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短篇小说）

武如

　　
　　
　　郭占走出了自己的公司。
　　
　　快十二点的时候他离开的，晚间车流照样川流不息，明亮的灯光照得晃眼，他有些疲惫，公司的业务让他应接不暇，只得加班加点。行驶到十字路口，是红灯，停了下来，只见一个半裸身子、呆傻的男子戴着一顶破帽子，浑身脏得看不到皮肤，站在十字路口的中间，手里拿着一根破棍子，像模像样地学交警的样子，指挥着交通，咧着满嘴的黄牙，笑地合不拢嘴。不过，司机们看红绿灯，没人听他的。这个呆傻之人丝毫不在乎，一丝不苟地忙碌着，车里的司机都笑了。
　　
　　郭占看得上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感兴趣，绿灯了，后面的司机不干了，按起了喇叭，这才醒悟，赶忙把车子开动了起来。到家后，见妻子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在等他，这是习惯。妻子是他大学同学，听到动静就睁开了眼睛，朝着自己的老公歉意地笑笑，郭占赶忙让妻子去睡。他说过多少次了，不让她等。她不放心，不回来就不回卧室睡，总这样干等。为此，只要不在外地，他从不敢在外过夜，如果一宿不回来，她就会这样在沙发上等到天亮，就是出门了，也是电话不断，说是关心、惦记，郭占知道女人的心里想的是啥。
　　
　　他洗洗就回房了，妻子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他躺下，心里还在想着那个自得其乐的傻子，指挥交通的认真样子叫他一时不能忘怀。这叫他又想到了大概一个月前看的另一个傻子，那天，他和几个客户从酒店里吃饭出来，饭店外面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傻子，同样是衣衫褴褛，手里握着一个木棍做笛子，小嘴噘着，舌尖微露，手指头不停地抬起、放下，一丝不苟地吹着，自娱自乐，目中无人，完全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他人看着都乐了，实在感到可笑，他没有笑，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递了过去，对方还是陶醉地吹着，对他递过来的钱不感兴趣。
　　
　　“给你钱！”他说。
　　
　　没有反应，被自己的音乐陶醉地忘记了一切。
　　
　　“给你的！”其他人也说：“拿着吧！”
　　
　　“算了！他不认识钱！走吧！”
　　
　　“别搭理他了，再挨一顿揍，说出去是笑话！”
　　
　　郭占只好作罢，当看到卖包子的商贩还没有收摊子，就跑过要了十个，递给他，傻子这才停下了自己的音乐，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冲着他咧着黄黄的豁牙笑了，一手一个包子，交换着往嘴里塞，一口一个，狼吞虎咽，使劲咽下去后，又嘿嘿地一笑，其他人感到恶心，捂着嘴到一边去了。十个包子一会儿就吃进了肚子里，然后又拿起自己的木笛，更加底气十足地吹了起来，身子一动不动，悠然自得。
　　
　　这个晚上，郭占也不明白自己为啥老是想着这个傻子，一直睡不着，不停地告诫自己：睡吧！睡吧！一个傻子与你何干？何干？可是傻子坐在那里悠然自得的样子，始终在他的眼前晃动！
　　
　　妻子翻过身来，把自己的一只胳膊压在了他的身上，身子习惯性地往他这边凑了凑，几乎是偎在了他的身旁，他把妻子搂在怀里，女人的头发依偎在他的脖颈处，女人睁了睁眼，闻到自己熟悉的味道，就往他的怀里扎了扎，甜甜地睡去了。
　　
　　妻子长得眉清目秀，大学第一年就把她追到了手，也是班上第一个开始搞对象的学生，一见钟情，中间没有过多的试探和示好，更没有磨磨唧唧的粘缠，只因开学的第一天，他帮着她提了一会儿的行李，两人就走到了一起，进展神速，没有两个月就私定了终身，令同学们羡慕的要死要活的。
　　
　　妻子在他的怀里幸福地睡着。
　　
　　多年的打拼，他们都老了，孩子也于去年大学毕业后在公司里帮忙。可他越来越感到疲惫，常常失眠，白天没有精神，又不得不出入饭店，酒精腌制着他的肉体……
　　
　　早上，他破例没有起床，把手机也关了，妻子看男人睡得香，做好了早饭，吃了点就去了公司。他一觉睡到快中午了，没有吃饭就去了公司，一大堆的事情跟着他，需要处理。
　　
　　这天，他跟妻子说自己要一人出去散散心，女人一听就瞪大了眼睛，不理解地看着他：“你一人出去？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不是不说，是没有打定方向。这时的妻子已经掉出了眼泪。站在他面前那年轻、漂亮的秘书也要跟着掉泪，但是她不敢，忍着，扬起了脸，怕泪水掉出来，只得躲出去，他把她拦住，便交代妻子和秘书、儿子一道管理好公司，说自己出去不长的时间，谁也不用跟着，有事用电话联系。
　　
　　第二天，在妻子泪眼汪汪中，背着旅行用品就走出了家门，打车来到那个饭店门口，找那个傻子，还好，傻子的根据地就在这里，此时的他还在吹奏着自己的木笛，专心致志，目中无人，不知咋的，见到他，郭占有一种莫名地激动，走上前去，拉拉他，这个傻子没有反应，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中，他变得和气，柔声柔气地说：“我带你去玩玩好不？有包子吃！”
　　
　　这时的傻子大概饿了，放下自己的音乐，对着他嘿嘿地笑着，郭占一看有门，就说跟我走吧，我给你好吃的。傻子却伸出了双手，他只得去给他买了包子，一次只给了一个，怕给多了傻子不跟自己走了，这个傻子对郭占没有了敌意，便领着他去了一家洗浴店，他说给三倍的钱，人家还不让进：“你说多少钱吧？”
　　
　　人家说不是钱的问题：“他进去了，我的客人还不吓跑了，看你是个不一般的人，弄个傻子干嘛，你家的亲戚呀！”
　　
　　他只得说当然是亲戚，可人家最后也没有放他们进去，只好又找了一家小一点的洗澡店，二十块钱一位，他给了一百元，还多花钱雇了一个搓澡的。趁这个当口，他去了一家服装店，为傻子买了不少的衣服，里里外外都全了，急忙赶回洗浴店，傻子还没出来，就在外屋等着，店主是个胖老太太，闲着无事就和他搭讪，也估摸这位有钱，就说：“你人不错，连傻子都不亏待，刚刚我们那位搓澡的师傅过来抱怨了，说你给的钱太少了，这个傻子太脏，那泥儿不用搓，用铲子铲都铲不透，啧啧！我看你再给点，要不师傅就赶他出来了，是我拦着，说是你会再补给点是不？”
　　
　　郭占看着老板娘的嘴脸有些腻歪，此时又发不能火，就掏出三百元，递给她，说够了吧！老板娘嘻嘻地笑了：“呦呦！还是你们有钱人，我说嘛，待会儿我一定给我们的师傅。”
　　
　　郭占不再说话，老板娘就问他喝水不？不要着急！且洗不干净哩。
　　
　　过了一个多小时，傻子出来了，穿上新衣服，这傻子焕然一新，去掉污垢后，才看出这个傻子其实是个年轻人，有一副不错的脸庞，棱角分明，不知道为啥就傻掉了，天生还是后天的打击？没有人知道，郭占也无从知道。领着傻子出了店门，只听后面的老板娘和搓澡的师傅说：“我给你又要了五十，不少了吧，你小子今天可是发了大财！”
　　
　　“行行！不少！不少！嘿嘿！谢老板娘！”
　　
　　郭占听到了，轻蔑地一笑，然后打车就去了郊外。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只是打算在野地里开始自己的徒步旅行。
　　
　　这时已是秋后，庄稼刚刚收割完毕，有的正在耩麦子，有的麦苗已露出了地面，远远看着绿油油的，当你踏过去，绿色就显得稀疏了，这里的空气比市内好多了。郭占拉着傻子下了车，他急忙深呼吸，感到透彻地痛快，此时，秋风爽爽地刮着，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看看天，看看地，然后使劲地跳了几下，然后对着原野的深处，大声喊叫了起来：啊——！我来了！
　　
　　痛痛快快地喊了几遍，内心的压抑得到了一定释放，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一旁的傻子嘿嘿地笑着。郭占就鼓动他，傻子到有些羞臊，喊了几次没有喊出声来，然后伸出手来要吃的。郭占歉意地一笑，赶忙拿出几个包子递给他，傻子不顾一切地吃了起来。
　　
　　郭占拉着他的手，向着原野的深处走去，脚下是厚实的土地，此时，傻子格外地听话，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秋风开始凉了。眼下的任务就是找一处安身的地方，这里已远离都市，离村子不远，郭占不想去村子里借宿，生怕招来麻烦，前面有一处没有弄净的棉花地，有一些棉桃开着，展览着自己白白地笑脸，像是迎接着他们，郭占喜出望外，拉着傻子跑了起来，跑进了棉花地里。
　　
　　放倒几棵棉花棵子，修整出一块平地，把一条毛毯铺在地上，两个人坐着，面对着满天的星星，有说不出来的欢快，傻子第一件事就是先要吃的，郭占这才知道他的饭量惊人，吃了带来的所有包子，还要吃，只好又给他一块面包和一瓶水，怕他还没完，为他找了一截棍子，让他当笛子吹，傻子这才安静了下来，端坐着，手把木棍吹了起来。
　　
　　郭占看看傻子，又看看远处的繁星，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也能安静下来，没有了压力。然而，没有多长时间的安静，他的电话来了，是妻子，不得不接，那边妻子已是抽抽搭搭：“你在哪里？吃饭了没有？你回来好吗？我们没有对不起你的事情呀！”
　　
　　“呵呵！没事，放心！我转转就回去！公司还好吧？”
　　
　　“老公！回来吧！人家一个人晚上睡不着的！你是知道的！”
　　
　　“你试着睡吗！老婆！你放心！我不是离家出走，就是散散心，好了，真的没事！”
　　
　　老婆和他煲了一阵电话粥，这才把女人劝住，刚挂断电话，另一个电话又来了，这是女秘书的，那边传来嘤嘤地哭泣声，郭占知道这个女人也惦记着自己，两人的关系只是在朦胧之中，相互有好感，都心知肚明，就是没有跨越那道肌肤之亲的门槛，不过，双脚已经离地之时，这时的郭占突然就来了个远行，秘书能不伤心？
　　
　　“郭总！你回来吧！”女人止住了哭声，他要利用这有限的时间劝劝自己的头儿，见不到他，想得慌：“公司这么多的事情，离了你也转不开，回来吧！你就不想我们！”
　　
　　“我只是出来转转，散散心的。”
　　
　　“人家也想你，是不是我哪做的不好，让你不痛快了，就要逃避？”
　　
　　“说哪里去了，和你没关系。”
　　
　　“我说想你了，行了吧，为了我，你回来吧！人家可是个女孩子！”秘书说完，就传过来了一组视频，这里面是秘书坐在沙放上哭泣的画面，另一幅是一个女人赤裸着身子拍给他看，一开始以为是黄色的画面，当看到脸面才知道是她，女人洁白、凹凸有型、线条优美的胴体在他的眼前晃动，他内心也有一种异样。女人做他的秘书两年了，这两年间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工作、谈生意。妻子老早就提放着，时常拿话敲打他。
　　
　　这时的傻子还拿着笛子吹奏自己的音乐，悠然自得。郭占看着秘书为自己拍来的画面，心情很复杂。
　　
　　秘书随后又打来了电话：“我都为你不知道羞耻了，回来吧，人家想你！呜呜！”
　　
　　他的内心在犹豫。
　　
　　没过多久，儿子也打来了电话，话里充满了怒气：“爸！你这是闹哪出子？唵！我们谁对不起你了，我妈为这个家，操的心还少吗，你说走就走，我妈有多难受你知道吗？回来！赶快回来，不然我做儿子的可不客气了！”
　　
　　“我就是出来散散心，咋了？也不行了吗？少来威胁我，我玩够了就回去，挂了！”郭占对儿子威胁的话有些怨恨。他自语道：“妈的！谁也来管老子！”
　　
　　这时，他感到自己下面有股气要放，起身要回避，当看到傻子那不问世事的样子，明白了，在这里不用回避谁，于是，放心地放了出来，一声脆香。傻子听到了，看看他，嘿嘿地笑了，然后自己也放了一个，郭占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电话又响了，一看是儿子，他接了，第一句就说：“我可不怕你的不客气！”
　　
　　“爸！刚才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爸！我就想知道，你是咋了？要旅游我陪你去，爸！你回来吧，我有了女朋友，一直瞒着你，我们本来商量好的，这几天领家来让你和妈看看，还没有说，你、你就……，你不在，我和女朋友无法交代，人家见父母来了，可你不在！爸！回来吧……”
　　
　　儿子说的事情让他再次犹豫了，看样子自己没法离开他们，不由得长叹一声，然后对着陶醉在音乐里的傻子说开了自己的心里话，不怕被人误解和传扬，不用担心被人听去。
　　
　　傻子静静地吹着自己的笛子，对郭占的话不置可否。
　　
　　第二天，郭占醒得早，他决定先不回去，给家里发了个短信，告知自己半月后就回。随后关掉了手机，拉着傻子沿着乡间小路向纵深的原野走去……
　　
　　两年后，在市区饭店的拐角处，有一个傻子天天坐在那里，手拿木棍吹奏自己的音乐。卖包子的小贩还是那个人，看着这个傻子不像原来的那个，和人们说起来，人家说，就是那个，差不了，谁会有这样的兴趣一天到晚不停地吹，可他始终不相信。
　　
　　

枫叶飘飘

逃离，逃东北吧

枫叶飘飘

俺们这地大物博

碣石清风

反衬现实。
谢谢分享。

武如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7-1 11:46
逃离，逃东北吧

谢谢

武如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7-1 11:47
俺们这地大物博

地大物博也不好容身

武如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7-1 14:45
反衬现实。
谢谢分享。

谢谢版主点评！

草舍煮字

曾经读过类似的一篇，一位老板在去公司参加一次重要会议的途中，突然改变主意去了郊外，西装革履地泡在养鱼池里，仰望蓝天非常惬意。结局与这篇差不多，暗示老板溺水自尽了。
那一篇以抒情为主，语言优美。本来这种逃离对于当事人来说就是一个优美的事情。你这篇以情节见长，更具小说特色，再炼炼句应该会更好。
满分支持。

枫叶飘飘

你逃我这里吧

枫叶飘飘

我这里有大骨鸡

枫叶飘飘

有山羊汤

枫叶飘飘

还有茧蛹

枫叶飘飘

可好吃了

枫叶飘飘

还有几处好风景

枫叶飘飘

我们几个文学朋友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