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酒

言默然

                     

                      一壶酒　　　　                　文/言默然

　　[序：发小衣锦还乡，隔三岔五邀“我”陪他喝酒。小时候嘴馋，贪吃他太多的鸟蛋，就成他的朋党了，还兴球不叽的地忍痛割爱，协助他钓我表姐呢。几十年岁月连绵，几多苦辣酸甜？时光荏苒风光在，瘸子却浊泪鼻涕抹一脸。哎呀，呀，我非牙疼，但生恻隐。]

　　瘸子老调调，总管一瓶叫一壶，把盏斟酒总有那么一句：“就一壶，你随意，我兜底。”

　　我不胜酒力，一杯足矣顶多两杯；瘸子今不如昔也兜不了底，每每喝的没有剩下泡瓶子的多。他不介意，我更没把酒当个东西。

　　“瞧瞧，这年份，有钱没地儿买呢。”

　　嗯，上个世纪的茅台，我呷了一口，咂叭嘴连声说好，好，好酒！其实，我喝啥酒都一个味儿，入口辣辣的，过喉咙热热的，到肚子里一阵闹腾。虽然对酒没兴趣，顺嘴叫声好，不扫瘸子兴呗。

　　瘸子给自己满上，却一违惯例没和我碰杯，双手捧杯高举，两眼微闭嘴唇颠簸，眼角滚出了混浊的泪。

　　“想小妖精了？”我逗瘸子。

　　瘸子乜斜我，躬身淋尽杯中酒，又捉盏满上，仰脖子一口清，又满上又清，再满上……我拦住瘸子，递给他一只螃蟹。瘸子掰弄半天，恁是掰不开螃蟹壳，放下螃蟹捏纸巾擦脸，竟然泪如泉涌，鼻涕也出来了，换了五块纸巾，鼻子眼越擦越花俏，满脸褶子都糊平了。

　　“抱歉！”瘸子对我拱拱手，起身侧进洗手间，擤鼻涕洗脸去了。

　　绅士有年了，瘸子向来注重仪表，从不马虎绅士风度。

　　他是我一个村的人，姓程，上学时叫“程侯”，发迹后更名“程就”。有多少人知道他名字的写法我不清楚，人们先前叫他“程总”，后来叫他“程董”；我呢？先前叫他“猴子”，后来就叫他“瘸子”。

　　瘸子小时候腿脚利索，爬树掏鸟窝出出溜溜像只猴，斑鸠麻雀喜鹊老鸹弄不赢他经常搬家。猴子读书坐不住，借口上厕所一球日个兔，作业甩给我帮他做。当然，他从不白让我帮忙，总有煮熟的鸟蛋给我分享。

　　同学们打趣他，猴子去掉“犬”字傍就成“侯”了？他龇牙咧嘴，说程咬金是他老祖宗，隋唐王侯呢！我笑他，你老祖宗不过做了一阵子瓦岗寨主吧？他表扬我说对了，说瓦岗寨主就是一方王侯，吹他老祖宗一个月过一回年，“十二年的王侯奢华一年消费，要几拽几拽，要几酷几酷！”

　　猴子读书不成器辍学做木匠，无师自通闻名遐迩。忽一日，猴子送我一瓶“汉汾”。那时候，散酒尚且凭票供应，瓶子酒可是奢华品。么意思哈？我没帮你写作业了，我家也没人喝酒。猴子笑，说你家没人喝送你舅哈。我也笑，猴子你想进步，想巴结支部书记入党吧？自己送呗，何必托我转手？猴子一脸愧疚，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舅不待见我，要割我的资本主义尾巴；倏又崇拜，问我发现没？你舅带头把自己的尾巴给割了，把自家遮蔽集体耕地的大椿树锯了，“晓得吧？你表姐要用那棵大椿树打嫁妆，我效劳怎么样？”

　　嘿，猴子动我表姐的心思！我舅母死的早，表姐是我舅的掌上明珠。表姐美丽大方，动心的人多了。我没过十二岁就动过一回心，折枝刺梅向表姐献情，表姐刺梅插进发髻特高兴，要长大了嫁给我做老婆。我舅摇头说不成不成，说亲上加亲生的娃娃没屁眼。表姐嫁给我是不可能了，嫁给猴子有点儿浪费。可嫁给谁不浪费？那就好事猴子罢！我拎着猴子的“汉汾”孝敬我舅，我舅骂我败家子乱花钱，我表姐笑嘻嘻接过“汉汾”说好酒。我挤鼻子弄眼问表姐，啥时候喝你的喜酒哇？表姐凝眉，说“嫁妆没打，喝鬼喝！”我就势推荐猴子给表姐打嫁妆……舅您别发火好不好？人家猴子保证不再耽误大田出工，帮表姐打嫁妆，也就为接受您老的再教育。

　　“真的吗？”我舅捡棒槌当针。

　　“岂能有假！”我指天帮猴子发誓，说的跟真的一样。说人家猴子也想进步，要重新做人了，“支部书记同志舅，您别门缝里瞧人好不好？”

　　“真的？”

　　“真的！”

　　哎哟！我真的没有想到，表姐的嫁妆没打好，人跟猴子一起失踪了。我舅凶进我家，“汉汾”砸向神桌，酒瓶粉身碎骨，酒稀里哗啦溅洒；我爹四耳乎子，差一点儿没把我扇成脑震荡。

　　我舅逮住猴子，一扁担折他一条腿。若非表姐豁身护救，他另一条腿也得折。猴子的折腿康复得很好，稍微有点儿踩短，不细瞅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也掩盖不住嚎，我就此管他叫“瘸子”。

　　瘸腿猴子本事见长，轻取公社木工厂长职位；企业改制时买断整个厂，遣散工匠就窝开发房地产，一下子大发了。瘸子春风得意趾高气昂，不料我表姐独木桥上摔下滚河，淹死了。瘸子破例习俗，披麻戴孝给我表姐守了三个月的灵，带着七岁的牛儿迁居县城。我舅撵进县城举刀断麻，夺回外孙。

　　瘸子找我陪他喝酒，塞给我三十万存款，托我关照牛儿，逢年过节给我表姐烧捆纸，还撅屁股给我磕了仨响头，县城豪宅的钥匙也留给我，只身到省城捯饬房地产去了。

　　我舅过世，牛儿哭得天昏地暗。我劝牛儿节哀，牛儿理都不理；我要牛儿收下瘸子的存款折，告诉牛儿连本带息翻一番拐个弯了，牛儿摔地上踹一脚，叫我捡走，“别脏了我姥爷的坟！”

　　我无语，愧愧的。我舅是土改时期的老党员，心地纯净，眼睛不揉沙子。在我舅眼里，猴子就是个地痞，是拐骗良家少女打劫社会的流氓，我则是地痞流氓的帮凶。我舅摔碎“汉汾”，到死都没理过我。

　　牛儿建工学院学有所长，收编瘸子遣散的工匠做家装，揽全县城乡近半家装市场。瘸子摇头，说家装养人的摊摊，冇得钱赚；拜托我教导牛儿，认准窟眼石头、抱摇钱树做生意才靠谱。

　　“自个儿子自个教导！”我不是推诿，确实懵懂瘸子的生意经。

　　瘸子抹泪，说牛儿妈早亡，牛儿姥爷咬定是他气死的，弄得牛儿不待见他。

　　我数落瘸子，“你跟妖精裹缠是事实吧？年过半百还养妖精，牛儿岂能待见你！”

　　瘸子问我可晓得他祖上养宠物？神兮兮地对我说，养宠物不过利用廉价资源套取稀缺资源，利用稀缺资源套取金钱，循环往复，其乐无穷。“不晓得养宠物，不懂得利用宠物，就跟钓鱼不晓得挂蚯蚓一样，半吊子二百五，做锤子生意做！你还大学本科呢，憨球不叽的，你表姐都比你敞亮。”

　　哎哟，我不晓得，我不懂，我的书白读了，我憨球不叽的，我就半吊子二百五了，我懒得跟瘸子掰扯。

　　岁月催人老。瘸子又赖上我了，要我劝说牛儿到省城继承他的产业；说年愈花甲的人，该含饴弄孙了。架不住瘸子央求，我做通了牛儿工作向瘸子交差。瘸子电话里哭了，要立马跟牛儿交接。

　　“立马不成！”我告诉瘸子，牛儿要在滚河上架座桥……

　　“哦，哦，哦……好！好！好！架桥好，资金我负责，只要牛儿认爹！”瘸子的爽快，出乎我的预料。老了，看淡了，开明了呗，我想。

　　瘸子出资牛儿出力，在我表姐丧生的滚河上架起了一座桥。父子桥飞度如虹，连接两岸，车水马龙。牛儿进省城接下瘸子的产业，瘸子如愿返乡。儿媳妇拿瘸子上大人似的敬着，就是喊不出一声爹；孙子犊娃见他只躲，不拢他的身说他铜臭熏鼻子眼。

　　“遗传，都是遗传啦！”瘸子抱怨埋汰我舅。

　　哎哟，若说我舅对牛儿的影响大，我承认；说隔山隔水遗传给没见过面的外孙媳妇，遗传给重外孙，就牵强了。犊娃不满五岁，说铜臭熏鼻子眼，不过跟牛儿鹦鹉学舌。牛儿当着我的面，跟瘸子叫过板，斥责瘸子一身铜臭，出资建桥也就将打劫社会的返还给社会，“岂好意思惦记着跟交管的合伙设站收费？贼心不死！霸占社会资源的土匪心态使然！”还拍桌子戳瘸子的鼻子教化瘸子：“老祖宗拦路打劫，千古耻辱；审时度势归顺大唐，始有建功立业！”

　　我晓得，瘸子的沮丧，不仅因为儿媳妇生分他，犊娃放空他的含饴弄孙，更因为牛儿掐断了他要把父子桥当摇钱树的纠结。俩因素搅和在一起，瘸子掰扯不清，一直纠结。牛儿向我透露过还要在滚河上架座桥，势必跟瘸子的冲突加剧。我不想过多介入这对父子冤家，只劝慰过瘸子，珍惜亲情，珍惜“父子桥”吧，有口皆碑嘛。

　　“失态了哇，兄弟。”瘸子从洗手间出来，仍不忘检点绅士风度。鼻涕眼泪洗没了，脸拍过水，皱纹平展了许多，可能还抹过香香，脸兜子油滋滋的。

　　我仰脖子喝干杯中酒，辣一回是一回，夸奖好酒，酒好！

　　“挺有实力的嘛！”瘸子表扬我，又号我：“明儿继续陪我喝嚎。”

　　“别介！干嘛忙三赶四的？”我推辞。

　　想想，瘸子叫我想想。

　　想锤子想，我笑，你瘸子跟儿媳妇跟孙子玩不到一块，拉我的差呗。

　　“错！错了哇兄弟，明儿，明儿是，是你表姐的三十周年祭日。”

　　哦！我竟忘了。

　　瘸子说，你忘了我忘不了，明儿弄点卤菜，到你表姐坟上喝，还是一壶。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表姐陪我八年多，算算该有三十万个恩日吧？够我享用的！“看透了哇，这世上，只有结发夫妻是真的，儿子、孙子都靠不住！”瘸子说着说着眼泪鼻涕又稀里哗啦了。

　　“喝酒！”我满上邀瘸子碰杯。瘸子捉杯的手颤微微，好不容易捉住，手一抖杯子滑落。

　　我手忙脚乱，收拾杯子，扶瘸子进卫生间洗脸。

　　瘸子嚎啕大哭，拉着我的手哭得头只摆，叫我明儿带把铁锨，“在你表姐坟边挖个坑，把，把我老骨头埋了，埋了算了，算了哇，活着嘛劲？”

　　“别介，瘸，瘸，瘸哥，瘸哥哥，埋了你，谁请我喝酒？”

　　“喝酒？兄弟别哄我了……”

　　“错！我还是挺有实力的。接着喝，兄弟我连干两杯叫瘸哥瞅瞅！”

　　瘸子落座，摆手拦我斟酒，说算了算了，喝不了就算了，说他也喝不进去了，胃只返酸水。

　　“羡慕你呀！”瘸子拍我手。

　　“我没惹你吧？瘸哥。”

　　“惹我了！你惹我不轻，惹我羡慕嫉妒恨！看见你孙女在你身上猴上猴下，我比叫花子还恨！”

　　“瘸哥！”我捏住瘸子的手，心生恻隐。精明的猴子，没读多少书却谙练生意经，重情重义却有不测风云，攫取万贯家产却没地儿安放孤独的心，常人的天伦之乐于他是奢侈品……

　　“叮当，叮当……”，我手机来电，牛儿打来的，我伸给瘸子看，示意他接。瘸子架花镜盯瞅，指头颤抖滑动不了绿键。我点开免提，牛儿声音清晰：

　　“舅嘛，他，他跟你在一起吧？……不用，你给他说一声就行了。明儿，我回去给我妈上坟，也给我姥爷烧两张纸，一家人都去。……必须喊声爹么？好吧！明儿当我妈我姥爷的面，跟我媳妇一起喊他一声。哎呀！行了，我叫犊娃给他磕个头总可以了吧？”

　　瘸子竖直耳朵听完牛儿电话，又起身去了趟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瘸子红光满面，举起酒瓶吹喇叭，把酒瓶子吹了个底朝天。


　　[跋：瘸子请我喝酒，牛儿请我喝茶，嗨，这对父子冤家！《一壶酒》描摹瘸子，《两盏茶》描摹牛儿，是不是还该有《三碗饭》，叫父子俩同桌掰掐？牛儿随“我”舅秦实的姓，瘸子纠结甚深要犊儿还公道摆摆平。“我”夹在中间，难整！——或许可弄成上中下仨短屏，合屏题名《隔代遗传》如何？拜请师友帮斟酌，若有兴趣，帮绘制中下屏更好。]

武如

先占沙发

武如

再占位

武如

回来慢慢品，我先出去办事

枫叶飘飘

来了来了。

枫叶飘飘

开心，这壶酒

枫叶飘飘

我也喝一杯

zizhu

先占地。

枫叶飘飘

在上班，偷偷上的

枫叶飘飘

先占位

枫叶飘飘

后品味。然后回去加分

枫叶飘飘

最主要的是学习。

枫叶飘飘

向老师学习

枫叶飘飘

锲而不舍的写作精神

枫叶飘飘

发小就这样，命里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