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栀子花开了。
一大朵一大朵,白亮亮的。每朵都像一个惊喜,浓厚而热烈;鹅黄的花蕊稀疏闲散,不大招惹蜜蜂。花苞呈纺锤形,紧致如螺旋形地包裹着,我常常以为它就像一粒种子,一粒开花的种子。甚至它枝丫形的花托都隐藏着花的影子。以至于后来,我对状似栀子花苞的木兰科花木皆爱屋及乌,比如荷花玉兰,比如辛荑。 栀子花是童年的花朵。 夏日清晨,上学前第一件事,冲到屋后田埂上去看花开了没有。比月亮还耀目的花朵,一望即知。如果开了,欣喜若狂地奔过去,轻轻地摘下那一朵或几朵,别在书包上。如果没开,也会跑过去,仔细地看花树上有没有欲开的花苞,然后揣想哪一朵明日会开。 我们家的栀子是大叶栀子,花朵大,花瓣重叠繁复,肥厚细腻。还有一种小栀子,被称为药栀子,是要结果的,花朵小,香味不浓。常因此而自豪,以为自家的栀子才是真正最美的花,也常因此而骄傲,骄傲自己的富有,因为我们家的花都归我摘取。 我已记不清母亲从哪里折来的这一枝,她是去出工的时候折来的。先插在田里,长出根来了,再移种在土里。我的班主任老师曾找我要一枝去插栽,他说,要找一枝正在开的,最好上面还要有一个含苞欲放的花蕾的,可是没有,其实我也想有那样的一枝,可是却没有找到,我只好给了他分离的一朵花和一个花苞。 我高邻谋祖家门前有妖冶的花,紫白的,血红的,花瓣重叠妖娆,我常常经过时都会不由自主地驻步,后来知道,那是天麻花。 谋祖家有两个女儿,一个叫青华,一个叫本华,本华就在本地,常常来照看他,青华远嫁到新疆,很多年,没再见过。谋祖也去世多年,他家的房子早已瓦砾无存,可每当我走过他家的旧址,总会想到那曾经开满天麻花的田埂,田埂里那座温情的房屋。他家是山上唯一没有喂狗的人家。所以,我曾常常偷偷地去看那鲜艳盛放的天麻花。 夏初的山里,野花很多,荆棘满身的九里香,像瀑布一样泻下来,刺藜子的单瓣缫丝花,花色粉艳,花蕊金黄硕大,蜜蜂成群地嗡嗡着在上面打旋,葡匐在地的金色蒲公英,擎着棉白的绒毛似的种子,最喜欢的是黄花,阳雀花,满枝满束,常常折回几枝,一朵朵地摘下,晒在簸箕里,还可以炒来吃,自然而然,绝无焚琴煮鹤的味道。 从五月底开始,栀子花一茬接一茬地开得极盛,卖花人将它们连枝摘下来,放在盆里,背篓里,纸袋里,摆放在四季豆,茄子,海椒的旁边,面摊,书店的旁边,花香满街。 花店里有盆栽的栀子花,但不曾有买一盘放在家里的意向,我想,它还是长在我家屋后的田埂上比较好。现在,母亲又在房前的地坝外栽了一株,枝叶繁茂,花开极盛,一个夏季,大概要开上千朵,满枝闪烁。花枝乱颤,可以此为喻。我不知道,哪一朵曾是给我惊喜的那一朵,也许,朵朵皆是。美,历久弥新,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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