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尊严

杨友泉

　　
　　
　　　　　　　　　　　　　尊严
     
　　　　　　　　　　　　　　（小小说）杨友泉

　　男人饿得地上爬着个蚂蚁都想捡起来吃。他每挖下去一锄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他每挖下去一锄，就要看一会土垡里爬出的蚂蚁，蚂蚁惊慌得很，蚂蚁有退路，躲进土垡的缝隙里，不见了，男人没有。男人无力地望一阵，匀一点气出来，再挖一锄。
　　
　　媳妇背着儿子回娘家了，不是一般的回，有可能是永久的回。男人那天的目光也是这样无力，儿子已经哭干了眼泪，因为他吮吸的奶头里没有奶水。没有奶水也冤不得媳妇，媳妇的碗里实在没有多少饭食——那种用粮食做成的，大概，只有两成。他很慌乱，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包括拦住他娘俩，他拦不住的，他就这样眼巴巴望着媳妇把儿子背到背上，盖上遮头，提上包袱，走出屋门。男人的目光追着娘俩上了田埂，尾随她们走进西天那微薄的希望里。
　　
　　娘俩走了，他的筹码就摆平了。
　　
　　谁也不敢动的新品种，他敢动了，他要把谁也不敢种的品种，种在自己的田里。粮食把娘俩逼走了，男人没有了退路。
　　
　　他种下的新品种，第二年就有了起色，一块田多打了两担谷，男人有两处田，多打了四担。下一年，男人又换了新种，把粮食收进仓，男人就去接媳妇。
　　
　　媳妇撇撇嘴，你好意思来啊！那日子我无法下咽！
　　
　　男人说，你回去看一看那口大柜，看上一眼，你走还是留，随你的便。我不拦你！
　　
　　媳妇疑惑，上下打量男人，最后落在男人的目光上，男人的目光有些倔。
　　
　　媳妇的最后一点疑虑是在男人打开柜子的刹那间不见的，媳妇看着金灿灿的谷粒，盛满了柜子，禁不住伸手去掏，然后转过头望男人，男人也望媳妇。一直萎顿的男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媳妇左右看，男人咋这精神呢？男人感到心底瘫软多时的那点尊严，在媳妇的注视下，一点点在瞳孔里点亮。
      
　　一家人的小日子于是和和美美起来。
　　
　　媳妇再次看到男人的目光慌乱，是在儿子上高中时。每到星期五，男人的目光就有些惶恐，老躲着儿子，躲在屋角里吸烟筒。然后在儿子离家时，拿出一叠零票，塞在媳妇手上，叮嘱，你给儿子拿去——告他肚子要吃饱。媳妇掂了掂钱，这点钱能让儿子吃多饱？男人的脸“唰”一下，就红到耳根！男人的目光无力地低垂下来，像被折断的一株穗子。
　　
　　男人来到山上，在分得的山坡上一锄一锄挖着，山土比田土松软多了。他不能再让几株桉树把山坡里的水抽走。他前几天在一张科技报上看过，一棵桉树就是一台抽水机，栽在哪里就要把哪里的水抽干。山上家家户户就种桉树，一座青山一天比一天枯槁。男人依着山箐，拦了一条堤坝，做成了个蓄水池，坡上的雨水全收进来，然后，男人种起了桑树。
　　
　　男人躲在山上种桑养蚕。媳妇上来时，男人就把地角地垴种下的白芸豆红辣椒，交给媳妇去卖。媳妇每次把卖得的钱交给男人时，男人总是一张张清点，然后把钱递给媳妇，说，给儿子捎去，让他做这个星期的伙食费。告他得把肚子吃饱。
　　
　　儿子考上大学硬是不去读。儿子说我得跟我爸谈，谈妥了我去，谈不好，我也上山。
　　
　　男人一下就苍老了。男人的目光慌乱得不成样子。儿子跟他说话，他的目光顿在地上，立不起来。眼球灰灰的，一点亮度都没有。儿子说，这书我不读了，这书把你读得不像个男人了，再读下去，我还是不是儿子？！
　　
　　男人吞吞吐吐说，你要让你爸成男人，你就得把这书读下去。你不读，你爸就再做不成男人！
　　
　　男人的目光仍顿在地上，仍没一点亮度。
　　
　　儿子大学二年级放暑假，从省城坐火车回到县城，男人竟然到车站接他。男人没有让儿子回家，直接带他上山，带他走进茧房，一口袋一口袋全是蚕茧，儿子还在翻看，男人又喊他出来，让他看下一个茧房。儿子在网上一直留意茧价，今年的茧价一路上扬。儿子回过头看父亲，父亲也在看儿子，父亲好像年轻起来，在儿子的眼里，父亲的灰灰的眼睛，好像被这些银白的蚕茧擦亮了，儿子还看到父亲的目光，像一匹匹即将纺织成的绸缎，把简陋的屋子映照得一点点华贵起来。
　　
　　儿子毕业后分在县电视广播局工作，这年的中秋，一家人在家里等儿子，待月亮悬挂在院子的头顶，儿子才回来，学中文的儿子在皓月下望着满桌食物，抬头望着月亮，发了一通感慨，儿子说，今天这样团的日子来之不易啊！又说，都亏老爸做了两件惊天大事，才换来今天这个日子。
　　
　　男人说，你爸做得了什么惊天大事，尽吹！
　　
　　儿子说，第一件，你带头在稻田里下良种，多收下粮食。一家人吃饱了肚子，才得以团在一起，把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第二件，我考上大学，一家人顿时没有了安宁，老爸挖桉树栽桑树，到我毕业时，全部交清学费，解决了儿子的后顾之忧，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平平安安。
　　
　　把两件事联在一起，就是“和平”啊，儿子说，这是老百姓心中真正的和平！
　　
　　这时，静静地泊在院子上空的月亮，更盈了，也更亮了。
　　
　　一家人再瞧男人，男人的眼里不知什么时候，添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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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楼兰

这样的尊严让人敬佩，生活态度决定了人的幸福感。好小说。

天下为公

几件艰辛的事，把一个父亲做男人的“尊严”垒起来。杨老师的作品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向上的东西，学习，问好！

田瞳

一篇小小说，写了一个农民二十年的奋斗历程。如此精简地提炼生活，足以显示出超凡的艺术功力。小小说不好写，杨友泉却能连续为我们奉献出一篇接一篇的小小说佳作，实在是太虚版的一大亮点！精华作品！

柯英

普通人的尊严更值得我们用心体悟。这个小说角度好，人性的光芒写得透。欣赏！

梁星钧

感人，给人力量。好文！

杨友泉

最初由 西夏楼兰 发表
这样的尊严让人敬佩，生活态度决定了人的幸福感。好小说。

感谢西夏朋友鼓励支持！向你问好！

杨友泉

最初由 天下为公 发表
几件艰辛的事，把一个父亲做男人的“尊严”垒起来。杨老师的作品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向上的东西，学习，问好！

感谢天下朋友鼓励支持！向你问好！

杨友泉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一篇小小说，写了一个农民二十年的奋斗历程。如此精简地提炼生活，足以显示出超凡的艺术功力。小小说不好写，杨友泉却能连续为我们奉献出一篇接一篇的小小说佳作，实在是太虚版的一大亮点！精华作品！

感谢老朋友的一贯厚爱！感谢这个平台，是这个平台和朋友让我一点点向前迈进！

杨友泉

最初由 柯英 发表
普通人的尊严更值得我们用心体悟。这个小说角度好，人性的光芒写得透。欣赏！

感谢柯版鼓励支持！谢谢你的点评！这是我写的初衷！向你问好！

杨友泉

最初由 梁星钧 发表
感人，给人力量。好文！

感谢朋友鼓励支持！向你问好！

塞外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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