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娘

毛六子

　刚到家妈妈就对我说：“走走走，快去送送你幺娘。”
　　
　　“幺娘？”
　　
　　“嗯！”你几个哥哥要把她送到敬老院去，说好的就是今天。
　　
　　幺娘不是有四个儿子么？为什么还要去镇上的敬老院？我心情有些复杂，跟着妈妈去了幺娘家。
　　
　　这些年三哥三嫂（堂哥堂嫂）和侄儿都在城里打工，幺娘就住在三哥家里，也顺便给他照看房子。其实，三哥的家就是幺娘的家，当初三哥修房子的时候因为平方不够，就把幺娘的老房子一起推了重修的，要不然三哥的房子修不了那么宽。
　　
　　三哥家大门是大开着的，堂屋里却没有人。不是今天要送幺娘去敬老院么？是我们来早了还是幺娘早被送走了？妈妈在门口喊了几声“幺嫂”，幺娘才撑着卧室的门框扶着墙壁出来。看到我，连忙擦了擦眼睛，但泪水还是流了出来，“六子回来了？快进来坐！”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关痛痒地扯一句话出来，“嗯！幺娘别管我，您的身体比上次我回来要硬朗多了。”
　　
　　“哪有啥硬朗哦？不过是硬撑的。”幺娘扶着堂屋的那张桌子，弓着腰试了几次都没能坐得下去。“如果我自己能弄得到吃的，他们就不会提拔我送敬老院的事儿。”我和妈妈连忙一左一右扶着她，这才慢慢地坐了下去。
　　
　　“三儿他们呢？没回来？”
　　
　　“回来了，又走了。”幺娘有气无力地说。
　　
　　“那这么说，不去敬老院了吧？”妈妈有些高兴，幺娘不走，他们还可以在一起摆龙门阵，聊过去那些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事儿。
　　
　　“不去了，没钱。”幺娘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逃过一劫的喜悦。
　　
　　“没钱？”妈妈弄不明白了。
　　
　　“嗯！我有后人，不属于五保对象。所以呢，这每个月就要交六百块钱的生活费，吃药看病还是另外的。”幺娘说得有点儿急，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连忙给她拍拍背，给她倒了杯开水。在农村，像幺娘这样七十多岁的老人，我们这里国家是补助的一百二十块钱左右。他们一般都有好几个子女，年轻的时候都去养孩子去了，都没什么积蓄，更没有什么社保。所以，一般来说，他们这一辈人都是要靠子女养老的。可子女也有难处，这个我自己就深有体会。
　　
　　幺娘端着水杯喝了口水，咳嗽就好多了。继续和我妈拉家常：“老二和老幺是不得管的，他们虽然都是儿子，但人家是倒插门儿，嫁出去的。住的是人家女方家的房子，没有继承我一点儿家业。”
　　
　　“二儿可能要稍稍困难一点儿，毕竟他那边还有两个老的，而且都八十多了，老了。但老幺搞得那么红火，不说承担不承担，一个月拿个三五两百的应该不是个事儿啊？”
　　
　　“说得轻巧。你想想啊，老幺三个儿子，大的个说今年结婚，在昆明买的是一套别墅。老二也耍了女朋友了，今年还要给老二买。你说都是一样的儿子，不可能老大就买别墅老二就买这一般的吧？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老二过了还有老三。你晓得的，老幺没读多少书，文化少，那些年都还挣了些钱，但这几年是越来越不行了，好像还借了好多钱。就因为这些，他都还怨我当初没让他多读几年书呢！”
　　
　　“那哪能怪你啊？是他自己不愿意去读的啊。”
　　
　　“话虽这样说，但那些年我们是真的穷啊！学费交不起，老是欠着，老师也拿你另眼相看，一到学校就点名。哎！”
　　
　　“老三是拿不出啥钱来的，我晓得，这两年他困难的很。”三嫂三哥和妈妈的关系很好，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来看妈妈，和她说说话。妈妈很喜欢三哥三嫂，说几个侄儿中就数三哥三嫂孝心最好。年前三嫂检查出胃部有个肿瘤，在县医院动手术需要很大一笔医疗费。三哥原本就是个打杂工的，又修过房子，手里没什么钱。妈妈一听到这事儿，不但借钱给三哥，最怕坐车的她还硬是坐着客车去县医院看望三嫂，感动得三嫂拉住妈妈的手哭得稀里哗啦，说要是妈妈是她的婆婆那该有多好。
　　
　　“就是啊，三儿一直经济都不宽裕。”幺娘说。
　　
　　“那老大呢？”虽然妈妈知道老大不可能一个人承担幺娘的所有费用，但至少老大应该拿一句话来说吧？毕竟，当初分家的时候，只有他才是分的两间房子，老三只分了一间，老二和老四是一点儿家业也没分到的。
　　
　　“他更不说了。我那大孙娃子不是娶了个城里媳妇儿么？”
　　
　　“就是啊，女方还陪嫁了一套城里的房子。”这事儿妈妈记得，当时全村的人都知道这事儿，说人家娶媳妇儿花钱，大哥娶媳妇儿还娶回了一套城里的房子。
　　
　　“你以为那房子就那么好住？”幺娘又摇头又摆手，“人家那边就一个独女儿，惯得像个啥似得，我那大孙子在城里啊，”幺娘说着说着就摸起了眼泪，“时时都得看人家的脸色，那日子啊，可不好过哟！”
　　
　　“那老大媳妇儿进城去带孙子，说不定也不好过日子。”
　　
　　“那是人家的屋檐，你在人家的屋檐下，那日子会好过？”幺娘说着很生气，只怪自己真的老了，身体不行了。要不然，她就是拼了命一块砖一块砖地自己砌，也要在城里给大孙子砌一套房子出来。免得大孙子在人家的屋檐下受那份窝囊气。
　　
　　“要是我干脆就回来，家里又不是没有房子。”妈妈伸出头看了看院坝侧面大哥的两层楼房，白色的瓷砖，弄得白白亮亮的，哪一点儿都不比城里的房子差。
　　
　　“可我那大孙子舍不得那媳妇儿！”幺娘一副恨铁不成钢，“没骨气啊！我就琢磨着，叫老大他们干脆拿点儿钱，给我那大孙子在城里再买一套算了。”
　　
　　“老大怎么个态度啊？”
　　
　　“他两个都还是有这个意思，就是城里的房子太贵，恐怕这一年两年还买不起。”
　　
　　只要说起后人，幺娘的精神就要好很多。看着房檐的影子慢慢地缩在了屋檐下，幺娘撑着桌子站起来，“六子难得回来，我去煮点儿饭，今天中午你们两娘母都在这边吃。”
　　
　　“不了，幺娘，我们中午的饭菜妈妈早就准备好了的。”我连忙拦住幺娘。
　　
　　“你们的晚上吃。今天再怎样都要在我这边吃了回去。”幺娘拍拍我的手，笑着说：“我冰箱里还有一碗肉呢，是去年你大哥过年的时候给我端上来的，我没舍得吃。”
　　
　　“幺娘，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吃呢？这都清明了哦！”
　　
　　“你看我手脚都不利索，赶不了场，家里有点儿啥都是要计划着吃的，不然要饿肚子？”
　　
　　“哦！大哥不是在家吗？”
　　
　　“你大哥经常不在家，在给别人挖树子，就是那种拉到那么城里栽的风景树。干那种活儿，人家叫去哪里就去哪里，日晒雨淋，饱一顿饿一顿的，也辛苦得很。”
　　
　　“你坐着，幺娘。”我坚持扶她坐下，“那你有啥事儿的时候咋办啊？”
　　
　　“我也不知道。”幺娘眼神黯淡下来，“我这种人，都是黄土埋到了脑壳顶儿的，活一天算一天。”
　　
　　“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妈妈安慰着她。
　　
　　“嗯！还是你好。”幺娘羡慕地说，“虽然你年纪比我大，但身体好，赶场下河的，想干啥就干啥。”
　　
　　我突然一愣，是啊，我妈妈还比幺娘大两岁呢！
　　
　　“所以啊，你现在就是要养好自己的身体。哦，那，他们今后不送你去敬老院了吧？”妈妈表情很复杂，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忧。
　　
　　“我也不晓得。”一提起敬老院，幺娘就很沮丧。
　　
　　“你还是该跟着一个娃儿的。一个人在家里，万一有个啥的，那可怎么得了？”
　　
　　“呵呵，”幺娘苦笑两声，“跟谁啊？”
　　
　　这一问，可真把妈妈给问住了。四个儿子，好像还真的没有幺娘的去处。二儿子不说了，人家是倒插门，那边还有两个比幺娘还老的老人；小儿子也是倒插门，没继承家里一根麻线，是人家女方给的几间土房起家。现在一家人在外地，人家女方的父母都在老家还没去麻烦他呢，你凭什么去？三儿子在餐厅打工，三儿媳妇都需要人照顾呢，你去了，是三儿媳妇照顾你还是你照顾三儿媳妇儿？老大媳妇儿去城里带孙子去了。那是没有工资还自己倒贴钱的差事儿，老大挖树子的钱多半都还要拿去补贴，他在家里照顾了你，人家一家人的日子还过不过？
　　
　　“那可怎么办？”妈妈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她这句话在问幺娘，也在问自己。
　　
　　“走一步算一步呗！不然还怎么着？”
　　
　　……
　　
　　中午了，原本灿烂的阳光突然阴暗下来。空中几朵乌云低沉，压抑得让人很不舒服。我和妈妈最终还是没有在幺娘那里吃饭。本来是叫幺娘去我们家去吃饭的，但感觉她动一下真的很累，喘个不停，也就算了。妈妈说：“看她累得那样子，吃一顿饭，不如让她多休息。等会儿我们给她端些过来好了。”
　　
　　回去的路上，我第一次走在妈妈的后面（从小到大，都是妈妈走我后面的），我发现妈妈的身体又矮了很多，背也又驼了很多，再也找不到我记忆中的那个高大得可以为我遮风避雨的身体了。
　　
　　我突然害怕起来，要是哪一天妈妈像幺娘一样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zizhu

坐沙发，并排版。

zizhu

以对话道出幺娘养老的难题，令人心酸。老人体谅孩子，孩子又何尝体谅过老人的心境呢？

毛六子

zizhu 发表于 2017-4-3 14:38
坐沙发，并排版。

欢迎老师光临，望指正哦

枫叶飘飘

六子，对了

zizhu

毛六子 发表于 2017-4-3 14:51
欢迎老师光临，望指正哦

毛六子

zizhu 发表于 2017-4-3 14:47
以对话道出幺娘养老的难题，令人心酸。老人体谅孩子，孩子又何尝体谅过老人的心境呢？

嗯，不只是幺娘，现在的老人养老确实是个问题，特别是农村

毛六子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4-3 14:52
六子，对了

呵呵，还蒙对了。谢谢姐姐

枫叶飘飘

嗯，加油。

毛六子

:lol，加油可是我天天要干的事儿:lol

碣石清风

人老了难啊，年轻的也不容易，家长里短养儿育女，人间烟火，原汁原味。希望全社会关注老年人的养老问题让他们有个幸福的晚年生活。

毛六子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4-3 16:35
人老了难啊，年轻的也不容易，家长里短养儿育女，人间烟火，原汁原味。希望全社会关注老年人的养老问题让他 ...

老师的眼睛毒啊！两句话就当我啰嗦半天。完全看到我心里去了，谢谢！

戏笑九宫

三嫂和三哥都和妈妈的关系很好，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来看妈妈，和他说说话。——和她说说话？
幺娘拍拍我的手，笑着手说：——笔误？

老来难！当今社会老龄化趋势日渐严重，此作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以我和母亲与幺娘对话的方式，展示了农村乃至全社会养老问题。小说主题立意关注社会焦点热点，以冰山一角揭示社会大问题，寓意养老问题应该得到全社会的关注，深刻而警醒。小说情节貌似非常简单的人物对话，以幺娘联想到比母亲岁数还大的我的母亲，更外延至好多雷同的老人，以小见大微言大义。小说细节细腻委婉很有感染力，文笔朴素自然，构思严谨层次合理，文章脉络清晰。最后的反转自然却韵味悠长，令人思索无限。一篇成功的小说。
友情提示：望多一些与其他雅友、会员的互动。
感谢赐稿，辛苦、致敬！

毛六子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4-3 17:04
三嫂和三哥都和妈妈的关系很好，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来看妈妈，和他说说话。——和她说说话？
幺娘拍拍我的 ...

非常感谢九宫老师细致解读和高度评价！六子文字粗浅，但也如老师说的，养老真的是一个日趋严重的社会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好，会对下一代事业的发展、心理的塑造都会造成很大的影响，甚至恶性循环下去。有时候，我们不能简单地用孝与不孝来看待问题或者衡量一个人。写这堆文字，心真的很伤，也很无奈。再次感谢老师指正和解读。笔误已改正，六子也会多多去向各位文友老师学习的！

徐得荣

来迟了，先提读，容后慢慢消化。问候文友，下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