声走到门口。

  吃了药,我好多了。连着两天,我们家里静悄悄的,里会的朋友像约好了似的哪个也不给我们打电话。第二天,你爸和我聊天,视频中你爸问我,咋样啊爸?我挺好的,我告诉你爸。

  我真的挺好的!

  你抢过手机看着我,爷啊,你又买新衣服了啊?我看着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闪耀着欢快的光芒,这是我最喜欢的图画。我说是啊,你金树枝奶奶给我买的新的家居服,家里比咱家暖和,不用烧炕,屋里穿单衣就行,不冷。

  你姑也问我,怎么样家里?我也如实相告,跟她说金树枝给我准备了全全的生活用品,叫她别担心。你姑说,人家给你买了那么多东西,你给人家买了什么?我说,我想给她买,她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缺。你姑说,人家不缺是人家不缺的,你给买是你的情份,这可不一样。

  是啊,是不一样。我给金枝准备了两万块钱,让她买点自己可心的东西,以后每月由我拿两千元钱作我们的生活费。金树枝留下一万,说自己有一个金手镯,有点小,再添点钱上,买一个大的,换换样子,跟自己家的姐妹就说是我给买的。生活费年前年后也不需要我拿了,她已买了许多东西,够用一个阶段的。

  感念金树枝的情份,我感动地说,行啊,你不要我就留下了,等过了年儿子回来了,我给儿子当见面礼吧!

  金树枝说,你爱给是你的事,你给了也是你好看,再说也亏不着你,以后咱们要是去哪玩,车票机票什么的,不都得是儿子买吗?来来回回,一样的事。

  里会也说,姐你跟人于老师好好相处着,人家是个心里有数的人,知道你是个好人,不是专门划拉老头钱的人。半路夫妻不是那么容易好人遇到好人的,你们这样相待真是难得。等过了年以后,天暖和了,俺们老两口带着你们小两口,咱们一起出去玩一玩走一走,带于老师看看咱们摩达岭看看咱们的夏日小镇。

  里会跟我说,姐夫别看我们这里是小地方,不起眼,可是这里民风纯朴,没有工业,人为破坏还不是太严重,出去看看风光也真是很不错的啊!

  我说好啊,等暖和了出去看看。

  金树枝跟里会说,怎么成了你们老两口我们小两口了呢?

  里会笑着说,我们结婚多少年了,你们结婚才几天?不是我们老两口你们小两口吗?

  金树枝笑了,原来是这么论的啊!

  垛垛,我亲爱的孩子,爷爷来摩达岭已经三天了。三天多的时间,我感觉自己已经适应了这里。

  闲赋的时间多了,我想,就把我来这里的所见所闻用写信的方式说给你吧,我知道,你看不到这封信,但是,我就想写出来,当我用心念着的时候,就感觉冥冥之中,你瞪着乌黑的眼睛在仔细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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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6 22:33 | 只看该作者
首座欣赏,细读慢品,寻找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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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6 22:34 | 只看该作者
羡慕于树根,他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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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6 22:35 | 只看该作者
生活阅历丰富,笔力浑厚,文字中跳跃着作者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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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6 23:06 | 只看该作者
见功力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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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07:13 | 只看该作者
徐得荣 发表于 2017-3-16 22:33
首座欣赏,细读慢品,寻找精髓。

早上好徐得荣老师!谢谢您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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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07:13 | 只看该作者
徐得荣 发表于 2017-3-16 22:34
羡慕于树根,他太幸福了。

祝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祝愿天下百姓爱情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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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07:14 | 只看该作者
徐得荣 发表于 2017-3-16 22:35
生活阅历丰富,笔力浑厚,文字中跳跃着作者的情感。

谢谢徐得荣老师鼓励!祝老师健康快乐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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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07:14 | 只看该作者
夏冰 发表于 2017-3-16 23:06
见功力的作品。

夏冰老师早上好!谢谢老师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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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7 10:46 | 只看该作者
缅怀亲人回忆过往情真意切,温馨感动。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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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7 10:52 | 只看该作者
最好出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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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7 10:53 | 只看该作者
妞,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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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11:07 | 只看该作者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3-17 10:46
缅怀亲人回忆过往情真意切,温馨感动。欣赏学习。

清风老师好!谢谢鼓励!祝您健康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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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11:08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叶叶鼓励!一路有你真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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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11:10 | 只看该作者

有鼓励才有动力!谢谢你,祝你健康美丽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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