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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秋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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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5 13: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秋 燕
                                                                                                                                  ·浇 洁

    有一种立秋所生的第二批燕子,它来不及长大,一到白露,母燕就不得不抛下它,带着第一批燕子南飞了。等到有一天它的翅膀有了些力气,便邀请伙伴们追寻母亲的气息而去。途中要过一条大江河,飞了几天几夜,它累得实在无法坚持,看到渺茫的水面上有一个个小树丫,就停下歇脚。没想那树丫是蛇竖起的身子,正张着贪噬的大口……

    每到仲秋,看到村里长长的电线上栖息的一排排秋燕,我就会想起奶奶所讲的秋燕过河的传说,想起村里曾来过的一家人。

    隐约记得那是在1988年秋末的一天,族长周大建用货车连夜接了一家人来。这家男主人小名拣仔,大名周发生。听周大建老婆说,拣仔三天二头跑她家来,把她家的碗底都扒光了。周大建的爷爷和拣仔的爷爷是堂兄弟,拣仔的家谱根基在我村。

    那时早已分田到户,日子都长在庄稼地里。一个农民,一个以地为根的农民,是什么使他毫不犹豫地背井离乡?

    拣仔一家,从他祖父那一代就迁至东坊。他是个肯吃苦会钻营的人,老婆又贤惠,结婚没几年,就盖了一栋离村靠山独立的二层楼房,生了二儿四女。1988年夏,谷子价格好。那天,拣仔到粮站卖了上万斤谷子。当天夜里快入睡时,四五个蒙面人,装作村人很亲切地敲门叫唤。拣仔无防,一开门,瞬即被麻布袋从头到脚套住了!然后一伙人提刀架棍把他一家人镇住,搜逼他的钱。拣仔不招,狠毒的歹徒先是拷打,后蒙他眼,绑了他手脚,用竹杠穿其双手双脚间,像扛猪一样,连人带杠把他倒靠在屋外的山坡上。拣仔竭力喊骂,歹徒竟用牛屎塞封他的嘴。据说,没得到钱的这伙歹徒,就把他几个女儿强奸了。

    拣仔老婆第二天就到公安局报案,可至今案犯仍未查出。拣仔觉得自己再也无脸面在村里呆下去,故强烈哀求族长周大建收留他一家。

    拣仔举家迁至我村,一家人无田无山,只得以养流水鸭为生,间或租些他人的田种。后来,干脆在村人闲置的荒郊洼地搭棚建舍,垦田种地。村人说,没有拣仔吃不了的苦。他一家人是闲不住的,白天上山拣些别人不要的竹兜、竹片、竹枝,吃完晚饭,村人都在休憩闲聊,唯他家人忙个不停:用竹兜竹片削筷子,用竹枝扎扫把。把筷子扫把运到县城卖时,回来还不忘贩些村人急需的物品。

    为了排遣生活的劳累困窘,拣仔嗜烟酒如命,一天一包烟一斤酒雷打不动。没有下酒菜,即便是霉豆腐或瘟鸡死猪,他照样把酒抿得“吱吱”有声。

    拣仔性情暴躁,加上家庭的变迁、浓烟烈酒的烧烤使他越发暴烈,动辄喝斥老婆孩子,甚至拳脚相加,以至于家人都怵他。就连他家的耕牛,也被他训调得惊恐乖巧,村人借他的牛犁田,稍扬鞭吆喝,那牛快得人居然跟不上。

    在拣仔夫妻俩的苦心经营下,现在他的两个儿子、三个大女儿都已成家立业。唯有他的小女儿明兰却早早地离开了人间。当年,她的哥哥姐姐们都上过学,只有她一天书也没得念,每天挖野菜砍柴放牛,帮父母种地。生活在她身上注入了过多的苦汁,而她又生性敏感忧郁。十五岁那年放牛时,明兰竟用一块竹片插在沙土堆上,毫无顾忌地对伙伴说:“这是我的坟!”

    第二年端午节,照例早餐是最讲究的。明兰清早去放牛,回家后,意外发现家里冷冷清清,原来家人都已吃过棕子鸡蛋过完了节,一种被弃的感觉油然而生。几天后,因天色暗了,一时没找到所放的牛,又被父亲痛骂了一顿。想着搬家前的那次奇耻遭遇,想着自己平日在家中所受的苦和责难,一向节俭的她,到小卖部陆续花光了仅有的几个积蓄,然后像往常一样,吃好早餐,戴好草帽,一个人静静地上山砍柴,至夜未归。拣仔邀村人,山上山下村里村外找了十多天,无踪影。一个多月后,被人在一座不起眼的山上发现。此时的明兰,只剩一副头颅被一根绳索吊挂在一棵甜珠树上,飘着乱发,身子已经没有了!

    受此打击后,拣仔夫妇跟随流水鸭远走他乡。不久,又回到了离村独户的东坊老家。

    拣仔以为依靠血脉根源就能找到托护,凭勤劳的双手,他有能力渡越灾难之河,可他终究逃避不了时季的寒峭与无常。为此,他女儿付出了如花的生命。

    村里还有个周矮子,他母亲风流风骚。村里村外,很多男人都与她有染。一次上山砍柴,砍着砍着就与男人野合起来。因是春季,地下潮湿不堪,一番云雨后,她瘫在地上起不来,只得让男人背下山。从此,成了村人谈笑的话柄。

    也不知什么缘故,母亲如此,儿子的媳妇却娶一个死一个,个个还挺漂亮。听村里的王秀花说:周矮子初婚那晚,开始还灯火通明的,待矮子入洞房,灯就熄了,而且全村只有他家漆黑一团。结果,新娘第八天就喝农药自尽。后来陆续娶的三个,全没满三个月,皆蹊跷而死。

    秀花认为,矮子家有冤鬼,那冤鬼是被矮子父亲打死的周享毛。一天,享毛找矮子父亲借谷箩,只矮子母亲在家。矮子父亲从外回来,看见享毛和他老婆套近乎,以为企图勾淫,不问青红皂白,便撂起门后扁担,把积攒了多年的怨恨羞辱,倾打在享毛头顶,一扁担致死。而享毛是个特老实的人,就是矮子母亲把白生生的大奶显露出来,捉他手去摸,他也没那个胆!

    “一个冤魂,如果当年没把一个活人吓死,那是不能转胎的,起码要等三年。矮子家的鬼投胎投得快啊!”六十好几的秀花感叹道,“人啊,都崴在运脚上。我一辈子就是二十三岁那年被鬼害的!”

    秀花是我村周水亮的老婆,生有一男一女。现在的秀花,奶奶外婆都当腻了,唯一不足的是夫妻不和,常常一个睡东厢,一个睡西厢。两夫妻的日子,要么几里外都听得到打骂,要么一连几个月不说一句话。

    听母亲说:周水亮,年轻时是部队里帅气的连长;王秀花,是北方人,高挑白净,一双会说话的大俏眼亮占了半边脸。两人恩爱般配得如一副钥匙和锁。

    可就在他俩结婚不久,发生了一件事。尽管事隔四十年,秀花和我说时仍仿佛历历在目:

    在北方老家,初秋的一天下午,将近三点来钟,我照旧去绣花厂上班。上班路旁有座寺庙。寺庙里供了几尊菩萨。也是鬼使神差,平常不去寺庙的我,那天恍恍惚惚就进了庙。一进庙,就汗毛直竖,心头发阻,当时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害怕” “害怕”。于是我立即从庙里逃出,快跑到厂里。工友发现我脸色煞白,身子抖颤不已,忙把我搀扶回家。

    傍晚,妹妹从外面回来了,一见我,突然“扑”地往地一倒!而我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嗷嗷大哭。妹妹见状也跟着大哭。我俩的异常哭声,把邻居都惊吓了。村里的亲友都赶来了。

    此时,我脑子里没有一点意识,只是不停地嚎哭。父母赶了回来。一见到他们,我居然指名道姓,点着母亲就破口大骂:“好你个李淑贞,你个矮子X,你凭什么让王书生(我父亲)那样爱你!当年他就不舍得给钱我用。”

    原来,这是我父亲前妻的鬼魂找来了。我二十三岁时,她得烂肠病去世已三十多年。

    这时我的亲友们就对着我大骂起父亲的前妻来。有人想到一个办法,扎小黍秆抽我,又叫大哥折桃枝打我。据说,鬼魂惧怕桃枝小黍秆。他们一边骂一边往我身上四处狠狠地扑打。

    打了几十下,我突然站起,用父亲前妻的口气说:“我走了,走啰!”

    旁人问:“你上哪去?”

    “你管不着,我游山玩水去。”然后,我人就真的走出去了。来到大街上,此时大街上走来一条狗。一直跟着我的大嫂趁机喊:“看!看!狗来了,狗来了!”

    一听说狗来了,不知怎的,我一屁股吓瘫在地上,接着就无意识地撒了一滩尿。说来也怪,尿一排,我人就清醒过来,站起一看,原来我又到了绣花厂。这时已到晚上八点多,厂里空无一人。

    王秀花圆睁着双眼,神乎其神地诉说着: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自己阴气过重,运气不好。后来果然如此。

    我想,王秀花,可能是由强烈刺激形成的多重人格障碍。她一直把自己多舛的命运归就到鬼魂身上,在那里寻找依附和解脱,似乎从没正视过生活。或许在特殊境遇中,我们灵魂的感官能越过其肉体和时空的界限,而被赋予一种超感,甚至于能窥看到过去或未来。

    自己认识不清的一些东西,对人类来说是一种永恒的“诱惑”。鬼代表着人类精神世界的无意识。它大多出现在偏僻的乡村,出现在有山有水的地方,在阴阳不调的人体上显现。山水、人体本身是神秘的,就像黑是神秘的一样。而寺庙在一定程度上把人所不理解的通过塑像影现出来,将人从白天领向黑夜,使神秘与恐惧脸谱化。

    人之所以怕鬼或相信鬼,是因为人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又没有坚定的信仰来支撑脆弱的心智,因而柔弱的女人在这方面总是充当着主角。人对神秘既充满了恐惧,又渴望着探知。我们人长眼睛似乎就是为了辨别白天与黑夜。而所有的瞎子都不怕鬼魅,在任何时候都显得安详恬静,因为他整天都生活在黑夜里,就像在水里游的鱼不惧怕水一样。

    世间是多谜的,自我的命运、自我的未来就是最大的谜团。我们一辈子在谜团里摸索,一个灵魂影响着另一个灵魂,从而影响着我们的世界。人解开一个谜,又生出新的谜。只要活着,就有无数的谜需要我们去破解,直至死亡——这个谜的海洋,把我们积聚的小小谜团瞬间淹没。

    周发生把谜交给血缘,就像小鸟把依托交给飘摇的树枝。王秀花把谜交给鬼魂,就像云朵把依托交给浩渺的天空。而我把谜交给神妙的文字,交给读到文字而在我面前如上苍的你。每当文字在笔下倾诉、把谜团破解之际,我就会想起我的奶奶,那个干净、和善、灵通的老奶奶,那个每年能在油菜花开的季节、把蜜蜂引进家里神橱的老奶奶。

    一到花香扑鼻的日子,奶奶就会把神台打扫干净,把神橱腾空抹净。她坐在厅堂大门口,拿一根竹棍,竹棍一端劈成四片,打在门槛上“噼噼”响。她坐在那悠闲地赶着自家和邻人的鸡鸭,等着蜜蜂光临。“来了,来了!”探路的蜜蜂循着温暖幽谧的气息,半上午就飞上门来了,先是三五只,十来只。奶奶一眼就能认出,对着蜜蜂唱歌似地说:“看什么,找什么,还不快把你的老板领来哟!”

    果然,二三天后,蜂王蜂子们一大群嗡嗡飞来了,飞进奶奶为它们准备好的神橱。

    我们一家人的日子就这样甜蜜起来。

    村里有上百户人家,蜜蜂为什么独独选中了我家呢?待奶奶过世,蜜蜂就再也没有光临过。再说,我家屋前跟着做起了一栋二层楼房。一切生命都被神性所渗透,我们所能感受到的便是惊异。

    奶奶找到了与自然心意相通的秘密隧道么? 奶奶是蜜蜂们停靠的港湾么?

    我不知道,我想亲爱的你也不一定知道,就像无力南飞的秋燕,一辈子都在寻找避寒的归宿一样。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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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3:39 | 只看该作者
许久没来,发一稿会会朋友。真诚希望朋友们多加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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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5 14:31 | 只看该作者
出去办事,回来欣赏.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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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5 16:03 | 只看该作者
我不知道,我想亲爱的你也不一定知道,就像无力南飞的秋燕,一辈子都在寻找避寒的归宿一样。
     颇有见地的文章,欣赏,问好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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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5 16:36 | 只看该作者
这篇文章以秋燕为题,引出许多错综复杂而又离奇古怪的事情来。从拣仔一家,迁至东坊;周矮子陆续娶的三个老婆,全没满三个月,皆蹊跷而死;到王秀花,可能是由强烈刺激形成的多重人格障碍,及至一到花香扑鼻的日子,奶奶就会把神台打扫干净,把神橱腾空抹净等等。加上作者对于世间是多谜的,自我的命运、自我的未来就是最大的谜团的剖析或揣测,从而使文章以小说的累屋重架形成了故事的起伏跌宕,语境意境的翻空出奇。确实如作者所说:自己认识不清的一些东西,对人类来说是一种永恒的“诱惑”。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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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5 18:15 | 只看该作者
白描的技法娴熟,有跨文体的浓郁气息,不错。问好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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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5 19:27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楼上二位版主点评。谢谢于文华文友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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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5 21:08 | 只看该作者
文章颇具悲悯色彩。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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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6 10:16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山野闲人!我到这是想多找些批评的。希望朋友们帮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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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6 11:25 | 只看该作者
故事性很强,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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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6 15:24 | 只看该作者
很好的文字,大气而老练,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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