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17-5-4 22:41 编辑
“磨砖作镜”
《西游记》第八回中有一首《苏武慢》,词中有句:“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其中引了一个有意思的典故“磨砖作镜”。
据《景德传灯录》载:唐朝有个道一和尚常习坐禅,却未能悟道。南岳怀让禅师问他:“大德坐禅图什么?”回答说:“图作佛。”怀让即取一砖在他庵前石上磨。道一问磨砖做什么,怀让回答“磨作镜”,道一奇怪道:“磨砖岂得成镜?”怀让反问:“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得成佛?”这便是“磨砖作镜”的典故。据说,道一和尚闻言,“如饮醍醐”,顿时大悟,遂成一代祖师。
道一究竟“悟”出了什么,吾辈愚钝,实在不得而知。但据说禅宗的顿悟法门都是给“上上根器”者们使用的。如慧能那首著名的偈子,愣把菩提树说成“本非树”,便一举打压了想正身净心的神秀的“身如菩提树”的努力,直至千年之久。所以以我等的资质,大概是几辈子也搞不清楚磨砖作镜究竟和成佛有什么关系,因为这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
磨砖为什么不能作镜?原因很简单:砖根本就不是作镜子的材料。比如你若是磨一块铜,甚至磨一块花岗岩,只要磨得好了,就算照不清楚,好歹也能映出个影儿来,权当一块镜子用。实在不行,就算是撒泡尿也能把脸照照。可是砖呢,本来就是修墙盖房子用的,或者拿来打人脑袋也未尝不可;谁要想将其磨作镜子,只能说明这人脑子有问题。因为砖不能磨成镜子,乃是其内因决定的,和磨砖者是谁没有关系,也和磨砖者采用什么方法没有关系。
至于成佛一事,那些大德高僧们可是信誓旦旦地教导信众们:“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的,甚至晋宋间的高僧道生还提出“一阐提皆能成佛”(“一阐提”,梵文音译,意为“信不具,断善根”,有经云不能成佛,但又有经云终能成佛,莫衷一是)。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切众生是都有成佛的内因的。这和砖不能作镜完全没有可比性。经中常说:“一切智者以譬喻得解。”在佛教经典,乃至同时代世界各地的圣贤(如中国诸子百家,古希腊三贤,犹太先知等)无不以比喻来说明道理。可是怀让磨砖之喻,却实在太不靠谱,叫人不知所云。
当然,我等皆是凡夫俗子,终究比不是那些“大师”们的资质,所以以凡俗心视之也属正常。不过依典籍记载,这位道一禅师也未必比我们高明多少。因为就在怀让举了“磨砖既不成镜”的比喻之后,又举了“如牛驾车车不行,打车即是?打牛即是?”的例子叫他回答,他的表现仍是“无对”——牛驾车当然打牛嘛,车又不知道疼,打车何用?如此简单的问题居然回答不上来,不得不叫人怀疑他的智商。
而这样的智商居然在怀让接下来一番似是而非的宏论中“如饮醍醐” 而顿悟,就更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了,因为怀让说的根本就是一些不靠谱的文字游戏:“汝为学坐禅?为学坐佛?若学坐禅,禅非坐卧。若学坐佛。佛非定相。于无住法,不应取舍。汝若坐佛,即是杀佛。若执坐相,非达其理。”
读懂了吗?读不懂就对了。因为禅本来就不是用来“坐”的,也不是用来“参”的,而是用来修的。禅,是梵文“禅那”的音译,意为“思维修,静虑(即禅定)”,而且禅修也不是佛教特有的修行方法,在古印度,其他“外道”也有禅修的传统。释迦牟尼成佛前,也曾随其他禅修大师学习,并且达到很高的层次。禅修,有行禅,坐禅,卧禅等方法,而行禅在动中修,一般作为坐禅的补充;而卧禅容易昏沉,除年老或有病者,很少有人使用,所以坐禅最为普遍。而怀让居然否定坐禅,而且还杜撰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坐佛”来做证明,实在可笑之至。
其实说了那么一大堆废话,怀让的意思无外乎两点:一是叫道一不要“着相”,也即“若执坐相,非达其理。”二是叫道一不要“着法”,也即“于无住法,不应取舍。”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新鲜见解,不过是拾《金刚经》之牙慧而已。因为禅宗奉为圭臬的法宝《金刚经》,便有“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之类的语句,而禅宗的所谓“顿悟”法门,亦无外乎如此。
磨砖究竟能不能做镜,似乎无须论证。而坐禅能否成佛,释迦牟尼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因为据经典记载,乔达摩太子正是在菩提树下静坐顿悟成佛的。这一点无论在佛教界,还是在历史界,都有定论,无可辩驳(需要辩的是佛究竟是人还是神道。佛云:“吾亦为人数。”以及“诸佛皆出人间”,当为明证。)
古来禅宗的“大师”们,往往都好凭一些似是而非的“打机锋”来显示自己的玄妙深奥。而诸如此类看似高深莫测的“禅机”,说开了,如果站在哲学或逻辑学的角度来评判,不过是一些狗屁不通的废话罢了。因为中国古代没有系统的逻辑学,现代教育又缺乏相关的基础课程,所以不善分辨者很容易被其迷惑。
比如“向佛而唾”的故事,那位行者故意冲佛像吐痰,引人发问,然后回答“将无佛处来与某甲唾”,以显示自己的高深。比如焚烧木佛的故事,因为天冷,便把平时用来供奉的木佛像烧火取暖,在别人问及时狡辩“吾荼毗(梵语,即火化意),觅舍利。”当人质疑木头中怎么会有舍利时,即反问“若然者何责我乎?”——既然是木头,我烧了就没什么可责怪的了。比如“南泉斩猫”的故事,当兄弟俩为了一猫而争论不休时,竟然一刀将猫斩死,以止争端……后集结成收,在坊间流传的《禅宗公案》中大都是类似的故事,其中的禅师们或举止怪异,或言语奇诡,叫人高深莫测,大有可望而不可及之叹。其实说到底,其言其行都和佛教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只是魏晋风流之余波而已。略加比较,便不难发现,所谓的《禅宗公案》,在某种程度上,竟与《世说新语》有相通之处。 很多人读《禅宗公案》,都会觉得玄妙高深,即使自己努力思维,仍然不得其所。其实并非我们的“慧根”有多差,或是智商有多低。因为那些故意惊世骇俗的言行,是无论哪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难得要领的。当然,也有一些人专为类似的“公案”作注,以解读的方式证明其中的禅机如何深契佛法。这仍然是骗人的鬼话。尽管佛陀讲经也喜欢使用比喻,并一再宣称“一切智者以譬喻得解”,但佛陀说法向来都是“初善中善后亦善”“文义具足”的,其文即其意,其意即其文(注意:有人会嗤笑我“着文字相”了),所做的比喻也浅显清楚(试考虑一下古印度人的教育程度),断没有类似“磨砖作镜”这样不靠谱的比喻。
比如“唾佛”,既然把佛像视为佛身,向佛吐痰就是大不敬,没的辩解。至于“烧佛”则更严重,如果把佛像视为佛身,则有犯下“出佛身血”大罪的嫌疑。至于斩猫,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是犯了杀生大戒,基本可以驱逐僧团,剥夺僧人身份了……如此理解,就不会有人怀疑自己缺少“慧根”或根本就是智商有问题了。
若不信侬言,但看引发禅宗一脉的“拈花微笑”的典故,因佛拈花,别人不懂,只有迦叶微笑,佛便指示:“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五灯会元》)结果这一问题困惑了中国佛教两千年。唐朝荆南节度使成汭,便为此问题专门遣人向道膺禅师请教∶“世尊有密语,迦叶不覆藏。如何是世尊密语?”这个问题很尖锐:既然佛已经明确指示他的“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不告诉别人,只“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可是迦叶却将这方法公之于众,那还怎么能叫“世尊密语”了呢?结果道膺先问来人:“会么?”其人回答:“不会。”道膺便说:“汝若不会,世尊有密语;汝若会,迦叶不覆藏。”(《传灯录》)——很清楚吧?你若绕过那些颠三倒四的奇谈怪论和哗众取宠的怪异举止,便会立刻茅塞顿开,恍然大悟。若果能如此,则恭喜恭喜,在我的谆教导下,你也能“开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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