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亲人

瑕玉

　  一

　　云璐的手机里隐约传出女人的哭泣声。她站着默默听了一会，什么话也没回，蹙着眉叹了口气，挂了。

　　“成叔走了。”云璐一边说，一边坐下来继续吃饭。

　　“啊？那你快去啊……”云泽伟放下手里的酒盅，晃了一下身子，捞起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披上。

　　“爸——我会去一趟的，但总得让人把饭吃完吧？”

　　“别吃了，现在就走……我和你一起去。”

　　“爸您去干嘛呀？您觉得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不是你妈家出事了吗？”

　　“是，没错，胡阿丽是我妈，可现在她是您的什么人哪？您去算怎么回事？别添乱了！”云璐心烦意乱地塞着饭，抢白她爸。可云泽伟朝她撇撇嘴，已经走到门口去换鞋了。云璐赶紧丢了碗追出来。

　　二

　　成大器安静地睡在白布底下，瘦条条的一溜儿。胡阿丽和成小才浑身赤孝跪在边上。成小才木然凄然。胡阿丽哀哀欲绝。

　　云泽伟走进来就摘下帽子。云璐跟在后头。胡阿丽看见云泽伟，眼神和表情一时冻住，待活泛过来，就拿眼看云璐。云璐和她妈对了一眼，便垂下眼皮。她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很想置身事外，而她爸云泽伟原本是事外的人，却非要置身事内。云泽伟摘了帽子之后，变戏法似地从外套里头掏出半瓶白酒和一个青花瓷酒盅。他象模象样地倒了一盅酒，双手捧着，弯腰洒在成大器躺着的地跟前——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然后云泽伟又朗声道，“您走好啊！”这边胡阿丽披肝沥胆地哭了起来。

　　胡阿丽哭得是真伤心。

　　成大器是她嫁的第二茬，一个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出租车司机。成大器身子骨一直都挺健朗，但肝癌说得就得上了。医生说他还能活三个月，可两个月不到他就丢下这个穷家蹬腿去了。可再看云泽伟。云泽伟醉醺醺喝了一辈子酒，乐滋滋玩了一辈子女人，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儿。胡阿丽并没想要诅咒云泽伟，只是这么一对比，就觉得自己终究是命苦哇！不由得悲从中来，越发嚎啕。

　　三

　　云泽伟从胡阿丽刚生云璐那会儿就开始酗酒，然后接连不断犯桃花。按他自个的话说，女人就像菜，我不想随便乱吃，可各种菜自动送到我嘴边，就着酒，我能不尝尝么？胡阿丽那时一忍再忍，临了捉了云泽伟的现场直播，他恼羞成怒拿花瓶砸得她头破血流。胡阿丽想着自己年岁还轻今后路还长，也就撂开手，离了。可离了之后，云泽伟却又一直缠着她，加上又有云璐。于是，两人离了之后分分合合又处了好几年。但无论是喝酒还是玩女人，云泽伟丝毫没变。那一年，胡阿丽从家里消失了好久，再回来时便挺着一个高耸的大肚子，满脸雀斑，鬓角处也有了几丝灰。胡阿丽没解释什么，她捡了一些换洗衣服，歉然地伸手摸了摸云璐的头发，就走了。这一年云璐十一岁。在她的记忆里，父母并不是在她六岁时离婚的，而是在她十一岁时离的。

　　云泽伟不喝酒时是个风度翩翩温情款款的父亲，但他仍然酗酒，时常喝醉，身边的女人也走马灯似地换着。云泽伟一喝醉，云璐就逃到胡阿丽身边去。胡阿丽见了云璐自然欢喜，抱着成小才往她怀里送，很巴结地说，“看你弟弟，和你小时候长得多像！”云璐面无表情垂着手，并不抱，也不作声。吃饭的时候，成大器主动和云璐打招呼“璐璐来了”，云璐也不答应。胡阿丽很尴尬，连忙将成大器面前一只碗塞给云璐，“快，璐璐给你爸添碗饭。”云璐“倏”地抬眼瞪一眼胡阿丽，又垂下眼皮，鼻翼处蝶翅似地翕动。胡阿丽拿着一只碗的手僵硬地停在那下不来。成大器取下碗，递到云璐面前，挺亲昵地说，“去，闺女，给成叔添碗饭！”云璐又抬眼看一眼成大器，双手接了碗，添了饭，双手递过去，轻声说，“成叔，吃饭。”

　　四

　　吴涛对云璐说，“你弟弟成绩挺好的，这大学要是不读下去真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你资助他读下去吗？”云璐呛道，又续上，“我姓云，他姓成，你少挂在嘴上你弟弟你弟弟的……”

　　云璐去她爸那儿，说给胡阿丽在台新超市找了份营业员的活儿，卖生鲜。她说，“我算尽力了哈，再说她还有儿子。”

　　“小才么？他不是还读书着呢么？”

　　“成叔走了，他还怎么读？都十八岁了……”云璐有些不耐烦。

　　“璐璐，你最近很浮躁嘛！还在嫌弃吴涛一个月赚不到一万块？”云泽伟调侃着换了话题。云璐撇了撇嘴，不可置否。如果自己小家的根基扎实些，也许在胡阿丽眼里她就可以不必显得那么薄情寡义了。

　　“如果吴涛是个赚钱能力较强的男人，那他多半就会热爱喝酒抽烟和搞女人——和你老爸我一样。”

　　“爸你瞎说些什么呀！”云璐哭笑不得。她可以有云泽伟这么个爸，却不能有个像云泽伟这样的丈夫。如此，倒也释怀。

　　“哎，璐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我老了想多享点福，我想找个保姆。”云泽伟又转了话题。云璐想他老是喝醉，退休金也足够，找个保姆其实也是减轻自己，就点点头。

　　五

　　云泽伟找的保姆是胡阿丽。云璐心里很不舒服。她私下给云泽伟说，“爸您这哪是找保姆啊？成叔这才走了半年不到，您得有所忌讳……”

　　“忌讳啥呀？她是你亲妈，我找这样的保姆还不花钱。”

　　云璐不再接话，眼前浮现出云泽伟独居的精装二居室，然后胡阿丽花白头发的脸和成小才木然凄然的脸交替出现。

　　云璐去台新超市买东西，在生鲜柜台看到了胡阿丽，她一愣。“怎么还来这儿了？”她问。

　　“嗯不耽误照顾你爸的——其实他有啥要照顾的，要我照顾他，我就要看着他戒酒。”胡阿丽许多年以来，对着云璐都是这幅谦卑讨好的样子。云璐重复一句“戒酒？”，又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露了一丝轻笑。胡阿丽又凑上来小声地说，“璐璐，我不会跟你爸办证的，你千万放心……”“我有啥不放心的？”云璐截断胡阿丽的话，脸却起了烫意。

　　吴涛说他把成小才的学费交了。云璐噌地从被窝坐起来。吴涛解释说他只出了两千，“爸拿了两千，小才自己勤工俭学赚了一千，成叔家的老房子我帮着拾掇了下租出去月租收了一千二，妈在台新工资发了一千八……”云璐愣愣坐在床头，喉咙口渐次发紧。

　　六

　　一家子在云泽伟处吃饭。云璐和胡阿丽从厨房端菜，吴涛和儿子然然玩着，成小才有些拘谨地坐着。云泽伟期期艾艾掏出半瓶酒。

　　“怎么又喝酒？”胡阿丽皱眉。

　　“就喝一小杯。”云泽伟小心翼翼往酒盅里倒酒。

　　胡阿丽端起酒盅走到厨房，面不改色往水池里“唰啦”倒了。

　　吴涛四下看各人的脸。成小才惴惴不安站了起来。然然笑嘻嘻。云泽伟尴尬。胡阿丽气呼呼。云璐没事人似地啃着一根排骨。

　　云璐舔一舔手上的排骨酱汁，伸手把云泽伟跟前的碗拿起来，往成小才跟前一递，“小才，去，给咱爸添碗饭！”

　　


　　
　　

枫叶飘飘

楼主又有新作

潭边老桑

枫叶飘飘

我想，楼主应该加版权

瑕玉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4-22 17:44
我想，楼主应该加版权

忘了

枫叶飘飘

我来吧，楼主

瑕玉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7-4-22 17:26

回个帖，谢谢。

瑕玉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4-22 17:49
我来吧，楼主

那就有劳您，多谢了！

瑕玉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4-22 17:49
我来吧，楼主

我自己加上了，再次感谢您的提醒。

遗忘之城

很有生活味！叙述流畅，好小说！
第五节开头人名笔误。

瑕玉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17-4-22 18:17
很有生活味！叙述流畅，好小说！
第五节开头人名笔误。

谢谢！

fonyuan

可以说，非常大气又细腻的一篇，才气灵气俱全，功力十足。一位小说高手无疑。篇幅略短，人物没太展开。

zizhu

又见老师新作。

清风剑

很是喜欢，描写细腻，用词准确，形象生动。给老师点赞。

戏笑九宫

成小才惴惴不安站了起来。然然笑嘻嘻。——改成“成小才惴惴不安站了起来，然而笑嘻嘻。”？

此作取材并不很新，但写出来的新意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小说构思新颖别致，文脉层次合理清晰，文笔语言细腻委婉颇具功力。小说以婚姻、离异、亲情、大爱等设置为矛盾冲突，各种情感相互交织错综复杂，情节演绎的风生水起跌宕起伏，细节细腻深动婉约，人物刻画惟妙惟肖逼真形象，心理描绘细致入微，写作手法多样写作技巧运用娴熟。小说主题亲情、婚姻等，立意展示情感、人性本真，极致取向积极寓意深刻美好。小说最后结尾，以云璐一句自然巧妙的话“小才，去，给咱爸添碗饭！”为反转，点亮了主题。环境描绘稍欠，但小小说这一要素无足轻重，一篇小小说佳作！
感谢赐稿，辛苦、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