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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几度红
暖玉
旧地聋了，只是默默，树上的小鸟却飞了，惊醒了睡了很久的老槐树。老槐树永远是不老的老槐树，捋着藏着无数故事的长须，慈祥地长久地端详着我。我记得你，你却不记得我？老槐树想开口，却被我无礼地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新人操新语，即使询问，也不会是胡须里长出的结果。你藏着你的故事，我揣着我的故事。两个故事是不同的版本。你的是原版，我的是翻版。翻版时不知被谁作了手脚，和原版已经相去甚远。除了相同的主人公和相同的开头，余下的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的故事是适合上演的，我的故事应该是月夜独品的。没了相同的故事，便没了共同的话题。再见吧，老槐树，你去摆弄你的故事吧，我只是想走一走。
老路以前是土路，土路上容易留下脚印，尤其是风雨后晒干的脚印，如刀刻般凹示着来处和去处。老路现在是柏油路，成了新路。新路踏不上脚印。老路上的脚印已随老路成了新路的路基，暗中任每一个日子从身上辗过，从不喊疼，否则，载着日子的车轮便会在脚印的呻吟中不忍向前。
路边依然是稻田，成熟的稻子在低头沉思，“追寻流逝的岁月”。然而，你经历的岁月太短，稍一凝神，往事就如昨。我走过的岁月你不记得，你的母亲应该记得，然而你的母亲肌体已经衰老，只靠外来的力量延续着传宗接代的宿命，任头顶的燕来燕去，均视而不见，我又怎能唤醒她的记忆？
稻田的近旁是一条小河。小河的水没了源头。小河的河底是丛生的杂草，遮盖了小河曾有过的流水淙淙。水枯了，水旁的树还活着，作为见证。树是二十年着的树，只是那时树还小，少不更事，于是，那时的我们便欺树的小，在它的眼前明目张胆地接吻拥抱，并残忍地把我们的名字用小刀刻在了它稚嫩的身躯上。小树的疼我不知。后来我疼时，抚着树上的名字痛哭，树只有鄙夷。树在报复，我知道。
如今的树荫着一大片堤，我的残忍并没有伤及它的筋骨，它粗大得让我望而生畏。其实，我的畏是多余的，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树不会再报复我。报复我的是我自己，这样的报复是附体的鬼，只有当我也成了鬼，鬼便不可能再报复鬼。
树下已有零星的落叶，按说叶还没到凋败的时候，早落的叶是母亲无可奈何中的弃儿。母亲强留的好心好意被叶认定是捆绑的借口，于是，连抻带拽中母亲只好闭眼撒手。摔疼了叶的身，撕疼了树的心。树比叶疼。
有一次，你折把荆条把绿中泛黄的树叶串成环，戴在我的头上，左瞧瞧右看看后说我像“自由女神”。我是自由的，有爱的召唤，什么样的束缚都是可以挣断的。可我不是神，只是一个被爱推来搡去的人。幸福的人没有避讳，多年以后我才醒悟，用落叶编织的爱情，怎么会有生命？
我顶着落叶的傻笑被镶在镜框中。镜框中的落叶还是落叶，绿中泛着黄。镜框外的落叶只几日便枯黄成了垃圾。扔垃圾时我还挺高兴，你说明年春天用槐花给我编个花环，我能不高兴？可槐花开时，编花环的你却编了个花环戴在了他人的头顶。我注定是只能用落叶来妆饰的？
你曾给我买了一条纱巾，火红色的，在一个月亮肥美的夜晚，在老槐树下系在我的脖子上。你系了个死扣，我笑你笨，你说，就是让你解不开，让你跑不了。扣没开，人没跑，当我捧着个死扣又站在老槐树下时，只有老槐树怜惜地唉声叹气，烦得乌鸦却择树而栖，划一溜儿埋怨上我的泪滴在死扣上。扣更紧了，更紧了，今生别想解开。
原以为转身迈步时，背后的一切都留在了原地，任时光掩埋。终于能够不用泪眼回首时，转回头，却发现过去一直悄没声响地跟在身后。二十年前的故事依然年轻。年轻时即使长得不美，但年轻的心是真的，年轻的活力是旺的，年轻的笑是露齿的，年轻的泪是饱满的，年轻也就是值得留恋的。
然而，留恋并不是想回到过去的故事中。故事有腿，能走，但无血无心，已不能再发芽抽枝，只如墙上的风景，陪着墙内的主人走过春夏秋冬。只是，风景依旧在，夕阳几度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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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暖玉 于 2008-11-13 09:1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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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3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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