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喜欢树了,曾经梦想有一个栽树的大院子,炎热的夏季,可以在满院的树荫下歇息,一阵风过,无上清凉。
小时候,老家的院子里是有一棵树的,那是父亲在生我的那一年栽的水杉。我到无锡读书后,父亲请人把树锯了做成床。那张床基本上只有我每年过年回家睡一次,大部分时间是空着的。后来我写过一篇《想念一棵树》,说的就是那棵水杉,大概既是对从前的不舍,也是对时光的无奈。
十多年前,一位朋友在一封信里劝我说:“希望你能渐渐地澹泊,变做一株亭亭的树,屹立千古。”我当然没能变做一株树,然而,我的确是喜欢树的。相对于花朵的娇艳,一棵树显得如此坚定和厚朴,然而并不死寂,它总是以淡定的姿态展现出自信而蓬勃的生机。
在离我上班不远的地方有一棵青枫,每次上下班总会经过它的身边。之前,我并不能叫出它的名字。我知道的事物常识不多,对花卉园艺亦是一窍不通。 起初,我是被它葳蕤的枝叶所吸引和震撼。树并不伟岸,枝干也不粗壮,然而树叶稠密,富有层次感,仿佛显示出它有着良好修养。它叶片轻薄,造型优美,色泽新鲜还略带青春的活泼,繁茂却又均匀,恰到好处。每当天气晴朗,空气优良的时候,站在树下,抬头仰望,蔚蓝色的天空和透亮的绿叶互相映衬,恍若这个世界最初的澄明,尘俗一洗,心灵亦不能不受涤荡。
这棵树其实很早就在那儿了,前几年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可能它那时还小,如今才到了风华正茂的年纪。我知道它的名字,也是在我开始注意它之后。有一次,在另一个地方发现了一棵同样的树,但那棵树是挂了牌的,上面写着“青枫”两个字,我这才知道它的芳名。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里写到:“白玉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亦是美得凄清。
有时候想起来会觉得很有趣,同样的树,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待遇,树亦如人。我这样自得其乐地欣赏着它清妙绝伦的美,那来自枝叶深处静默的光芒。大概也只有我觉得它是这样的美不胜收。它夹杂在树队里,澹泊地生长着,蓬勃不疯狂、自信不嚣张。在离它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棵红枫,与青枫唯一不同的是,红枫常常喜欢热情洋溢地向人们展示自己绚烂的色彩。然而,人们是那样忙碌地来去,除了低头看手机,谁还能停下来抬头注意一棵树呢?
有一次,我特别残忍地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夹在书本里。倒不是特意要做什么标本,就是喜欢而已。我走到那棵树下,定定地站着,仰观它纷披的绿叶,如同少女如瀑的秀发,散发出悠远的清气。我深深地呼吸,接受它慷慨气息的自然馈赠,仿佛一场对话。人总是在极静的状态下才能窥见本真的自己。我深知这静谧的独享,也深知其中的玄妙。老子说:常无欲以观其妙。盖天下事莫不如此,亦惟如此,方能坚守欢喜,相看两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