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狗白衣

轩辕霖

        一

       清晨，清洁工正在梧桐街把散落的梧桐秋叶扫成一堆堆小山，然后铲入垃圾车装走。一个污头垢面的乞丐，躺在街边的一家“畅达广告”门口呻吟着。

　　天色渐渐明亮，早起的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菜市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红火起来。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个乞丐，可并没有把目光停留在这里。繁华的城池，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一些乞丐让人们心生鄙夷。看到的人都会绕着乞丐，走开。有一些善良的人，可能会丢一些残羹剩饭或是烂水果在他们的身旁。

　　谁也不去想，这些乞丐从哪里来，又将会到哪里去？市政的管理人员有时候迫于城市文明的关系，定期会开着执法车辆把城市的乞丐集中带上车，送往偏远的农村。有些乞丐会自己在那里自生自灭，有些神通广大的竟在半个月后又生龙活虎的出现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谁都知道，流浪的乞丐无非有四种：“老得半死；游手好闲的懒汉；疯疯癫癫的傻子；被抛弃的小孩。”可这个乞丐似乎并不在四种的范畴，从早上开始他就拿着从垃圾堆里捡到的粉笔头在梧桐街的空地上练起粉笔字。一笔一划，像铁画银钩。

　　“我说你这个臭要饭的走开，别挡着老子做生意。”一个打开卷闸门的胖子，用脚蹬了几下跪在地上写字的乞丐。见没有反应，就扔了两个钢镚想打发乞丐快点滚蛋。没想到，被乞丐呸了口浓痰在皮鞋上。

　　这下可惹恼了胖子，抄起一根扫帚追了乞丐半条街。也亏是乞丐向来都是体力好的主，胖子累得气喘吁吁，却不得不自认倒霉。目睹了这一切的是美发厅的瑶瑶，她靠着玻璃门嗑着瓜子饶有兴致的看了这出戏。

　　过了晌午，瑶瑶的美发厅还是一个客人都没有。而对面两层楼的美容美发护肤的银座，客人络绎不绝。想想也是，人家的门面那么大，美女帅哥云集，提供那么多服务。看看自己的小店面，不过四十来平米。说是美发美甲护肤，可是来的多半是中年人，每天能有七八个来洗剪吹就不错了。好在门面是自家，或多或少混口饭吃。瑶瑶的思绪刚好到这里，就有客人上门了。

　　瑶瑶店里有一个杂工，俗称“洗头妹”，叫绿萝。为啥叫绿萝，因为她太喜欢绿萝了，店里到处是她从家带来的绿萝盆栽。绿萝家也是本市的，不过是农村。她刚过十九，小瑶瑶五岁。去年因为高中毕业家里没有让她念下去，她就来到了瑶瑶的店里打杂。

　　“瑶瑶姐，跟你说一事。”绿萝边扫地边说。

　　“嘛事？”瑶瑶心不在焉的翻着报纸。

　　“我喜欢上一男的。”绿萝说。

　　“我就知道准没好事。”瑶瑶说。

　　“明天能放我一天假么？”绿萝问。

　　“凭嘛放你假？你天天就看上一男的，那我是不是天天放你假？”瑶瑶反问。

　　绿萝也是知道瑶瑶的脾气，便不再言语。

　　这一天是周日，街上很多建筑大学的情侣在游荡。绿萝坐在店里的沙发上，望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又开始羡慕起这些上大学的天之骄子。如果自己生活在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或许自己也是“象牙塔”的一员。

　　没过多久，黄昏就近了。那个乞丐又折回到这一块区域了，坐在美发厅隔壁的多日未开张的快递门口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瑶瑶锁完门，把中午吃得剩饭菜倒进门口的垃圾桶中。乞丐似乎闻到味道，像疯狗一般扑到这边来，吓了瑶瑶一跳。

　　二

　　林源是建筑大学大三的一名学生，来自西北的农村。他有着西北汉子的狂野，也有着他们那些不好的习惯。比如他可以一个星期不洗头，天天早上不刷牙。同学们都避着他，因为他穷，也因为他不脏得要命。用他的理论来说，在西北那个滴水贵如油的地方，别说洗澡了，碰上天灾水都没得喝。

　　不过，在学习上林源始终是班里和学校的佼佼者。他知道他所肩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更是村中唯一走出大山的希望。
　　“林源，出来，额们去市里转转。”在宿舍铁门前叫他的是学校二号工地做工的同乡小虎和毛林。

　　“额不想去，一会还要自习呢。”林源在楼上回答道。

　　“克里马擦！额们在等着你出发呢，你个呆怂！”毛林喊道。

　　执拗不过，林源只好和两个老乡骑着破自行车，从学校后门绕到市区。

　　这座北方的城市，夜景虽然没有大城市的壮丽，但也显得精致。路上车水马龙，两旁的娱乐场所灯红酒绿，还烧烤摊在露天支得大棚在风中。林源感觉这座生活了快三年的城市，有点陌生了。可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晚上出来的缘故。

　　三个人停好自行车，找了个看着干净的烧烤摊坐下。小虎点了一份大腰子，几十串烤串。毛林拖了一箱啤酒，三个人就喝开了。

　　小虎问毛林：“你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一年多了吧，那烂包的家额要回去谁来养活啊！靠下地挣那几个歪瓜裂枣？”毛林漫不经心的说着。

　　“对了，老二你上大学这么久，你就不回去看看家里。”小虎瞥了林源一眼。（林源在家排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

　　“回家弄甚么，放假额在城里打工还赚点钱。”林源有点喝大了的感觉。

　　“额说你都都成怂咧！看看人家大彪就读了个初中，现在在工地干个包工头，每年过年回去，都十几万十几万的送家去。”毛林说。

　　“城里人管那叫土豪。”小虎道。

　　“他和额不一样，额读书是为了有出息。”林源说。

　　“出息？黑嘛古洞你跟额说出息？出息不就是挣大钱，娶漂亮婆姨么？”毛林有点不耐烦。

　　“不说了，尽说些没用的。赶紧吃，吃完咱去搓个澡，敲个背。今天，哥哥请客。”小虎说。

　　“你们去吧，额就不去了。一会学校要关门了，就进不去了。”林源把书包拿起来准备走。

　　“你看你能揍撒？回屁学校，按摩去。”小虎抓住林源书包。

　　话音刚完，毛林在那里哭起来。

　　“你哭个球球？人家酒喝多了都是发酒疯，你就喝多还哭。哭个锤子！”小虎呵斥道。

　　“你懂嘛呀，额是想额婆姨了。”毛林还带着哭腔。

　　“想什么想，一会给你找个女人。”小虎说道。

　　离开烧烤摊，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多。城市也冷清了许多，只有几家桑拿KTV浴场等服务行业还亮着灯，梧桐街偶尔飞驰过几辆车子。这恐怕是街上，最寂静的时候。

　　昨晚在大浴场洗完澡后，小虎叫了三个穿着妖艳的女子来按摩。那女的一直用手在林源身上游走，还问要不要其他服务，林源吓了一跳。再说，这种场所被学校知道了，那可不得了。他借机说去上个厕所，丢开两个同乡跑回学校睡觉了。

　　翌日，林源第一次迟到。许是昨晚酒劲上头，在床上怎么也爬不起来。勉强穿好衣服，又昏昏沉沉的倒下。宿舍还剩下一个眼镜男在狂K游戏，喊声震耳欲聋。林源也觉得口干舌燥，就翘了这一天的课去梧桐街瞎逛了。

　　风很大，空气也很干燥。大风，仿佛一把把刀子要在人的脸上豁出口子。绿萝百无聊赖的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一旁的瑶瑶正在涂着指甲油，嘴里喋喋不休的骂着隔壁正在装修的烤鱼店。

　　绿萝心情很不好，因为前几天她和那个男的分手了，一直还在伤心的阴影中。电视里天生歌姬正在唱着：

　　孤独万岁失恋无罪
　　谁保证一觉醒来有人陪
　　我对于人性早有预备
　　还不算太黑
　　独身万岁失恋无罪
　　爱不够爱你的人才受罪
　　……
　　瑶瑶涂完指甲，呸掉了口中的瓜子皮，说道：“是呀，是无罪，要不一年得犯多少罪。”

　　这话明显表现了对绿萝感情问题的鄙夷。

　　“不像某些人长这么大，连恋爱都没谈过。”绿萝不占下风的说。

　　瑶瑶根本没有理她，继续嗑瓜子。

　　这时外面的门被推开了，林源进来了，灰头土脸的。

　　“哟，哪里来的土人啊！剪头发啊？”瑶瑶问。

　　“嗯，剪个头。”林源答道。

　　绿萝在一旁的水池开始放水，招呼起林源洗头。

　　“小哥，看你样子是大学的啊！”绿萝开始搭话。

　　“嗯，就是建大的。”林源褪掉眼镜搁在了水池边的凳子上。

　　“建大漂亮不？”绿萝问。

　　“就那样，建筑物挺多的吧！”林源说。

　　“你们可真幸福啊！我就想上大学还没的上。”绿萝有些沮丧。

　　“也就那样，额是农村的，要想混城里就得好好上个大学。”林源突然有点激动。

　　两个人在一边搭话，瑶瑶也不在意。像这种洗剪吹，她从来都是交给绿萝自己弄的。

　　然后，她就干脆上楼找猫玩了。

　　外面风依旧呼呼得刮着，林源的头发在绿萝的剪刀下肆意飞扬。十多分钟后，就剪好了。

　　林源对着镜子看了看，似乎感觉还可以。戴上眼镜，说了声“再见”就付了钱推门出去。

　　绿萝很随意的说了声：“欢迎下次再来。”

　　隔壁的装修已经停止了，晚饭时间，干活的都是傻子。

　　黄昏时分，风渐渐歇了。傻子又坐在快递店门口，扒拉从街上找来的垃圾袋。看来，这就是他的晚饭了。

　　三

　　那家银座被停业整改了，老板也被拘留了。据说，有人举报那里涉及卖淫色情服务。查封那天，绿萝看见好几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姑娘被带上了警车。

　　“活该，早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瑶瑶很开心似得。

　　“哈哈，以后我们的生意会好起来了。”绿萝接茬道。

　　“你是不是和那个大学生在谈恋爱？”瑶瑶问的很直白。

　　“别瞎说，没有。”绿萝说的斩钉截铁，可是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这几个月里，绿萝没事就去找林源。两人或去郊区玩或去附近转悠，从秋天一直翻到了第二年的春天。绿萝总是在林源那里获得新的知识，内心世界里她十分佩服这位高材生。至于林源，他在绿萝那里感到了无比的单纯。

　　五月的某天，学校工地出了事：小虎高空作业从几十米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血肉模糊，当场就毙命了。施工和建设单位赔了五十万了事，而毛林当时就被吓傻了。林源随着工地的人，一起把小虎的遗体送回了家乡。

　　路上毛林说：“两个人出来的，现在回去的就我一个人，小虎的命不好。本来再回去就结婚的，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林源没有说话，只是抹去眼角的泪水。在大学这几年，毛林和小虎常常带着他吃喝玩乐。尤其是小虎，还常常在林源手头紧给他介绍兼职。

　　这年夏天来的特别早，此时气温都攀升到了三十多度。建大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大事：小虎的死；副校长违规违纪；女大学生从事卖淫；有人跳楼自杀等等。

　　校园的银杏树满树碧绿，它才不管这个学校发生了什么。矗立在那里，估计得有五十年了。新蝉长鸣不止，夏天越来越热。有人说，五岁那年抓住了一只夏蝉，就以为抓住了真个夏天。很多个傍晚，绿萝在宿舍大门前等林源。因为不是学校学生，绿萝进出校园都受限制。但久而久之，宿管就不管了。

　　突然有一天，学校开始疯传林源和洗头妹的事。为此辅导员还找过林源谈话，说：“下学期我这有两个出国留学的名额，我很看好你。可不要因为这一件事情，影响到了你的前途呀。农村的孩子出来不容易，珍惜机会。”

　　得到这个消息后，林源突然很悲伤。从前只是想认认真真得读完大学，在城里找个好工作。买套房，再找个好姑娘过完一生。没想到可以留学，是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林源半个月，也没有答案。

　　这半个月，林源也和绿萝断了联系。

　　学校放假前的一个星期，绿萝突然来找林源问他要不要和自己结婚？林源先没有回答，默默的把留学生的报表放在了桌上。

　　林源用手抚摸着绿萝的头发，说：“这次机会很难的，你也知道我……”

　　绿萝没有说话，眼泪抑制不住的留下来。

　　几秒钟后，绿萝突然抱住林源。

　　四

　　夏天的尾巴，林源坐上开往巴黎的飞机。在机场边，没人知道他和绿萝说了什么。两个都哭成了泪人，也许分别是最伤感的。

　　开始的第一年，两个人电话邮件QQ常常联系。渐渐地，每周也聊不到一两次。再后来，绿萝去了省城，林源便开始没了消息。

　　那一年很流行的一首歌唱出了绿萝的心情，歌词是这样的：

　　这里的夜景很有感觉
　　在一万英尺的天边
　　在有港口view的房间
　　在讨价还价的商店
　　在凌晨喧闹的三四点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我们有多少时间能浪费
　　电话再甜美
　　传真再安慰
　　也不足以应付不能拥抱你的遥远
　　我的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

　　又是一年秋天，梧桐街洒遍金黄。绿萝回来了，走过熟悉的大街小巷。那些熟悉的风景，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之前的那个美发店那一排已经拆掉，只剩下那个很久都没开过的快递店。

　　那家银座又重新开张起来，老板娘竟然是瑶瑶。听说，绿萝走后瑶瑶认识了个有钱人，嫁进了豪门。后来盘下了那个银座，开了个高档会所。

　　说是高档会所，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想到银座当年被查封时候，瑶瑶那个义愤填膺的样子，绿萝现在想笑。可她笑不出来，因为一个人。

　　不知不觉绿萝又转到了建大，前年还在施工的几栋楼早已拔地而起。学校里的银杏树通黄一片，遮住了蓝天。在宣传栏，绿萝看到林源将留学回来在校任职的一个告示。

　　绿萝三个月前就知道了林源要回来，同时还带着他的婆姨——也是一个留学生，这些都是毛林和她说的。

　　等待或许，只是一个借口。你遇到一个人，也许上天只是让你遇到那个人仅此而已。但也许……

　　五

　　梧桐街那个乞丐被运往山村了，再也没有回来。

　　绿萝时常想起，他在快递门口看天空的情景。

　　有一天，她突发兴致就跑过去看天空。

　　“怎么还不回去，丫丫都在找妈妈了。”背后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哦，知道了。晚上我给你们做松子桂鱼吧！”绿萝捡起放在地上的食材。

　　“额婆姨就是疼额们，呵呵。”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梧桐街此时天空的浮云像白衣裳，顷刻又变得像苍狗。浮云变幻得很快，就像这个世界......

枫叶飘飘

一会，给老师规范

枫叶飘飘

一会，给老师规范

枫叶飘飘

一会，给老师规范

枫叶飘飘

在车里，颠簸

枫叶飘飘

在车里，颠簸

轩辕霖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7-25 10:20
一会，给老师规范

枫叶飘飘

读了第一遍，就喜欢上了

枫叶飘飘

关注最底层群体，一腔的悲悯之心。

枫叶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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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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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飘飘

来了，轩辕。

草舍煮字

个人觉得，这篇小说的主题和结局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它所表达的美好，人物美好的心灵和他们共同表现出来的美好故事，以及作者的美好意愿。
作者很有写作潜质，可赞的一篇佳文。
题目似乎来自成语“白云苍狗”，意为时光流逝。作者用来演绎爱不变的美好愿望。但，“白衣”似有不妥。

枫叶飘飘

辛苦了，草舍老师。

枫叶飘飘

一篇贴近民生民情关注最底层群体的佳作，语言有张力，情节设计合情合理，人物刻画饱满，读后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