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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短篇小说】买房记(原题3单元502号 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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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4 08: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九月盛菊 于 2017-7-25 08:27 编辑

  短篇小说】3单元502号

  (一)

  这天上午,潘仁理放下田地里手头的营生坐着公交车来到了S县城,下车后,站在停车点等潘仁义。之前打过电话的,潘仁义让他就在这里等,说八点钟有车过来接。潘仁理也没说啥,下了车后,一眼眼望着大路,怕潘仁义找不到他。

  潘仁理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差十分钟就七点半了,正是城市人忙着吃早点和赶着上班的时间。不远处一个露天早点摊坐满了人,那些碗筷敲打的声音直击他的耳鼓膜,一股股的饭菜香味钻入他的鼻孔。他的胃是经不住诱惑的,开始蠕动了,食欲发出强烈的呼救信号,该吃早饭了。他下意识地咽了几口唾液,手不自觉地摸摸衣兜,里边有钱,出门时老婆给装的,还不少,100元的一张,还有二十几元的零钱。零钱是来回坐车的路费,整钱是让他吃饭的。老婆还吩咐说,必要的时候,也大方一点,请潘仁义吃饭,人家领着你东跑西转的,也不容易,请人家吃一顿家常便饭很正常。他觉得老婆的话很有道理,得请潘仁义吃饭。平常进城,都是吃潘仁义,都是潘仁义掏腰包。哎,打扰人家的次数太多了,要不是人家看在赤屁屁一块儿长大的面子上,才懒得管咱这些闲事。

  也没必要再多想了,潘仁义说安排好门市的营生,半个小时后才能过来。

  半个小时足够吃一顿早饭的时间了,他想赶紧去早点摊填填肚子,再大的事情,也得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临出门时,老婆还一再吩咐,别饿着,记着吃饭。

  他在早点摊的临时伙房前停下了脚步,看着那各种各样的吃食,指指点点,盘问饭食价格,这个羊杂烩粉,那个老豆腐油条,这个茶蛋,那个烙饼、小笼包子,一一问完后,便迅速转动着小眼睛,估摸着哪种饭既吃得饱又花钱少。最实惠的数老豆腐加油条了,然而他最不爱吃这种东西,尤其看见那白皑皑的豆腐,黏糊糊的鼻涕一般,他就想吐。他最喜欢的当然是羊杂烩粉、小笼包子,一碗烩粉五元,一笼包子十元,可要是吃饱就得十五元钱。他咽了一口唾液,摇摇头,暗暗说,不行,太贵,一顿早饭就花十五元,这十五元够他和老婆两三天的伙食。

  钱不是随便乱花的,能省就省,家里正是需要钱的紧张时刻,什么都要钱,电费、话费、待客费、农田地的化肥、浇水、播种收割,凡此种种,都跟钱说话,还有更大的几笔开支,老婆的医药钱、儿子娶媳妇、买房、买车钱。钱钱钱,愁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也许是条件反射,一提到钱就闹心。

  可是饥肠辘辘的肚子不管他这些,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看见了喜爱的玩具一样,闹腾着没完。

  操作在锅口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只顾忙着烩菜,潘仁理在这里站了这么一会儿,她抬了几次头,却好像没有看见一样,要不是潘仁理挡着别的顾客的路,她还真的忙得顾不上理他。

  大爷,您吃啥?这女人边拿筷子搅着锅里的粉条边问。

  啥,叫我大爷?潘仁理心想,我与你年龄差不多,咋叫我大爷?我有那么老吗?又想想也许自己真的看上去很老了,成天东日头嗮到西日头,脸黑得像锅底,看上去咋能不老呢?再看看自己的老土衣服,大夏天还穿着灰黑色外套单衣,哪像这里吃饭的同龄人,各色各样的半袖衫和大裤衩。城里人就是城里人,乡下人咋也不能和人家比,也难怪这女人叫他大爷。他稍微平静了一下,再次看看这女人,描着眉,画着鬓,一脸的脂粉红润,又想想自己的老婆,黑的铁板一样,虽然跟这女人年龄不相上下,可看上去跟老太太差不了多少。

  小兰过来帮妈照顾一下这位爷爷,看吃啥。女人叫喊着。

  咋又爷爷了?脚还没挪窝就升级了。潘仁理也不计较她们叫啥,只是一眼眼看着那女人锅里的粉条,白泠泠地在水里转来转去。

  小兰长得眉清目秀,粉面桃花一般,也就是二十四五的年龄,绽放着一脸的笑容过来,问,爷爷,您吃啥?

  他看了小兰一眼,忽然想,有这样一个儿媳妇多好啊!但只是一闪念的胡思乱想,接着嗯嗯了几声。其实他还没拿好主意,吃啥?便宜的不合胃口,合胃口的价格又贵,真让他没法选择。他的嘴蠕动了几下,声音很小,说完后,觉得脸烧烫了一下。

  爷爷,我们这里的东西本来就最便宜了,再不能降价了,只能给您拿大碗多盛些。姑娘的声音甜丝丝的。

  他看了小兰姑娘一眼,摇摇头,难为情地转过身要离开。

  啥人?又想吃又不想花钱,天生的吝啬鬼!姑娘的声音其实也不大,只是嘟囔了一句,而在他听来恰如被蝎子蛰了一下。

  他猛然回头,看见小兰还在翻着白眼看他,更来气了。

  咋了,我啥人?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年纪轻轻的咋出口伤人?谁吝啬鬼,你才吝啬鬼!

  这是他的忌讳,他最怕人说他穷,说他鬼毛了。

  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张一百元人民币,举在半空,像摇晃着一面旗帜,说,吃一顿饭够了吧,够了吧?咋呼啥,一顿饭钱还没有我一把豆角贵呢?谁吝啬,是你吝啬,我不吝啬!大家看看这是啥?这是钱,是真钱!

  吃饭的人们都停下手里的筷子,瞪大眼睛追随着他手里的钞票。

  那一百元票子是新的,在他手里还摇的哗哗作响,像一面旗帜在飘扬。

  小兰妈手里拿着一双筷子过来了,站在他面前,瞪着一双丹凤眼,骂道,你嘚瑟啥,有几个臭钱?想干啥,想打架?还是想坐监狱?穷要饭的,你想干啥?

  真是针尖对麦芒,尖对尖了。

  我啥也不想干?就是讲理!

  讲理,理在哪?好好好,我给你找个讲理的地方。小兰妈回头对小兰喊了一声,小兰给你舅舅打电话,就说有人破坏公共秩序,行凶闹事,扰乱社会治安。

  啥,我扰乱社会治安?你骂人就有理了,我看你才是扰乱社会治安,破坏环境。潘仁理是高中毕业生不说,每天都要看新闻联播,知道好多国内外大事,也懂得一点点法律。村里人叫他潘世界。有些人也经常拿他开玩笑。

  问,钓鱼岛能打起来吗?

  他说,打不起来。

  为啥?

  小屁孩拿着鸡毛撩拨老虎屁股。

  潘仁理在村里也不是吃素的,啥赖皮没见过,他本来就不是被吓唬大的。 于是,就伸长脖子,公鸡斗架一般,瞪圆小眼睛,大声吼着说,你看看周围这苍蝇、臭虫,闻闻这味道,臭死了,还有,哈哈,真的是一泡狗粪!

  摊子的旁边还真的不知啥时候有了一堆狗屎。

  小兰妈突然暴跳了,一头冲着潘仁理撞了过来,潘仁理一个闪身,小兰妈扑了空,脚正好被狗屎滑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警察来了,没问几句话,就要拉着潘仁理上车。

  凭啥?潘仁理质问警察。

  到局里去说。一个年青的警察回答地很干脆。

  就拉我一个人?

  对,就你一个,另一个送医院。几个警察不由分说就把他推推拽拽弄上了车。

  (二)

  我说二哥啊,你那臭脾气总得改改,也有个眼色,不看人家那是谁,那是公安局副局长的姐姐开的摊子,你也不想想,要是没个大靠山,谁敢在街上摆摊子。潘仁义接着说,要不是我和丁副局长熟,你交罚款不说,还得在那里蹲半个月。

  不是我扰乱秩序,是那小女女先骂我!

  我知道你这人嘴硬,错了也不承认。这下好了,饭也没吃上还被罚了一千元,你这下服了吧。幸好,丁局长还仁义,才让他姐姐和你要了这么点医药费。哥呀,你也是聪明人,小腿啥时候能拧得过大腿,你知书达理,咋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潘仁理耷拉着脑袋,声音低低地说,你帮我交的那钱,别和你嫂子说,他有病你是知道的,看把她气着。也不能和强强说,他在城里上班,看让人笑话他。钱我慢慢还你,行不?

  你看看你,正经求人的时候没你了,你在早点摊稍微软软,咋能闯下这么大的祸?求我干啥?你当我三岁小孩子,不懂事?我那钱不要了,就当帮你了。潘仁义既生气又好笑,这个穿叉叉裤一起长大的老同学,这么大岁数了还是改变不了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的性格。

  知道你对我好!要不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了。潘仁理笑笑说。

  哎,嫂子近日咋样了?我也好长时间没回去看她了。潘仁义改了话题,问道。

  还能咋样?就那样,尽量治疗维持吧,也没啥好办法。潘仁理哀叹了一声。

  强强的对象咋样了?

  听说近半年谈着呢,我也没见过这女孩,再说强强也不让我和你嫂子多问。

  年青人的事情就让年青人自己做主吧,你少参合,人家对了就办吧,你别狗逮耗子多管闲事。

  我是不管,这点我想得开。强强看对了,就是猪我也不反对。

  你咋说话?真给你弄回头猪,你愿意?

  我就是打个比方。

  说话间,来到了朝阳小区售楼部,潘仁义把车停在售楼部门前的一个车位上。二人下了车,推门进去。

  里边看房子的人不少,都围在室内中间的沙盘周围,指指点点,比比划划。潘仁理跟着潘仁义也在看,潘仁理当然看不懂沙盘了,只听着潘仁义的介绍和解释。

  哥,我看就这个吧,这是3单元502号,这个楼层也好,格局也好,采光也不错。潘仁义说着拿起一张说明图指点着说,就这个样式,120平米,这是一二三,三个卧室,这是客厅,这是厨房,这是卫生间,还有这是阳台。你看看咋样?

  潘仁理看了一会儿,说,我还是看不懂这东南西北。

  跟看地图一样,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不是阳台在南……潘仁义又重新指点着说了一遍。

  潘仁理问,这房子有咱家那院子大吗?

  没有。你家那院子200多平米,要有那么大,那就成了大商店了。再说,那得多少钱,咱买不起,没那么多钱。

  潘仁理还是估摸不出这房子到底有多大,看看周围那么多人,也就没好意思再追问下去。别看他也有点学问,可隔着行,对楼房是一窍不通。

  此时售楼小姐过来了,自我介绍说叫她小杨,小杨说,两位叔叔看好哪套了?潘仁义指指说就这个。小杨有些激动地说,3单元502号,两位叔叔好眼光啊!这座房子太好了,这是眼下这个楼层剩下的最好的一套了。

  那多少钱?潘仁理问。

  一平3400元。小杨说。

  总共多少钱?潘仁理问。

  小杨拿起计算器,按了一阵子键盘说,40.8万元。

  咋这么贵?这不是要命吗?一个楼楼窝(土语指鸽子)咋这么贵?潘仁理的话,引得周围人都笑了,连小杨也笑弯了腰,说,大叔真逗,啥楼楼窝,里边可宽敞着呢!

  宽敞啥宽敞,有俺院子宽敞吗?俺有这么一半的钱,在村里能盖一个大商店,那才叫宽敞。你指头大这么点房子就要这么多钱,不是杀人是啥?

  潘仁理这句话像一颗炸弹,顿时整个室内开花了。

  就是,开发商太黑了,瞒天要价。

  利润太大了,一套房子赚多少啊?

  还有没有个标准。

  谁能拿得起啊,真是要命!

  人们看着潘仁理,好像有了主心骨,便大放流言。

  潘仁义看着局面有些混乱,赶紧制止潘仁理,说,哥,你瞎说啥?村里咋能和城里比,买房子就说买房子,瞎扯些啥?回头对小杨说,别听他瞎说,看看这房子能不能适当照顾点,我哥是庄稼人,挣钱不容易。

  不容易啥?俺一把豆角就两三块钱,不差乎这百儿八十的。

  潘仁义气得真想摔潘仁理一个耳光,但还是忍忍说,哥,这可不是百儿八十的事情,是成千弄万的事情,你瞎起哄啥?

  潘仁理被潘仁义呛了几句,好像才明白过来,刚才的话不该说。其实,他也不是瞎说,真是太贵了,这么多的钱,就是卖了村里的光景和老婆也凑不够啊!

  但房子还得买,儿子等着呢。于是潘仁理说,贵是贵了点,就这样定了吧!

  潘仁义赶紧拉着潘仁理跟着小杨来到吧台前,小杨简单说了买房子付款的各种规则,最后说,先交首付16万,余下的按揭。

  潘仁理说,就这样吧,我今儿没带钱,过几天来交款。

  小杨很有礼貌地开了门,把潘仁理和潘仁义送出了大门。

  潘仁理一路无话。

  哀叹混着泪水,在眼前舞蹈。

  下午,潘仁理坐公交车回去了。

  (三)

  中午,秀英刚把饭菜端上饭桌,美美带着孩子推开街门进来了。

  妈忙着迎接了出去,抱起刚会走路的外甥,嘴里不住地左一个奴蛋蛋,右一个心坎坎的叫着,还在那小脸上不住地亲吻着。小家伙也机灵,连连叫着姥姥,叫的秀英心里像灌了蜜。

  你咋来也不打个电话?爹问。

  我下了班就赶车,忙得没顾上,下午休班,能来一晚上,就赶过来了。美美说。

  父女正说话间,强强从另一房间过来了,问,姐,你来了?

  你啥时候回的?咋不说一声?美美看着弟弟嗔怪说。

  还不是因为你忙,怕打扰你!我也是上午才回来的,进门也就是两小时吧。强强从妈怀里接过外甥,逗着说,叫舅舅,叫舅舅给好吃的。

  小外甥踢腾着不让强强抱,裂开嘴嚎啕,张开胳膊寻妈。

  你是野舅舅,一年见不了几面,小宝不认你。姐姐说着,接过小宝,然后问,你对象来了没?

  没,这几天在城里帮家里忙,说是过几天来看看咱爹妈。

  就是啊,你们谈了这么长时间了,咱爹妈还没见过人家长啥样子?抽空领回来,我也看看。美美笑着说。

  饭桌上,一家人边吃饭边聊起了买房子的事,潘仁理长叹了一声。美美望着弟弟,弟弟看着姐姐,眼里噙满了无奈。美美的心里酸楚楚的,弟弟已经二十九岁了,眼看就要过三十的年头了,就因为买不起房子,一连谈了几个对象都吹了。现在好不容易又谈了一个,如果因为房子的事再吹了,弟弟的婚事不知耽搁到啥时候了。

  天气异常炎热,潘仁理感到从未有过的烦躁。房子是看了,地段很好,在学府区,小区也好,繁华的就像天堂。名字也令人赞美,叫朝阳区。

  秀英抱着外甥,在地上来回走动着,小家伙多日没见姥姥,粘在姥姥身上不下。

  潘仁理低着头吃饭,似乎要把缺钱的惆怅全部就着饭吞下去。先交首付,美美说,她给拿六万,也已经竭尽全力了。强强是一分也拿不出来,自觉无能,望了爹一眼,把头低下,自顾吃饭。

  秀英说,都怪我,要不是我这病咋能成这样?医药费就把家折腾穷了。

  瞎说啥,你药费花了几个钱?是我没本事,谁也别怪!潘仁理看着女人眼窝的泪花花,把话接过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们都别愁,我会想办法的。

  你有啥办法?该借的亲戚都借了,现在还欠着人家没还清,再咋开口?秀英说的是真话。

  室内电风扇子在一刻不停地转着,那呜呜的声音就像潘仁理心底的哭声,凉飕飕,酸楚楚的。他的家底他知道,现在除了一些外债外,手里没有一分的存蓄。可眼下房子的首付就得十五六万,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可是儿子的婚事是当务之急,不能再拖了。惆怅归惆怅,办法还得想。于是,抬起头,看看老婆和儿女说,都吃饭吧,别愁,有我呢?我明天找你姑姑去!

  咱现在还欠着姐姐两三万呢,你咋开口?再说了姐姐的光景现在也不怎么好,哪有钱呢?秀英的担忧不无道理。那年秀英病重的时候,姐姐如凤一下子就给拿来十万元,亲自送到了医院,才救下了玉秀的一条命。潘仁理对姐姐的雪中送炭很是感激,因此,每年秋季就给姐姐送些土特产,什么山药蛋、小米、黄米面,还有些豆类产品。如凤也就潘仁理这一个弟弟,当然对弟弟的关照是竭尽全力的。而今如凤也是为儿子又买房子,又买车,家里的积蓄花的差不多了。

  潘仁理点燃了一支烟,吸了起来,烟雾呛得小外孙咳嗽了两声,秀英骂道,你就不能不抽烟,看把孩子呛的。一天就记住抽抽抽,把钱全大火烧了。他想要还口,看看老婆,张开的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很不情愿地将烟掐灭。愁绪再次袭来,吞没了他对秀英的怨气。

  忽然,潘仁理的手机响了,是姐姐打来的,说再借给五万块钱,帮着买房子。

  强强吃完饭,下了地,拿起桌上的一块西瓜,嚓嚓吃了起来,这声音让潘仁理感到很不满意,强强吃完西瓜后,又拿起一个苹果继续嚓嚓地吃,这声音更加刺耳,潘仁理觉得儿子非常讨厌,好像买房、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外人一般。潘仁理狠狠瞅了儿子一眼。强强可能感觉到爹的眼神不对,就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忽然,又返回来,问妈,摩托车钥匙放哪儿了。妈说,放你抽屉了。秀英抱着外孙进了儿子的房间,指点着床头柜说,就在那里,你干啥去?强强说,不做啥,家里憋闷,出去转转。

  秀英可爱儿子了,顶在头上怕打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所以,娇惯地厉害。美美虽然比弟弟大四岁,对弟弟的爱不亚于自己的儿子。可是,强强今天的表现令美美大为不满,真想数落几句,可张不开口。

  她最看好弟弟了,从小就宠着他,顺着他,生怕有一点难为他。她高中毕业那年,弟弟考住了高中,正赶上妈病重,家里给妈治完病后,没钱。她就放弃了念大学的念头,回到家里一来伺候病重的妈,二来帮助爹耕种土地,供养弟弟念高中。

  潘家人丁不旺,几代单传,潘仁理就这一根独苗,一家人视如珍宝。强强也争气,考住了名牌大学,是潘家几代人里唯一的大学生,这在潘仁理看来,确实祖坟长出了灵芝草,可强强这几年在城里上班,虽然工资不咋高,却没给家里拿回过一分钱。有时候,还要从妈手里往走拿家里的钱。这在潘仁理看来,确实不像话,但儿子从小大手大脚惯了,潘仁理就是手头再紧张,也不会向儿子张口要钱。其实是这头倔驴在和儿子赌气,老子不花你一分钱,看你在办大事的时候,能给往回拿多少!结果让他失望了。

  一中午,强强也没表态,而且对买房子娶媳妇表现地如此漠不关心,令潘仁理大为生气。

  潘仁理听到儿子骑着摩托出去了,望着窗外说,这儿子养的,真是要命啊!

  秀英有些不满意,说,你怪强强个啥,你没本事还怪孩子?你看看隔壁老王,给儿子又是买大学、买工作、买房子、买车、娶媳妇。自己没本事还责怪孩子,我看强强挺好的,挣不回钱是孩子应酬大。

  你就好好护着吧,我看你能护到啥时候?快三十岁的人了,还不长心眼,有啥出息?那书算是白读了。

  秀英是护犊的狼,马上变了脸色,哭泣着说,都怪我这病,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潘仁理听老婆这样说,埋怨说,哎,你这人真是,把孩子都惯坏了,还不醒悟!我也只是顺便说说。

  美美也在打劝妈,不要生爹的气,爹也是心里憋屈,说说而已。小外甥很懂事,替姥姥摸着眼泪说,姥姥乖,不哭!

  一个小时后,强强推着摩托车进了门,秀英忙着迎了出去,惊慌地问,咋了,这是咋了,咋成这样了?

  撞树上了。

  (四)

  潘仁理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终于筹够了一十六万元买房子的首付钱,余下的拿好了主意,按揭。

  别看他性子犟,在村里的名声很好,人头也不赖,跟人打交道说一不二,从来不懂得狡猾。这次向街坊邻居借钱,虽然老脸舍尽,可人们没多有少,谁也不愿意曲他的面子,或多或少总要表示一下诚意。有几家竟然上万上万的借给,一分利息也没有,一个白头条子也就算作承诺。潘仁理对乡亲们的热情也表示深深的感谢。

  这天,他联系好了潘仁义,让潘仁义领着去办手续。

  潘仁义用车拉着潘仁理,不一会就来到了朝阳小区的售楼部。售楼部很大,有四五间房的面积。门里立着一个平台,台上放着一尊貔貅的雕塑,龇牙咧嘴,张牙舞爪,潘仁理看着不舒服,心想,这城里人是咋想的,把这样一个凶神恶煞摆放在当门厅,多不吉利。他家里供养着财神爷,那慈眉善目的,感觉多舒服。

  绕过貔貅,进了里边,当中便是楼房的模型。潘仁义领着潘仁理正要向吧台走去,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拉着潘仁理走向了模型摆设的地方。潘仁理不知就里,跟着潘仁义瞎看。

  二哥,咱一会儿再过去办手续。

  为啥?我快快办完,还等着回家摘豆角呢!

  你没看见谁在那里?

  谁?我没看见。

  潘仁理顺着潘仁义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大吃一惊,原来是和他打架的那个女人。顺口就吐了一句,咋有碰上这个丧门星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潘仁义的,等那女人走了再过去,已经这样了,迟就迟吧。他再次想起了门口的那个貔貅,心里说,进门就遇见恶煞,晦气。

  潘仁义指着一个模型说,二哥,咱们上次看的楼房就在这儿。你看楼层又好,采光也很好,这个位置不错吧。

  嗯嗯嗯,你有眼光,我是不懂,你看好就行!

  得强强看好了才叫好,是人家小两口住,咱们只是帮人家卖。

  强强才懒得管这些,他知道有你领着我,不会错的。

  等了好长时间,那女人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坐了下来和售楼小姐小杨闲聊着没完。

  丁姨,你女婿真有福气,遭遇你这样的丈母娘真是啥也不用愁。

  女儿看对了,咱有啥办法。我也觉得女婿有些福相,就是家是农村的,不太富裕。既然两个娃娃都对了,我就答应给买楼房,作嫁妆。

  潘仁理虽然背对着吧台,却用耳朵看着背后,她们说的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心里便生出一丝的幻想。村里的狗娃就是这样的好命人,白娶了个媳妇不说,还发了大财,房子、车子都是丈母娘陪嫁的。哎,咱人穷福薄,那样的好事是不会轮到咱头上的。

  丁姨,你的眼光也挺好,3单元502号是最好的一处房子了。

  这声音如同锋芒刺激了潘仁理一下,他的身子随之颤抖了一下,啥,3单元502号?他推推潘仁义问,咱那是几单元几号?

  刚才不是说了吗?3单元502号呀,你咋又忘了?

  不对!刚才我听的那两人呱啦这个号。

  不可能吧,上次咱们说好的,咋能卖给别人泥?潘仁义半信半疑,说,倒也是,咱们没下押金,当时只是说了句话。

  二人可能有些着急,也不再躲避丁洁琼了,就径直走到了吧台前。丁洁琼开始还没在意,见有人过来,怕影响小杨的生意,拿着包站了起来,准备打招呼离开,正好和潘仁理四目相对。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潘仁理气愤不过那几个小时的审讯和那冤枉的医药费,至现在还心有余悸,于是狠狠瞪了丁洁琼一眼,这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却包藏着祸心。丁洁琼也白了潘仁理一眼,那眼神明明在告诉潘仁理,若要再敢冲撞老娘,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潘仁理是来办大事的,没必要和丁洁琼把眼瞪下去,但他还得炫耀一下,不能让这个女人小瞧自己,就假装着拍拍挎着的皮兜,意思是说,俺有钱,都在这里呢!

  丁洁琼轻微地一笑,看上去很善意,却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一声哼,然后,大声问小杨说,小杨刚才我那卡里还剩多少钱?小杨看看眼前的两个人,摇摇头。丁洁琼再次问道,多少,没事,你说吧!小杨说的声音比较低,但那个惊人的数字足以把潘仁理击倒。他听到后,脑袋嗡地一声,耳朵里就像住进了蜜蜂。

  这种暗斗,显示着双方的实力。

  哎,要是取出现钱,恐怕得装几麻袋。丁洁琼冲着潘仁理笑了笑,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潘仁理自觉在钱多钱少上,斗不过丁洁琼,也就暗暗认输,就把头转向了小杨,问,我预定的楼房你是不是刚才卖了?

  小杨笑笑,和蔼地说,大叔,咋能呢?我们是讲信用的。您啥时候订的的楼房,几单元几层,我给您查查。

  三单元楼五零二号。潘仁义说。

  丁洁琼正要离开,左脚刚刚抬起来,听得潘仁义报的楼号正好是刚才自己的楼号,马上转身回到吧台前,她怕开发商老板耍一房多主的花招,就问小杨房子到底是咋回事。

  小杨听完潘仁义的讲诉,就把原话和丁洁琼重复了一遍,并对潘仁义和潘仁理说,我们卖房是凭借收据,不是口头承诺。

  潘仁理再也忍不住了,不阴不阳地说,有钱人就是能通天,本来是我选好的房子,却被抢去了。

  丁洁琼好像并没有生潘仁理的气,笑着回复了一句,哎,没办法,谁让俺钱多得花不了?回头对小杨说,小杨,再给姨物色好楼层的,姨还准备买几套。说完,摇了摇秀手,和小杨拜拜了一声,扭着腰身,翩翩而去了。

  潘仁理望着丁洁琼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说,恶心死了!

  潘仁义说,小杨再有好楼层了没有,给我们另外选吧!

  小杨说,有是有,可都得交现钱,一次性结清。

  潘仁理问,不是交了首付能按揭吗?咋又变卦了?

  小杨说,大叔,不是我说,近日房子卖得很快,全款都难卖到好楼层,所以以前的规定在半月前就重新规定了,具体的,您到门口看看,那里粘贴着广告。

  潘仁理一下子泄气了,身子摇晃了一下,要不是潘仁义扶住,危险摔倒。

  (五)

  美美当主厨,美美的女婿小赵打下手,秀英忙乱着看小宝,潘仁理跑外交卖菜买肉买酒买烟。

  一家人忙得乱了蜂窝一般。

  美美的饭菜手艺都是从电视上和网上学会的,不仅色香味俱全,还花样百出。今儿她把自己的绝招全部拿了出来,绝不让爹妈、弟弟丢脸。

  这可是家里摆的第一次大宴席,也是最丰盛的大餐。鱼呀,鸡呀,羊肉、猪肉不说,潘仁理还买回了几头大虾和几只螃蟹。酒也是高档的五粮液。

  秀英把摆在堂屋地上的一张圆桌,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把各样水果摆好,放了一缸子白糖,还有儿子从单位带回的上等普洱茶,外加两包软中华香烟。

  整个小院洋溢着一股喜气的气氛。潘仁理边忙碌边哼着小曲,虽然这桌饭菜花了近一千五百元钱,然而他并不心疼。他有一个原则,当然是他自己给自己定的,即使平日里自己再抠牙缝,招待客人也得大大方方。何况今儿来的客人更特殊,必须摆出一种阔气来,不能让城里人说咱庄稼汉小气,说咱庄稼汉没见过世面。他明知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为了脸面也得硬撑下去。

  装富?穷舍命?他也说不清,反正不能装可怜,不能让客人小瞧。

  一切安排好之后,潘仁理说老婆,把过年那身好衣服穿上,别土里土气的。秀英笑着说,你个没脑筋货,这么热的天要我穿棉衣,你要热死我。

  潘仁理忽然有些情绪低落,秀英说得对,这几年秀英确实没穿过一件高档的衣服,大都是拾掇女儿美美替换下的。他也一样,穿的大都是儿子替换下的。秀英本来很爱好打扮,这已经是历史了,现在的秀英几乎就是能遮住肉体就行了,至于衣服的好坏不再计较了。

  美美把厨房的营生交给丈夫,洗干净了手,来到妈的面前说,妈,我给您买新衣服了,在小赵的车上。

  秀英上身一件浅红色圆口半袖背心,下身一件黑色裙子,蹬着一双红色高跟,一下子就年青了许多,也精神十足了。美美又拿出一串珍珠项链,戴在妈妈的脖子上,更显得焕然光彩。

  潘仁理的脸上马上也容光焕发了,看着光彩照人的老婆,心里反而涌起一股凄凉,这个跟着自己劳碌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没好好享过几天福。

  前半辈子是苦里打拼,耕田种地,养猪喂养,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节约着每一个铜板;后半辈子原指望供养出儿子跟着享福,没想到得了病不说,还得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惆怅。小宝拿起一块糖,剥开,喂进姥姥的嘴里,又拿起一块,剥开,喂进姥爷的嘴里。美美看着小宝把糖果皮掉在地上,让他亲自捡起来放进了垃圾桶。

  潘仁理呵呵笑着说,都准备好了,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强强他们也快来了。

  前天强强就打回了电话,说他的对象和父母要来家里相看相看,要爹妈准备地丰盛一点,成与不成不能慢待了人家。

  儿子的话,那是命令,谁敢不听!儿子还说,对象的父母都是城里人,很讲究的。潘仁理也是强争面子的人,咋能给儿子丢脸呢?

  此时,街门外有小车的喇叭声,潘仁理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大步迎接了出去,车上下来了潘仁义。

  潘仁义下车二话没说,将潘仁理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潘仁理当即叫苦不迭。

  (六)

  潘仁义热情地招待着客人,丁洁琼和男人常青挨着坐在当头正面,女儿小兰坐在妈的旁边。潘仁义又是倒水,又是泡茶。

  秀英也忙来忙去,有说有笑,左一个亲家,右一个亲家,叫个不停。她仔细端详着小兰,心里说,跟仙女没啥两样。

  丁洁琼看出了秀英的心事,说,我女儿长得不咋好,初次登门,你好好看看,中意了咱就办,不中意咱就当朋友一场。

  秀英忙忙说,亲家哪里话?这天仙一般的人儿,我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俺喜欢着哩,俺还怕小兰看不上俺儿子哩!说得小兰面色绯红,羞怯难当,但还是礼貌地说,我没阿姨说得那么好。

  好就好!俺可不敢瞎说,细皮嫩肉的,俺看好就好!秀英高兴地泪花飞溅。

  潘仁义说,两个孩子已经谈了这么长时间了,孩子们岁数也大了,是该结婚成家了,我看这事不能再拖了。

  常青说,老潘这话没错,能早办就早办吧,省的大人操心。

  潘仁义说,只要两个孩子愿意,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咱们遵从孩子们的选择。

  说话的有意,听话的无意。

  老赵说,有啥问题,不就是房子的问题。这个只要孩子们愿意,房子就不用亲家考虑了。

  潘仁义说,这就更好办了,庄稼人本来就是这样,我哥这几年也是开销太大,为我嫂子的病也几乎倾家荡产了。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希望亲家理解我哥。

  常青说,理解,理解。

  丁洁琼说,我们也是农村来的,咋能不理解呢?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

  既然这样,咱们就开饭吧!潘仁义站起来,帮着撤下圆桌上的水果等,又换了一块儿新台布铺好。

  美美两口子忙着端饭。

  一桌丰盛的饭菜,飘着浓厚的馨香。

  大家开始吃喝了,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家里还有一个男主人。秀英此时心有余悸,忐忑不安,这样遮掩了一时,遮掩不了一世,丑媳妇总得见婆,躲不是长久之计。

  潘仁义虽然脸上挂着笑,心里实在没底,一旦常青问起潘仁理该咋办?

  常青端起酒杯,地上、桌子上环视了一圈,忽然问道,咋不见男亲家?

  全家人登时哑然,气氛霎时紧张起来,秀英的汗水随之而下。强强也问,我爹哪儿去了?

  潘仁义灵机一动说,真是的,这么长时间了,我哥咋买东西还没回来?

  秀英赶忙帮着说,铺子离这儿比较远,步走去的,一会儿就回来,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

  秀英出了街门,找到潘仁理说了情况,潘仁理说,其实躲也不是办法,再不出现好事会砸锅的。于是狠狠心,说,该成的炮弹也打不散,不该成的风也能吹散。干脆摆明算了,这样欺哄也不是个办法。但也得想个办法,不能尴尬了场面。他拿好了主意,拍拍屁股上的土,就大步进了家。

  哈哈,亲家来了,我出去有点事,就慢待了。潘仁理哈哈笑着,他必须把这场戏演好。

  丁洁琼和小兰当即傻眼了,吃惊地望着潘仁理,丁洁琼哭丧着脸说,咋会是你?

  哈哈,亲家,啊,不对,是亲家。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潘仁理脸红到了脖根。

  常青忽然问,你们认识?

  丁洁琼讥讽说,岂此是认识,还多次打过交道呢!是老熟人啊!

  那就好啊!这样就更了解了。常青兴奋地说。

  了解,了解,早知道是你,我还不来呢?真是活见鬼了,咋跟你结亲了!丁洁琼说着,就拉起女儿说,这亲咱不结了,今儿这顿饭钱我出!

  常青怔住了,拉住女人的手说,别激动,有话慢慢说,到底是咋回事?

  潘仁理豁出去了,说,不好意思说,那我来说。

  全家人听完潘仁理的讲诉,都沉默了。

  小兰可着急了,眼巴巴地看着爸爸,眼泪随之而下,强强赶紧过去替小兰擦着眼泪,说,别怕,没事,我爹是好人,就是脾气倔,没事的,有我呢!

  小兰扑在强强的胸前,细声哭着。

  潘仁理说,其实当时我也是一时冲动,更不知道原来是亲家。现在都挑明了,你们认为我潘仁理是个人,咱们就结亲,如果认为我那事做的过分了,今儿就算我潘仁理请客了。

  常青拉拉女人的衣袖,说,少说两句,我看这人心直口快的,应该不是灰人。

  我怕小兰受欺负,遭这样的公公,后果不堪设想。丁洁琼说。

  潘仁理眼看这好好的事情就要砸锅,一时间慌了手脚,没了主意,眼睁睁看着这样漂亮的媳妇就要飞走了,他懊悔地心都要碎了。

  潘仁义在极力解释、劝说,可对丁洁琼来说,还是木槌砸在石头上,连个白点子都没有。

  看样子丁洁琼是绝对反悔了。常青在家里的位置也只是个挣钱的工具,大事是做不了主的。

  快要出枪膛的子弹,忽然卡壳了。

  小兰和强强的眼泪,也泡不软丁洁琼的心。

  (七)

  潘仁理的庄稼长势喜人,远远超过了往年,仅二亩豆角就卖了两万元,还不说有五亩青椒,三十亩玉米。

  秀英也不能下田地帮着劳动,在家里做好饭,中午就把饭送到地头。近日来,她发现男人失去了往日的欢笑,眉头总是皱着,像一棵苍老的松树,满脸的褶皱。她也一样,为儿子的婚事,一脸的愁苦。二人总是晚上睡不好觉,呱啦到半夜,更多的是她对他的责怪。他也在自责,对自己莽撞行为付出的代价表示悔恨。听强强说,小兰和她爸还愿意,就是过不了丁洁琼的关。这件本来顺顺当当的大好事,却因为潘仁理的坏脾气卡了壳,真是让人悔之不跌。

  强强试探过丁洁琼,要我爹咋样,才能原谅他。丁洁琼只是冷笑,这样的公公太可怕了,算了,我女儿又不是臭包乱肉,嫁不出去,这破镜子即使圆了,还是有缝隙的。小兰抗不过妈妈,只是暗暗流着眼泪。

  丁洁琼的早点摊子越开越红旺,也是老天在有意帮助她。早晨五点钟就高温了,丁洁琼的露天早点滩,正好凉快,因此,人们纷纷赶着早饭,然后上班。

  常青这几天也在家休息,自从女儿订婚那天始,常青请了半个月的事假,因此每天也在早点摊帮忙,当然每天早晨起得最早的就是他了,丁洁琼也乘机能晚起那么一会儿。

  早点摊一改了往日的风貌,地面干净得连根柴棍都找不到,周围原来的那些垃圾也清理得干干净净,再也闻不到往日垃圾堆的臭气。还有原来几个浅土坑也填平了,还铺上了砖,还是新砖。丁洁琼看着环境的崭新靓丽,不觉从内心感激丈夫常青,心里话,家里还是有个男人好!说实话,她不知道这些事常青是啥时候干的。晚上,二人亲密地闲聊着,时间长了不见,还真有新婚的感觉,丁洁琼对丈夫的渴望真是如鱼得水,常青也一样,近三个月的不在一起,也有些如饥似渴。

  一场云雨之后,丁洁琼睡成一个大字。灯光下,女人的妖娆和狐媚一展无余。

  你别太辛苦了,早点摊打理地那么干净,别累着!女人有些心疼。

  没事的,我也只是打打下手,都是些零敲碎打的营生,累不着我的,倒是你要注意身体!

  你每天早早去打扫摊子,还把土坑填了,垃圾坑处理了,那得多大力气。

  常青说,那些不是我干的,我就是帮着摆摆桌凳,等我去了之后,环卫工人已经清理好了场地。

  女人一下子坐了起来,惊讶地再次问道,你,你说啥?那些不是你干的?

  对啊!不是我干的,咋了?

  不对,不是你干的,也不是环卫工人干的,环卫工人是不管咱那里的,只是往走拉垃圾。

  这就怪了!难道有人在暗中帮咱?

  丁洁琼想了想,说,睡吧,我会弄明白的。

  小兰这么多日,总是闷闷不乐,也很少去接触强强了,她知道,越和强强在一起的接触的时间长,泪流的越多。她希望强强忘了她。她不能再伤他的心了。强强却不这样想,为此回家和爹说了无数次,可潘仁理说,我倒是想和丁洁琼道歉,可就是丁洁琼不给这个机会,再厉害的狼吃不了不见面的羊。强强虽然娇惯得厉害,可对爹妈很是尊敬的,很少有磕牙犟嘴的时候。他常想,自己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对爹妈还是孝顺一点的好。尽管和小兰的婚事,因为爹和丁洁琼的冲突受到了影响,但爹也不是有意的,完全出于偶然和不知情。然对小兰的爱是至死不变的,只要小兰不变心,他绝不会放弃的。

  房子、车子可以没有,但爹妈和小兰不可以没有。

  东方刚刚露出了鱼肚白,零星的星星还眨巴着眼睛。

  丁洁琼像一个幽灵潜伏在花兰墙的墙角下,扎着耳朵听摊位的动静。天色还较为昏暗,马路上安静地连一辆车的声音都没有,就连环卫工人也没有起床。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忽然一辆摩托车从马路开了过来,车灯很微弱,照不了多远,可声音很大,突突爆响,她知道这种车没有了消声器。

  摩托车在摊子的一角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人。朦胧中,只见那人从车上解开绳子,拿着一把大扫帚,开始唰唰扫地了,扫得非常认真,一扫帚一扫帚排着扫,把地上的垃圾扫成了几个小堆,然后,又从车上拿下一个尼伦袋子,将垃圾装进袋子里。然后,有重新把扫完的地面检查了一遍,看看实在找不到垃圾了,又拿着扫帚把紧靠摊子的马路打扫了一遍,又把扫起的垃圾装进了袋子里。完成了一切之后,把扫帚和垃圾袋捆绑在车上,拍打了几下,觉得捆绑牢固了。就提腿跨上车,一脚踩着了油门,突突突地开走了。

  丁洁琼望着那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一连几天,丁洁琼没有睡过一个懒觉,被那个打扫摊子的人搞得几乎失眠了。

  (八)

  中午,太阳像一个大火盘,炙烤着潘仁理的脊背,潘仁理上身没有半丝布料的遮掩,宽阔得就像那黑土地,黝黑铮亮。尽管这几天很忙,潘仁理还是没有把买房子的事忘掉。他一边摘着豆角,心里估摸着凑钱的事。他是下定决心要在那个学府小区买房子的,不能让外人见笑,更不能让丁洁琼小瞧。他在想法设法寻找着机会向丁洁琼道歉,让丁洁琼回心转意,不要再阻拦小兰和强强的婚事。他不图她什么,就图她答应两个孩子的婚事。

  秀英总是大清早就起来了,把洗脸洗手水准备好,把早饭做好,让丈夫洗漱完毕吃完早饭下地。男人很忙的,地里的那么多活儿还在等着他。她悔恨自己的病,悔恨自己的身体,在这大忙季节却帮不上男人半点忙,让男人一个人受累受罪,那身体岂能吃得消?想到这里,泪水就溢出了眼眶。

  这天早晨,潘仁理吃完饭没有忙着下地,地里的架豆昨天已经摘完了,想摘还得等一两天,因此也不咋忙了。就坐在屋檐下抽烟,天气太热了,连个清凉的早晨都没有,只有这个地方还稍微凉快些。

  潘四虎进来了,说,二叔,我今儿进城办事,你去不?

  哎,按说该进去,可是还差一万块钱凑不够。

  潘四虎也没多想,就说,我家有,你先拿着。

  潘仁理一下子来精神了,说,行!进城!

  潘仁理进了城原本不打算再惊动潘仁义,可四虎说,二叔啊,三叔在城里多年了,对房子的事情知道不少,你还是叫上三叔和你看吧,拿啥心,都是自家人。

  潘仁理只好拨通了潘仁义的电话。潘仁义马上就过来了,四虎说,你们先看房子去,我修车去了。

  四虎走了之后,潘仁义说,你咋那么糊涂?只要丁洁琼愿意了,啥都有了。哎,你也真是的,脑子不往正经处想,就往旮旯里钻。有个消息我悄悄告诉你,也许是个好事。

  啥事?

  小兰的那个舅舅出事了,听说被督导组叫走了。没调查你?

  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前二十多天,我在地里摘豆角,有几个人问我当时被罚1000块钱的事情。

  你咋说?

  我当时也怀疑事情严重,我说那件事不怪人家,怪我,是我先冒犯的人家。那几个人做了笔录,我按了手印,他们就走了。

  你真的这么说的?

  哥能说不白说,你还不相信我?

  这事就更好办了。

  啥事好办了?

  强强的婚事啊!

  好办啥,好办!我看没戏了。

  潘仁义想了想,说,这样吧,正好你进城了,我领着你去丁洁琼家一趟,把事情说清楚咋样?

  不行不行!我又不是疯了,去看那嘴脸。不去,不去。潘仁理真的不敢去,怕人家不给面子,被赶门在外。

  你看看你,还男子汉大丈夫,连这个胆量都没有,还站在街上吹牛!原来你就是个闯乱子的鸟人,我还以为你是个大肚汉。

  潘仁理的几句话就像导火索,一下子就把潘仁理这个火炮引燃了,潘仁理登时涨红了关公脸,说,我怕她啥?去就去,最多再吵一架算了。

  二人来到了丁洁琼门前,发现大门敞开着,院里堆着乱七八糟的大小凳子、锅碗盘瓢。

  家里人很多,吵闹的厉害。

  二人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不敢冒然进去,正没有主意时,强强出来了,看见了爹和三叔,就迎接了出去,问,你们咋来了?

  发生啥事了?潘仁理问。

  早点摊被撤了,城管不让丁阿姨在街上摆摊子了。这不一家人正没办法。强强说。

  你咋在这里?潘仁义问。

  我是丁阿姨叫过来帮忙收拾摊子的,刚干完活,我嫌家里吵就出来了,正好看见了你们。你们来干啥?

  还不是为你小子,老子来和人家说好话的。爹说。

  这个,这个时候,你们进去恐怕不太方便吧。

  潘仁理和潘仁义也觉得来的不是时候,潘仁义说,要不这样吧,你先进去,俺们改天再来。

  二人正要转身离去,听得院里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强强,谁来了,咋不让进家?

  嗯嗯嗯,没事,没啥事。强强赶紧转身就要进去,丁洁琼已经站在了门口,此时,潘仁理也回过头来,看见丁洁琼披散着头发,脸上挂着愁容,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潘仁理望着丁洁琼,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

  丁洁琼说,回去吧,朝阳区3单元502号。



评分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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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4 0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沙发竟然空着
发表于 2017-7-24 08:1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坐,坐下阅读,舒服
 楼主| 发表于 2017-7-24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言默然 发表于 2017-7-24 08:15
哈哈,沙发竟然空着

端茶,拿椅子,请上座!
 楼主| 发表于 2017-7-24 08:18 | 显示全部楼层
言默然 发表于 2017-7-24 08:15
我坐,坐下阅读,舒服

给你开风扇,凉爽凉爽!
发表于 2017-7-24 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占位。
 楼主| 发表于 2017-7-24 08:28 | 显示全部楼层

空着呢,请喝茶!
发表于 2017-7-24 08:29 | 显示全部楼层
先占个位置,您、您怎么把我家门牌号公之于众啦?哈哈
发表于 2017-7-24 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哎妈呀,来晚了
发表于 2017-7-24 08:4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7-24 08:18
给你开风扇,凉爽凉爽!

多少字,菊版
发表于 2017-7-24 08:43 | 显示全部楼层
先占位子,慢慢品,洋洋洒洒,佩服!
发表于 2017-7-24 08:4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7-24 08:18
给你开风扇,凉爽凉爽!

我这篇也划拉多了
发表于 2017-7-24 08:4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7-24 08:18
给你开风扇,凉爽凉爽!

热的大汗淋漓还写
发表于 2017-7-24 09:01 | 显示全部楼层
粗读。
菊兄把人物至于尴尬的境地,也向自己的笔发出了挑战,引出满篇的世相人情。恰如兄所言:
“我说小说就是小说,就是在情节的变换中,挖坑、填坑,填坑,挖坑。 我说小说就是小说,就是在一定的环境下,反映生活,反映社会现实。”
十分厚重的一篇,门道还需细读。
发表于 2017-7-24 09:12 | 显示全部楼层
认认真真读完了,感觉五味陈杂,以一套房子为索引,展示着时下男女青年婚恋与物资挂钩真实的社会背景,而农村人的质朴与城市人的市侩展示的淋漓尽致,但都不失人性善良之本真。小说隐射官场人在人情在的真实写照,暗喻城乡差别,明写风土人情等,构织着社会大环境,很有人文、社会等价值的一篇情感力作。小说结局圆满,文笔通俗通透却不适韵味留白,情景逼真,生活气息浓厚,文中内敛的故事发人深省引人思考。作者写作手法平实独特,主题立意外延丰富......当赞,加分支持!
远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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