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绍兴老台门客栈。在那薄薄的板壁和漏风的门扉里,在那有房梁的木屋顶下,睡意刚刚袭来,就被雷声驱走了。开始,雷声只是远远的,渐渐,雷声就到了头上。那种很透彻的响,擂响了。 窗窗很厚,从那没有拉严处,闪过一道白光,我知道,接着就会是隆隆的雷声。可是,接着的突然的一声巨响,远远超出了我的心理准备,我感觉灵魂在抖动,这就是霹雳啊!突然的惊吓,令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我不敢看,仿佛在瞬间,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已经掠去了房顶那层薄薄的木板,天地之间,裸现的,是我的那张床,我蜷缩在床上,而我的头上,乌云翻滚,然后是那轰天的巨响! 天地浩渺,我渺小而孱弱,在自然的威力之前俯首、萎缩。 那一声巨雷,仿佛掀开了雷鸣的序幕,此后雷声便纷至沓来,叽哩咯嚓,头上仿佛是一巨大的采石场,继爆破的一声巨响之后,是滚石跌落的声音。而那些石头,不是跌到了地上,而是跌到了一面鼓上。仿佛我住的屋室,就是那鼓,我这个人,就被罩在了那面轰鸣的鼓中。 那是怎样的轰鸣啊!
那雷声,就是非要穿透你的心神不可,就是非要震撼你的神志不可,就是非要控制你的灵魂不可!仿佛只有调动全部的精神,才能在那轰鸣中保持自己的灵魂完整。
在这样的夜里,还有谁能够酣眠?
这片江南的水乡,那古朴的小桥,那白墙黑瓦,那亭台楼榭,现代的古代的建筑们,是否在这雷声中抖动?那些久居于此的人们,那些操此乡音,灵魂也透着江南水气的纯朴人民,他们的灵魂,是否也同我一样战栗?还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雷声,这种自然的声音,不过是他们酣睡的催眠曲?
闪电撕裂了宇宙,雷声撼动着太空。那葬于会嵇山的大禹,在他千年的长眠中,是否会突然梦醒?他也许会担心雷雨后大水的奔腾;雷电掠过越王台,那卧薪尝胆的越王,会不会被那如剑的闪电,唤醒了他的记忆,战鼓一般的雷声,是否再次激越了他富国的决心?那因美丽而为国牺牲的西施,是否把那随雷而至的倾盆暴雨看成了自己命运的象征?当雷的鼓再吹擂响,她有没有为自己的命运而哀怨,而怀疑?那激越的雷声,划空而过的闪电,有没有令大书法家王羲之再起创作的灵感?被闪电照亮的沈园,有没有徘徊着伤情而逝的唐婉的身影?在新夫的婚床上,她有没有用雷声掩饰她的呜咽,不然她何以郁郁而终?多年的风雨冲刷,血痕尚在,在雷声中奔向命运的秋谨,会不会在此时回到古轩亭口,观看自己的鲜血,有没有白流?
还有一个人,他苦思冥想的,是如何唤醒睡着的人们,那些孔乙已、阿Q、王胡、小D、长妈妈、华老栓和红眼阿义们,他苦思唤醒别人的良药,而他自己一定被雷声先唤醒了。在这样的雷雨夜,他会不会重来他的故园?
闪电从远古闪烁到现在,雷声轰鸣着人们的灵魂,也是自古至今。那些在雷声中瞪目而思的人俱已远去,只有我这个外乡客, 因探访他们的行踪而疲累了身心,在这雷雨夜中叹息。
[ 本帖最后由 舄兢 于 2008-11-9 19:34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