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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中篇】雨季(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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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6 19: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林健 于 2017-6-11 14:40 编辑



  1

  县里有了新部署,要求全县人民苦干一年迈进大寨县。红星大队的小峪口水库工程成了全县关注的重点,由公社接管,从别的大队调来了一百个劳动力。这些外来的劳力和红星大队的劳力、全县的坏分子加在一起已经组成了一个不小的队伍。这些人多数搭起了帐篷,少数临土涯挖了窑洞居住。生活虽苦,可是集体劳动的气氛把这苦冲谈了,大家在社会主义建设运动中依旧热情未减。

  郝中魁被公社任命为小峪口工程总指挥,郭喜凤依然做专政队队长。

  总指挥这顶帽子对于郝中魁来说,就像是被人戴上了紧箍咒,他终日为工程进度操心,为生产安全操心,为劳动着的人们操心。雨季就要来了,郝中魁给公社一连写了几个申请报告,要求撤窑洞,修房子,搬住区,每次得到的批复都是不同意。

  喜凤说:“郝叔,大家也不指望住什么好房子,可是也都知道咱这里的土质不适宜挖窑洞。眼看雨季就要来,我看就先在别处搭几个帐棚把窑洞里的人搬出来吧,一旦下暴雨,窑洞可就危险了!”

  这正是郝中魁的心结。郝中魁知道,窑洞挖在土涯上,土丘遇到暴雨随时会出现垮塌事件。这关系着人们的生命安全,于是郝中魁回了一趟公社,专门汇报了这个问题。不料革委会主任当面教训他:人定胜天,大寨人能制服一座虎头山,咱还能怕一个小土丘?全国人民一声喉,地球也要抖三抖;全国人民一声喊,美帝苏修吓破胆。一年迈进大寨县,时间紧,任务重,大好的革命形势不容许考虑这些小事情。你那里一个土丘还能怎么样?几百号人看着他,叫它垮塌它也不敢。

  说到底郝干部不是不一个能够坚持个人立场的人,他把满肚子反驳的话压在了自己的心里,还是服从了公社革委会的决定。为了赶工程进度,搬出窑洞的事情彻底搁浅了。

  郝中魁没有能力把那些在窑洞居住的人们搬出来,心里总是觉得别扭,看着这些出大力流大汗的人们,他忽然想到还是先把工地的伙食革命一下的好。吃革命饭,才有革命劲;有革命劲,才能干革命事。这道理郝中魁觉得对上对下都能讲。

  郝中魁找来了喜凤,说:“喜凤,给你一个特殊任务,你到红星大队找找头头们,给大伙儿要一些白面,弄一些油,再到公社食品公司割点儿肉,给大伙儿改善改善生活。”

  喜凤知道,郝干部是在安慰她,尽管出差的事情也不轻松,但能离开工地也算是可以散散心了。

  红星大队的事情好说,喜凤一开口,头头门都说应该应该,外大队的人来给咱白干活,咱给点粮油实在是应该。喜凤接下来考虑去公社割肉,要赶十几里的路,为了排解寂寞,喜凤先去生产队叫了彩云,想让她和自己结个伴。队长坯头笑脸相迎,准了彩云的假,并巴结说要给彩云加出差工分。喜凤觉得自己在一个小生产队长面前还是有权威的。

  彩云一路上有说有笑,兴高采烈。

  跟彩云比起来,喜凤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女人。今天开批斗会,明天搞突击会战,动不动就得板起脸来训人……可是到头来,她的革命干劲和热情换来的是什么呢?她近来越来越看不到自己红红火火的青春就那样满腔热情献出去以后有什么意义了。和眼前的这个彩云相比,喜凤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很失败的姑娘!

  “喜凤,我有一个想法你愿不愿意听?”彩云正走着,忽然停住脚步,看着喜凤说。

  喜凤看看站着的彩云,好像她们今天不是去办事情,倒像是出来谈心似的。喜凤说:“你说吧。”

  “你何必要死呆在专政队呢?你不如要求调动调动工作,干点别的算了……我先不说专政队好不好,问题是你呆在那里很不快乐了。”

  这话让喜凤心酸,还是彩云了解她。

  喜凤深深叹了口气,茫然道:“难道我在那里干是错误的吗?”

  彩云说:“不是错是啥?你高中毕业就去了那里,几年过去了,你还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啊?”

  喜凤盯着彩云的眼睛,盯了足足有半分钟,无力地说:“你说说,我有啥错。”

  “我说了你别不高兴。一个标致的大闺女,黑着个脸,瞪着个眼,斗来斗去专整人,到头来又得不到提升,找不着对象,招来的是别人的恨,别人的骂,别人的闲言和笑话。说穿了,你觉得你在专政别人,其实你跟被人专政没有两样!”

  “可我那——是革命工作啊!”

  “你把生活都革命化了,你再革命下去就成神经病了。你不会反过来想想,革命也得穿衣也得吃饭也得嫁人啊,你已经糊涂了,你知道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这么聪明的人咋就不明白啊?叫我看,你不是别有用心,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你好好想想吧!”

  “可你以前怎么不劝我啊?”

  “你以前红得发紫,又是突击入党,又是突击提干,是标准的接班人,你能听进去我这些话吗?”

  “别提以前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了。”

  “我今天可把话儿都给你撂出来了啊,你好好想想,如果你还是专政队的一个女干部,我要是男人,躲都嫌躲不及,哪敢娶你!”

  2

  经过一阵苦干加巧干,水库坝眼看着起来了。

  苦干就是加班加点,听听那流传的歌谣就知道:

  抬头看见北斗星,

  心中想起毛泽东;

  勒紧裤带再坚持,

  一只干到东方红。

  巧干就是减少土坝夯实的遍数,听听那劳动号子就知道:

  来个一二三哟,

  同志们把夯掂啊。

  大家齐用力哟,

  一遍顶十遍啊……

  就这样赶着夯过来,一遍就是十遍;退着夯回去,就好像真的夯了二十遍。上级领导来参观,表扬了大家。人走了,郝中魁对喜凤说:“拿个驴屎蛋当蒸馍。自己哄自己,真不知道这样干下去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喜凤说:“当然是好结果了,领导都表扬了,已经肯定了。”

  说归说,干归干,表扬归表扬,其实那水库坝能不能挡水,大家心里都明白。喜凤自从公社割肉回来,已经懒得去想这土坝是怎样筑起来的了。现在不是前几年,那时她意气风发,这里的主要劳力基本上还是红星大队的人,她打心底里以为完成了这个水库工程就是给红星大队造福,在她的带领下,干活的人没有敢投机取巧的。现在不同了,外大队的人是来给公社领导们装门面的,活干得好坏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巴不得早一天筑起大坝早一天回家。所以,他们才发明了那种打夯的方法。喜凤知道那是投机取巧,可是她不说,他已经不想说了。喜凤甚至决定离开这水库工地了,彩云说得对,自己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没有人敢娶了。既然自己在这里干得不开心,又何必死囚在这里呢?随便换一个地方,既然不能到公社当干部,回大队部做个会计,回生产队做个妇女队长还都应该能说通吧?以前就算全错了,现在重新开始总是还可以的吧!

  很奇怪,一旦决定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大至堤坝结实不结实,小至批判会讲什么内容,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3

  这天正干活,专政队里又送来两人。

  一个是愣头小伙子,外号二百五,在生产队里敢跟队长叫板,叫干啥不干啥,不叫干啥偏干啥。队长拿他没办法,告到大部队。大队部叫民兵营长送他到专政队。

  另一个是强奸犯,叫吴玉生,派出所把他带走审了一天,听说因为证据不足,没有逮捕,却送到了专政队。

  喜凤和郝中魁一起接收了这两个人。

  在这里,这都是平常不过的事了,二百五也不是第一次来,郝干部知道怎么对付他。等民兵营长一走,郝干部拧了一根烟递给二百五,说:“娃子,别再惹事了,大队有交待,你在这里也不少你的工分,也不少你的饭,你就去坝上打夯吧。”

  谁都不信,全大队出了名的刺头,在郝干部面前,温顺得像绵羊似的。

  轮到安排吴玉生时,吴玉生突然情绪失控,大喊冤枉,说有人陷害他,要求专政队给他洗刷冤枉。郝干部就劝他说有机会再调查调查。吴玉生却不行,哭着说自己实在担不起这个恶名,如果不调查清楚宁愿死了算了。

  郝干部叫吴玉生去河边人少的地方歇歇,可吴玉生始终喋喋不休。

  接下来的几天,吴玉生不吃饭,连水都不喝。

  后来郝干部跟他谈了半天,吴玉生总算吃饭了。

  郝干部对喜凤说:“你就到大队去问问吴玉生的事,看到底是怎么了,这样我们能心中有数。说啥不能让他再闹不吃饭,出了人命事情就闹大了。”

  喜凤心想,多此一举,她算看透了,送到专政队的人谁不说冤,喊冤的多了,都去查一遍吗?吴玉生这人她清楚,在学校还挺好的,早就听说一回到生产队就变了。就他那长相,柳眉凤眼儿,细皮白脸儿,再加上高高的个头,实在招女孩子喜欢,他能是个老实的人吗?何况喜凤早就耳闻有个女孩子缠着他,如今果然闹出事儿来了。如果是别的事还好说,偏偏是强奸,听着都招人恨,叫人恶心。就算其中的事实有些出入,总不会是无风起浪吧?

  尽管喜凤颇不以为然,但她还是压下了心中的话,打算听从郝干部的安排就去调查调查吴玉生的烂事儿。喜凤跟着郝中魁干这么长时间,她已不只把郝中魁当做领导,她还把郝中魁当成了自己的长辈去尊敬,郝干部安排的事,她必须得积极去完成。再说了,吴玉生要死要活那犟劲,真是闹出人命来,对谁都不好。

  郭喜凤到大队和第六生产队跑了一遍,最终向郝干部做了如下汇报:

  受害人叫段红鸽,今年20岁,红星大队第六生产队记工员。事发当晚,有人入室强奸,在跟罪犯搏斗中头部受伤,身心受到极大伤害,经常发呆,默默流泪,不与人说话。罪犯在革命群众的围追堵截下,不敢与人民对抗,当晚越墙逃脱。受害人先是说不认识罪犯,拒绝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后来在父亲的严厉责问下,经过她嫂嫂反复做工作,才说出好像就是吴玉生。

  已被专政的吴玉生,今年23岁,是红星大队第六生产队社员,对革命形势不满,经常发表歪理邪说,盅惑群众,不服革命干部领导,曾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被大队革委会定为坏分子。案发后,他坚称对红鸽根本没有任何不规行为。但据生产队社员反映,他教红鸽学过珠算,学过笛子,两人关系十分密切。同时受害人的嫂嫂也证实,他与红鸽关系暧昧,经常来往,二人肯定是有见不得人的事。

  听了情况汇报,郝中魁叹了一口长气,说:“确有疑点啊。红鸽说‘好像是’,她嫂子说‘肯定是’,估计公安也是因此说证据不足的吧。不过人送到这里来了,咱就看好他算了。”

  专政队里的人和事千奇百怪,这也实在算不上传奇。由于堤坝上事多,郝中魁让喜凤直接跟吴玉生谈一次,先稳住他,劳不劳动都可以,但不能不吃饭,或寻短见什么的。

  郭喜凤和吴玉生在河上边的树下谈话,这是郝中魁选的地方。郝中魁告诉喜凤,和谁谈话都不要太严肃,也不要拿架子,你真诚对待他,他什么话都会跟你说的。

  然而吴玉生并不想跟郭喜凤说什么。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一言不发,也不看郭喜凤一眼,曾经失控激动的表现似乎不复存在。

  吴玉生冷漠而平静,与昨日判若两人。他不愿意解释细节,他说:“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做过那事?”

  “红鸽的话就是最好的证明。”喜凤说。

  “我要和红鸽对质。”

  “你以为谁都听你的?”

  “反正我没做过那事。”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做过那事?”

  “没做过那事就是没做过那事。你说我做过那事,你告诉我,那事是咋做的?”

  “你真不要脸!”郭喜凤恼恨地说出了这句话,把“我咋能知道那事咋做的”压在了心里。

  顿时,郭喜凤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再不想和吴玉生多说半句话。眼前这个人和这个人刚才的话让喜凤坚定了离开这里的决心,喜凤感到累了,不是身体的劳累,是心灵的劳累,她不想再和这里的什么人什么事纠缠,烦死人了。

  “吴玉生,我告诉你,你若再不吃饭,就饿死你算啦。”

  这是郭喜凤在工地对吴玉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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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6-6 19:36 | 只看该作者
不错,排版规范
3#
发表于 2017-6-6 19:41 | 只看该作者
红鸽究竟被谁欺负?不是吴玉生,会是谁嫁祸他呢?
4#
 楼主| 发表于 2017-6-6 19:50 | 只看该作者

学会了呗——感谢你的关注
5#
 楼主| 发表于 2017-6-6 19:5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林健 于 2017-6-6 19:55 编辑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6-6 19:41
红鸽究竟被谁欺负?不是吴玉生,会是谁嫁祸他呢?

前文有伏笔,您想想呗
6#
发表于 2017-6-6 22:15 | 只看该作者
这是郭喜凤对吴玉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7#
发表于 2017-6-6 22:16 | 只看该作者
身体不舒服,刚呼呼了
8#
发表于 2017-6-7 07:47 | 只看该作者
奇怪,一旦决定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9#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14:41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6-6 22:16
身体不舒服,刚呼呼了

不舒服啊,注意休息,多休息……
10#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14:41 | 只看该作者
落叶留步 发表于 2017-6-7 07:47
奇怪,一旦决定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嗯,是在工地,之后再不理吴玉生了……
11#
发表于 2017-6-11 14:51 | 只看该作者
历史的厚重,成就有厚度的作品。点赞!
12#
发表于 2017-6-11 15:38 | 只看该作者
工地上大家干劲十足的同时,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浮出水面。结尾抛出悬念,期待下篇。
13#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15:49 | 只看该作者
逐鹿江南 发表于 2017-6-11 14:51
历史的厚重,成就有厚度的作品。点赞!

感谢老师光临与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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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15:49 | 只看该作者
zizhu 发表于 2017-6-11 15:38
工地上大家干劲十足的同时,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浮出水面。结尾抛出悬念,期待下篇。

感谢版主光临与鼓励
15#
发表于 2017-6-11 15:50 | 只看该作者
辛苦了,林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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