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白鳝

蓝格子

　　背景：
　
　　很小的时候，我就被父母寄居在爷爷家，那是一个靠近长江边的乡村。我很模糊地记得偶尔可以在渔民的鱼篓里看见鱼一样的东西，在鱼篓里白白地蠕动，显得那么可怕。后来长大了一点，我知道了那是白鳝，是一种很有营养的东西，乡民喜欢用它来做汤，那种汤有着牛奶一样醇浓的白色，还有很厚的油浮在上面，爷爷也喜欢做白鳝汤给我喝。后来，我离开了村子，到父母居住的小城里念书。逢年过节回村时，还能见到这种可怕但可口的白鳝，但近几年，每次回老家，发现这样的东西少了。爷爷说，因为有一段时间，白鳝的价格忽然高了起来，于是引起了疯狂的捕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白鳝几乎成了钞票的代名词。但是，白鳝却越来越少了，后来白鳝在爷爷那里的江段里绝迹，夜里闪烁在江面的灯光也随之绝迹。
　　
　　人物：

　　王先生
　　
王先生是这一带有名的中医，王先生说有救就有救，王先生说：“想吃点什么就给吃点什么吧！”那么这人就快死了，王先生的医术据说是来自道家的真传。
　　六十年前，王先生只有十几岁，穷得连饭也吃不上，吃不上饭的王先生就到处讨饭。据说王先生讨饭讨到一个道观的时候，守庙的道士见王先生看起来聪明伶俐就把王先生留在了道观。后来，道士就将自己秘而不宣的医术传给了王先生，并告诉王先生医术连接着人品，人品不好医术再好也没有用，终将为之所害。道士死后，王先生就回到了乡里，打起了看病的招牌。找王先生看病的人很多，一般都药到病除。老了之后的王先生一派道骨仙风，有了“神医”的称号，闻名于乡里乡外。
　　
　　水生和女儿
　　
　　在乡里方圆二十里的地方提起水生，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水生的名字。水生出名不是因为水生有什么特别出人的地方。水生穷，方圆二十里没有比水生更穷的了。二十年前，水生娶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逃难逃来的女人，水生穷，所以水生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老婆。过了两年，女人给水生生了一个女儿，女人自己却好看起来。好看起来的女人一天比一天看不惯水生。终于有一天，女人丢下还没满周岁的女儿跟一个外地来的木匠跑了。
　　
　　水生的女儿长大了，一天比一天水灵，十八岁的时候就成了乡里公认的最漂亮的姑娘。因为这种种原因，水生成了乡里和王先生齐名的人物。
　　
　　故事
　　　　　　　　　　　　　一

　　天还没有亮，但是水生已经起床了。走到侧屋的时候，水生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儿，她的脸色依然是那么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在床旁边的痰盂里，又有一些血色的痰。女儿已经躺在床上快一个月了，一直没有好转。乡里最有名的老中医王先生告诉水生，他女儿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病，并不难治，只是需要一种药引。忘先生摸了摸银白的胡须说：“这个药引要是几年前倒是好找的，但是现在……似乎不好找了，白鳝你知道么？”王先生吞吞吐吐地说。白鳝！水生模糊的脑子似乎明白了，以前倒是常见的，但是现在似乎很少了。水生已经不记得有几年没有见过那种稀罕的东西了。
　　
　　从屋里走出来，水生提起昨天买好的猪下水，又拎起几个鱼篓，朝江里走去。早晨的江面还有一些朦胧的雾气，坐在小船上，水生隐隐觉得有一点冷。水生将船划到昨天下篓子的地方，将放了一天的篓子一个又一个提起来，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的，就象里面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过，只是里面的猪下水却不知道被些什么东西给吃光了。提起最后一个篓子的时候，水生的手都有些发抖了，一条，哪怕只有一条！水生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提起来的时候，却依然什么都没有。这些畜生都跑到哪里去了？以前就是撒网也偶尔可以捞到几条，现在怎么一条也没有了呢？水生已经放了半个月的篓子，猪下水怕也买了一百斤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这条江里的白鳝似乎都死光了。水生将放了一天的猪下水放进篓子里，重新放到江里，猪下水的恶臭一阵阵地飘进水生的鼻子。“老天爷，你就发发慈悲吧，我用它来救命的啊！”水生心里不停地祈祷着。
　　
　　放完篓子，水生回到家里，女儿还没有醒。水生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心里觉得赌得慌。 小时候，水生常常将捕来的白鳝做汤给女儿喝，可是女儿却怎么也不愿意喝一口，说看着那油腻腻的汤觉得恶心。可是，现在想捕一条救命却怎么也捕不到了。
　　
　　天大亮时，王先生来了，给女儿把了把脉说：“还好，没有什么变化。”
　　过了一会，王先生问：“抓到了么？”
　　水生摇了摇头。
　　“现在这东西也的确不好找，不过要是有一条两条的也就够了，做药引要不了多少的，只用它做几个药丸就行，我也多年没有做了，没有那东西。水生，你说我们这江里还有吗？”
　　水生抬起眼说：“我前几年还见过的，只是现在没有怎么见了。”
　　“这么说应该还是有的，我们再等等吧，只要有了药引，你女儿的病就好治了。”王先生叹息地摇了摇花白的脑袋说。
　　
　　“爹，你说这病还有治吗？”女儿躺在床上问水生。
　　“有，怎么会没有呢？有了药引你的病就会好了。王先生说只要有药引，你的病就好治了。”
　　“可你这么多天什么都没有捞到，我晓得江里已经没有白鳝了，都捕完了！”
　　“江里的东西怎么会捕完呢？江里的东西是老天爷赐给我们渔民的，我们渔民还在，江里的东西就不会完。”
　　“可是，我们已经多年没有见过白鳝了，江里脏得厉害，老天爷惩罚我们渔民呢！”
　　“老天爷不会惩罚我们渔民，我们渔民没有弄脏江里。”
　　水生把毯子给女儿盖上说：“明天，兴许明天就有了。”

　　　　　　　　　　　　　　二

　　提起最后一个篓子的时候，水生几乎绝望了。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水生气愤地将篓子狠狠地扔到江里，坐在船上发呆。江水浑浊地涌动，一个一个旋涡旋转着向江的下游流去。为了捕到白鳝，水生已经在这鬼也捞不到的江面上漂了快一个月了，从江上二十里一直到江下二十里。江水浑浊，但是女儿的脸上还是没有一点血色。王先生每天来给女儿看病开药，病也总不见好，王先生的脸上似乎也着急。每次王先生见到水生都问：“捞到了么？”看见水生沮丧的表情，王先生也很失望：“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总也捞不到呢？都快一个月了！”王先生显得束手无策。
　　
　　水生无奈地将扔到江里的篓子又拎起来，重新装上猪下水。
　　“白鳝啊，白鳝，你就来一条吧，救了女儿的命，我天天给你送猪下水。”水声几乎在乞求了。
　　
　　江水一如既往地向东流去，水生布满皱纹的脸在江水里连影子也看不见。
　　
　　“水生，还没有捞到么？”王先生捻着银白的胡子问。
　　水生摇了摇头，泪水在眼里打转。
　　“这可怎么办呢？病也不见好起。要是前几年，要是前几年说不定还有其他的什么办法。可是现在怎么办呢？我医人医了一辈子，没有见过这样的。”王先生叹息着说。
　　“有其他的办法么？”水生问。
　　“办法？办法倒是有的，不过治标不治本，没有什么用的。”王先生迟疑了一会说。
　　“还有救么？”
　　“这个不好说，我先用些药将病先稳住，你也赶紧捞，捞到了病就好说了。”
　　
　　“爹，我知道我的病没有救了，是么？”
　　“谁说的？王先生说了只要有了药引，你的病就好治了。”
　　“可是，这江里已经没有白鳝了，我知道的。我昨天做了一个梦，菩萨对我说，这江里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了呢？还有的。你不要胡思乱想，身上好些了么？”
　　“还是一样，咯血。”女儿有气无力地说。
　　女儿的头发都快掉光了，脸上比以前更苍白。水生心疼得厉害。
　　“你看，明天，明天爹就可以捞到白鳝了，爹求了菩萨，菩萨答应了。”水生抹了抹眼泪说。

　　　　　　　　　　　　　三

　　天还没有亮，水生起床，水生今天的感觉很不一样，有一种怪异的冲动。水生出门的时候，村子的狗叫了起来，水生呵斥了一声，狗却依然卖力地叫着。水生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东西，水生想早一点到江边看看昨天早上下的篓子。水生觉得今天应该有的，以前每次水生都觉得很绝望，但是今天他觉得充满了希望。
　　
　　到江边的时候，水生慢悠悠地提起篓子，篓子快要出水面的时候，水生忽然害怕起来，他不知道篓子究竟有没有。水生忐忑不安地提起篓子，篓子里依然什么都没有。奇怪，这次水生没有一点失望 的情绪，甚至觉得本来就应该没有似的，有才是奇怪的事情。提起最后一个篓子的时候，水生甚至还哼了几句小曲，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
　　
　　回家的时候，水生又到附近的一个肉铺买猪下水。这次，他没有急着回家，他买了一斤酒，称了一点花生米，还买了一点肉，微笑着回家了。进们的时候，水生喊了女儿一声，女儿没有答应。水生径直走到后屋将肉炒了，走到侧屋一看，女儿不在，也许她起来“有事”了。水生坐下，将酒倒在碗里，喝了起来。水生甚至想女儿回来时，一起喝一点，他们父女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水生酒醉醒来的时候，看见很多人围着自己，水生说：“你们围着我干吗？”
　　“你女儿跳江了！”一个人叫起来，“你却在家里喝酒！”
　　水生抬起头说：“你说谁跳江了？我女儿她不会跳江，我还没有死呢！”
　　水生将还没有喝完的酒倒在碗里，一口喝了下去，忽然红着脸大吼一声：“你妈的，我女儿不会跳江！”
　　水生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水生和乡民沿着江下游捞了几十里。
　　突然，一个乡民说：“水生，你看，那是什么？”
　　水生抬眼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看见。
　　“白鳝，好象有白鳝！”乡民说。
　　“白你妈。”水生忽然骂起来。
　　
　　船架着网划了过去，网有些沉，乡民抬起网的时候，一条条的白鳝在网里蠕动，白白的肚皮在阳光下发出一种刺眼的光。乡民将白鳝倒在船里，继续捞，水生女儿的尸体没有捞到，却捞到了无数的白鳝。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白鳝。
　　
　　船继续前进，再次起网的时候，网里沉得有些不合常理。乡民捞了起来一看，是水生女儿的尸体，衣服都已经破了，身体也残缺不全。乡民收好网，将水生女儿的尸体平放在船舱。白鳝，有条身长两尺有余的肥硕的白鳝从水生女儿残缺的肚子里钻了出来，它是那么健壮，那么有力，那么的新鲜。它将头探出来的时候似乎还有些不情愿。站在船上的乡民几乎站立不稳，有几个朝着江里疯狂地呕吐。
　　
　　水生女儿的尸体被搬了回来，随着搬回来的还有一堆白鳝。清醒过来的水生冲进后屋，拿出一把菜刀，疯狂地砍那些白鳝。被砍伤的白鳝蛇一样地扭动着，白的肚皮，红的血，滑腻滑腻的油脂绞成了一堆。乡民面对这血肉模糊的场面呕吐不已。
　
　　王先生来了，看见王先生的时候，水生用血淋淋的手拉着王先生吼到：“白鳝，白鳝，你要吗？全部都是白鳝！”跟着王先生身后的一个后生被水生凶狠的样子吓坏了，拉着王先生的衣角说：“爹，咱不要了，张乡长说没有白鳝，王八也可以。”
　　
　　王先生朝着水生女儿尸体的方向跪了下来，一行老泪落在银白飘逸的胡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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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风

“爹，咱不要了，张乡长说没有白鳝，王八也可以。”
只说了一句话，却已经是千言万语！

tanqisen

兰姐姐好厉害，好笔法。下载了没商量。

呵呵。

圆月弯刀

我不开口

房子

不错的小说。文章好沉痛。

李幼谦

好小说！
蓝妹子——为你喝彩！

蓝格子

最初由 苇风 发表
“爹，咱不要了，张乡长说没有白鳝，王八也可以。”
只说了一句话，却已经是千言万语！

谢谢斑竹了：））

蓝格子

最初由 tanqisen 发表
兰姐姐好厉害，好笔法。下载了没商量。

呵呵。

潭潭笔法让我佩服啊。
不过好象我应该叫你GG才合适吧。

蓝格子

最初由 圆月弯刀 发表
我不开口

却已是千言万语哦：））

蓝格子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QUOTE]最初由 蓝格子 发表
　　背景：
　
　　...“可是，我们已经多年没有见过白鳝了，江里脏得厉害，老天爷惩罚我们渔民呢！”
　　“老天爷不会惩罚我们渔民，我们渔民没有弄脏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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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神的光辉好温暖啊。

蓝格子

谢谢房子，谢谢李幼谦了。
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