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白

杨友泉 · 发表于 2008-11-4 19:02

　　　　　　　　　　　　　　一片雪白

　　　　　　　　　　　　　　（小小说）杨友泉

　　张家吉在城里打工，干一天活下来，就折腾起他那点爱好，他抛起一个骰子，看着它落在床单上，再用铅笔头在烟壳上记下数字，这样丢上几次，一组数字就出来了。明天他就用这组数字去买彩票。

　　几个月下来张家吉一次也没有中过奖，这更让他想入非非，为什么我连两块钱的奖都没有中过？张家吉很快找到了答案，那是因为我就要中大奖。

　　媳妇打电话来问他要化肥钱，他说快了，我的工钱他们快发了，他们会几百倍偿还我，是时候了。媳妇听了这话紧张起来，是不是老板还没有发工资啊？没发工资就等几天，可不能胡来！

　　我敢胡来吗？我有那个胆吗？张家吉想说，但他没有说。这话还不到说的时候。

　　张家吉暗中发誓，你等着，等我中了彩，你要化肥，我用小四轮给你拉一车。

　　张家吉这天晚上一共投出两组数字。第二天扩大规模，买了两组彩票。

　　几天后媳妇又打来电话，让他寄种子钱，张家吉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不能先借点。到时候我连本带息替你还。

　　张家吉挂了电话，发誓，我一定要中。到那时，你要什么种子我就买给你什么种子。

　　这天晚上，张家吉投出三组数字。第二天买了三组彩票。

　　儿子读书要钱，买小猪崽要钱，小舅子家盖房竖柱要钱-------可是张家吉的彩票还是没有一张中奖。

　　张家吉想自己就是不买一张彩票，不抽一根烟，也不够堵这些窟窿。他想彻底捣毁这些窟窿，就只有抽彩票。

　　就在他和这些窟窿艰难地进行搏弈时，他的媳妇从小舅子家的梁上摔了下来。

　　张家吉到了第二天赶到医院，看到媳妇还在走廊上哼哼。媳妇伤得不轻，得动手术，但是医院没有床位。一个服侍老伴的大妈从病房里出来，看了张家吉他们一阵，看着可怜，便上来对张家吉说，她们家原来也住在走廊上，后来给医生送了好烟，就住进病房里去了。张家吉以前也听说过，这次是真遇上了，张家三这样想着就来到医院门口的小卖部。张家吉抽的是劣质烟，对要送什么烟，张家吉心里并没有底。

　　卖烟的小少妇听张家吉说要好烟，就递出来一条包装得富丽堂皇的极品烟。张家吉说多少钱一条，小少妇说八百。张家三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小少妇还是说八百。张家三啧啧嘴，我一月还挣不到一条烟钱呢。又想了想大妈说的话，大妈好像没有说要一条，那么是不是只送一包就行了呢？再说自己的身上本来就没有什么钱，住院的钱都是小舅子垫出来的。

　　张家吉说，给我一包吧！我只要一包。

　　小少妇就敏捷地几下打开烟盒，取出一包来递给张家吉。

　　张家吉来到医务办公室，看到只有那位医生坐在桌子前，就把好烟递了过去。医生没有接，把它推了回来，张家吉又递上去，烟又被推了回来，当医生第三次把烟推回来时，张家吉突然想到，这烟不该是一包，应该是一条，这样一想，张家吉就把这包发烫的烟揣进自己兜里。

　　这天夜里张家吉蹲在走廊上一根一根抽烟。半夜打了个盹，有了些精神，只是觉得口里干枯枯的，又摸出烟来抽。摸了半天摸不出来，索性拿出来抠。拿出来一看就骂出声来，好好一包极品烟被他抠出数个窟窿。张家吉打了两个呵欠。烟瘾一波一波袭来，自己的烟抽完了。看看外面，已是半夜。既然打开了，那就拿出一支来尝尝。

　　张家吉的手指抠了一阵抠不出来，那就把封口再打开一点，这样张家吉就看到里面的红色，是日思梦想着的那种红。张家吉的瞌睡马上全跑了，他再撕开，万万想不到，里面全是百元大钞。张家吉想了一夜也没有想清楚，这医院门口的小卖部怎么会卖这种烟。

　　天还没亮，张家吉就来到小卖部前，小卖部还没有开门，昨夜下了几点雨，到处湿漉漉的。张家吉到不远处买了早点，回来时小卖部的门开了。张家吉指着昨天那个牌子的烟，对小少妇说，给我来上一包。张家吉把烟放在左胸内兜里，每走一步它都抚摸一下胸脯。他觉得这不是极品烟，而是一摞彩票。

　　张家吉来到厕所里，厕所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避静，此时正是如厕高峰，出进的人络绎不绝。张家吉只好又来到走廊上，媳妇一见到张家吉，嚷了起来，医生来过了，下午动手术，病房已空出来了，赶紧搬进去。

　　媳妇的手术很成功。等他忙完后，天已黑了下来，他这才将极品烟掏出来，抠开一个小小的窟窿，里面露出了雪白色，张家吉又弄开一个小窟窿，又露出一窟窿雪白色。张家吉一点又一点抠开箔纸，最后全是一片雪白。

　　张家吉抽出一根来，点上火解气地猛吸一口，他想把这烟雾吞进肚子里，永远不让它出来。
张家吉一口气吸了三支。然后又到小卖部买了一包，这次他没有小心翼翼抠窟窿，但结果一样，锡箔下面全是一溜雪白。

　　第二天、第三天------张家吉每天都买。每天都雪白一片。

　　媳妇出院，张家吉也回了家。

　　不过，张家吉再也不抽烟了，村民递上来的烟，他只抽了一支，有种透心窝子的辣、苦。张家吉就再不抽。

　　媳妇说，我摔了一跤，把你的烟头摔掉了，值！

　　张家吉一脸苦笑，脑里浮起一片雪白。
2008、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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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杨友泉于 2008-11-4 19:04 编辑 ]

邱天 · 发表于 2008-11-4 19:42

从这篇小说的情节中，邱天想读出作者想表达什么中心，是说张家吉买彩票的痴迷呢？是打工的艰辛呢？是医院非送礼不给病床呢？结果都不是，是香烟里的百元大钞。哦，是说受贿的吧？再读，又不像，结尾没有这方面的后续内容嘛。就不知道是什么了。请教作者行吗？

西夏楼兰 · 发表于 2008-11-4 20:36

杨老师的小说让人回味很多。烟里面的钞票的出现对人精神的冲击是很大的，以至于让主人公再不抽烟。

田瞳 · 发表于 2008-11-4 20:46

想靠彩票发财，那机遇太渺茫了，只能偶然碰运气，就像小说中买烟意外得到钞票一样偶然，但这样的偶然一辈子也未必能碰上一回，就算碰上了，也绝不会再有下回。寄希望于偶然，绝大多数肯定落空。这是我对本篇小说的解读，不知对否？小说的主题越不明确，就越耐咀嚼。精华！

邱天 · 发表于 2008-11-4 21:08

是呀是呀！小说的主题越不明确，就越耐咀嚼。

问好作者！

天下为公 · 发表于 2008-11-5 07:35

发人深思的好作品。

脂砚 · 发表于 2008-11-5 09:04

读完，心里倒有这样一个似乎被作者有意省略的情节：那位医生送给某位领导的烟，被领导拿到小卖铺寄卖，偶让民工买到了，再次送到医生面前。医生认出了自己的烟，但不知道这烟怎么到民工手里，所以发生了一系列变化......

又或者是，那烟本来就是医生拿出小卖铺寄卖的，来历自然是病人家属送的。当他再次面对自己寄卖的烟，良心发现，于是发生了后来的事.......

问好杨老师!

雪落梅花 · 发表于 2008-11-5 10:42

原帖由田瞳于 2008-11-4 20:46 发表
想靠彩票发财，那机遇太渺茫了，只能偶然碰运气，就像小说中买烟意外得到钞票一样偶然，但这样的偶然一辈子也未必能碰上一回，就算碰上了，也绝不会再有下回。寄希望于偶然，绝大多数肯定落空。这是我对本篇小说的解 ...

我的理解也是这样。结尾主人翁抽烟时感觉的“苦与辣”，意味深长，让人有无限的想象空间：
一则有底层生活艰辛的苦与辣
二则有连续买高档烟抽后感觉劣质烟本身的苦与辣
三则还有天天花重金买“希望”却还是破灭后的内心的苦与辣
个中滋味，颇耐品尝
问好友泉~~~~~~~~~

叶柄 · 发表于 2008-11-5 13:26

文章虽短，但留给人们的思考很多。

杨友泉 · 发表于 2008-11-5 16:01

原帖由邱天于 2008-11-4 19:42 发表
从这篇小说的情节中，邱天想读出作者想表达什么中心，是说张家吉买彩票的痴迷呢？是打工的艰辛呢？是医院非送礼不给病床呢？结果都不是，是香烟里的百元大钞。哦，是说受贿的吧？再读，又不像，结尾没有这方面的后续 ...

首先问好邱老师!感谢你的认真阅读和思考！
原来的题目是《戒烟记》。目的是写出底层小人物的发财梦。我常常看到这样一个现象，即，收入越低微的人群，越喜欢买彩票，有的到了疯狂的程度。很早以来就想写一个这方面的小说。小说结尾倒把烟戒了，给小说一个亮色。

杨友泉 · 发表于 2008-11-5 16:03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08-11-4 20:36 发表
杨老师的小说让人回味很多。烟里面的钞票的出现对人精神的冲击是很大的，以至于让主人公再不抽烟。

正是如此！谢楼兰朋友关注！鼓励！

杨友泉 · 发表于 2008-11-5 16:09

原帖由田瞳于 2008-11-4 20:46 发表
想靠彩票发财，那机遇太渺茫了，只能偶然碰运气，就像小说中买烟意外得到钞票一样偶然，但这样的偶然一辈子也未必能碰上一回，就算碰上了，也绝不会再有下回。寄希望于偶然，绝大多数肯定落空。这是我对本篇小说的解 ...

感谢田兄的支持鼓励！我常常看到这样一个现象，即，收入越低微的人群，越喜欢买彩票，有的到了疯狂的程度。这是一个值得咀嚼的现象。当然，原因是什么？正像田兄所说，这的确不是很容易就找到答案的。

杨友泉 · 发表于 2008-11-5 16:12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8-11-5 07:35 发表
发人深思的好作品。

谢天下朋友关注！鼓励！:handshake :handshake

杨友泉 · 发表于 2008-11-5 16:16

原帖由脂砚于 2008-11-5 09:04 发表
读完，心里倒有这样一个似乎被作者有意省略的情节：那位医生送给某位领导的烟，被领导拿到小卖铺寄卖，偶让民工买到了，再次送到医生面前。医生认出了自己的烟，但不知道这烟怎么到民工手里，所以发生了一系列变化.. ...

这的确是这篇小说的关键所在。这应该是某老板送给某领导的烟，被领导拿到小卖铺寄卖，偶让民工买到了，送到医生面前。医生却又坚决不收——应该有这样的医生。然后晚上民工瘾发，无意抽了。
————不知这样经得起推敲否？
这篇小说能引起老朋友新朋友们的广泛参与，争论，推敲，很欣慰，也很感激！
问好老朋友！

[ 本帖最后由杨友泉于 2008-11-5 16:22 编辑 ]

杨友泉 · 发表于 2008-11-5 16:24

原帖由 雪落梅花 于 2008-11-5 10:42 发表

我的理解也是这样。结尾主人翁抽烟时感觉的“苦与辣”，意味深长，让人有无限的想象空间：
一则有底层生活艰辛的苦与辣
二则有连续买高档烟抽后感觉劣质烟本身的苦与辣
三则还有天天花重金买“希望”却还是破灭 ...

这应该是我写作的初衷！非常感谢！
它反映一种生存现象！一种愿赌的现象。而这现象后面的原因，的确是复杂的。
问梅花好！

[ 本帖最后由杨友泉于 2008-11-5 16:3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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