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早起来,林小艺就觉得这灰蒙蒙的天影响了自己的心情,拉窗帘时,她对正坐在床上穿衣服的苏宁说,哎,你对妈说说,改时间再去吧。
苏宁说,不是昨天都说好了嘛,妈怎么会同意改时间,要说你去说吧,我假都请了。
林小艺赌气地说,那你一个人跟她去,我才不想去。
说是这样说,林小艺知道自己并不敢。昨晚老太太跟他们说,她已经跟张道长联系好了,希望他们俩配合一下,随她一起去。她不知道一直信佛的老太太怎么会想到要去求符的,在她看来那可是道家的把戏,当然这话不能当着老太太说。虽然苏宁和她都觉得可笑,但都不想去违背老太太的意思。去就去吧,让老太太有个心安的理由也是好的。可是想到真的要去那样的地方,她还是有些发怵。
没想到苏宁还真的去对老太太说改时间的话。她呆在房间里换衣服,听到外面老太太发脾气。再怎么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狐仙,不也还得过人间生活吗?咱苏家几代单传,再怎么也不能在你这里断了香火吧?虽然老太太是在外屋和苏宁说话,但林小艺知道老太太的话是说给里屋的自己听的。
就仿佛一个巴掌用力刮到她脸上,她白皙细嫩的脸兀自发起烧来,眼睛一热,泪水就奔涌出来。她冲到房门口,手就要去拉房门,可她还是忍了忍,最终无力地靠在了门上。
真是可笑,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婚姻会因为孩子问题而出现这样的尴尬。结婚伊始,她与苏宁就商量好,现在工作压力这么大,晚两年再要孩子,苏宁好说,可他母亲却不乐意,她也知道苏宁暗底下听了老太太不少气话狠话,她只当做不知道,一笑了之。老太太的唠叨开始是背着她,后来故意当着她的面数落苏宁。虽然她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被人干涉,但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毕竟是老人家的心情,她能理解,所以不想计较。苏宁耐不住母亲的教训,她也体恤苏宁的为难,所以也就不再坚持。
可是上天却仿佛跟他们开玩笑,一转眼两年都过了,林小艺的肚子却还是迟迟没有动静。他母亲急了,她自己心里也有了些不踏实。背着苏宁,她自个儿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没有任何问题,医生建议她带苏宁来做做检查。她没有向苏宁说起这事,决定过些时看看情况再说,苏宁是那种自尊心特强、脸皮又薄的男人,在这种事情上,没必要弄得他太紧张。
可是老太太的脸越来越难看,常常话中带话地刺激她,弄得她心烦意乱,下了班总是磨磨蹭蹭地尽可能晚的回家,免得比苏宁早到家,看老太太那张拉长的脸不自在。
而苏宁好象也有变化,整天里闷闷不乐似的,以往和谐的夫妻生活也越来越稀疏,越来越失去了甜蜜和温馨。怎么会这样?她想不清楚也弄不明白。
现在,听到婆婆这样说自己,却也无可奈何。默默擦去泪水,收拾好自己,打电话向单位请假,是卓越接的电话。都还没上班呢,你看我表现还不错吧?卓越在电话中开玩笑。这个时候的林小艺可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她简短地说,你帮我请半天假吧。卓越问有什么事吗?林小艺含混其词地说有点私事。卓越听出她声音不对,在电话那边问,林姐你没事吧?没事!她马上说,然后挂了电话。
跟着他们一起出门。老太太没有要司机用车送,而是叫了出租车。林小艺像一个无知觉的木偶人跟着坐上车。去水月轩。老太太不动声色地对司机说。
一路上再无言语。车里气氛沉闷,老太太一脸严肃,苏宁也诚惶诚恐,她则是一脸麻木。她感觉自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听能听天由命了。
车在水月轩小区大门前停下来。老太太用威严的语气说,下车。他们俩便从车里钻出来,低着头进了大门,跟着老太太在小区里一路紧走慢走,最后在一栋树木遮蔽的小楼前停下来。
敲开门,探出一个头来,看看老太太,然后又一一看看他们夫妻俩,然后将门开大一些,将他们让进屋里。里面阴森森的,让林小艺感觉心里有些发毛,不自觉地抓住苏宁的手。走过一个长长的通道,来到一间房里,里面的情形让林小艺猝不及防——一股香火的烟雾和味道扑面而来,房子靠北墙的一面设置着一个供桌,上面摆着水果供品,前面插着正焚着的香,一缕缕青白色的烟就从那里袅袅升起,将里面的人包裹缠绕。再看那些人,他们一个个面目虔诚神情庄重,静静地站在那幽暗的房间里,一个身穿道袍、蓄发留须的人,正在一张八仙桌前的黄纸(后来知道那叫黄裱纸)上写字,口里念念有词,众人皆静观。她也收敛好神情,想听清那道人念的词,听来听去却只听见“急急如律令”,其它一概听不清念的什么。好一会,那人说,这道“求财符”完成了。就有一个人虔诚地走上前去,诚惶诚恐地捧了那符,千恩万谢地退出来。
这样又等了好一会,一个个求符的人走后,又有一些来的。轮到他们,问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姓名住址,道人沉吟着说,要先请“百解消灾符”,然后再请“求子符”,一共壹仟壹佰元。老太太交了钱,然后那道人便开始画符。重新焚一柱香祷告,三拜九叩,请水,请纸,请笔,每一样都不忘念咒语,然后握笔在手,又念:“天园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接着叩齿三通,含了一口水,向东喷去,再聚精凝神,一笔画下,边画符,边念咒:“赫郝阴阳,日出东方,敕收此符,扫尽不祥,口吐三昧之水,眼放如日之光,捉怪使天蓬力士,破病用镇煞金刚,降伏妖怪,化为吉祥,急急如律令”,放下笔,收了声,咒完符成。这一遍林小艺努力听了个大概,眼前幻化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形象,只听得她毛骨悚然,手脚冰凉,后面的“求子符”也不能够聚精会神了。最后只听那人说,一符随身佩带或化饮,一符压于枕下,21天后即有效果。老太太捧了那符,慎重地收好放在包里。看她还怔怔的,苏宁拉了拉她的手,一起道了谢告辞。
从那幽间的房间里出来,走到外面的阳光下,林小艺心中松了一口气。总算将这件事应付过去了,完成了老太太的心愿。可老太太并不显得轻松,她紧绷着脸,一路交待说,张道长说了,一是心要诚,二是要按照他交待的办,才会灵验。看他们两个低着头不言语,老太太又说,晚上我再具体安排吧,回家再说。
林小艺的手悄悄拉拉苏宁的衣服。苏宁会意,说,妈您先回去吧,我们还有点事,不回去吃饭了。
老太太横一眼他们俩,也不回答,看看表,摆了摆手,自己先走了。
2
两个人坐在餐厅里,简单点了两三个菜。只有在单独的二人世界的时候,林小艺才觉得是轻松自在的。她想躲在外面,让沉重了半天的心情轻松起来,可是却不行,心中依然郁闷。
两人都不说话,好象都在认真听着轻柔悠扬的音乐。是班得瑞的《安妮的仙境》。林小艺想,安妮的仙境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呢?一定如自己结婚前梦想中的那样,充满安详宁静和轻松自在,而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林小艺感到苏宁也好象很沉重。她不知道苏宁自己也去医院检查过了,可能是他的问题。这结果让他内心说不出的痛苦和自卑,怎么跟小艺说,怎么跟母亲说,他一直找不到开口的勇气,只是秘而不宣地暗自配合着医生的治疗。
一顿饭吃得冷冷清清,淡而无味。
从餐厅出来,街市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现实生活的繁华与喧闹立即就包围过来。那些人世喧嚣的烟尘如浪一般在身边汹涌,可林小艺觉得自己身处其中,却依然跟这现实隔着一层薄膜,融不进去,却又走不出来。
一直到分手,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而神情黯然。
到单位时还早,只有卓越一个人在网上玩游戏。看到林小艺,卓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林小艺摇摇头。卓越一边突突突地在网络中决战,一边说,有病就回家休息吧,今天没什么事儿。林小艺不作声,坐到自己的电脑前,无聊地在网上东逛西逛,心里却乱七八糟地理不出个头绪。
她觉得象卓越这样子年轻真好,阳光,单纯,胸无城府,也无压力。人在这种状态下是最轻松的吧。想想自己现在弄得仿佛旧时的受气小媳妇似的,她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当时姐妹们就说过,嫁给像苏宁那种官宦人家的独生子,而且结婚后还要和公婆住在一起,少不了磕磕碰碰的,还是搬出来单独住的好。她没听进去,心想试试再说吧,何况那时候她觉得婆婆还是很亲切和蔼的。
苏宁的父亲在市里虽算不上一号二号,却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瞄准苏宁的漂亮女孩子多了去,但苏宁却在大学里就恋上了林小艺。林小艺没有家庭背景,也没有什么心计,一般寻常人家的女儿,内心平和朴实,有着清纯而典雅的气质,不象现代女孩子那样时尚张扬。而凭她的知书达理聪慧可人,也得到婆婆的认可和喜欢,更重要的是,她与苏宁是大学里相爱的,他们的相爱也就被婆婆认为不带有功利的成分,这也是婆婆认可她的一个重要原因。毕业后林小艺顺利地与苏宁一起分配到了这个城市,她才知道林家的实力。
林小艺从苏宁口中得知婆婆对他们关系认可的说法时,很是感动,她从中找到了婆婆与自己的相通的地方。听苏宁说婆婆的年龄比公公大,早已退休在家了,而且她为人低调清淡,不喜欢交际与热闹,洁身自好,一心念佛,她心中更对婆婆生出好感,从内心里将婆婆当作自己的母亲一样爱戴。在一起生活之后,林小艺看到了作为一个官员妻子的落寞与清寂,她想象不出平日里空旷的大宅中婆婆一个人孤单寂寞的日子有多可怕。正如她希望的那样,他们的婚姻给这个清冷的家里带来了一些生机与活力,使这个家有了人间烟火气息。
可婆婆毕竟不同于自己的母亲,她的身份与地位让她保持着一种凛然的孤傲,亲近不了。在一些琐碎的事情上,林小艺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已然成为了一个没有主张没有个性的人了,什么也不用操心,什么也不用考虑了,一切事情都由着老太太作主,他们只要听从就行了。最大的问题就是对待孩子的态度上,竟然形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多少让林小艺有些意外。而怎样改变这种状况,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自己的力量实在抵抗不了来自于老太太的威严以及自己内心对苏宁的怜惜。这内外的力量足以让她一次次投降,现在,她退到了无地可退的边缘。
一直到下班,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看看人都走了,她才慢慢腾腾地关上电脑,不慌不忙地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楼。暮色已沉,人们行色匆匆,都急着赶路,是赶往家或其他什么地方却无从知晓,只有她看上去是悠闲的。
过了浮桥再走上不远就到家了。她望着水中漫起的暮霭,薄薄的一层淡蓝的烟,轻笼着水面,如她的哀愁。
3
画了符的黄裱子被折了两叠,压在了林小艺和苏宁的双人枕下。老太太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一脸的虔诚与庄重。林小艺看着,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却气也不能气,笑也不能笑,只能漠然地看着她做这一切。喝过的那碗符水仿佛还噎在喉头,吞不进吐不出,让她内心翻涌着恶心。当时老太太盯着要她喝下那碗化了纸灰的符水时,她将求救的目光望向苏宁,苏宁却故意不去看她,自己先一气喝下了那碗黑乎乎的符水就退到一边去,她心中恨恨地,感到又冤又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咬紧牙关喝下去。老太太一转身,她便跑到卫生间里干呕一阵,却什么也没呕出来。
老太太认真地做完那一切,将枕头抚平,然后对他们说,早点歇息吧。看着老太太退出他们夫妻俩的卧室,林小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夫妻俩上了床,心照不宣地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两个人却又都觉着有些尴尬,忽然觉得了生分与异样。枕头下压着那画着奇形怪状符号的东西,弄得他们都有些神经紧张而又心绪不宁。
苏宁摸索着一件一件脱了林小艺的内衣,然后又脱自己的。林小艺在暗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轻得如一丝微风,却还是让苏宁感觉到了,兴致一下减了大半。林小艺等了一会,也不见苏宁动作。将背转过去对着苏宁,林小艺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一脸。
看她肩膀一耸一耸的,苏宁伸出胳膊,想搂过她的肩,她却用力一晃,甩掉他的手。他迟疑了一下,再次固执地将手搭上去,这次,他的手成功地停留在那瘦削的肩头,抚了抚,心中蓦然有些酸楚,不料林小艺忽然转过身来,搂住他的脖子,哭起来。
是那样一种隐忍的哭泣,象没有烧燃的湿柴草,哑哑地哭声就如那闷闷向外冒浓烟的火,没有明焰,却熏得他泪水盈盈。对不起,小艺!苏宁哑着声音欠疚地说。
林小艺哭得更厉害了。那样的一种宣泄中,女人灼热的泪水落到他的脖子上,擦在他的脸颊上,那泪水中仿佛含了盐,又似乎掺了糖,粘粘的,让他的心又涩又乱。他抚摸着她瘦削的肩,她光洁的背,抚摸着她一寸一寸如凝脂一般的肌肤,她嘤嘤的哭泣渐渐平静,而他体内雄性的激情却一点点膨胀起来。
他紧紧地搂住林小艺温润光洁的身子,将自己燥热的身体压了上去。
苏宁久违的激情如一匹困兽在黑暗中冲撞奔突寻找出路,林小艺对抗又迎合,最后终于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
迷乱中,她闻到了一股香火的气息,在鼻息间游荡,在黑暗中飘浮,若有若无,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2008-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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