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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到处有人说到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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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5 23:5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谨以此文献给正在消失的鲁西南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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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个春天,雪已远去,小河里的流水淙淙。
  
  河滩上或田野里,草的嫩芽顶一滴晶莹的晨露在歌唱。歌声琉璃,碎了的是春天的光影,幻化成一条美丽的虹,横亘在乡村上空。
  
  一声哞叫,深邃而悠远,叫醒了春天里的村庄,也叫醒了老农的清梦。步子很方正,像一位饱经风霜的长者,步履沉浑,敲响了苏醒的土地。是牛,乡间最忠实的仆人。我宁愿这样叫它,也许牛就是为乡间而生,为土地而生,为了这片广袤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子民们,以最谦恭的姿态出现。驾驭的,是一位白须飘飘的老者,风霜刻画的面孔,当然比木版画上最有力的线条还显得清晰。扯了缰绳,一把老手抚着牛宽厚的肩胛,四目交流,该耕耘哪块土地,心里比谁都有底。也许是一个红脸的汉子,套好了犁辕,手里却忙着卷起一支纸烟,细白的烟纸被熟练地一捻,舌头一舔,拧上一头,憨厚的牛早已停在了地头,用目光丈量着田方。也可能是一个少女,有人叫她村姑,美丽中便增添了几许质朴。长长的发辫,乌黑油亮,的确良的碎花小衣,衬托得更加妩媚。我是尤喜这样的场景的,一面用青春的手掌抚摸着牛的脸颊,恰似乡间最热烈的恋人,牛粗糙的舌慌忙舔了上去,引得一两声嗔怪。然后,不慌不忙地向田里走去。当然,我是有些羡慕的,恨不能躬身为牛,与之共度这春种秋收的乡下时光。
  
  田里不再安静,这脚下的土地也不再寂寞。牛坚实的脚步踩过,黄土地上翻起了一道道犁沟,深深浅浅,象庄稼人用信念与爱写就的诗章。深情处,泥土的馨香诱惑着每一双炯炯的眼神;昂扬处,弹奏着生命的交响;舒缓时,紫燕翩飞,从河滩上衔了新泥,还不肯返回正在搭建的暖巢,身姿绰约地在田野上来来回回,卖弄着清丽的呢喃。
  
  旭日彤彤,农者的脚步为何如此坚定,手中高举着一条虚无的牛鞭,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落在牛身上的任何一处。只打了一声呼哨,牛便听懂了无声的催赶,双目如炬,四蹄翻飞,耕耘在这如山一样浑厚如海一样广阔的厚土平原。我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画面,懵懂着踏上这松软的泥土,想要寻找什么,或者不是,是土地的深沉或谷物的馨香将我召唤。若于春,用明亮的镐敲开一块泥土,寻找着生命萌芽的讯息;若于秋,躺在空旷的原野,细数天边的流云,而后,追随着牛悠悠的步伐回家,感受着乡村土质的温暖。
  
  牛是真实存在的,这无可争辩。曾经每个农户家里都挂满有关牛的词汇:牛鞭子,牛笼头,牛缰,牛棚,牛石槽......夏或秋的秸秆倒了,然后被晾晒、风干,贮藏进牛厩。于是就积蓄了牛一生感恩的忠诚,肯身负沉重的犁铧翻开记忆的年轮;肯在深夜反刍着悲伤与欣喜,安慰着贫瘠的时光;直到最后,浑浊的双眼滴落两行相识相知的泪水,把金黄的皮毛托付给主人,任风吹雨打,让你不能忘却这平实的暖,才是最质朴的幸福。
  
  父亲曾养牛,鲁西南的黄牛。所以,打从记事起我就熟悉牛的粪草味道,有一丝甜,有一缕暖,还有一股浓烈的乡间气息。老屋里不光住人,牛在里间咀嚼着往昔,父亲坐在床沿上抽旱烟,我在油灯下写字,稍不留神就记下有关牛的文字:我的那头牛/曾经用鼓励的眼神/注视我/然后,把脚/深深地植入脚下的土地/ 父亲把皮鞭/交给我的时候/我的牛,忽然老去/眼神像父亲/一样混浊。《父亲和牛》
  
  牛槽是父亲从不近不远的砀山拉来的,当然,为了这样一口沉重的“饭碗”,牛也付出了一天一夜的辛苦。也许那是我家养过的最忠实的老牛,我趴在它宽大的脊梁上上田回家,沉稳如一艘最华美的方舟。我还坐在牛车上跟父亲上过城,繁华的街道牵引着乡间有些笨拙的目光。或许有过留恋,抑或没有,在远离那些闪烁的霓虹时,与牛共同沉入一片乡村的寂静。星光璀璨,叮当的牛铃敲开了门扉,也安慰着母亲慈祥的牵挂。虽然那时的我已沉睡,当牛圈熟悉的味道再次入梦,我的世界依然明媚。
  
  牛不似马那样暴烈,将村里的三狗子扯在犁耙上,在村子周围整整绕了三圈,祸害了三狗子的“命根子”,再没能生下一儿半女。牛也不如骡子般狡黠,将辕子甩在路上,惹得六爷破口大骂“个不知好歹的畜生!赶明送去手艺最赖的屠夫‘三刀子’,千刀万剐!”乡村暴力也还是有的,七八条汉子套了我家的那头牛,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六月六,捶牤牛”。我不解,问在一旁拎了根木棒的六爷,六爷的笑有些歹毒,却不说话,在牛的裆部重重地击打。牛流泪了,那是我见过的最伤情的牛的眼泪,一路趔趄着回家,再也不肯向我“哞哞”地说话。我也流了泪,莫名的眼泪,在一次河滩上饮牛的时候,我说“要累了,你就长一双翅膀,飞到一个野草满坡花开如海的地方......”
  
  父亲瘫了,象牛一样坚实的脚步总是倾斜。可他的牛很听话,听见高高低低的脚步声响起,兴奋地摇着尾巴,然后报一声悠远的呼唤——哞——哞!亲切,恰似最无间的弟兄。
  
  我接过父亲手中的牛鞭子与缰绳,怯怯地将犁铧扳正,我不知道这深深的犁沟下,到底掩藏着多少沉重与辛酸,也不知道这缓慢的脚步能不能如期邂逅来日的风尘。但风雨在肩,没有人能逃离岁月的大手。何况我有我的牛——和父亲曾经亲如兄弟。是的,不用扬鞭,牛将叹息重重地甩在身后。我相信,我是被牵引着的,“呦哦”的声调不过是在把正自己的方向;每一次挥鞭,不过是响在自己心头的警醒。娘,远远地看着,手中的提篮里有野菜的清香和夹杂着几丝苦涩的温暖。没有人逃离,在这炊烟每天照常升起的乡间,懦夫会让牛有所鄙夷,然后喷了声响鼻,告诉你是男人就应该挺起脊梁,告诉你要活着就必须迈开步伐。
  
  牛是温顺的,站在时光的河流里任暮风习习,洗却这双肩的征尘。我又看见我执一把铁刷,从上到下,梳理着那金黄的皮毛。倒影如幻,金黄的波光里仿佛看见了牛的来生——依然是我,在这条流溢着金色光芒的河流里,相伴来去,我们也曾亲如兄弟。
  
  牛是有记忆的。曾经的那所老屋修葺后,母亲仍然在居住,只是没有了浓烈的粪草气息。拴牛桩靠墙的地方有牛抵出来的窠臼,深深浅浅,宛如一幅乡村的黑白版画,挽留着彼此曾经相识相知的章节。
  
  牛槽里有落叶,也有滋生的野草,掩盖着被牛舔得无比光滑的石壁。也许万物都会思念,在这个夏天,我听到了滴滴答答落满石槽的思绪,交谈着对沧桑的感慨,交流着彼此深深的怀念,交互着生生死死的纠缠。
  
  夜还是来了,和白天一样殷勤,曾经的乡村一如往昔,夜风婆娑,有三狗子,有六爷,也有牛姓的犇爷,还有村子里曾经养过牛的所有人。六爷打趣说犇爷生下来就落在了牛圈里,犇爷的娘刚好端了炒好的黑豆给牛加料。犇爷不老实,甩开了牛膀子挣脱着出来。娘找人断字,牛年牛姓牛圈加在一起就有了犇爷现在的名字。犇爷不说话,点燃一支烟想起了自己养的最后一头牛,那是乡间最好的牛,金黄的皮毛,威风的犄角,不用傍靠就能单个拉了犁铧就走。到后来村子里轰鸣的机器多了,犇爷把握了一生的缰绳交到了牛贩子手里,掩面而泣。动情时,站在空旷的田野上,“呦——哦”声象牛般沉郁、苍凉。“真正的牛都走喽,咱也该走喽。”犇爷说起了这句话,不知什么含义,然后,佝偻着腰,双目向前,牛一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我大概又想起父亲了,倾斜的身影在老屋里来来回回。一只残废的手在胸前颤抖,另一只手搅拌着草料,然后坐下来,听那沙沙的咀嚼声,听来自腔子里的反刍声。我想父亲曾经是满足的罢,毕竟没有眼看着村子里的最后一头牛淡出视野,就去了南岗子。南岗子上的坟地上有一种草叫“牛筋草”,根系发达,牢牢地抓住土地;也是牛最爱吃的一种草,此时摇曳在乡野的风中,大概听到了到处都有人说到牛......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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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00:30 | 只看该作者
先占一回长征的沙发,稍后慢慢细品。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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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05:45 | 只看该作者
发展必然以淘汰什么为代价吧,此文字里行间的情绪,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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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06:14 | 只看该作者
写得很细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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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06:18 | 只看该作者
到后来村子里轰鸣的机器多了,犇爷把握了一生的缰绳交到了牛贩子手里,掩面而泣。动情时,站在空旷的田野上,“呦——哦”声象牛般沉郁、苍凉。“真正的牛都走喽,咱也该走喽。”犇爷说起了这句话,不知什么含义,然后,佝偻着腰,双目向前,牛一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时代的发展与必然。很亲切的文字。
6#
发表于 2008-8-6 07:22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长征兄近阶段的文章真是突飞猛进啊,问好!
7#
发表于 2008-8-6 08:08 | 只看该作者
学习了。
引起强烈的共鸣!
好可爱可敬的牛啊。
牛,记录着农人的劳动艰辛,寄托着父老乡亲们收获的希望!
问好长征兄!
8#
发表于 2008-8-6 08:18 | 只看该作者

快乐阳光来了

我的那头牛/曾经用鼓励的眼神/注视我/然后,把脚/深深地植入脚下的土地/ 父亲把皮鞭/交给我的时候/我的牛,忽然老去/眼神像父亲/一样混浊
与牛一起走过的日子
9#
发表于 2008-8-6 08:57 | 只看该作者
文字质感,诗意,节奏极好,情感饱满,好文章,精华支持!
10#
发表于 2008-8-6 13:03 | 只看该作者
很美的文字。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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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14:37 | 只看该作者
对于牛,生长在农村的我们以及那些还在耕作着的乡亲们对它是最具有感情的。小时候,那些放牛的日子的记忆倏地被你的文字激活。牛,就是为乡间而生,为土地而生,为了这片广袤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子民们,以最谦恭的姿态出现的。文章极富真情实感,看来,这是乡情的浸泡,是一种笃实的深厚的情感。因为,我们时刻不会淡化这种情感,所以,对于乡村的人与事,我们就是要赋予真情实感去充分地地表达。好文,支持精华!昙花版主忘了加“蓝宝石”了。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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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16:42 | 只看该作者
我大概又想起父亲了,倾斜的身影在老屋里来来回回。一只残废的手在胸前颤抖,另一只手搅拌着草料,然后坐下来,听那沙沙的咀嚼声,听来自腔子里的反刍声。我想父亲曾经是满足的罢,毕竟没有眼看着村子里的最后一头牛淡出视野,就去了南岗子。南岗子上的坟地上有一种草叫“牛筋草”,根系发达,牢牢地抓住土地;也是牛最爱吃的一种草,此时摇曳在乡野的风中,大概听到了到处都有人说到牛......
确实好文笔!支持精华。
13#
发表于 2008-8-6 18:42 | 只看该作者
长征兄在此还有书场,欣赏兄的美文!
14#
发表于 2008-8-6 19:11 | 只看该作者
学习,问好!
15#
发表于 2008-8-6 22:57 | 只看该作者
学习、拜读、欣赏关于乡村真实生活写照的文字,感悟出对乡村生活的熟捻与对农民的关切!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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