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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搀起你的手
若 荷
从前，我家里有一个拐杖，那个拐杖是父亲做来准备给奶奶的，但奶奶在很远的老家，父亲的心意便一直没能如愿表达。小时候我喜欢玩拐杖，看到上了年纪的人，就学他们的模样，把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在嘴巴前抵着。背着手的，必是一位老奶奶，嘴巴上抵了手，摆一个托烟袋的姿势的，这必是一位老爷爷。调皮的我，无疑更喜欢模仿老爷爷。
上学时看过一组画，一个少年扶着一个老年人，画上写着是祖孙俩。我用手指了问母亲，这可是真的吗？爷爷为什么不去用手杖，而是用手扶着孙子呢？母亲说，那是孙子孝顺呀，他的肩，不就是老爷爷的手杖么？还听过一个故事，说人小时候是四条腿，长大了两条腿，老了三条腿。我总是不明白，就去问父亲，人老了为什么就得三条腿？父亲说，那是因为人老了，腰都直不起来了，浑身又没有力气，拄上拐杖了，不就成了三条腿？于是在心里祈祷，永远永远，也不让我的父母老去吧。
也许是喜欢母亲手上的温度，小时候，我喜欢把母亲的手放在脸颊上摩挲。母亲的手温暖、柔软，潮湿的手心里总会渗出一种汗香，那是我最熟悉的一种雪花膏的味道。父亲和母亲都是国家干部，父亲的工作是经常出差，而母亲则为了教学，很少把精力投入家务，工作忙的时候根本顾不上理家。
也喜欢父亲的手，他的手宽大而结实，战争年代从戎的艰苦磨砺，使父亲有一双大而结实的手。与母亲不同的是，父亲的手掌心有厚厚的老茧，曾经在枪林弹雨里穿行的父亲，有着坚实的手心与肩膀，也有着最柔软的心肠。
母亲工作忙碌的时候，父亲就负责我们的临时生活。我们从小学会自己穿衣戴帽，那是父亲所授的结果。父亲生活艰朴惯了，吃穿衣着不太讲究，因了他的言传身教，也使我们跟着不知华丽为何物起来。有一年我病了，母亲正好参加县里一个培训班，半个月才能回来，照顾我的任务就落在父亲的肩上。早上穿衣我可以自理，但梳小辫我就做不到了。何止是我，这项工作在父亲的眼里，也是何等的艰巨繁琐。父亲粗大的手指，何曾为一个小儿女梳过发？
但是父亲有办法，他让我面对着坐在他的怀里，反转着手替我理头发，那动作就像他年轻时在地方学编柳条筐，倒着把儿把我的头发一缕一缕梳理好，再一搓一搓地将我的头发辫成辫儿。那是我记忆里最完美的麻花辫，那一个个光滑的麻花儿，比母亲梳理的不知要结实的多少倍。在父亲粗大的双手整理下，小辫已经不再像小辫，倒像是一个油光可鉴的工艺品。整整一周，我都没有再梳小辫，那个麻花辫，也足足有一星期没有撒乱开。
从那以后，我对父亲的手很留恋，我发现，父亲的手不仅可以给我梳理麻花辫，还能够给我擦泪水。我十几岁的时候，学校组织校外活动，我们到田野里挖野菜，到农田里割麦子，我用的所有的农具，都是父亲找人打制了，再用他那粗大的手安装起来。父亲安装的镰刀、镢头轻便又顺手，手握的地方他总是打磨得很光滑，我知道那是父亲为了保护我们的手。
父亲去世后，那些工艺品一样的工具一样也没有保住。下雨了，我们不记得把它们往车棚底下藏；下雪了，随便带着它们扫雪地，人多家什杂，有时扫完了就找不回来了。父亲最喜欢一把小斧头，那斧头也是我所喜欢的，灵巧的木把儿，加上一个很标致的斧子型。那把是父亲用枣木削制的，当年为削它，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
小时候喜欢种树，管种不管活。有一年我和父亲说想吃枣，大院里的叔叔们便回家给我带来一棵枣树苗。树苗种在春天，不久就发了芽，生了根，一年一年也长了叶。转一年的五六月，悄然跳出几串黄枣花，在月光下点点拂动着。谁知枣树还没坐下果，就在一个没人注意的冬天，我家的枣树突然不见了。我早上醒来刚要哭，发现父亲在院子里砍削它，一部分做成了一个木拐杖，给奶奶，一部分就成了那只斧头把。父亲说，那枣树，是让人给误砍了。那年月，正大兴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拎一拎母亲的手，感觉一下母亲用手抚摸的怜爱，闻一闻母亲手心里玫瑰一样的馨香。然而，父亲母亲根本没有时间来拎我们的手。我们没有大人看管，田野就是我们的游乐场。我们盼着有一天，能够天天牵着母亲的手，有母亲在身边好温暖，好安全，我们在盼望的日子里长大。
终天有一天，我们都长大了，但此时的我，早已不再留恋父母的手。小时候的念想，如今差不多全忘记了。读书，学习，恋爱，结婚，整天忙于工作和家务，大脑一天到晚不停的转，父母却在我的匆忙人生中，开始步入了老年。母亲先是退休，再是一个人独居。父亲于十几年前去世。我们虽然隔得不远，由于无暇回家，母亲的身边总是冷冷清清。
有一天回家，我看见母亲的鬓发白了几根，再回家时，发现母亲的白发又多了一缕。忽然的一日，我发现母亲的背佝偻起来，再回家，母亲好像是改变了走路的姿势，细观察才发现，母亲的肩一个高，一个低，我知道，那是母亲刚刚开始的苍老。这些我都不敢告诉母亲，只有看着母亲的背影惘然失措。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是在同城住着，母亲来我家还是要过几条马路。记忆里，母亲过马路从来都是小心谨慎的，我甚至不屑于和母亲一起过马路。当年，如果过马路时有母亲在身边，那她总是拉着我，风风火火地叮嘱着，快点，过快点。从乡下进城的母亲，曾经最担心我过马路，她嫌我过马路时不在意，有时还喜欢低头想心事，也不注意前后左右有没有往来的车。母亲说，过马路要看好前后左右，没有车了才好上路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过马路的脚步也慢下来，且越来越蹒跚了，有时眼看车辆迎面而来，母亲的脚步却仿佛都还迟疑不定，那样子是避之不及的。在宽阔的马路上，曾经风风火火的母亲，竟然胆小到在车流面前不敢挪脚，站在马路边犹豫良久。看着母亲犹豫的样子，我有些着急难过，有过几次惊吓之后，从此母亲再来到我家，我就不让她坐公交车，怕她上下车不方便，让她打的来。母亲就说，坐那车有多贵啊，那么近的一段路，就要花十多块钱呢。我说，妈，为了你的安全，我们还是不要怕费钱吧，打的方便啊。母亲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长长的叹息。我知道，母亲除了心痛打车贵，还有人到暮年的伤感。
为了母亲的安全，再过马路时，我就牵着母亲的手，母亲也十分听话地让我牵着她的手，往往是，我们刚到马路口，母亲的手就向我伸来。母亲的手掌粗糟，不再柔软，十指间由于层层皲裂，也起满了刺，细小的刺摩挲着我的手，扎痛了我的心。我不敢把母亲的手再贴于脸颊，我把母亲的手握在胸前，将母亲的胳膊揽在怀里。有时我就拥着母亲的双肩。母亲的手在我的手掌里无力地半握着，孩子一样任凭我将她扯来拽去，那么随从。母亲越顺从，我的心越不好受，那说明，顺从的母亲的确是老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再有几天就是圣诞节，我从想起的这一刻开始想母亲。其实近几年，在每个节日来临的这几天，我都这样问自己，你有多久没有回家和母亲团聚了？在那长长的岁月中，你可曾看到母亲期盼的眼神？感受到母亲心灵的呼唤？于是，在往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开始了对亲情的牵念，一颗不安的心，一丝丝愧疚，促使我进行一番亲情的修整。
来济南的日子，我每天都给母亲打个电话，告诉她我的近况，母亲担心我吃不好，睡不足，在电话里一再嘱咐，直到我感动的眼泪无声流下。有时候，真想当一当母亲的手，在她触及不到的地方，我是她的伸展的手，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是母亲温暖的手，在她脆弱无力的时候，我是母亲坚强的手。就像当年，我牵着母亲温软的手。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本草纲目·禽部》载：“慈乌，此鸟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意思是说，小乌鸦长大以后，老乌鸦却老了，不能飞也不能自己觅食了，小乌鸦会反过来找食物喂养它的母亲。现实中，很多子女并不能像乌鸦那样对父母尽职尽责。作为父母，他们也许从没想过要儿女的报答，每当看到他们忧伤的眼神，那种报答的迫切就压在我的心头。其实报答是每个父母渴切的愿望，只不过他们永远都不会说出。
但是作为女儿，一颗爱着父母的心，用什么来报答他们呢？像手杖那样支撑起他们嬴弱的身体，好吗？在父母年迈之后，像港湾一样给父母归宿，让父母在睡梦里都感觉得到日子的踏实，好吗？让鬓发苍苍的父母慰藉一些，再慰藉一些，让他们体会到，尽管岁月老去，山河依旧，曾经如花似玉的小儿女，如今已经成了坚实的依靠。
无论你的心在何处流浪，总有另一颗心在和你一起跳动，给你希望和力量，那就是给我们生命的父母。那么父母，请让我在您康健的时候搀起您的手，不要让我有一天对空长叹，不要让我的生命，有一天在遗憾中零乱地飘走。
[ 本帖最后由 若荷 于 2008-12-19 21:21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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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9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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