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淡淡不如风 于 2017-6-21 08:41 编辑
那时候,男人经常从背后揽着女人,充满温情地说,别眨眼,今晚有流星雨。
那时候,两个人相拥站在二十四层的一间合租房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静谧的夜空,半明半昧的星辰。
流星闪过时,女人一声轻呼,空气中飘满了幸福的味道。等攒够了首付,我就买下这间房,让你每天夜里都能看到流星。男人在耳边呢喃低语,女人的眼角绽放着美丽,尽管这话听了许多遍,但每一遍女人都深信不疑。女人想象着那一天的到来,那也是她在流星下许过多次的愿,每一次的愿望里,都有他的相伴。
等你发了薪水,我要先去做个双眼皮手术。女人偎在男人怀里,眼睛里飘散着一丝幽怨的目光。
同样的话,男人也听了很多遍,每到这时,男人都会附加着手上的动作,在女人的娇喘声中发表着自己的观点,那些便宜的美容院千万不要去,割的双眼皮像两条蚯蚓……等我有了钱,我领你去韩国做,以假乱真……再说,单眼皮怎么了,像大明星--林忆莲不也是单眼皮吗?你的单眼皮我也喜欢。
这些话,将女人的心载上了一条爱情的小船,忽上忽下地飘浮。她一忽儿相信男人真的喜欢单眼皮,一忽儿又想到,能举例的单眼皮明星似乎只有林忆莲,而双眼皮的美女却不胜枚举。
合租房内还有两个不常回来的女学生,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婆。病怏怏的阿婆很少下楼,有时候看到男人来,会冲着女人善意地一笑,然后自觉地闪进屋里,把门带紧,再不出来,把空间留给这对恋人。等男人走后,阿婆会出来和女人聊几句,感受着她的幸福,并且会送上自己的祝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男人来得不那么频繁了,再后来,已经鲜见踪影。多数的时候,只剩下女人自己独立窗前,目光凝滞。给男人打电话,总是一个理由,忙,得挣钱,离首付差得远。再打,男人会叹着气说,在这座城市里,靠一个人的力量攒首付,谈何容易?
窗前,夜空中,依然有流星会偶尔闪过,但女人视而不见,经常有泪在她的脸上滑落。每到这时,阿婆会过来安慰她,阿婆说,男人话信不得,房子事急不得,这两样有些人一辈子都得不到。说到这时,阿婆一脸哀伤,似乎更需要他人的安慰。
一个细雨霏霏的晚上,女人的泪和窗外的雨一起飘落,阿婆叹着气,给女人看了伤痕累累的手臂。那时候的阿婆知书达礼,比女人还年轻还漂亮,她的痴情也比女人还要深。在双方父母的反对声中,阿婆和恋人密约私奔。结果,在火车开走之后,阿婆仍然不敢相信,她从此就要孤独一生。
那以后,阿婆无颜再回去见家中父老,她只能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胡乱猜想。她设想的过程可以超过那些国际大导演:恋人在奔向火车站时,被父母以死相胁;恋人在路上遇到了阿婆的爹娘,长跪不起;恋人被家人灌醉,醒来时身边躺着另一个女人……
后来呢?女人的泪似乎流干了。
后来,阿婆苦笑,后来他娶亲生子,后来她颠沛流离;后来老家开发了,房子拆迁了,他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后来她无家可归,贫病交加……
孩子,什么单眼皮双眼皮都不重要,所有的理由,其实都是借口,男人不跟着你走,就一个理由,爱得还不够!阿婆抹了抹眼角,却没有擦出半点泪水,她脚步蹒跚地往房间里走,到门口时又说了一句,可能我早知道这个理由了,但就是不愿意接受吧。
那晚,女人沉思了良久,她感念着阿婆的善意,那以后两个人亲密多了。阿婆有几次犯了病,女人经常过来帮着递水送药,但不管阿婆怎么开导,女人终归相信男人--他只是在为首付而疲于奔命,是呀,在这样的城市里靠一个人攒房款,不拼命怎么能行呢?只要交了首付,他定能让自己穿上洁白的婚纱,那是爱情的羽衣,那是飞翔的蝶衣。
女人为此多打了两份工,早出晚归,不停歇地挣钱,畅想着某一天,给男人一个惊喜:她要攒够另一半首付!那时,也必将迎来另一半的幸福。
女人的脸庞不再丰盈,女人的双手变得粗糙,但卡里的数字却逐渐丰盈,好日子即将来临之际,偶尔上街买药的阿婆却告诉女人一个消息,男人正和另一个女人在看房,那女人也是单眼皮,只是她开着一辆价值不菲的车。
时间一下子静止下来,女人木然得像尊塑像,眼睛定格在窗外的夜空,一动不动。阿婆极为担心地盯着,她惊讶地看到女人并没有流泪,咬着牙嘴唇坐到电脑前,继续加班。女人的心里坚信不疑:房子,只要有了房子,爱情自然会回归!
终于有一天,女人兴冲冲地拿着银行卡,冲进了售楼中心。工作人员指了指公示:房子上周就涨价了,而且,还要继续上涨!
女人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售楼中心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走进公寓的,她颓然地进了门,随便瘫倒在一个角落里,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受伤的小动物。为什么总是涨价,为什么从不落价?阿婆给女人倒了一杯水,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老家有一幢房子倒是掉了价,房里死了人,不吉利,降价处理了!说罢,阿婆竟然涌上了一汪泪水,她说,这回我算死心了,因为死的是……
夜幕降临,女人被黑暗吞噬了,随着房价的蹿高,爱情的羽衣似乎越飘越远了。女人伸手去捉,却怎么也捉不住,可她--必须得捉住啊!
深夜,阿婆的房间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声。毫无睡意的女人立刻惊醒,奔过去一看,阿婆的脸色已经铁青,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想要够到桌上的药瓶,几次努力却总也够不到。女人在伸手过去的那一刹那,脑子里“轰”的一声,“房里死了人,不吉利,降价处理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女人把药瓶往后挪了挪,药瓶离阿婆的指尖更远了。
你--呼吸困难的阿婆竟然高喊了一声,声音拔尖,穿透了夜空。女人慌了,想都不想,上前扯过被子,蒙住了阿婆的头……
女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那套最爱的白纱裙,手里面端着一杯红酒,打开了一扇窗,让微风轻轻渗入。月华璀璨,渐渐地漫过窗棂,月光照亮了世界,世界却仿佛凝固了,就像女人凝固的心。刚才给男人打了电话,想告诉他房价就要落了,她就能交得起首付了,可是,提示音告诉女人,电话号已经是空号了。
女人的世界里没有谁了。爱情的故事似流星一般,明明就在眼前划过,但总是遥不可及。远方仿佛传来汽笛声,楼下传来喇叭声,房间里似乎有脚步声……一切的一切,都与女人没有关系,女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偶尔抿一口酒,品咂着红酒的滋味,接受着月光的洗礼。
两个难得回来的女学生把警察领来了。警察勘查了现场,敲了女人的房门,没有反应。他们叫来了房东,拿钥匙开了门。
所有人都眼前一花,大家看到了一件羽衣,从窗口迅疾坠落,就像是划过天际的一点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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