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秀巷的庸常爱情（小说）

低眉

　　七秀巷的庸常爱情（小说）
　　                      低眉

       九月的阳光美丽而憔悴，仿佛成熟女人的脸庞，明净中夹杂一种暧昧的热情，心事重重地照射在秋季里风华褪尽的暗绿的植物上。从波光潋艳的河水中央吹来的风吹得芦苇东摇西晃。狗尾草结了籽，垂头站在路旁。在那修长的叶子上，积满了灰尘，有时这些灰尘会张开翅膀，踮起脚尖做出一副想要飞翔的模样。

　　石涛勇为什么叫这么一个长满络腮石涛子的武夫般莽撞的名字？整个七秀巷的男将和女将都百思不得其解。石涛勇的父亲在七秀巷的海鲜行开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怎么说也是掘港镇上的人尖子。却给儿子取了这么一个不咋地名字。石涛勇蛮欢喜舞文弄墨，东涂西抹，经常有意无意将自己的名字省略。“你叫什么名字？”如果你这样问。“我啊，我叫石涛——”。石涛勇十有八九会这样回答。

　　“石涛”在七秀巷一个名叫“牛棚”的茶馆里认识了情窦初开的阁子。阁子是“牛棚”的老板，阁子的父亲是这个小县城里小有名气的画家，以善画牛而著称。“石涛”手里夹的“海子牛”香烟正是由阁子的父亲设计的。一只牛角伸在圆圈外很生动的样子。抽完了烟“石涛”顺手就把烟壳很专业地弹成一个弧形准确地落在阁子的面前，便踩着烟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牛棚”。阁子觉得“石涛”套件旧牛仔手弹烟壳的样子绝对酷毙了。他能当着我的面把“摇摆”（摇摆是阁子对父亲的爱称，因为牛画家姓尧，取尧爸的谐音）的烟壳弹得如此丰满流畅，这小子爱上我了。阁子是个很反叛的女孩子，她才不在乎这个红色烟壳上的大脚印是不是“石涛”留下来的呢。

　　现在该说说七秀巷了。这名字拽的。仿佛里面有个女闺女叫“七秀”，让很多小伙心心念念，这巷子就成了小伙们嘴巴里的“七秀巷”。你还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七秀巷里住着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这是整个掘港老街上男女老少都晓得的实情。可惜的是，这闺女是个疯子，痴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胞衣之地。七秀巷，就是“石涛”的胞衣之地。七秀巷也是阁子的胞衣之地。“我住七秀头，君住七秀尾。”这句诗，说的就是“石涛”和阁子。作为一条负责任的有名气的巷子，七秀巷是好多人的胞衣之地。这个，我们暂且不表了。

　　骑车在城乡结合部的公路上漫游的“石涛”神思恍惚，心里充满一股潜涌的暗流。恋爱中的孩子总是有些恍惚的。毫无疑问的是，就如同阁子觉得“石涛”酷毙了的感觉一样，已经在“牛棚”喝了无数次茶的“石涛”也已经喜欢上了阁子。此刻，他吹着口哨的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鸟，栖息在苇杆上，有着红色的小爪子。这双爪子有时也触摸一种有孔的竹子或是其他的什么奇形怪状的物体。比如，系在一块梯形木头上的几根头发，“石涛”高傲地把它称作古筝。现在，这双高贵的爪子正紧握车把，载着“石涛”的灵魂静静漂浮在暗绿的秋日上空沉思冥想。

　　一个快乐的小男孩无比自豪地坐在他父亲的自行车前。他像戴口罩一样把一个原来用来包裹苹果的白色泡沫网撕成长方形后挂在两边的耳朵上。小男孩怡然地仰着头大胆地直视着“石涛”的双眼，肆无忌惮的神色没有一丝害羞。真好笑，白色的蒙面大盗，“石涛”的灵魂在快乐中帖近了河面。

　　于是就看清了河面上的这只舞蹈着的白色方便袋，袋子把自己的头扎紧呈现出两片花瓣的模样，“石涛”栖息在苇杆上，带着浓厚的兴趣关注这只袋子，会跳舞的白袋子给了“石涛”巨大的快乐，他扶着反射着阳光的金边眼镜咧了咧嘴，由于常年吹口哨，他的嘴唇线条分明，这使他的嘴在笑的时候也呈现出“0”的形状。空无一人的大路上“石涛”虚无缥缈的笑容惊得稻叶簌簌发抖，一粒稻谷一头栽倒在路旁。然后，几十粒谷子睁着惊愕的眼凝视着“石涛”的嘴唇之后也相继倒下了。

　　“石涛”在高深莫测的笑容中把这只袋子当作了阁子，阁子在水中疯狂地舞蹈着，漂浮着，阳光灿烂地冲“石涛”微笑，站在水面如一只白天鹅翩翩起舞，舞蹈着的白袋子发出泡沫般的声响，恍如痴情的美人鱼在光明降临的最后一刻化为泡沫在阳光下蒸腾，幻化为虚无的快乐，懒洋洋的暖烘烘的睁不开眼的疼痛的幸福。

　　这个晕乎乎的幽灵在阁子蛊惑的舞姿中一头撞倒了后来被“石涛”称作干娘的割稻子的老女人，紧接着另一辆不身份的自行车从老女人身上嘎嘎轧过压断了老女人的三根肋骨，如梦初醒的“石涛”看着呻吟中的老女人手足无措，不明身份的自行车眨眨狡诘的鬼眼无比气愤地说：“你不把她撞倒当做路，我会从这路上轧过去吗？”“石涛”也气急败坏地说：“我把她撞倒，你不从她身上压过去，她会呻吟吗？”最后，由于“石涛”的那种嘴唇太富特征，他把老女人送到了医院，而另一辆自行车就逃之夭夭了，滚着那双空洞的眼。

　　回家的路上，走在喧嚣的人流，“石涛”感觉在越来越热闹的人群中越来越孤独。无休止的悲哀云一般袭来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田，他希望自己如稻谷一般在泥黑的土地上倒下去，倒下去，在泥黑的土地里淹没。在门口，“石涛”打开他的包，想要取出钥匙来开门，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钥匙不见了，也许是掉在路上了，“石涛”竭力地思索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石涛”频繁地来往于医院和“牛棚”之间使阁子坐立不安，她不知道他是否又爱上了新的女人了，少年的心如一张新制的网，在爱情的湖里一网撒下去，总能捞到一此鱼的。并且医院是个美女成群的地方，由于终年不见阳光，那里的女孩子皮肤苍白，带着一种幽娴贞静的美丽。男孩子酷爱这种病态一如他们酷爱那些在网上活蹦乱跳的鱼儿们散发出来一股新鲜的鱼腥味那么顺理成章。不久，少年心的网眼里就会有许多鱼鳞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在深谙这个爱情真理的阁子的再三追问下“石涛”终于说出了老女人的秘密。以此为契机阁子便常常和他一起去医院了。如果你总是在路上看见一个长头发装扮成任贤齐模样的男孩子蹬着一辆山地车，驮着一个有着鲜红长头发的女孩一路呼啸着向前冲去，你千万不要以为他们有谋杀你的图谋，那多半是被爱情烧昏了头的“石涛”和阁子了。断了三根肋骨的老女人为“石涛”阁子两人的恋情制造了一个崇高的背景，同时也为“石涛”阁子二人暗送秋波开启了方便之门，随着老女人的骨头日渐弥合，“石涛”阁子之恋的激情却不可竭制地与日俱增。直至有一天清晨“石涛”把阁子抱在怀里之后，路旁的麦苗莫名其妙地跌倒了，在麦苗清甜的气息中“石涛”再次深深体验了自己少年梦想的破裂。

　　麦苗卧倒的姿势起了“石涛”对那个月夜的依稀回忆，那个传说中的“七秀”女，散发着兰一样的气息。她站在他面前，像被风卷来的一阵雨那么迷茫。她的脸苍茫而飘渺，在明亮的月光下她飘飘摇摇地站在他的面前，仿佛要倒下去倒下去，要像一从苇絮似的飘起来，要从空中飘起来。她的脸苍白而灰暗，闪着青灰的瓷的光芒。她站在那里，觉得身体虚无，如羽毛般轻灵，她觉得她轻飘飘地躺在月光铺成的床上，灵魂如一片羽毛。

　　她热爱自己的美丽，深深的迷恋着自己，所以她总是一丝不挂地站在镜子面前不愿离开。人们都叫她疯子。把她关在黑暗的屋子里。可是那天她溜出了她的屋子，在铺满青石的老街上悠闲地漫步，快乐的笑着，长发飘飘中这个雪白的长年不见阳光的裸体女人一路飞奔。然后梦一般静立在一个赏月的男孩面前。在极度的惊愕中男孩的思维迅速凝聚。这么美的一个雪白的不穿衣服的女孩儿呀。在一声丝绸般响亮柔软的惊叫之后男孩子彻彻底底地疯狂了。这个男孩就是“石涛”。我不知道这样一段被大家烂熟于心因而津津乐道的隐讳由我写来“石涛”是不是不高兴，但是既然事已如此，纸是包不住火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管阁子将会采取何种方式来报复我，毫无疑问的是，“石涛”确定是这个真实的惊艳的故事的男主角。

　　阁子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一个装扮前卫的女时装设计师。这个女时装设计师把许多块不同颜色的布块缝成一个长袋子。在袋子的两边各剪了两个洞，把手脚伸进四个洞口，就成了一件时装。女时装设计师终年穿着这个袋子使袋子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和一种奇异的光芒。她边在大街上展示她的杰作边捡拾一些人们丢弃的物件，比如一个沾满了泥的梨核或是一些废弃的盒子瓶子。她把这些心爱的物什堆积在袋子里，一直坚持不懈地堆到腰部。这样这位女时装设计师的腰部以下就鼓鼓囊囊的，她的时装呈现出一个流畅的弧形，使她看起来像一只会走路的彩龟。她还别出心裁地在脸上画了许多小黑圈（据业内人士介绍这种彩妆就是今年风靡全世界的扮靓先锋——女鬼系列）。然后，她就倚在“海子牛”的雕塑旁睡觉了。她把摇摆的作品当作了她的家。看见这个寻寻觅觅的女人阁子不禁心生无限羡慕。这种羡慕被敏锐的“石涛”捕捉之后他们便顺理成章地结了婚。就像轰隆行驶在冥冥中的两列红色火车，“石涛”和阁子在一九九七年的山头相撞之后并没有香销玉损，而是奇迹般的合二为一，向着同一个方向呼啸而去。难道你能否认这其实就是“石涛”为这次碰撞所付出的最高贵的代价吗？

　　老女人出院的钱当然是“石涛”付的。无论如何，“石涛”是幸福的。他和阁子常拎着一些吃的比如中秋节的时候就拎月饼，去看望那个老女人，他们称她干娘，干娘的男人他们称为干爷的常来看他们。带了许多好吃的，比如鸡生了蛋，再比如长了十九根白玉米。我常常看到他们的干老子，也就是那个被“石涛”自行车轧倒的老女人的丈夫，拎了螃蟹个个张牙舞爪被系在一条白色的塑料丝上送给了石大为。“石涛”和阁子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石大为。石大为，仍然是一个怂逼的名字。可是石大为的父母可不这么觉得。

　　干老子送完了自钓的野螃蟹之后就又骑着自行车回了家，一路哼着不成曲调的号子。这个老头子真好，阁子常常发出由衷的赞叹。令我气愤不已的是凭什么这种好运就让这对坏家伙给碰到了。撞了人还要吃人家的东西。

　　这事过去了快有二十年了。当年的七秀巷老街已经荡然无存。我们早就逃离了七秀巷，阁子，“石涛”，我。对于我的愤怒，阁子和“石涛”也完全体会不到。他们现在住在三元世纪城，开一个文物商店。卖蜜蜡，黄花梨笔筒，紫檀挂件。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大部分是假的。他们早就从当年的老街愤青退化成一对庸常的狗男女了。只有石大为，倒是出落得玉树临风白衣胜水的模样，去年夏天被上海交通大学自主招生录取了。据说学的是人工智能专业。

　　奇怪的是，自从阁子结婚之后，就再不见老街上的“七秀女”在月亮很大的夜晚奔跑了。有人说，阁子就是那个“七秀女”。是真的吗？我问过“石涛”。可是他笑而不答，高深得像八大山人。那么，阁子到底是不是“七秀女”呢？这是个秘密。（4123字）


　
　　
　　

枫叶飘飘

欢迎老师惠稿太虚。

枫叶飘飘

先坐沙发，回头细读学习。

枫叶飘飘

希望老师爱上太虚，咱们的大家庭。

枫叶飘飘

先做家务，然后读你。

戏笑九宫

占位待慢品细读。

徐得荣

文章还得重排一下版，我来吧，喊枫叶版主。

枫叶飘飘

这样就好一些了。

低眉

徐得荣 发表于 2017-3-28 20:59
文章还得重排一下版，我来吧，喊枫叶版主。

谢谢您的帮助。谢谢！

低眉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3-28 21:02
这样就好一些了。

谢谢版主的辛劳。

低眉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3-28 20:41
占位待慢品细读。

谢谢九宫，请多指点。

低眉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3-28 17:37
先做家务，然后读你。

戏笑九宫

这是一篇美轮美奂的文章，但却是一篇灵巧精致的小说力作！此作构思新颖奇特，层次合理，文章脉络清晰。以景物描绘开笔，以石涛勇名字的渊源为索引，以石涛和阁子的相互爱恋为主旋律，徐徐展开了陈述，小说情节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细节细腻委婉，人物形象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景物映衬恰到好处，文笔语言朴素中彰显靓丽，写作手法技巧多样化但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很是娴熟。小说主题立意追求唯美爱情以及外延至一方水土人情，寓意价值取向深刻美好，读后余韵袅袅，好小说！
友情提示：望先生尽快避开礼拜二发帖，因为这一天值周版主要比对精华作品和撰写一周总结，若这一天帖子过多一般来不及细细品味研读，只怕增加了优秀作品被淹没的概率。
感谢赐稿梦游太虚，热烈欢迎新人加盟，辛苦！

低眉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3-29 08:38
这是一篇美轮美奂的文章，但却是一篇灵巧精致的小说力作！此作构思新颖奇特，层次合理，文章脉络清晰。以景 ...

哦，是这样啊，版主辛苦了。小说没有您说的这么好。谢谢您的厚爱，我们一起爱文学，爱生活。

戏笑九宫

加精理由：
这是一篇美轮美奂的文章，但却是一篇灵巧精致的小说力作！此作构思新颖奇特，层次合理，文章脉络清晰。以景物描绘开笔，以石涛勇名字的渊源为索引，以石涛和阁子的相互爱恋为主旋律，徐徐展开了陈述，小说情节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细节细腻委婉，人物形象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景物映衬恰到好处，文笔语言朴素中彰显靓丽，写作手法技巧多样化但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很是娴熟。小说主题立意追求唯美爱情以及外延至一方水土人情，寓意价值取向深刻美好，读后余韵袅袅，好小说！作品加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