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逃的猫

林小白

　　奔逃的猫

　　文／林小白

　　一

　　如今想起来哥哥离开家乡的样子很像一只奔逃的猫，他在黑夜里蹑手蹑脚离开我贫穷的家，朝着城市的方向奔逃。他的帆布包里塞着两套换洗的衣服，一套是祖父为他新买的蓝白格子衬衣，一套，是上学时穿的校服，他白衬衣的口袋里装着从父亲那里偷来的260块钱。

　　人家说猫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可是在哥哥的眼睛里，你会发现它们潮湿得就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多年后他开始后悔最初的奔逃。可是你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从农村逃到城市，想冲破贫穷的牢笼，可是多年后他回来了，贫穷在他的脸上刻下更为深刻的痕迹。他像一朵颓败的海棠，从花枝上坠落下来。

　　“多么痛的领悟”他的嘴巴里反复出现这句流行于城市大街小巷的歌词，你看到他的样子，你就会知道他有多后悔当初的选择了。你就会知道任何失败的奔逃会付出多沉重的代价了。

　　如今祖父已经入土为安了，每逢清明我们兄弟几人都会到他的坟前祭奠。看着祖父荒草丛生的坟地，我的哥哥又会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改不了奔逃时如同猫一样蹑手蹑脚的习惯，他轻轻走到祖父的坟前，腰沉沉垂下去，身子重重跪下，我看到他的头在祖父的坟前磕得咚咚响。我的脑海里闪现出鼓点的声音，那声音让我伤感，那伤感让我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钻出来。每次看到哥哥的样子它们都会在我身体里活跃起来，穿过重重历史的痕迹，闯入记忆的长河……

　　二

　　祖父第一时间发现奔逃而去的哥哥，他在哥哥的卧室里发现了被撕碎的师院录取通知书，鲜红的硬皮纸散落在哥哥曾经备考的房间里，如今人去楼空，寂寞如斯。

　　“这扶不上墙的烂泥！”祖父愤怒的声音吵醒了我尚在沉睡中的父亲母亲，他们匆匆披上外衣循着声音来到哥哥的房间，看到气得发抖的祖父。

　　“都准备好了，这狗养的他不读了！”我的祖父的火气已烧红了他满头的白发，看到父亲涨红的脸，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骂人的话波及到了无辜的儿子。他赶紧用别的话来掩饰那一瞬间屋子里的尴尬。

　　“看你教育出来的好儿子！”祖父甩手而去。仿佛想甩去满腔的愤懑。你知道祖父多希望我的哥哥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倒不是教师这个职业有多高尚，他只知道，教师这个职业是“铁饭碗”，受人尊重，还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干着粗重的农活。眼看着机会已经握在了手上，我的哥哥却像个逃兵临阵脱逃，放弃了，你让他怎么能不失望？

　　我的父亲怔立当场，脸上表情复杂。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如同祖父一样失望透顶，你看不出他表情里具体的含义。

　　我的母亲拾掇着地上破碎的录取通知书，想将它们拼凑完整，我的父亲回过头，在愤怒中拍掉了母亲手中的碎片。

　　“这狗日的！”他愤怒的样子和祖父的如出一辙，意蕴却各不相同。人都跑了，你还捡个屁！父亲对母亲说。

　　三

　　哥哥奔逃之前在屋子里思想斗争了三天，他听见父亲对着家里养的一头黄牛叹息，听见父亲对着两头肥猪叹息，听见父亲对着我和年幼的弟弟叹息，那叹息像一个长长的鞭子无形中抽得哥哥的皮肤生疼。

　　我们都知道那叹息声里隐含的深刻含义——学费，是贫困家庭最大的隐痛。读书，处处都要花钱哩，村西头老刘家儿子才去上了一年大学就花了八千多，开销不小啊！老刘曾经唉声叹气。

　　祖父决定卖掉那条跟了他五年有余的老黄牛，五年里它为这个家反复耕耘，立下汗“牛”功劳。祖父20亩旱地全靠它一脚一脚犁出来，它是祖父的老伙计、老部下、老兄弟，它是我家的得力劳力。

　　“不知道卖了牛以后的地咋办！”父亲在床上对母亲说。老大考上了，还能想办法，老二今年高一了，过两年考上了，又咋办呢？

　　我瘦小的母亲全无主意。她对父亲百依百顺，只知道忙前忙后，打理农活，她的形象以一条老黄牛的形象固定于我的脑海里，父亲对着她嘀咕也只是为了抒发内心的茫然和困惑。贫穷像一根沉重的椽子，压得一家人喘不过气来。

　　我的哥哥像一条呼吸不畅的鱼，在这场左右为难的抉择中为父母作了抉择，他放弃了读书的机会！毅然决然朝着城市奔逃，想通过自己的双手缔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的父亲在村口遇见老刘，老刘问他，啥时候办“状元酒”？他摊开双手，揉着皱巴巴的衣角说，甭提了，他娘的不争气的东西，他不读了，跑出门打工去了！可不是我不愿意供他去读。老刘说，可不，这也好，你家娃是个懂事的孩子，读书，老大一笔钱啊！我现在都有些供不起咯！

　　我父亲拉着那头黄牛，走过村头，走进村子，最终和黄昏一起走进我们生活的屋子，只有哥哥的影子，他像一只蹑手蹑脚的猫。渐渐远去啦。

　　4

　　奔逃的哥哥准备不再奔逃，是在两年遇到他命中的劫数开始，他将他的第一任妻子称之为“劫数”，荒唐而充满幽默感。

　　我们都在劫难逃！他说。对于他的婚姻问题我的父母没有任何干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知道，他们希望他早日成家。

　　哥哥遇到那个发廊妹一个月后就和她举行了匆匆的婚礼。年轻的哥哥在爱情面前沉沦至深，后来他的第二任妻子却这样总结：他风流成性，管不住下面那根玩意儿！无疑，这是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女人的嫉妒，隐含着某种醋意。

　　其实，发廊妹人很好，她待人温和，彬彬有礼，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她没有文化。从没念过书。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我的哥哥啼笑皆非。他说，我以为她识字呢，看着电视上的歌词唱歌，一点问题也没有。想不到她是听久了，自来熟！有人又问他，你不是写过情书给她吗？识字不识字都分辨不出？我的哥哥这样回答，当时发嗲撒娇让我给她念。我以为是制造气氛呢，想不到是真没念过书。

　　哥哥和她最终分道扬镳，不是因为她没有文化，而是一场欺骗。发廊妹与哥哥结婚之前就有了男人，有了孩子了，可是婚后哥哥才知道。即使有了也没有关系，再生就是了，可是，不知为何，发廊妹没有生育能力了，他们日夜耕耘，一年有余发廊妹的肚子依然平坦如同平原土地，不见波澜。

　　“不下蛋的母鸡，这算什么回事儿？”我的母亲开始嘀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年迈的祖父说。   “生不了，就离婚！”我的父亲说。

　　发廊妹消失得无声无息，我的哥哥四处探寻她的消息，可是她已经离去啦，看见过她的人都说，发廊妹是跟着另外一个男人离开的，去火车站的时候，两个人牵着手呢！

　　哥哥的爱情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你看着他在城市的桥头哭泣，他蹑手蹑脚的样子依然像只猫一样，他的肩膀伴随着哭泣的声音颤颤耸动，抖动着的忧伤显得楚楚动人，那种忧伤一直伴随着他很多年，直到他又一次结婚。

　　5

　　我上大学那年，那头黄牛被父亲卖掉了，卖掉黄牛的父亲重复着哥哥拿到通知书时的话，同样的叹息，听着熟悉的内容，我终于明白了哥哥奔逃时的心情了。

　　贫穷，在任何地方任何地点都让人有奔逃的欲望。

　　大学毕业后，我考到电视台上班，成了一名记者。开始吃祖父嘴巴里说的“公粮”，拿着国家给的工资，衣食无忧，在城市里贷款买车买房，娶了城里媳妇，孩子上了城市户口。

　　“你当初要不放弃，你也和你弟弟一样了！”嫂子的话语里明显带着酸涩的味道，你要那样的话，我们现在的生活能捉襟见肘吗？

　　“我受不了那种唠叨！你懂个屁！”我的哥哥说。

　　其实，他又何尝愿意放弃？

　　午夜梦回时，我又看到多年前的哥哥，他蹑手蹑脚离开家乡枫林渡的样子，像一只猫。我看见他背着他的帆布包，里面塞着两套衣服，一套是祖父买的蓝白格子衬衣，一套，是他的校服。

　　黎明的时候，他离开了家乡，多年后一个黄昏，他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他依然如同一只蹑手蹑脚的猫，腰却弯得好像一只虾米。

言默然

又见林老师文笔，且品读

九月盛菊

读来辛酸，可惜啊！

作者含着眼泪讲诉了哥哥奔跑的过程，揭示了愚昧贫穷的家境，毁了一个孩子的前程。哥哥是个有血性的孩子，考住大学后，不愿意听那些唠叨，就撕毁了通知书，然后偷偷出逃了。出外奔波谋生又如何，事业不成，爱情不顺，只好重返家乡，继续清苦。在外的生活已经将他折磨成一只虾米。
这篇小说告诉读者一个什么道理呢？

林小白

言默然 发表于 2017-7-15 16:00
又见林老师文笔，且品读

默然兄来啦，请坐，上茶

武如

不错的小说，感人的故事，贫穷让哥哥走投无路，也让他受尽了磨难。读后让人在沉重中思考。

林小白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7-15 16:30
读来辛酸，可惜啊！

作者含着眼泪讲诉了哥哥奔跑的过程，揭示了愚昧贫穷的家境，毁了一个孩子的前程。哥 ...

感谢九月兄精彩点评，小白敬茶先。
命运是一根绳索，我们都在其中奔逃，而奔逃的结果未必竟如人意。所要表达的东西，见仁见智，读者可以去思考，呵呵。

林小白

武如 发表于 2017-7-15 16:34
不错的小说，感人的故事，贫穷让哥哥走投无路，也让他受尽了磨难。读后让人在沉重中思考。

武如兄来啦，请坐，快请坐，小白茶水已备好！

枫叶飘飘

发文咋不说给我听

枫叶飘飘

表示强烈抗议

枫叶飘飘

决定不理你三天

枫叶飘飘

呵呵，你觉得可以吗？

枫叶飘飘

感觉躺在河里舒服

枫叶飘飘

这家伙热的，烤乳猪

林小白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7-15 16:59
发文咋不说给我听

呀。小白错了，叶子姐不能抛下我呀，小白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林小白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7-15 16:59
决定不理你三天

三天，太长啦，三秒都不行，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