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曹文生 于 2017-5-5 10:39 编辑
槐花书 曹文生
槐花刚吐蕊，肚里就有了馋虫。
一出门，就看见对门的二大娘，挎着竹篮，捋了一篮子槐花了。她看见我，就笑着说：“妮儿，晚上吃大娘做的槐花饭”，在乡村，人的思维方式总是和生活习惯有关，二大娘一连生了四个闺女，叫“妮儿”顺嘴了，再加上我小时候，性格文静腼腆，像个小女孩，她每次见我，都喊妮儿。
每次听到她这样叫我，我都羞红了脸。
我的样子，被乡下的槐花看见了，它们一个个在树上，笑弯了身子。
故乡的五月，是槐花的天下。那时，天空很蓝，槐花很白。母亲让我，去摘一些槐花回来。我便用铁钉嵌入桐木棍里，背着它，便出了门。
在槐树下，举着木棍，用钩子钩住槐花枝子，在原地打转，然后槐枝就应声折断了。这槐木枝条太硬了，钩不下几枝，铁钉就松动了，然后我便换了招数，把镰刀绑在这桐木上，既能当钩，又能削树枝。
在五月的乡下，生铁和木棍，统治了中原。
去奶奶家串门，看见她正煎槐花饭，我经受不住香味，就会偷嘴吃，奶奶总是狠狠地骂我，而我叔家的孩子，也偷嘴吃，却看见奶奶呵呵地笑。后来，读史书，读到父贵子荣，便想起屈辱的童年。
在故乡，槐树是有神性的。
一棵树，时间久了，就会有神安居。在乡下，每一座奶奶庙的旁边，都会有一棵搂不住的粗槐花树和神相伴。这树，长在什么时候，没人知道，祖父在时，它就这么粗了。一到春天，磕头的人，闻见一股清香，似乎是神的恩赐。
在中原，有多少奶奶庙，说不清楚。这神的来历，我不清楚，可是她享受着人间的供奉，由来已久。
这一旁的槐树，缠满了红布条。
春天，白的花，红的布，给缺少惊艳的中原一点灵气。
面对着一棵开满槐花的树，我想到的是一个遥远的树族，这槐树的王朝，在中原的大地上繁荣已久。当梁，制作家具，都是上好的木料，就是这一树的槐花，可是在中原有大用处。
槐花一开放，奶奶就让我去摘取槐花，奶奶把它过沸水、晒干，然后就成了干菜。那时候，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在院子里，看着这一片干槐花。
有鸟飞过，便用棍子赶走，这吃的东西，不能落下鸟粪。我与槐花，就这样目视，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 冬天时，奶奶便会拿一些干槐花，给城里的亲戚家送去，槐花外交，很奏效。在中原，这槐花是好东西。奶奶回来时，会捎一些牛肉罐头、鱼罐头，让我们解了馋。
故乡的中原，很安静。牛粪和槐花混合的乡村，才是真的乡村。
槐花，花瓣虽小，但是开得倒也简约、安静。这一树的花，沉默而不张扬。
有人轻视它，说它不配叫花，其实我否定这种观点，这槐花，是真正贴近生活的花。桃花、梨花，总是太招惹人，每年的桃花节、梨花节，让花少了安静。
世上没有槐花节，只有乡下人，记着这一树的花，可以入口解馋。
槐花，是属于日常生活的。“日常”是一个被人遗弃的词，人们总是对它视而不见。或者说，人类太功利了。
我认为，每一朵槐花里，都居住着一个母亲。这只是一种隐喻，见花而想起辽阔的中原。在乡村里，花静静地开着，人默默地活着，人和花之间互不打扰。或许，唯一让我眷恋的词，是母亲的重和炊烟的轻。
五月的中原，新麦将熟，槐花悬于树枝，这是中原留给我最好的暖词。我通过花的陈述，去记住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母亲从地里回来，裤腿被露水打湿，鞋上沾满了泥巴，她在院子的井水旁，冲一把脸，便开始做槐花饭，然后，整个院子开始沸腾了。
在故乡，母亲做的槐花，一定是我喜欢的醋熘槐花烩饭。择净、加水、掺面，然后贴成饼子，油煎、加水、烩饭。
一口气，就吃了一大碗。
一碗槐花饭，便隐藏着一片乡愁。
在陕北，槐花晚于中原。每次看到峁上的槐花开了，便错把此乡当故乡了。我对于母亲的思念，胜于花开的暖。
一个人，如果一辈子，走不出中原，便会粗枝大叶地活了。然而，一步远行，让这异地的槐花和我一起，沾满了乡愁。
或许，于别人而言，这槐花就是槐花，可是我眼里的槐花，见证着一个乡村的过去，每次在陕北的山里，闻见这 槐花的气息，便会打通故乡几千里的辽阔。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陶渊明爱菊，周敦颐爱莲，我爱这一片槐花。这槐树，叶小，花碎。摘一片叶子，放嘴里一吹，就吹出了声音来。
在童年，总有几个孩子，把槐叶含在嘴里比赛，让这槐花叶竟然有了抒情的成分。其实乡愁写多了，便有些麻木了。
我想起了邻居阿二，他躺在槐花树下，看阳光漏在脸上，他一辈子，没有出过乡村，对于他而言，他活的比我幸福。他的幸福，就是有一片土地，供他栖息。一个人，便能赶着一群羊放牧了。
他活得自在，用一片土地，喂养庄稼，然后娶妻生子。他在槐树下，一伸手，捋一把槐花，摁在嘴里。
在槐花的陈述里，沾满了太多的烟火味，这几个字，太接地气了。我乐意把“烟火”一词拆开解读。烟，代表人家；火，代表温暖，合在一起，就是万家温暖，或许这是我对槐花最好的认知。
槐花如雪，只属于五月。
在郁达夫的《故都的秋》里，读到一地落蕊，便觉得这不是我的中原，中原的槐花属于春天，一到五月，犹如雪山，连绵起伏。
一个人，坐在山头，会想起中原。
落日、槐花，还有满耳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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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5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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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5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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