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私犯南方客的故事（共二，上）

夏港

走私犯南方客的故事（上）

    马路斜对面有家汽车配件公司，在本地颇有名气，专营进口车配件，不管什么车型，无论哪国产品，只要不吝惜金钱能耐心地最多等个把月，都能办到。汽配公司的经理发海了，据吹给个县长都不换。在汽配这个行当中，提起他没有不知道的。但这个人生性吝啬，对员工挺刻薄，对有关部门出手也不大方，对顾客那更是锱铢必较，有点为富不仁的味道。

    尽管口碑不太好，但入乡随俗，该打点的还是打点，该应酬的还是应酬，平时检查时也被罚点款停业整顿几天什么的，但基本无大事，而罚款和停业所带来的损失那是早就摊入成本列入正常损耗。但最近倒霉了，关门了。他倒霉倒在IKPO（国际刑警）上。

    说起来只是个例行公务。近来在欧盟发现小汽车被盗呈急剧上升趋势。本来据说在欧洲丢个小汽车就和国内丢个自行车似的，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如果在一段时间内集中只丢失某几种型号的新的或基本上新的车就不一般了。经过电脑反复比对，发现有趣的特征，报失车型中呈上升趋势的都是同时销往俄国和中国的车型！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小汽车得到迅猛地发展，缩小了和世界先进国家的差距，基本和世界潮流并轨。国外新款车型同时在俄国市场、中国市场、欧洲市场一并推出。有专家指出，俄国和中国对配置完善的高档小汽车的需求有可能超过欧洲本土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市场。

    欧洲小国的地方警察局把失窃车辆逐级上报最后汇总到IKPO，而IKPO综合各方报告发现若干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残骸，这些使得IKPO有理由相信一个黑手党组织在偷窃小汽车并拆成零部件走私到俄中。于是，IKPO分别派组到俄国和中国请求协助调查。

    几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了调查汽配的下落，这是什么精神？这是敬业的精神，中国警察当然全力配合了。本市是周边地区最大的汽配集散地，所以也秘密来了一个工作组。IKPO列出的汽配名目很容易在市面上寻觅到，几乎都没有授权（原产厂家可能正准备趁机再在汽配上大赚一笔呢，可没想到俄、中只吞饵买整车，不上当买高价汽配），其中数量最大品种最全交货最及时的当属这家汽配公司了，于是，很自然地成了突破口。

    根本用不着政策攻心，上级警察只拍了两下桌子，汽配经理马上就全部坦白了——但和没说没什么区别。汽配经理说，他的货都是送货上门销完结账。上级警察一听送货上门就知道又掉进死胡同了，因为下句答案路人皆知：送货人不认识只是凭手机联系。上级警察不甘心，又拍了第三下桌子，汽配经理的腿肚子都哆嗦着转向前方，他连忙说再想想再想想，说,想起来了，他有些货也是亲自进的。因为只有找到供货商才能跟踪追击继续查下去，最后揪出黑手党，所以警察们都为之一振，录音机、摄像机、笔记本都准备好了。问：你去什么地方进的货？汽配经理忙不迭地列举：一汽、二汽、北汽、上汽、天汽、……住嘴！上级警察和下级警察一起拍了第四下也是最后一下桌子。

    没办法了，只有守株待兔等那个送货人把自己给送货上门。汽配经理随即表示愿意配合中国警察发扬共产主义精神开展世界级别的反黑行动。他立马拨通了供货商，一位南方客的手机，约定一卡车零配件，急用，提前到下周交货。

    警察的脸色缓和下来，甚至自己掏腰包请汽配经理同他们一道宵夜，吃开水泡方便面，但汽配经理哪里咽得下如此粗糙的食物。

    天快亮的时候，领导研究决定，派几个同志化装成伙计控制住经理等那位南方客上门立即予以擒获。于是，次日正常上班时间，汽配经理和四个新伙计就出现在他的汽配大楼里。

    警察以为计划天衣无缝，但员工们很快就发现了破绽：平时趾高气扬对下属颐指气使的汽配经理居然在新伙计面前低三下四点头哈腰卑谄足恭。综合各方消息，谣言秘密地在员工中迅速地传播开来：汽配经理犯事了，新伙计是便衣，正在放长线钓大鱼。员工们知道是咋回事但没有用，因为即使他们想通风报信都没有门，进货渠道掌握在经理手里，和南方客还有其他的客都是单线联系，这是资源，他防范员工甚紧，惟恐有人越俎代庖，劫了自己的财路，所以员工们并不知道每天进出的人中究竟哪一个是便衣要抓的。

    老婆和老板这二老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老婆通常是最后一个知道第三者的，而老板直到最后也弄不清是哪个员工坏了自己的事。

    南方客如约而至，但他下榻酒店后打的第一个电话并不是给汽配经理而是打到一家烟摊，烟摊兼顾公用电话，南方客要约一个客人。

    非常准时，在南方客落座一家小饭店五分钟，客人就来了。

    客人是这个城市随处可见的退休老工人。沧桑的岁月熬白了他们的头发，艰难的日子给他们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生活的压力迫使他们不得不再次就业，挣个“补差”，就是老板只给退休前和退休后工资之间的差额，考虑到他们退休较早，那时候工资较低，这个“补差”是微乎其微的。汽配经理家养了两只沙皮狗，每月的营养品、保健品足可以支付三四个“补差”，但为了降低成本，他只用了一个。就是这位退休老工人，负责门房、卫生、浇花、烧开水、刷厕所、接货、发货、看库房，有时也帮着装卸车。

    南方客每次来都要先约见退休老工人，尽管他心里瞧不起退休老工人，认为他们只会苦熬逆来顺受，没有开拓精神，不懂的穷则思变，但表面还是很客气，结成忘年交。

    南方客热情地握握手，跟手递过去两条三五烟，当地土特产，请尝尝。退休老工人客套一下就收了，彼此都知道，这两条三五第二天就会摆到公用电话旁的那个烟摊，换回来八条大生产（本地一种廉价的烟）。南方客自作主张地点起了菜：烤整鸡、烧兔腿、猪头肉、炸里脊、熘猪肝、酱牛肚、全羊汤和清蒸尼罗罗非鱼。两瓶烧刀子（酒），先不要启开瓶盖。

    在等菜的工夫，南方客随意和退休老工人聊了起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无非是汽配老板的生意如何，近来本地市场的价格走势，公司内的员工情况和货都从哪儿进又都卖给了谁，等等。基本是南方客问，退休老工人答。等问答的差不多了，菜也快上齐了。这时南方客会忽然想起来他有个事要去处理，于是歉意地表示不能陪您老喝了，您老慢慢用吧。他会关切地问，再添点什么，退休老工人会说，不用了。南方客挥手叫来服务员：再加两斤酸菜水饺，买单！

    南方客殷勤地和退休老工人握手道别，塞给一个红包，红包里有薄薄几张钞票，但数量远远大于每月汽配老板给的“补差”。南方客嘴里为自己的不腆之仪而自责，小意思，不成敬意。

    其实南方客忽然想起来的事不外乎是回到下榻的酒店桑拿、按摩、洗脚、打炮，养精蓄锐次日和汽配经理交割，钱货两讫。

    望着南方客的背影，退休老工人涌出感激的泪水。面对一桌丰盛的饭菜，他是不会独自享用的，他会跟饭店要若干个食品袋，分门别类打包，连一滴汤都不会浪费。家里还有老伴，老两口可以欢欢喜喜过个年了。南方客每来送一次货，退休老工人就过一次除夕夜。

    直到今天，南方客平静地听着退休老工人讲完那几个新来的伙计，忽然又想起什么事，这一次，他不仅点了三斤水饺，还外带一箱酒，临别时，红包格外地厚。

    望着南方客的背影，退休老工人泪如泉涌，他知道今后不会再有大年三十了。

    汽配公司经理慌了，最讲诚信的南方客居然第一次失约了，无论他怎样努力拨打南方客的神州行，永远是电脑合成的声音。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SIM卡落在豪华饭店的豪华马桶底部，伴随涡旋水流，通过U型管进入下水道汇入化粪池沉淀下来，逐渐凝固在胶状物体中，到某一个阶段，会被运送到偏僻的山坳里深埋在地下。直到若干万亿年地球爆炸人类毁灭再经过若干万亿年诞生新新人类，他们在考古中可能发现这个SIM卡，也许会解读出其中的信息。

    等了很长时间，仍不见南方客的踪影，上级警察怀疑这个南方客可能是汽配经理为了转移警察视线临时杜撰瞎编出来的借以推卸责任，下级警察怀疑汽配经理恶意串通通风报信有意掐断线索，于是警察们决定对他实施逮捕。

    汽配经理以头撞墙，声嘶力竭地叫嚷，他是冤枉的，他真心和警察合作，为了自己他愿意出卖任何人，绝对不是他走漏风声的。但这没有用，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汽配经理被判处若干年徒刑并处罚金若干万元查封了汽配公司。

    当退休老工人目睹汽配经理被押上白蓝相间的警车时，老泪纵横，他清楚，他那个“补差”没有了。

ziz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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