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山淼 于 2017-5-30 14:04 编辑
前言:怀着很矛盾的心理写下这篇文字,不知道将要面临怎样的结果。首先,这是基于真事改编而成。其次,希望大家怀着平和的心情看完,有点长,考验大家耐心了。希望大家可以争论也可以保留个人意见,但是请不要进行人身攻击,谢谢。也谢谢中财的两位朋友对我发这篇小说的鼓励。
畸情岁月
(一)
低矮的土坯房里热闹非常,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们精力旺盛,吃过高粱米饭,在那唯一的煤油灯微弱的亮光下,围在一起下象棋。这也是这帮知青们晚上唯一的娱乐活动了。当然也有满村子瞎逛的,目标是某家的闺女,或者谁家的鸡。
叶枫是这些人中象棋下得最好的一个,他小时候曾得过市少年象棋比赛冠军。他不屑于和这些人下棋,他独自坐在门口等刘家明。刘家明是他的发小,一起读书插队,但是不在一个生产队,不过离得不远。每天家明都会到他住的地方来玩,有时候太晚就不走了,两人挤一张床。
“家明,这样的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我受不了了。你看,有本事的都回了城,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躺在窄窄的木板床上,叶枫往里让了让,侧过身在黑暗中面对着刘家明说。
“我?我想去当兵,可我们队里有个小子家里有人,轮不到我。唉!”刘家明叹了口气。他身材壮实,比叶枫要高上半头,从上学时就很照顾叶枫,那时候叶枫长得瘦弱文静,经常被欺负,刘家明就总是替他出头,而刘家明不爱学习,他的作业叶枫就全包了。插队后,刘家明也时常过来帮叶枫干活,有时候还会给他带来一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好吃食,叶枫心细,像洗衣服缝缝补补这些活他都包了,不用刘家明操心。
“哎哎,两人咕咕叽叽干嘛呢?还不睡觉。”有人不满的嘟囔。
叶枫吐了吐舌头,黑暗中扮了个鬼脸,嘻嘻笑着转过身去不再说话。刘家明扭头看了看叶枫贴着墙的淡淡轮廓,心底莫名升上一股温暖的感觉。他往床外挪了挪,窄窄的小床,中间竟然空出半尺左右的距离。刘家明知道,叶枫睡觉不老实,睡到半夜就张牙舞爪的了,要提前给他腾出空来,否则自己短不了挨他的拳打脚踢。
(二)
刘家明怎么也没有想到好事会轮到自己头上,他得到了一个当兵的名额。据武装部那小子说,是有个生产队没人去,他刘家明申请了多次,平时表现又不错,公社就把这名额争取给了他。
“这样的好事竟然没人去,哈哈,看来是上天眷顾我啊!小枫,我就要走了,剩下你咋办啊?咦?你们队当兵的名额给了谁?你也争取争取我们一起去当兵呗!”刘家明把这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了叶枫,他兴奋地怂恿着叶枫。
叶枫淡淡笑着说:“我不喜欢当兵。”
“切!”刘家明撇了下嘴,“那你咋办?”
“能咋办?听天由命呗!总不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一辈子啊!”
看到叶枫失落的样子,刘家明兴奋的心情不免有些低落,不过他很快又被政审体检什么的事情绊住了手脚,忙乱了半个来月,终于等来戴着大红花参军的日子。幸福和激动让刘家明有点飘飘然,但是他在登上大解放汽车前还是焦急地等着叶枫的到来。
然而叶枫没有来。
怎么会?他知道今天我走啊!为什么不来送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刘家明在一声声催促下上了车,但是他制不住胡思乱想。
(三)
三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三年后的年末,穿着一身草绿色军装的刘家明转业回到了老家。在他当兵走后这几年,下乡的知青开始陆陆续续返城。紧接着恢复高考,个别人便抓住这个机会走上改变自己命运的道路。
刘家明回到家,十八岁离家,中间只有父亲去世的时候回来过一次,现在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母亲和大哥住在一起,他一回来,二十来平米的房子实在窄憋,没过几天,大嫂便摔盆子摔碗表达了不满。刘家明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他也见不得这些,他给老母亲放下三百块钱,自己仅留下不多的生活费,跑出去租了一处小平房。
工作很快落实了,他进了公安局当了一名公安。
刘家明从回来就想去看望叶枫,但是他突然就犹豫了。参军这三年,一开始他经常给叶枫写信,可是都石沉大海。刘家明很纳闷,他搞不懂叶枫是怎么了。他也给叶枫父母写过信,打听叶枫的情况,只得知叶枫后来参加了一次高考,却没有考上,再后来,去年冬天终于回城了,就这些。刘家明甚至在唯一的一次探亲假里想过去那个小村庄看望叶枫,可是他突然很害怕,他不安、焦躁,却不知所措,他最终没有去。现在,他回来了,而叶枫也回来了,他们就在同一座城市,叶枫的家就在两里之外的那个小巷里,可是他刘家明一直犹豫,三年了,叶枫会变成什么样子?胖了还是更瘦了?他为什么不去送我?又为什么不回我信?
刘家明没有这样烦过,叶枫是他的发小,光屁股长大的兄弟,他不想就这么和叶枫成为陌路人,他决定这个周日就去叶枫家。
(四)
穿过那条熟悉的小巷,尽头就是叶枫的家。和刘家明只有兄弟俩不同,叶枫上面有三个姐姐,他是老小。叶枫的父亲老实巴交,当年却被稀里糊涂弄了个厂革委会副主任,这个得罪人的官没有带来别的,倒是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到了农村去。四人帮一倒台,老叶马上靠边站,这不,儿子好容易回来了工作还迟迟解决不了。
那两扇熟悉的红漆大门紧闭着,刘家明突然心跳加快了,他奇怪这种感觉,停了一下,转向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
他站在小卖部门口,望着不远处两扇木门,一支烟快吸完了也没有走过去。这时,门开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不,是两个人,叶枫的身旁,站着一个身材苗条梳着长长的麻花辫的姑娘。刘家明下意识往小卖部门里躲了一下。
“看完电影就回来,晚上包饺子吃。”叶枫妈妈探出半个身子喊道。
两个身影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小巷口。叶枫妈妈转过身正要进去,一眼瞟见十来米开外踟蹰不前的刘家明。她觉得面熟,又细看了一眼。
“是家明吗?你多早晚回来的?退伍了?”叶妈妈眉开眼笑的问。
“婶,我,退伍了。”刘家明嗫嚅着,他想转身就走,可叶妈妈很热情地迎过来。
“快进家,真好,你也回来了,可有好几年没见你了,小时候你都快长在你婶家了。对了,见到小枫没呢?他刚出去。”
“没,没有,我刚来。”
“家明你不知道啊,这一年可愁死我了,小枫的工作解决不了,天天和一帮二流子出去瞎混,说又说不得。唉!这不,机械厂招工进去了,总算有个正式工。嘿嘿,真是一顺百顺,他舅又刚给他介绍了个对象,都挺乐意,一会儿你看看,替他把把关。”叶妈妈抑制不住的欢喜。
“我,小枫不在我先走了,婶我改天再来。”已经穿过院子走到屋门口的刘家明突然说道,然后转身逃似的往外走。
“哎哎别走啊!晚上在这儿吃饺子,哎,这孩子……”叶妈妈紧喊了几句,无奈地看着刘家明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五)
“我去找过他了,他妈一定会告诉他。”刘家明想。可是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呢,是害怕什么又是担心什么呢?
那种很奇怪的想法越来越占据刘家明的内心,本来挺阳光开朗的他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工作,他哪里也不去,就呆在出租屋里抱着个小收音机听。有时候,他也会回家看看母亲,然后很随意地问一句:“最近有人来找过我吗?”
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每次离开家,刘家明的脚步都无比沉重。
他和叶枫离得很近,家很近,单位也很近,但是,他觉得离叶枫非常遥远,遥远的像隔了万水千山。这山他永远翻不过去,这水,也永远淌不过去。
刘家明经常能看到叶枫,但是他会躲在一个角落,默默地看着他。有时候是叶枫一个人,有时候是他和那个漂亮的姑娘。
机械厂的职工浴池就在厂区外围,后面连着锅炉房,锅炉房有个后门,出了后门就出了厂子。这个小门平时是锁着的,烧锅炉的有时候图方便就打开了,机械厂管理也不严,经常有职工洗完澡直接从小门跑出来,抄小路回家。刘家明好几次看到叶枫从这里出来,穿着很时髦的喇叭裤,长长的头发还湿漉漉的。
“他总是那么干干净净的,不像我,邋里邋遢。”刘家明想,“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他规规矩矩长大,我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我们怎么能成为好兄弟,人家从心眼里就瞧不起你这样的人。”
强烈的自卑冲击着刘家明的心,他愤恨的自言自语:“有什么了不起,以后不要见面才好。”
刘家明一心扑在了工作中,由于成绩突出,很快便被调到一个街道派出所担任副所长。派出所离原来住的地方远了,他就在附近又租了一处平房。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叶枫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过去忘记了。
(六)
刘家明再次出现想见到叶枫的念头是和一位一起插过队的同学偶然相遇后。那天,他出勤,就在一个公交站牌旁边,只说了几句话那位同学就坐上公交车走了。
他问刘家明叶枫结婚怎么没去,刘家明一愣。
“你们那时候好的穿一条裤子,他连当兵的名额都让给你,咋就走到这份儿上了?我问叶枫怎么你没去,他说你们早不来往了。”
同学的话在刘家明耳边嗡嗡的响,同学走了他还没有缓过神来,他蹲在路边,车来来往往,自行车叮铃铃的铃声敲击着他的鼓膜。
“叶枫,你恨我吧!是我夺走了改变你命运的机会,可我还在你面前炫耀,我真是个混蛋。”刘家明起劲蹬着自行车,他要马上见到叶枫,他要亲自向叶枫道歉,他们还要做好兄弟。
在红漆大门的门口,上气不接下气的刘家明见到了刚刚走出大门的叶枫,后面是他的媳妇——那个漂亮的姑娘,现在已经微微挺起了肚子。
这是这么多年来刘家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叶枫,他还是那么瘦,脸色干净的有点苍白,没有了少年的稚气,他的下巴上泛着淡淡的胡茬。是啊,他早已不是坐在自己自行车后座上的那个少年,他马上要做爸爸了。
“你是?”叶枫的媳妇警惕地望着这个满脸通红,情绪激动的男人,挡在叶枫前面问道。
叶枫把她拉到旁边:“小芸,这是我同学,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去。”
“那你快点。”小芸松开叶枫的手,充满敌意地看了刘家明一眼,绕开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七)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名额是你让给我的。”刘家明冲过去,双手死死抓住叶枫的肩膀。
“都过去了,提它干嘛?”叶枫低着头,淡淡的说。
“我知道你恨我,我就是个混蛋。”
叶枫抬起头来:“你这是说什么?我恨你?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刘家明愣住了:“那,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呵呵!”叶枫冷笑了一声,“我不恨你,我谁都不恨,我就他妈的恨我自己,恨我没出息,恨我……”他哽咽了一下,眼泪刷得流了下来。
刘家明慌了,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手足无措,就想像小时候那样伸出手去,拍拍叶枫的脸蛋。
“你别碰我!”叶枫后退了一步,狂怒的吼道,“你走,我不要见到你,你他妈的滚啊!”
刘家明的脸色变得灰白,他盯着暴怒的叶枫看了许久,他向后退着,可是又站住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
“小枫你怎么?”小芸挺着肚子蹒跚着跑过来,她并没有走,就在不远处看着呢。她恼怒地对刘家明说:“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快走啊!”
刘家明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地上,转身走了。
(八)
刘家明去了最偏远的一个县的派出所,母亲去世后,在这座城市,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他一直没有成家,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是冷冷的,时间长了也就没人关心他的事了。于是,他更加阴郁,脸上难得见到笑容,派出所同事们私底下都叫他“冷面杀手”。
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什么。那天,他离开叶枫家,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心里反而清楚了,清楚了,他也就知道该怎么做,是啊,离开,走得越远越好。这么多年,陪伴他的,只有烟和酒。
但是他三十二岁这年,命运再次和他开了个玩笑。由于常年酗酒,他的肝和胃都受到了极大的损害,他患了胃癌。
知道病情的那一刻,刘家明没有悲伤,这都是债,欠下的就要还,与其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他长出了一口气,但是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不甘心再次让他做了个决定。是啊,哪怕只见上一面也好,什么也不说。说什么呢?这种时候,还去打破他宁静的生活吗?
刘家明回到了久违的城市,他来到机械厂,坐在门口等待下班的叶枫。
(九)
机械厂外的小酒馆里,刘家明一杯酒倒进肚子里。叶枫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在酒精的作用下,刘家明差点就说出不该说的话。
“你说吧,家里还有很多事。”叶枫说。
“孩子上托儿所了吧?”
“明年该上学了。”
“哦,这么快,当年我们还是孩子,我记得你比我小一岁,念书早,总是被人欺负……”
“小时候的事,提它干嘛?没事我走了。”叶枫眼望着窗外,他更瘦了,眼睛像蒙了一层雾,显得那么忧郁。
刘家明呆了一下,他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应该很幸福才对,怎么感觉那么不快活?
“你过得好吗?怎么更瘦了?”刘家明关心的问。
“挺好的。”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我走了。”叶枫站起身。
“等等!”刘家明一把抓住叶枫的手,“就坐一会儿,就一会儿。”
叶枫缓缓坐了下来。
“小枫,本来我只是来看看你就走的,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可我还是忍不住,小枫,我对不起你。”酒精催动了刘家明的情绪,他忘记了来的时候的目的。
“那事早过去了,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叶枫皱了下眉头。
“不,不是,是我,是我不该对你,我……”刘家明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可我想我不告诉你就是我一辈子的遗憾了,我真的不想破坏你的家庭。”
“你到底想说什么?”叶枫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我知道我这就是病,可我思来想去想不出别的原因,我睁开眼是你,闭上眼还是你,我就这么熬着,熬了这么些年,以前我以为我们就是好哥们好兄弟,可我慢慢想明白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叶枫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缓缓站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双手撑在桌子边缘。
“你他妈的刘家明就是个混蛋!”他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
“是,我是,可我……”刘家明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你现在放这屁有什么用?当初我给你写信你怎么不这样说?我以为是我一厢情愿,本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和我一样的人。我发誓以后不再见你,我会给你安宁,我也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我好容易快要忘了你的时候,你又出现了,你还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叶枫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说话,但是却突然喘不上气来,他虚脱了,滑倒在地上……
(十)
机械厂职工澡堂的锅炉房和浴池之间的狭小过道,叶枫虚弱地靠在墙上,他拒绝了刘家明的搀扶,急火攻心让他差点死过去,现在慢慢缓了过来。他带着刘家明来到这里,都下班了,浴池里非常安静,只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在空气中回响。
“我没事,不用担心。”叶枫说。
“小枫,你说的信是怎么回事?”刘家明红着眼睛问道。叶枫刚才的话像是一声霹雳在他耳边炸响,待到叶枫恢复过来,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一切。
“你当兵走后,我马上就给你写了一封信,你知道吗?在你要走的那几天,我才明白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不敢当面告诉你,就写了封信。可你,你回信丝毫不提,我就明白,我们不可能。可是,可是你……”
“可是小枫,我并没有收到信啊!”
叶枫闭上了眼睛,“这就是上天注定的,我们这样本来就是错误的,老天爷就是在惩罚我们,又怎么能强求?你刚退伍的时候,我偷偷地去看过你,你生活的好我就可以放心了,我家就我一个儿子,我还要成家生子传宗接代,不是吗?”
叶枫苦笑着摇摇头,接着说道:“既然注定了不可能在一起,那么就忘了吧。今天,现在,属于我们两个人,从此以后,我不认识你。”
说完,他突然抱住刘家明,炽热的嘴唇吻了上去。
刘家明的心跳瞬间停止了,他慢慢抬起双臂,犹疑着搂住了这个他想了好多年的身体。
……
“什么人在里面?出来。”
“进去看看!”
……
叶枫猛然惊醒过来,“是厂保卫科的人!”他一把推开刘家明,迅速把自己的黑色线衣套在刘家明头上,胡乱抓起一件衣服塞进他怀里。
“你快走!”
刘家明正要扯下线衣,身体却被猛得一撞,黑暗中,他被推出了小门。
“叶枫?”刘家明扯掉线衣,回头看却没有叶枫。他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嘈杂的声音,然后有人说话,他想进去,但是恐惧和胆怯反而让他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门开了,三个穿公安制服的人跑出来,打着手电来回查找。
“跑了,他妈的,要不是叶枫那小子堵着门,一准抓个现行。操,裤子都没来得及提。”
“回去好好审问审问叶枫,没看出来这小子竟然……”
“走吧回去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
刘家明藏在暗处,悄悄地穿上衣服。他蹲在地上,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呜呜哭了起来。
(十一)
刘家明回到了小县城,他忐忑不安地上着班,内疚和自责时时折磨着他。所有的过往一遍遍往脑子里钻,他觉得自己在叶枫面前是那么渺小,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叶枫的保护神,其实却是叶枫在无私地为他付出着。为了他,可以把征兵指标让出来;为了他,可以用瘦弱的身躯抵挡突然而至的灾祸;为了他,忍受内心的煎熬决绝地不再见面。而他又做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破坏者,破坏了叶枫平静的生活,将他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自责吞噬着刘家明的内心,担忧战胜了恐惧。他绝对不能再这样苟活了,死活都在一起吧!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是当刘家明来到熟悉的红漆大门前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只冷酷的大铁锁。
“你是他什么人?”当刘家明向小卖部打听的时候,那个女人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
“我是他同学,刚从外地回来。”
“哦!你这同学,啧啧,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了。”那女人似乎很愿意为别人讲这个新闻,眼睛一亮,凑过来说道,“你们是同学,你不知道他喜欢男人?啧啧,在澡堂子里和人……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天下之大啥事都有。让人抓了个现行,还死不承认,在保卫科呆了一个星期也没有说出那个男的是谁。回来就自杀了,割了腕还吃了药,那是铁了心不活了。啧啧,可惜了孩子才五岁,早这样结什么婚?不是坑人家小芸嘛,啧啧!”
刘家明感到眼前金星乱冒,他浑身发软,整个人好像都飘了起来。他使劲咽了口吐沫,艰难地问道:“那,他父母和他媳妇孩子呢?”
“家里出了这种丑事,老头老太太实在丢不起那人啊,儿子一死,闺女就把他们接走了,谁知道在哪儿住呢!唉,小芸也是抬不起头来,孩子长大了说起他爸是个这,那可咋见人?”
刘家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天黑了,他一抬头,蓦然发现又回到了叶枫家门口。但是他惊讶地发现,大门上的锁子不见了。
刘家明推开了门,他走了进去,在他心里,什么都无所谓了。叶枫死了,为了他为了自己的尊严死了,可他还活着。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刘家明像从梦里醒来一样打了个寒噤,他看到小芸正提着一包东西站在屋门口。
刘家明呆呆地看着她,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说什么呢?道歉?忏悔?
“你毁了这个家,是你毁了这个家,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就是你,你就是那个逃走的男人。你回来干什么?他死了,我们在流言蜚语里活着,你满意了是吧?”小芸声泪俱下,她浑身颤抖,几乎要扑过来。面前就是她的仇人,毁了她的家的仇人。
刘家明低着头不说话。
“你们很光彩是吧?你想过没有,我们以后怎么活,他的儿子怎么活?我们一起生活了六年,竟然抵不上你和他一次。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不后悔,还让我不要恨你,不要恨你,你满意了是吧?可能吗?可能吗?我不恨你!哈哈……”小芸笑了起来,接着又嚎啕大哭。
夜,很安静,小芸的哭声在漆黑的夜里凄厉的响着。
“对不起!”刘家明平静而艰难的说。接着,他高大的身躯颓然倒下,倒在了清冷的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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