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易容

林小白

易容

                    文／林小白

一

  马蹄声由远及近，行人只听“嘚嘚”之声，数十匹骏马已由长街驰骋至“回春堂”。一时间，回春堂好不热闹，几十名劲装大汉抬着一副担架往回春堂里面闯，伙计见了这群人凶神恶煞的架势，哪里敢拦？只得由着一群人往内堂闯。

  “梅二先生在吗？”老远地，梅二先生就听到有人吆喝，声音中气十足，直透内堂，震得整个屋子“嗡嗡”作响，显然是个内力深厚的练家子。

  梅二此时正为病人诊疗，左手号脉，右手执笔，在一页笺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所需药材名称，听到来人的声音，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待看到来人，梅二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拧紧的麻绳。

  “不知那阵风把师爷您吹来了，小店蓬荜生辉！”梅二先生道。

  “师爷”自然是县太爷贾善仁的师爷，人送雅号“智多星”，背地里，枫林渡老百姓却称他为“活阎王”，只因为他专帮着县太爷搜刮百姓钱财，凶恶一如阎王，其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有求于梅二先生呀！”师爷似笑非笑，捋着山羊胡子道。

  “哦？有何事小的能效劳，师爷不妨直说，小的自当尽力。”梅二先生扫了气势汹汹的众人一眼道。

  师爷冷横了一眼屋子里的病人，那农户模样的病人便战战兢兢拿着方子退了出去。师爷一摆手，几十名劲装大汉也齐刷刷地退了出去，只留下那副担架和担架上的病人，内堂顿时空了出来，师爷这才将所求之事慢条斯理地道了出来。


二

  原来，前不久，县太爷被人掳走了，绑匪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左梅郎”梅南飞。此人不仅武艺超群，轻功卓绝，易容之术更是冠绝天下。县太爷被掳走后，整个容貌被梅南飞改得面目全非，，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师爷出动整个衙门兵力，又邀约了江湖上武功高强的好手，好不容易将县太爷营救回来，但容貌被改一事却一筹莫展。

   梅二先生号称“妙手回春”，对易容之术也颇有研究，想必有办法，师爷这才风风火火赶到回春堂来找梅二先生。

  梅二先生站了起来，绕着担架走了几圈，观察着担架上的人，心中忖道：不愧是“江左梅郎”，其易容之术已臻化境，这哪里还是县太爷？面貌改得就算是县太爷亲娘恐怕也认不出来。

  梅二先生久居枫林渡，对县太爷贾善仁最是熟悉不过，贾善仁生得一脸正气，国字脸，一缕长髯，不怒自威。但私底下长相却和为人大相径庭。贾善仁极度贪婪，恨不能将百姓钱财通通据为己有，是有名的大贪官。但现下被梅南飞易容之后，獐头鼠目，一副贪相，却是与其为人极为匹配。梅二先生不由在心里为“江左梅郎”的手艺叫好：妙哉，妙哉！脸上却疏无此意。只继续围着担架转圈，边走边摇头。

  师爷看梅二先生摇头，以为他不肯救治，扔出了杀手锏：“听说梅二先生有一对儿女，生得乖巧，我很是惦记。”
梅二先生是个聪明人，他怎么能听不出师爷的弦外之音。他顿时脸涨得通红，心下暗骂了一句：“卑鄙。”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轻轻一抱拳道：“师爷尽管放心，县太爷是枫林渡父母官，小的哪能不肝脑涂地，只是县太爷被易容，乃是出自‘江左梅郎’梅南风之手。梅南风一向为江湖人所称誉，更有巧夺天工之手艺，小的虽对易容之术有所涉猎，但要完全恢复，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况且要恢复县太爷之容貌，所需之物甚多，小店一时半刻无法备齐，还望师爷谅解。”

  师爷一听梅二先生之言，似乎有戏，那有不配合之礼，急忙抱拳躬身道：“梅二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马上差人置办，只要县太爷容貌恢复，一切好说，一切好说！”

——来回春堂之时，县太爷的舅舅提督大人白斐力就下过死命令，务必恢复县太爷容貌，师爷又怎敢不从？是以，想尽办法也要办成此事，对于梅二先生的要求，自是百叫百应。再说，一切用度都是搜刮自百姓，并不需他掏半文钱，又何乐而不为？


三

只听梅二先生道：“恢复县太爷容貌，需准备上好黑醋两坛、上好陈年绍酒两坛、精盐八斤、上好细麻纱布两匹、全新铜盆两口、要特大号的，全新剪刀两把、小刀两柄、炭炉两只、铜壶四只，也要特大号的，还有火力最猛的煤炭两百斤，让你的人着手准备上好干净的白麻布，做两套长袍，手工不必精细，但要保证绝对干净才可。”

  虽对梅二先生有所了解，师爷听着梅二先生说出所需之物，亦大为惊奇，不了解的，还以为梅二先生要开裁缝店，又似乎要开杂货铺呢。只听师爷从容分配手下，着两人去‘陈家醋店’购置好醋，又着一人去王麻子剪刀铺取剪刀，其余人皆领任务，按方抓药，准备所需之物，果然布置得井井有条。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将所需之物皆放到医馆偏房一密室内，单独留下了师爷。梅二先生才谨慎道：“易容本为不传之秘技，但有些事情还望师爷做个见证，日后县太爷苏醒之后，问起今日之事，小的方有说辞。”

  师爷见梅二先生说得严肃，能目睹易容过程，心里自是窃喜，便侃侃道：“先生尽管下刀，本师爷绝不泄露半句，若县太爷日后问起，我自然会为先生美言，管保先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四

    梅二先生掀起盖住县太爷脸部的白布，自额头而下至下巴，揉捏了几下，道：“师爷请看，县太爷脸部肌肉僵硬、厚实，显然，‘江左梅郎’并非只给县太爷做了一次易容，有可能有七八次之多，那我们只有一层一层剥开易容过的人皮，方能显出县太爷本相来。”

  师爷看着县太爷并不大的脑袋，实在想不出他竟被易容过七八次，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见师爷有所困惑，梅二先生缓缓解释道：“只因‘江左梅郎’在县太爷脸部易容所用之材料必然十分精致，又薄又滑，故能易容多次而不显脸大。”师爷这才恍然大悟。

  “弄清楚这一点，我们才好对症下药。县太爷有着多层面目，那我们就不能操之过急，得一层一层揭开，如若过急，恐怕下刀便有可能伤及县太爷本相，那便不好了。”师爷继续解释。

  师爷听着梅二先生讲解，也不甚懂，只催梅二先生赶紧下刀，只要能让县太爷容貌恢复，一切听从他的吩咐。

  梅二先生将铜壶置于已燃烧得滚烫的炭火之上，将壶盖慢慢开启，这才将黑醋倒入铜壶，又过了半晌，壶中冲出的热气，便有了强烈的酸气，这蒸馏的酸气，直薰得师爷捏着鼻子，不住摇头，眼泪不自禁流了出来。梅二先生将壶嘴对准县太爷脸部，薰了片刻，县太爷于昏迷中似乎也有了知觉，眼睛闭得更紧了。这样过了大约顿饭功夫，一坛醋俱已化作蒸气，县太爷嘴角僵硬的肌肉，已有些牵动，而且沁出些唾液，只是那双易容后如同老鼠眼睛般大小的眼睛却显得更小了，几乎眯成一条缝。

  梅二先生放下醋坛，取起酒坛，将酒注入壶中，酸气顿时化为酒气，酒气辛辣异常，片刻之间，县太爷眼角就沁出了泪水。

  满室火焰熊熊，梅二先生与师爷额角都已有了些汗珠，梅二先生又在两只铜盆里注入酒、醋和清水，口中道：“麻烦师爷将县太爷头部轻轻抬进盆里。”

  师爷呆了一呆，讷讷道：“你是说要将县太爷的头完全浸入这混合的液体中？”

  梅二先生道：“正是，此刻县太爷的脸部毛孔俱为易容药物所阻，醋有软化皮肤之效，非得如此，不能解救。”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三只小小的木瓶，自瓶中倒出些红色粉末，分别倾倒入两只铜盆。

  正当密室内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回春堂外又热闹了起来，听说县太爷到回春堂来求治，许多百姓便前来看热闹，由于门外把守着师爷安排的衙役，百姓只能站在门外，隐约听到密室内不时传出一阵阵拨动炭火之声，滋滋水沸腾的声音和剪刀响动的声音，还似乎有洗涤之声。

  只因县太爷平时为非作歹，恶贯满盈，枫林渡百姓十有八九，却不希望梅二先生将他治好，故尔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梅二先生将那厮治死了才解气呢！然而，期望归期望，明眼人看得出来，梅二先生一家人的性命都押在里面呢，怎能不尽心？加上梅二先生有“妙手回春”的医术，多半是要治好的，于是围观的群众中又多了一份叹息声。


    五

    不一会儿，县太爷脸上的第一层皮便被揭了下来，与此同时，在一旁的师爷却惊讶地叫了一声：“是他？李秀才！”一时间冷汗直流。原来，这揭下的第一层皮，正是不久冤死在县衙里的李秀才，只因自家妻子被同城的顾员外霸占，状告到衙门，奈何顾员外手眼通天，早用银两贿赂了县太爷，致李秀才被县太爷毒打至死，有冤难诉，此时显现出来，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盯着师爷，着实吓人。

  师爷道：“快，快将这层皮剥下，我不要看到他。”显然，李秀才的死，师爷可谓“功不可没”，全赖他出的主意。

  梅二先生在铜盆里净了净手，又剥下一层皮，脸部露出来的，却是一张素洁的面容，只是神情却极幽怨，一双妙目，似乎颇有灵性，竟滴溜溜转了过去，直视着师爷。四目相对，师爷冷汗又多了一层。

  ——那不是柳十娘，又是谁？

  柳十娘本塔镇人氏，生得极为秀丽端庄，身材婀娜，不料却被“微服私访”的县太爷看了个正着，县太爷垂涎其美色，又碍于自己的身份，看在眼里的师爷怎不心领神会？自然由他亲自出马。将柳十娘掳过来后，奈何柳十娘誓死不从，十分刚烈，一气之下，师爷便将十娘卖到妓院，受尽蹂躏，无奈之下十娘只能投井而死。脸上自然流露出幽怨之色，直盯得师爷头皮发麻。颤抖着说，快，快，快剥下它。

  梅二先生看着师爷被惊吓到如此程度，心里痛快，反而剥得更慢了，每剥下一层，便让其脸部对着师爷，吓得他近乎疯狂。每剥一层，师爷都心惊肉跳，歇斯底里喊叫，我不要看到他们，我不要看！整个人，几欲崩溃。

  ——那些易容在县太爷脸上的冤魂，哪一个不是惨死于师爷手下的厉鬼？

  待剥到第八层，县太爷的本相才露了出来。看到县太爷的本相，梅二先生眉头却皱得比之前更紧了。


    六

  师爷稳了稳情绪，问道：“怎么了？”他尚在惊魂甫定之中，并不敢再去看所揭下的人皮。

  梅二先生将县太爷的脸部对着师爷道：“现在可难办了，县太爷本相已露出来了，但‘江左梅郎’果然是‘江左梅郎’，他料到我们可能洗去易容的皮，在县太爷脸上刻了字，这可难办了。”

  师爷看着县太爷的脸，可不，县太爷脸上赫然被刻上了“贪官”二字，字用朱砂所刻，在额头上十分醒目。

  师爷道：“梅二先生，还有解救之法吗？让县太爷顶着‘贪官’二字出去，可不大光彩。”

  梅二先生苦思冥想，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解救之法不是完全没有，只是会破坏县太爷的本相。”

  师爷道：“愿闻其详！”

  梅二先生道：“县太爷脸上刻有朱砂字，要去掉，只能换层皮，将刻有‘贪官’二字的地方挖下来，再以乳猪屁股之皮肉补之，方能见效。”

  师爷道：“那请先生快依法下刀啊！”

  梅二先生道：“但是此法也有极大风险，由于乳猪屁股上的皮肉极为细嫩，故而容易脱落，一旦脱落，县太爷的脸将随之脱落，届时必然面目全非。所以，重做后的部位，县太爷需小心谨慎，用手托着。”

  师爷道：“你是说，县太爷要保住这张脸，就必须时刻托着那用乳猪屁股上取下的皮肉？”

  梅二先生道：“正是！”

  师爷思前想后，想起提督大人的命令，看到大老爷脸上刻有“贪官”二字，那还了得？现下也只有委屈县太爷以后小心着那张脸了。

  数日以后，县太爷容貌恢复，同时恢复的，还有往日的趾高气扬，细心的群众却发现，每逢县太爷出行，必以手掩面，托着额头的部位。

  不久，县太爷额头之皮乃乳猪屁股上的皮肉这一消息，也传遍了全城。

  彼时，远在江北的“江左梅郎”梅南飞正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院子里的芭蕉树出神，他想，梅二先生易容之术与我同出一门，不会想不出办法弥补县太爷脸上的字，有那么多材料可选择，为何梅二先生却选择了乳猪屁股上的皮来替代呢？想了想，脑海里出现县太爷手托额头的滑稽画面，他终于若有所悟地笑了。

枫叶飘飘

楼主吉祥。回家再读

林小白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4-5 10:26
楼主吉祥。回家再读

版主吉祥，沙发已经准备好！

碣石清风

沙发没人坐我来了

碣石清风

一篇惩治贪官的小说。结构缜密悬念引人入胜，塑造了一位医术高超又嫉恶如仇的梅二先生的人物形象。贪官面貌复原过程中每道医治程序都是贪官的一条罪状。构思之巧妙令人叹服，写作功力深厚。学习。

林小白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4-5 10:44
沙发没人坐我来了

哈哈，沙发，请上座

林小白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4-5 11:09
一篇惩治贪官的小说。结构缜密悬念引人入胜，塑造了一位医术高超又嫉恶如仇的梅二先生的人物形象。贪官面貌 ...

感谢老师精彩点评，小白先给您敬茶了

枫叶飘飘

文章从县太爷被“江左梅郎”绑架并被易容，到去回春堂求梅二先生恢复其原貌说起，在恢复县太爷容貌的过程中抽丝剥茧，重现县太爷为官不正，贪得无厌的过程，将一个贪官的形象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在处理县太爷脸上“贪官”二字时，处理得特别巧妙——挖掉上面的字迹，再填上乳猪屁股上的皮肉。脸重换之后还得时刻捧着，不然那张“猪脸”就会掉下来，讽刺意味又更浓郁了，让人捧腹时，也让人思考。结尾留白处理得当，“江左梅郎”的话也让读者恍然大悟。作者匠心独运，很好的一篇讽刺小说。

枫叶飘飘

此文推荐阅读。其他版主审议下。

林小白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4-5 12:10
文章从县太爷被“江左梅郎”绑架并被易容，到去回春堂求梅二先生恢复其原貌说起，在恢复县太爷容貌的过程中 ...

感谢版主推荐，小白一如既往努力学习，努力写更多好的文字，给您敬茶

林小白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4-5 12:12
此文推荐阅读。其他版主审议下。

期待各位版主审议，小白茶已经备好

zizhu

周总结中……忙完再来喝茶。

甄小竹

小白这篇，姐不多说哈，我是先睹了真面目。小白小说的特别，情节简单，意蕴绵长，寓意深厚，人物内心描写，始终是小白的强项。但，不足还是有的，人物对话，还需要精练。武侠小说，稍有古意的感觉，行侠仗义，个性鲜明。

甄小竹

说着说着，怎么有想写一篇武侠小说的欲望了。

林小白

甄小竹 发表于 2017-4-5 17:06
小白这篇，姐不多说哈，我是先睹了真面目。小白小说的特别，情节简单，意蕴绵长，寓意深厚，人物内心描写， ...

小白谨记在心，一定取长补短，学好对话写作，给竹儿姐上茶，上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