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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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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17 13:4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莹莹子期 于 2017-5-17 17:19 编辑

 一

  姥姥的姥姥我叫太姥姥。当然我是不可能见过太姥姥的,我最多见过姥姥的母亲,我叫老姥姥。那时我还穿着开裆裤,剃着秃头,四姨那时总是叫我松井。我也不知道松井是谁,对我也无所谓。我最喜欢每天抱着爸爸给我买来的饼干盒子,不停的吃吃吃,那就是我的任务。我穿着妈妈给我做的黑底白花连体棉衣,胸前布兜上布满了不规则的哈喇子和油污泥垢印记,除了不停地吃,我不会别的,那时我应该四岁了,走路还不太利索,而且不会说话。

  老姥姥弯着腰,瘪着嘴,扎着两只手对我说:“枝子,喊发发。”阳光透过姥姥家贴满窗花的玻璃,老姥姥的眼睛隐藏在一堆皱纹里,她的身形像皮影里走出来的人。

  我看着老姥姥的嘴型发出:“木——喵”

  老姥姥摇摇头:“不对,是发——发。”

  “木——喵。”我回答。几次三番。老姥姥终于不再有耐心,她摇摇头叹息着,倒腾着两只小脚挪到母亲身边一脸惋惜对母亲说:“秋莲呀,你这闺女是哑巴呢。”

  母亲那时还年轻,二十几岁吧,她冷冷看着老姥姥,一把拉过我:“姥姥不用你管。”说罢移到炕梢背对着老姥姥继续在绣架上绣她那幅鸳鸯戏水。

  老姥姥看看母亲不再说话,颤微微拿起笸箩里的鸡毛掸子向那个老式镜框掸去,镜框里的黑白人物活了似的,东摇西摆,摇摇欲坠。细小的粉尘在屋子如烟雾一样弥漫开来。

  老姥姥站在那里看着镜框里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母亲抬眼看看老姥姥皱皱眉,扔下绣架,抱起我,怒冲冲离开东屋……

  四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红彤彤的晚霞照进小院,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肩背军绿挎包,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四姨像一阵春风,给小院增加一抹亮色,"妈,三姐,我回来了……”姥姥从西屋迎出来,却正好看到坐在画卷中心的我木然地用饼干从自己两腿之间挖着什么,然后再塞进嘴里。姥姥走过来一把打掉我的手,高声喊:“秋莲,秋莲……”四姨走过来把我抱起:“小松井,走,洗脸去……”姥姥喊了半天,没见着母亲,倒是老姥姥怀里抱了一只黑猫从东屋露出头来,那猫瘦骨嶙峋的,瞪着灰色圆眼睛冲姥姥友好地发出一声“喵呜”,我在四姨怀里哇一声突然大哭起来,声音震耳欲聋,延绵不绝……

  姥姥诧异地看着老姥姥:“妈,你从哪捡了只猫,还是黑猫?……”老姥姥惊恐看着姥姥,用手护着怀里的黑猫,像个孩子似的看着姥姥笑,露出里面黑红色牙床,再用手指指矮墙外:“这黑猫流浪好几天了,快饿死了……”

  姥姥回头看看糊了一脸屎的我,再看看夕阳下抱着黑猫的老姥姥,气地跺脚:“这秋莲死哪去了?造孽呀,造孽呀,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二

  有了黑猫的日子的确是没法过了。

  尤其是我只要一看见那只黑猫,就会不由自主的哭,没日没夜,声嘶力竭。母亲和姥姥都坚决反对老姥姥收养那只黑猫,但老姥姥爱若珍宝。她说,那是他的命。黑猫是她的命,却是我的克星。

  母亲一边抱着我安抚一边对老姥姥说:“姥姥,那猫有邪气,枝子害怕……”

  “这不是猫,秋莲,这是我娘,是我娘,是我娘怕我苦来陪我了……”老姥姥紧紧抱着黑猫重复着这句话。

  母亲不再说话抱着我远远躲开。

  夜里,风吹着树枝在窗外呼啸着,刮着窗棂呜呜作响,我被风吹醒了。母亲和四姨一左一右在我身边发出轻微的鼾声。我转头四下张望着空洞洞的屋子,正好对上了桌子上一对绿莹莹、阴森森的光,一股寒气在我肚子里上窜下跳,叽里咕噜响了一阵,随着我的哭声,一股粘稠的热浪从体内窜了出来,顺着两腿一直向下流去,一种特别味道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母亲从睡梦中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的四姨回手操起笤帚狠狠向绿光打去,随着喵呜一声惨叫,一个身影幽灵似得顺着猫道窜了出去。

  母亲愤愤地说:“都是姥姥养得好猫。”

  四姨把我像小鸡似地快速拎起,再用温水洗净,放进她的被窝里,母亲把我身下的被褥撤下来跟着清洗。他们忙着清理被褥忽略了我的存在,等母亲发现我的小脸已经憋成青紫。

  母亲急急对四姨喊:“冬莲,枝子别过气了……”四姨看着我唬了一跳:“枝子,枝子不会被吓丢了魂吧?”

  天刚放亮,母亲急匆匆冲进了西厢房,姥姥正在给老姥姥梳头,一下一下,轻柔而缓慢。老姥姥怀里抱着黑猫一脸的宠溺,像个孩子似得念叨:“娘啊,以后可不能瞎跑了,看看这前爪也被打断了,这世道太乱,好狠的人哟……”

  母亲看着那只黑猫不由一股怒火冲了上来,“姥姥,这猫不能留,枝子,都被它吓病了……”

  老姥姥抱着黑猫,向后退着:“不会,不会,我娘她不会吓枝子的……”

  姥姥看看母亲再看看老姥姥:“娘,别养这黑猫了,家里真的不适合养猫。”

  老姥姥抱着黑猫嘴里嘟囔:“傻闺女,这不是猫,他是我娘,是我娘,她不会吓枝子的……”

  姥姥看看母亲沉沉地叹口气:“秋莲,留下这只猫吧,好歹是你姥姥的依靠。让他们离枝子远点就行了。”母亲把身子扭成麻花,嘟着嘴,不再说什么。

  母亲之所以会妥协,因为姥姥曾对母亲说过老姥姥身世,老姥姥其实是个孤儿,后来被太姥姥收养,刚满十五岁就嫁了姥姥爷,新婚不久老姥姥爷就参了军,从此杳无音讯。老姥姥自己一个人带着姥姥,帮着姥姥打理一大家家务。如花的年龄都熬给了岁月,献给了这个家。

  我从开始的上吐下泻,整夜不眠。后来竟然不治而愈。其中情况不得而知,母亲和四姨都松了一口气。但是没人发现老姥姥却消瘦了很多而且走路一跛一跛的。

  母亲问过老姥姥,老姥姥支吾半天不肯说,最后说出去不小心崴了脚。母亲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句。总觉得人老了,身体自然会虚弱,只是偶尔会听到姥姥的叹息和她悄悄揩泪的影子。

  一天姥姥把母亲喊过去拉开三屉桌的最下一层,从里面翻出一块素色手帕,一层层展开,一个红得耀眼工作证显现出来。姥姥把工作证递给母亲:“这是你爹临终前好不容易办下来的,领导终于答应可以接班了,好歹这指标没白瞎。”

  母亲看着姥姥把工作证依旧放回到手帕里:“娘,这个指标留给老四吧,她知青刚回来,还没有男朋友。有了指标好找对象。

  ”姥姥看着母亲犹疑:“那你咋办?亮子在工地回不来,枝子身体又不好,家里也没多余钱给她买营养品。”

  母亲笑笑:“没事,妈,我能行……”姥姥叹口气,转过身不在说话。

  夜里我听见母亲不停翻动身子,床板咯吱咯吱一阵响。

  四姨看看母亲打趣:“三姐,想姐夫了吧?”

  母亲轻拍四姨,“死丫头,不好好睡觉瞎说啥?”

  四姨不屑地说:“我也没比你小几岁,啥我不知道……”

  接着四姨又说:“三姐,枝子身体不好,姐夫去工地又回不来,家里又这情况,你想到以后了么?”

  母亲看着黑黑的天花板幽幽叹口气:“冬莲,说没想法是假的,我想去工地看看亮子,可是家里这情况走不开啊……”

  四姨转过身看到母亲亮晶晶的眼睛,“姐,你去吧,家里有我呢。” 她轻轻拍拍母亲的手。母亲眼里泛起了泪花。姐妹俩嘀嘀咕咕聊了一夜。

  早上的太阳刚刚升起时候,母亲伴着清晨的露珠,带着姥姥、四姨嘱托挎着包袱走了。

  三

  母亲的离开对我并没有大的影响,老姥姥整日抱着那只瘸腿黑猫用冷漠眼神远远地看着我,有忧伤有敌意。而我的日子依然如常,母亲走后照顾我和家的责任就落到了了四姨的肩上,母亲安静若莲,四姨动若脱兔。四姨很顺利地接了姥爷的班,从学徒开始做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勤快、嘴甜的四姨很得师傅赏识,常会带回来一些小点心或者小玩具,那些东西成了我的诱惑,为了得到他们我随着四姨后退的步伐,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虽然创伤无数,但我的生活也多了一些生机。

  四姨总会千方百计地引诱我说话,虽然我执拗着不肯开口。但是我的眼神渐渐变得活泛起来。院子里嬉笑声渐渐多了起来,累了四姨坐在院子里青石板歇息,对择菜的姥姥说:“枝子现在看起来好多了,只要她能像正常孩子一样健康,我就算了了三姐心愿。”

  姥姥看我一眼,他们沉默下来。风吹着屋檐下那颗槐树,白色的槐花落了一院。姥姥弯腰用笸箩去捡,一朵又一朵,就像捡一段沉沉的心事。

  “冬莲,其实,其实枝子……”四姨纳闷看着吞吞吐吐姥姥

  “妈,枝子怎么了?”姥姥低头想了想:“不瞒你说,医生曾说枝子得的是软骨病,无论体力和智力都会受影响,那个病是需要时间的,怕是难以恢复啊。”

  四姨没说什么,看着坐在院子里瞅着她傻笑的我,眼睛里透着一种坚定:“娘,我不信,枝子会好的。我一定会治好她的!”

  老姥姥远远看着我,冷冷地把头扭开,摸着黑猫自言自语:“娘哎,人老了就不吃香了,也就容不下我们了。”

  四姨看看老姥姥笑了,转身进屋把一条红围巾亲热地系在老姥姥脖子上:“姥姥,这是给你买的,喜欢不?”

  老姥姥用树皮似得手摸摸红围巾,跐开没牙的嘴笑了。姥姥又开始抹眼泪了。

  日子在一天天不经意中滑过,一天又一天。

  我的食物不再单一,越来越多的食品会不经意跑到母亲给我的篮子里,有时候是软软的点心,有时候是硬硬核桃,有时候会有些粉色或者黄色之类的药片。那些东西常常是在我一觉醒来就会出现,就像神奇的魔幻。于是我渐渐喜欢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我的篮子。而正值年轻的四姨缺像失去水分的花朵,一天比一天憔悴。

  刚入夏,天空像下了一层雾,柳枝还没来得及发芽,空气却充满着夏的躁动和沉闷,雨季要来了。

  风,从早上开始就不停歇,越来越大。敲打着玻璃啪啪作响。四姨上班还没有回来,姥姥去山上捡树枝也没回来,风从残破的窗户和门缝卷了进来,把姥姥家灶膛燃尽的灰烬又重新点了起来。一束火苗映红了我的脸,我从睡梦中醒来,那根系在我身上的绳子,决定了我的活动范围,看着红红的火焰像盛开的花朵,一点点泛滥成灾,向上蔓延。我抱着四姨留下的空点心盒,无处躲藏。火舌像一根根锁链向我靠近,终于让我感觉到恐惧。情急之下我终于喊出了:妈妈,声音响彻天地。

  一个身影蹒跚走进,老姥姥急急推开门,把我从地上扶起,抖擞着手解开我身上的绳子,热烈的火焰变成了一片红色海洋,老姥姥艰难地抱着我向门口挪去,一步一步。门口一根燃烧的扁担倒了下来,一个黑影突然窜了出来,千钧一发时候替我们挡住了危险,我只听见老姥姥凄厉喊了声:“娘……”

  事情发生以后,老姥姥就一病不起。躺在床上的老姥姥,眼神变得飘忽而迷离,极其敏感,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她都不让关窗户,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会坐起来指着窗外说:“是我娘回来了,是我娘回来了……”姥姥在一边默默垂泪。

  没有人告诉她黑猫已经不在了,因为怕她会伤心,但是她感觉到了,老姥姥神智越来越不清楚,嘴里缺不停的喊着:“娘……”一天她的眼神焕发出一种动人的光彩,她强撑着身体让姥姥打开一个首饰盒,从里面拿出一根银簪子气若游丝地对姥姥说:“闺女,娘,娘不中用了,把这留给枝子看病吧……”

  姥姥急急关上盒子声泪俱下:“娘,不!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是爹留给你的唯一纪念,我们不能要。“姥姥握着老姥姥的手两颗花白的头靠在一起姥姥说:”娘,为了枝子你们付出的都太多了,为了给枝子叫魂,你扭了脚;而冬莲为了枝子,出去卖血。娘,娘这些我都知道,是我们拖累了你,是这个家拖累了你们啊……”四姨腊黄的脸色映着老姥姥的苍白,那天小雨淅淅沥沥一直没停……

评分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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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5-17 14:14 | 只看该作者
先坐沙发。问好子期。
3#
发表于 2017-5-17 15:04 | 只看该作者
我板凳。
4#
发表于 2017-5-17 15:30 | 只看该作者
来。了。
5#
 楼主| 发表于 2017-5-17 15:41 | 只看该作者
zizhu 发表于 2017-5-17 14:14
先坐沙发。问好子期。

谢谢zizhu到访,欢迎欢迎!哦,笔名实在不好打,还需要切换 ,呵呵
6#
 楼主| 发表于 2017-5-17 15:43 | 只看该作者

谢谢飘飘到访,俺先上茶。
7#
 楼主| 发表于 2017-5-17 15:45 | 只看该作者

桑老好久不来了,感动至极,呵呵
8#
发表于 2017-5-17 16:06 | 只看该作者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7-5-17 15:41
谢谢zizhu到访,欢迎欢迎!哦,笔名实在不好打,还需要切换 ,呵呵

ZIZHU是紫竹的拼音,我来中财晚了一步,有人先注册了,只好用拼音了。叫我紫竹就好。
9#
发表于 2017-5-17 16:17 | 只看该作者
“气地跺脚:“这秋莲死哪去了,”问号。
10#
发表于 2017-5-17 16:20 | 只看该作者
母亲不在说话抱着我远远躲开。
11#
发表于 2017-5-17 16:2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李熙 于 2017-5-17 16:25 编辑

先留个脚印,晚上再回来细看!问好子期!
12#
发表于 2017-5-17 16:22 | 只看该作者
我加分。
13#
发表于 2017-5-17 16:53 | 只看该作者
一口气看完,很感人,拜读欣赏,学习来了。
14#
发表于 2017-5-17 16:58 | 只看该作者
很厚重的一篇小说。
几代女人在一个屋檐下讨生活,用单薄的肩膀,扛起命运给予的考验。烟火红尘里,烟熏火燎的日子过得很不轻松,但她们的品质如莲,静静地散发着隐忍及面对苦难默默奉献的精神,感动天地。黑猫是一个精神寄托,是一个象征,弱小者的化身,然而,弱小中却透着强大的精神力量,无私,无我,这份齐心协力足以让患病的枝子走出命运的枷锁。家是什么?是团结在一起,用一份发自内心的暖,用血浓于水的亲情,与命运抗争。
15#
 楼主| 发表于 2017-5-17 17:18 | 只看该作者
zizhu 发表于 2017-5-17 16:17
“气地跺脚:“这秋莲死哪去了,”问号。

嗯嗯,马上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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