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小说】今天千里会初恋

碣石清风

　　                                     今天千里会初恋
       （ 一）

　　梦游太虚帖子日多，便有了几多欢喜几多愁的感触，欢喜的是栏目的红火，惆怅的是庞大的阅读量。我在太虚连续做了五年版主了，小说是越写越少，自从版主有补贴了，我反倒不写了。是我不差钱吗？不是！版务繁忙无暇创作啊。一天真的很累但很开心。文友们勤奋的创作精神感染了我，我心血来潮有了创作冲动，便写了短篇小说《三月三，苦菜钻天》苦心经营耗时半月累得我筋疲力尽头昏脑涨正在郁闷之际，电话突然惊心动魄地响起来了。沈阳姑姑在电话里神神秘秘地问我，你猜谁在我这里？

　　谁在姑姑那里？我一愣。

　　马上过来吧！

　　谁在姑姑那里？还让我马上过去？说着玩呢，一千多里的路啊，再说了，陷在创作困乏中的我，哪有闲情逸致跑一千里地去见什么人呢？我一口气讲了诸多不能脱身前往的理由。

　　姑姑不耐烦了，声调有些变，“你若知道谁在我这里后，你的那些事就都不是事了。”

　　我就问，“到底谁在你那里？”

　　“兰香”。姑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兰香的名字。

　　听了，我浑身一激灵，头就一晕，心猛地撞击了一下胸腔。兰香怎么会在姑姑那里？

　　“你不来她就走了。”姑姑好像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些话应该说开了吧？”

　　其实姑姑在激我，我虽明白，但我还是跳起来喊道：“别，别，我这就去打票。让她等我。”

　　电话挂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七上八下的，魂不附体了，我的脸烧得通红通红了，一阵臊得慌。《三月三，苦菜钻天》带给我的困倦不翼而飞。姑姑说得对，是该给人家一个说法，半个世纪了！

　　兰香是我初中同学，很要好，经常在一起，高中时候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来往照旧，我们早恋了。后来她考上了北京外语学院，我离开辽宁沈阳下乡到了河北，。一个大学生，一个农民，能走在一起吗，何况她父母又那样反对，我不再幻想，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中断了联系。在她面前，我从人间蒸发了，奶奶过世时，我回沈阳奔丧意外碰见兰香的闺蜜玲，从她那里我知道了兰香的的大体情况，毕业后留京在外事口工作。并说她一直在找我。

　　一直找我？这个我信！

　　（二）

　　上个世纪的事情了。那天，初中新生入学时的路上，我遇上几个小男孩围着欺负一个小女孩，捋走了她辫子上的蝴蝶结，我上前打抱不平，他们就群起打我。

　　敢打我?我八岁就习武，没用三招两式就把他们打跑了，夺回女孩的蝴蝶结……这个女孩就是兰香。从此，我们相识，她在五班我在八班，这之后，我们形影不离，再没人敢欺负她，她学习很棒，在她帮助下，我的学习成绩也直线上升，兰香常去我家里，我父母早逝，是奶奶抚养我长大，奶奶很喜欢她。一天，兰香偷着给了我一方绣花手帕，我就把自己佩戴着的玉石观音摘给了她，这之后，我们的关系好像就不一般了，倒有些拘谨起来，我们的接触也不那么公开了……

　　考高中时候，兰香考上了重点女子三中，我的成绩比她还高几分，却上了普通高中，是我家的破成分害了我。我很沮丧，兰香对我说，不怕，我转你学校。

　　虽然没有转成，但我还是很感谢她的这份情。高中的学习很紧张，我们见面的时间少得多了。一天，兰香跑到学校找我，约我在万泉公园见面……

　　我家就在万泉公园附近，这里是我儿时乐园，经常在这里玩。

　　兰香比我早到公园，她坐在垂柳下的长条椅上，望着河中心的舞厅出神。欢歌笑语传过来。沈阳浑河从公园西侧流过，垂柳依依拂着水面，红色的轻舟穿来穿去，船桨荡漾，河水拍岸。。我提着脚跟轻轻地走到兰香的身后，又悄无声息地伸出双手蒙住她的双眼。

　　兰香猛地扒开我的双手，一回身，人家都到半天了，你又迟到了！

　　兰香历来准时，我不大守时，对此我无话可说。

　　她拉我坐下，我就机械地坐下了，没有说话。

　　兰香不悦地望着我，拉了下我的手，还生气了？

　　没有哇。

　　为什么不说话？

　　来晚了，让我说什么？说对不起？

　　解释一下嘛！

　　解释有用吗？你都不高兴了。

　　我不高兴了吗？

　　不高兴了。

　　哈，怎么会呢！

　　我板着的脸一直没有放开，硬装男子汉，所有对她的思念统统压抑着。

　　兰香可能真的动气了，她默默地移动着脚步，离开了长条椅，转身要走。

　　我急了，一拉她，走什么呀？

　　不走在这里跟你怄气？

　　谁跟你怄气了？我绷着的脸松开了，开口说话，什么事让我来呀?不说说就走？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你了，老梦见你。

　　我也是，好久没见，老想老想了。

　　她抿嘴笑了，我们重新并肩坐在长条椅上。

　　这里虽然比较偏僻，是公园里最肃静的地方，看水上舞厅倒影，看轻舟泛波船桨荡漾，却最清楚最真切。从紧张的学习里出来透透气散散心，这里真是太好了，感到无比的轻松惬意。这时一对戴眼镜中年男女携手揽腕亲密地走过来。兰香慌乱地拉起我低声对我说，“快走，我邻居！”走远了她说，这个女的是市医院护士，因作风问题被开除了，她丈夫一怒之下同她离了婚。前几天还跟我妈吵了架，说我妈多管闲事，特恨我妈。

　　兰香一转话题，问我高考志愿事，我说考清华，她说考哈大，我们一阵争论，最后她还是依了我，答应报北京外国语学院。

　　时间真快，不知不觉间高考临近了。政审结束了，那时候沈阳提前搞政审，班主任对我说了政审情况，我的政审不合格，没有考试成绩就盖上不予录取的长条印章，别说去北京，连沈阳也留不住，所有大学都不会录取，这是政策。老师很是替我惋惜……当时听了这结果我就哭了，仰面嚎啕痛哭了，哭有什么用，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呀！

　　毕业班的学习很紧张，一轮又一轮的复习考试，大多同学忙得焦头烂额，我升学无望，只求毕业，很悠闲自在，不知底细的同学说我胸有成竹，哪里知道我心中的苦楚？兰香也多日没有露面，我也不好意思把坏消息告诉她，几次去兰香学校找她，我都没有勇气进校园，每次都是在门口徘徊一阵就垂头丧气返回来，怎么张嘴说呀？

　　高考结束这天，我决定去见兰香，问问她考得怎么样。她的家我去过，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她家的房子临街。他家正吵得热闹，我站在门外听，原来兰香正跟父母吵。其父母不让她跟我来往，她爸爸说，他那样的出身，连上大学的资格都没有，你跟他来往什么？她的妈妈说，你就死了这份心吧，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兰香只是哭个不停。

　　兰香父母的话如一把刀刺痛了我，我愈发悲观失望就默默地离开了。这之后我一直躲在家里不出屋与外界断绝了来往。

　　奶奶再三追问下，我只好说了实情。奶奶听了半晌无话，奶奶吧嗒了好一阵子大烟袋锅子才说了句安慰我的话：孙子，别灰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员。

　　奶奶精通四书五经善书画。在奶奶劝导下，我开始捉摸“好男儿志在四方”这句话的内涵。我总算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开始寻找自己的新起点。

　　我并不怨兰香，只恨她父母，后来仔细一想他父母有什么错？就谁也不恨了，只恨我自己没有托生好。开始那段时间很难忘记兰香，闭上眼睛就是她，睁开眼睛还是她，思念牵挂，很难割舍那份情。后来听说居委会动员一部分居民上山下乡，我动了心，就征求奶奶的意见。出乎意料，奶奶竟同意了，她说：去吧，好男儿志在四方,不管去哪里，都要好好干。记住，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

　　报名不久，我就以知青名义去了河北农村插队落户。我记住奶奶人争一口气的嘱咐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中表现突出，二年后我有幸被推荐当了社中的民办教师教高中语文。

　　后来我又被保送上了大学，毕业后回乡又当了教师。一双儿女也相继大学毕业，女儿是公务员，儿子是律师。

　　……

　　（三）

　　兰香怎么会在姑姑那里？她怎么样？混得应该不错吧？外语学院毕业外事口工作，老公一定很棒，孩子们也会很优秀。不知不觉间，鬼使神差般，我不由自惭形秽起来，就觉得千里迢迢来见她有些冒失，太冲动了。见了面说什么呀？是为了当年的不辞而别去道歉吗?道个歉不应该吗？兰香有什么错？那自己又错在哪里？这时候论短长分辨谁对谁错还有意义吗，千里迢迢来见她有必要吗？怎么没有？毕竟牵挂了五十年了，半个世纪啊，姑姑说得对，有些话还是说开好，这一天，自己不是盼了大半生了吗？到近前怎么又熊了？见，愧对也要见！

　　我合眼想象着见面时的情景，是哭还是笑？是握手还是抱一抱？老了，也麻木了，年轻时的激情早已荡然无存了。

　　我想象着兰香的面貌，还是鼓鼻子圆眼睛那么清秀俊俏吗？，毕竟年近古稀了，一定也是老态龙钟的小老太了……

　　姑姑是爷爷的老生女，与我同龄。医院退休后，闲居在沈阳九如溪谷风景小区的别墅楼里，在郊区安度晚年。动车准点到达，我急急忙忙下了火车，我忙三火四打“的”直奔姑姑家。

　　姑姑正站在楼前张望，很着急的样子，见了我迎上来悄声对我说，去吧，兰香在等你，我去市里你弟弟家，你姑父先走了。

　　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心“蹦蹦”直跳，我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走进楼里。

　　一个光头的人穿着僧袍站在客厅里，正凝神观赏着王羲之的苏武牧羊图。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一个回转身，打一稽首，念了声阿弥陀佛，施主好……我愣住了，也吓了一跳，这个尼姑打扮的人是谁？我上下左右端详着她，慢慢明白过来，这不就是我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兰香吗？这哪里是那个清秀俊俏的兰香？满脸沟壑，布满了沧桑，更何况还是一老尼姑。我震憾了，就如听到一声惊雷，莫非她出家了？

　　我愣在那里，一阵瞠目结舌。我的心如汹涌的波涛在翻滚，怎会是这样？我在心里呼喊着。想好的那些话，设计好的那些见面礼仪，什么都用不上了，什么都不用说了，什么都用不着了，我的心有如塞进一团烂麻，乱极了，我终于抖颤着喊出了四个字，你是兰香？

　　她却很平静，没有任何表情，心静如水，但脸上的那丝苦笑还是被我觉察到了。

　　阿弥陀佛，那是我的俗名，现在我的法号是无欲。……

　　我突然觉得很累，两眼有些模糊，心也很痛，有些支撑不住了，就近坐在沙发上，合上了眼睛，控制着涌上来的泪水，但泪水还是无情地流了下来。

　　这时，兰香，不，是无欲，对我说，施主，一切都过去了，什么也不用说，你只告诉我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就足够了。

　　我沉默着，最后还是如实讲了当年的气愤和冲动……

　　兰香，不，是无欲，很平静，不，很不平静，我能觉察得出来。那熟悉的目光里有惊愕……

　　无欲念了声佛，拿出一个紫檀色小木盒递给我说，物归原主吧，施主保重。说罢迈步出屋，头也不回地走了。

　　盒子里装着我当年送给她的玉石观音。

　　姑姑告诉我，兰香的人生路很坎坷，文革中被错关牛棚后又送农场劳动改造，落实政策后返原单位途中遭遇车祸险些丧生。一生未嫁，为了一个承诺，她寻访了你多年，你送她的那块玉石观音，一直陪伴着她……

　　望着这久别重逢的玉佩,我老泪纵横,我什么人啊?可怜的兰香真可怜，可恨的我真可恨。我们的人生形象地演绎了“痴情女子薄情汉”的古话。

　　我决定过继一个孩子给她，为她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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