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感：凡花落尽谢人间

一水

　　明清的回章小说算是全世界文化史上的一大奇迹——江天文友李明先生如是说。

　　我是受了这一段落“回章”二字的启发，突然想到了《孽海花》。这个出版于清季的名著，我把它定性为白话体的章回小说来读，确实“不血腥，很热闹，观赏性强”，一定意义上也体现了“回合制”的格局：“绕开了杀戮，绕开了血流成河”的欣赏局面。出于女性的视角，我初读这部小说时，仅能记得金雯青状元和他的爱妾傅彩云的故事，再读依然，没什么长进。而对小说中关乎政治的其它诸等则迷离恍惚，莫知所云。况且我对明清两朝的“政治”一向很木纳，骨子里只喜欢两朝文人间的那点“热闹”事。所以，不可能在小说中有意去寻找什么“战争”的场面。相对于明清小说中，《老残游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官场现形记》（与《孽海花》并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甚至曹雪芹的《红楼梦》和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孽海花》应该让“其它几部名著”有所不及。我这么说定有许多人抗议。以现代的“红学”热而言，曹雪芹的地位一定在“东亚病夫”（曾朴的笔名）之上。

　　最近，无意中看到文友（鲨鱼）重新帖出他解读的恶之花《孽海花》的系列，很是高兴。由此看来，喜欢这枝“孽花”的还大有人在。以晚清知名作家而言，曾朴一生著作可谓丰富，而以小说《孽海花》最为有名，影响也最大。小说先是由金松岑写了开头的六回，而后才由曾朴接手，并对前几回做了修改。《孽海花》的创作时间跨度很大，从1904年一直到1927年，所以，《孽海花》已不完全是清末的小说。而1927年间的文化界很热闹，其中有国学大师王国维的“投湖自尽”；次年还有新月诗人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这是闲话，不赘。

　　《孽海花》主要描写清末从同治初年，到甲午战争三十年上层社会文人士大夫的生活，以展现这个时期的政治、外交以及社会的各种情态。但由于曾朴的生活年代较迟，又较多地接受了西方思想，所以，这部小说与其它三部谴责小说有明显的不同。关心政治的人都知道，小说都离不开时代背景。这部小说在政治倾向上是赞成革命的，其结局意思是推翻清朝廷、盼望革命成功。因此它对清朝统治的批判也格外强烈，敢于把矛头直指慈嬉等最高统治者。同时，作者也宣扬了“天赋人权、万物平等”的新思想，赞扬和歌颂了孙中山等革命者。《孽海花》对于诸名士的批评，态度是公平的、温厚的，也是客观的，皆据当时事实和传闻录之，既不讳他们之短，也不掩其所长。作者论这些名士的学术文章，都还给他们以应得的地位。这是我喻其它几部小说之不及第一也。

　　近代史是我们必要知道和了解的，而了解的方式也应该在小说里追寻些蛛丝马迹。《孽海花》大多以现实人物为原型，如金雯青为洪钧，傅彩云为赛金花，威毅伯为李鸿章，唐犹辉为康有为，梁超如为梁启超等等。更有一些直接用原名的。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看点。前几天看赛金花的资料，以为这个女人无论是为政治还是为生活而做出的牺牲，均大可圈点。与其她名妓不同的是，她被真实地写进一部小说里，并因此而被后人解读。她从妓女成为金雯青（洪钧）的小妾，充过一阵子公使夫人，最后仍回为妓女。她的命运形成她自己的个性，要么温顺、要么泼辣；要么多情、要么放荡。这种风情万种的个性，代表她那个群体的苦辣辛酸。清末民初，不但我们中国人喜谈赛金花，就是外国人也传染了这股“金花热”，茶余饭后，常资为谈助。她以公使夫人的身份，随夫出使俄、德、荷、奥四国。由此而结识了后来成为八国联军统帅的瓦德西，为她后来的传奇与争议埋下了伏笔。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期间，一次偶然的机会，使赛金花与联军统帅瓦德西取得联系，并开始密切接触。在她的努力下，瓦德西曾向联军下达命令：禁止士兵随意杀人。这个命令，使北京避免了屠城之劫。后来“辛丑和议”之成，也多得益于她，因此京城人对她多有感激，称她“护国娘娘”“议和人臣赛二爷”等。赛金花能以其人其事，在国与国的“政治交涉”中立下汗马功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是我喻其它几部小说之不及第二也。

　　赛金花因《孽海花》之恣意渲染，在当时已经红了半边天，成为妓界最大的名女人。直到她晚年潦倒故都，北大著名教授刘半农和学生去访问，为其撰写《赛金花行事》；夏衍又写作《赛金花》剧本，以为强调她拳乱后种种爱国爱民的精神。更有甚者，在赛金花去世后，齐白石为她题写墓碑（这个说法有争议，此不做考），国画大师张大千为她作肖像画——《彩云图》；文学巨匠鲁迅，文学大家胡适、林语堂、京剧大师梅兰芳、马连良等，都以不同方式和赛金花这个人物产生联系。还有历史“名人”蓝平，当年因争演“赛金花”角色落败而投奔延安，并在“文化大革命”时期闹出人命官司。这些都是对赛金花当时社会影响之大的一种注解。事实上，大量的资料说明，赛金花并不是什么天香国色，仅属中人之姿。曾朴先生亦曾说：“屡在洪府见她，貌并不算美，唯眼睛灵活，善知人意”。天下本有“意外之毁”，也有“不虞之誉”。赛金花以一寻常女子，只因际遇不平凡，竟让她享了一世“芳名”；且以一个花国状元傅彩云作一枝“孽花”，成为谴责小说的主角，将个士大夫与清末政治关联一起，任“东亚病夫”在小说里“上下盘旋，左右绕转”，不折不扣地给读者献上一部晚清历史的饕餮盛宴。

　　2000年我去北京，在天桥一带寻找过赛金花居住过的一个叫做居仁里的小胡同，并跟踪资料来到陶然亭。陶然亭正是民国时文人雅士常常汇聚之地，有资料说她的墓在陶然亭慈悲庵东北侧香冢和鹦鹉冢北侧的锦秋墩上，墓为大理石砌成，碑为花岗岩，高近两米。当时我还为了一睹高君宇和石评梅之墓，只都以未果而心存遗憾。据说赛金花当时的墓地四周还有《彩云图》、《前彩云曲》、《后彩云曲》石刻三块，《彩云图》为张大千所绘。如今的陶然亭，再也无法找到这些遗存了。现在，在惠州还能够看到王朝云的墓，在杭州还能够看到苏小小的墓，在常熟还能够看到柳如是的墓……但是，在北京，已经看不到赛金花的墓了。这些曾在我笔下流淌过的“名妓”，我的或诗或文只为歌颂，大约都出于理性的角度，是为尊重。前两年也听说在赛金花的故居——归园里，有她亲手栽种的海棠花。当我知道海棠的花语代表“苦恋”之际，亦既我最理解赛金花坎坷生平之时。徽州大地是最讲园林设计和笔墨风采的，我的重读《孽海花》，便有了如上笔记，也为日后的徽州之行找了最恰当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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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一水 于 2008-11-30 20:36 编辑 ]

一水

归园——赛金花故居（图片来自网络）

温献伟

在这样的文字面前，我只有赧颜。图文并茂，美文。

微风轻拂

一水最近的文章越来越厚重了，孽海花和赛金花都是我很感兴趣的。记得有本书叫《赛金花本纪》就是讲述的赛金花往事，认为做妓女其实是赛金花的一大爱好。


你这里，又看到赛金花另一种身影！

一水

原帖由 温献伟 于 2008-11-30 21:46 发表
在这样的文字面前，我只有赧颜。图文并茂，美文。

谢献伟来读。

一水

原帖由 微风轻拂 于 2008-11-30 21:53 发表
一水最近的文章越来越厚重了，孽海花和赛金花都是我很感兴趣的。记得有本书叫《赛金花本纪》就是讲述的赛金花往事，认为做妓女其实是赛金花的一大爱好。


你这里，又看到赛金花另一种身影！

应该客观公证地看待她们，是我一向的观点。赛金花我读的多一些，因为她关乎清末那段历史。我对柳如是等秦淮八艳和苏小小等的才情还是很欣赏的：）

谢微风读帖。

西夏楼兰

为什么明晚清初小说体裁这么流行呢？
我以前读这方面的书不多，略知一点。一水版又让我长了见识。谢谢。

二丫

秋雨同志做"文化苦旅"很有些拽文.还是姐你这样读着舒坦.也给俺整成个"驴友"了.

李凤宝

　　《孽海花》、《赛金花本纪》及其它涉及到赛金花的小说、史料读过不少，对赛金花谈不上欣赏，也无所谓同情或批评。读了一水文章，对赛似乎有了新的认识。这又是一水作文给我的新收获。收获不仅在此，最近在写一篇《官场尤物》的小文，从褒娰到陈圆圆都提到了，唯独漏了赛金花。

跃农

读出了沉甸甸的厚重感。
以往，对赛金花有一些了解，但仅仅是点滴

lqm407

　　《孽海花》我还没有看过哩，真是惭愧！一水这么一说，我想赶紧读一读。
　　对明清小说，我很喜欢那些短篇，如三言两拍等。那些小说很真实，里面都是些平易的小民，一看就知道这是社会生活。有些小说甚至有民主思想，有真善美意识。过一阵子，我想就此写一篇文章。
　　喜欢一水的文章。

一水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08-11-30 23:09 发表
为什么明晚清初小说体裁这么流行呢？
我以前读这方面的书不多，略知一点。一水版又让我长了见识。谢谢。

楼兰客气了，读你文让我学到很多。谢谢你的鼓励支持。

一水

原帖由 跃农 于 2008-12-1 09:40 发表
读出了沉甸甸的厚重感。
以往，对赛金花有一些了解，但仅仅是点滴

问好跃农，谢你读帖支持。

一水

原帖由 二丫 于 2008-12-1 09:05 发表
秋雨同志做"文化苦旅"很有些拽文.还是姐你这样读着舒坦.也给俺整成个"驴友"了.

二丫丫来啦，好生想念呵 抱一下

一水

原帖由 李凤宝 于 2008-12-1 09:06 发表
　　《孽海花》、《赛金花本纪》及其它涉及到赛金花的小说、史料读过不少，对赛金花谈不上欣赏，也无所谓同情或批评。读了一水文章，对赛似乎有了新的认识。这又是一水作文给我的新收获。收获不仅在此，最近在写一篇 ...

真的已经开始期待着阅读李兄的大作了。我在写“长城”的时候，也想到个烽火戏诸侯的故事，褒娰这个女人有的写，而且，一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