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号之死

阿鲁

138号之死

　　1

　　138号死了！
　　这个消息像有毒的雾一样弥漫在整个神龙大酒店。大伙儿只敢在私底下悄悄讨论，不敢声张。138号是洗脚妹胡菊花的工号。在神龙大酒店，不管是工友、经理，还是客户，甚至洗脚妹自己，都把工号直接当名字使用。胡菊花的好友曾菊花在接受警官的审讯时就曾说过，每次帮客人洗完脚，她都会亮出胸前的工号牌说，老板，下次记得再点我的钟哦。有些客人便会笑着伸出肥胖的手去摸工号牌，然后用手背在她高高突起的胸部揉弄几下，说你再乖一点，我就记着了。
　　胡菊花真的死了，不明不白的！曾菊花说她简直不敢相信。曾菊花说，胡菊花长得这么漂亮，比我还漂亮呢，昨天她还花六十多块钱卖了件仿冒依卡奴外套呢，穿起来更漂亮了，她怎么会死。可是胡菊花的死已成了事实。这天早上，保安人员在她们宿舍后的水沟边发现了她的尸体。保安发现时，胡菊花白嫩的皮肤已经变得青白青白的，很恐怖；地上到处都是血，像倒了一桶猪血一样，黑红黑红的。后来警官说，死了有一个晚上了。

　　“你说说看，她怎么会死呢。”神龙大酒店的楼面部经理被带到房间里问话。
　　“我，我怎么会知道，知道呢。”楼面部经理是个漂亮的女孩，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穿着黑色的制服。由于紧张，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
　　“你紧张什么，我们只是了解情况，并没有说是你杀了她。”年轻一点的警官一边记录一边说。
　　“没没没，我没没有杀，杀她。”楼面经理更是花容失色了。她毕恭毕敬地坐在两个警官对面，左手握着右手，一会儿又用右手握着左手。
　　年老的警官倒了一杯茶，慢慢悠悠地走到楼面经理面前说，喝茶。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说，你别紧张，我们找你来只是了解一些关于她的情况。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然后你就可以去上班了。
　　楼面经理喝了几口茶，慢慢平静下来。毕竟是在神龙大酒店做经理的，见识过大场面。楼面经理再喝了几口茶，便讲了开来。

　　那时我们楼面招洗脚工，38号就跟我说，她要介绍一个人进来。38号人长得漂亮，又是农村出来的，吃得苦，所以她在我们楼面是个红人，有时候客人抢着点她的钟。她说她介绍来的姑娘比她还漂亮，比她还会吃苦，我就要她先带过来我瞧瞧。
　　第二天38号就带了个女孩子来见工了。我看这个女孩子年纪不大，好像刚刚从农村出来。我一看这个女孩子，觉着她长得的确比38号漂亮，而且比38号年轻，只是皮肤有点黑。这不要紧，女孩子皮肤黑点，在我们这边住上个把月就变白了。但是我当时看见她后，心里闹得慌，而且眼皮子也开始跳个不停。这一来，我就没有同意。

　　“等等。那时候是什么时候？38号是谁？”年轻的警官喝了口茶，皱起眉头问。
　　“……大概就是半年前，好像是4月份的时候。……38号是我们楼面的洗脚妹，叫曾菊花。”
　　“根据我们的鉴定，死者的头发上还有精液。你们酒店还提供色情服务？”年轻警官的眉头皱得更利害了，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一堆，像一枚月亮。
　　“没没没没有，绝对没有。没有。”楼面经理再次花容失色。
　　年老一点的警官抽完一根烟，替楼面经理加满了茶，然后再次拍拍她的肩膀说，莫紧张，接着说。

　　……我我我我当时就没没没同意。但是这个女孩子，这个胡菊花见我没同意，急得哭起来，还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脚，求求我给她一次机会。我就觉得奇怪，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找份工作应该不难，为什么非要求着要来做洗脚工呢。虽然做洗脚工工资要高一点，但是也蛮辛苦的，而且经常会被客人欺负，就是传出去，名声也不是很好。
　　后来38号，……后来曾菊花跟我讲了胡菊花的情况。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胡菊花的爸爸和哥哥都在老家的个体钨矿里挖钨沙，几天前钨矿里突然塌了方，父子俩都被埋了进去。虽然父子俩后来都找到了，但是她爸爸伤势过重，当时就死了。她哥哥的伤势也很严重，在医院里抢救了几天都没有醒来。那个钨矿老板见出了事，早就逃走了，这样她哥哥就没钱治病了。听了曾菊花的介绍我明白了，也很同情她，所以就同意她来上班了。这半年来，胡菊花做得的确很不错，现在点她的钟的客人比点曾菊花的还多。

　　楼面经理讲到这里，便端端正正地坐着，嘴唇咬得紧紧的。两位警官大概等着她继续讲，也没有说话。房间里静得可怕，甚至听得见楼面经理从心脏里发出的“呯呯”的声音。
　　“没了？”年轻警官仍然一脸的严肃。
　　“我知道的就这些。后来我就没跟她怎么打交道了。”
　　“你还有更多关于她的情况要反映吗？”年老的警官问。
　　“……”楼面经理想了一会，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来。
　　“你尽管说，我们会替你保密的。”年老的警官说起话来很温和。
　　“我听我们楼面的保安讲，胡小菊昨天晚上冒冒失失地撞到市委书记身上去了，被人家踢了一脚，还是我们保安把她扶回来的。”
　　年轻的警官跟年老的警官对视了一会，各自嘴角都泛出了神秘的笑容。

　　2

　　从胡菊花出事当天起，市里刚好召开两会，一个是人大会议，一个是政协会议，共有三个县区的市人大代表被安排下榻神龙大酒店。按照议程安排，这天晚上七点半，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和代市长要到神龙大酒店来看望入住该酒店的代表们。偏偏胡菊花就赶在这天晚上出了事。

　　“名字？”
　　“林子洋。”
　　“年龄？”
　　“23。”
　　……年轻警官仔细地问，同时仔细地记录着。自称叫林子洋的小伙子也穿着黑色的制服，坐在刚才楼面经理坐的椅子上。林子洋虽然看似镇定，手心却不停地冒汗。
　　“听说你是最后一个接触死者的人。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不？”
　　“我知道，啊我不不不不知道。我就是拉了她一下，然后把她扶到休息间让她休息一下，然后我就走开了。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是是怎么死的呢。”林子洋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自己又没有做亏心事为什么会怕呢？林子洋后来又想，如果他们查出来真要是我杀的怎么办呢？然后林子洋又想，我没杀怎么可能会查出来是我杀的呢。想来想去，林子洋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于是打了个抖擞，摇了摇头。
　　“那你把你昨天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地讲给我们听。”

　　昨昨昨天不是开两会在我们酒店开吗，有有有三个县的代表安排在我们我们酒店，其中有一个县的安排在在在三楼的夹层会会会议室里。会议室的隔壁就是沐沐沐足阁，中间只有一道玻璃门隔隔着。平时我们楼的洗脚妹都从这玻璃们进进出出到到到楼上换换药和休休休息。昨昨天晚上，市市市委书记要到这里来来来视察，我们担担担心市委书记来时撞见洗脚妹，我当时就负责把把把把着这道门。
　　后来书书书记来时，我从从从从没这么近地看看看过市委书记，前面还有电视台的记记记记者在录相呢，我一激动就没没没没把住门。就在市委书记沿着楼梯要走走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这个玻玻玻璃门就被撞撞撞开了，一个洗脚妹从门里冲冲冲出来，刚好就撞撞撞在市委书记身上。这时书记旁边一个穿着西装的大个一脚踢踢踢踢过来，把洗脚妹踢踢踢飞了几米远。我赶紧跑跑跑过去，一看就是胡胡胡胡菊花。我赶紧扶着她上上上上了楼，送到休息室后我我我我就赶紧下了楼把把把住那条门。我们酒店的洗脚妹穿着都太太太太暴露，肯定还被记记记者录了像，书书书记肯定很很生气，很生气……

　　说完两个很生气，林子洋就不说话了。年轻的警官沙沙沙地记录着，然后重重地在纸上点了一下，说：　　“完了？”
　　“长长长官，我就知道这这这么多。我真真真不知道她她她怎么会会死。你说会不会是被踢踢踢踢死的？”
　　“别乱说！那你知道她平时和谁不和吗？”年老的警官手指一弹，烟头刚好落在裁着棵发财树的盆景里。
　　“胡菊花平时蛮开朗的，和她和的人不少，不不不不和的就不不不不知道了。”
　　“那平时和她走得最近的是谁？”
　　“那那那要数38号了，38号跟她是是是是老乡。”
　　“38号是不是叫曾菊花？”
　　“是是是是的……”

　　3

　　曾菊花进来时，还穿着性感的工作服。那衣服像是呢子面料做的旗袍，衩子下端开叉开到了大腿根部，领子则开到了乳沟下半部，而露出来的胸部像两个白色的圆球扣在胸前。

　　“听说，你跟胡菊花是一个地方的？”
　　“是的，我们是一个村的。她就是我带出来的。”
　　“那你说说，她最近有什么情况不对？”
　　“这个胡菊花好造孽的。她爸爸……”
　　“以前的事就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了。你就说她到这里后的情况。”年轻的警官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年老一点的警官打开烟盒一看，只是个空盒子了，便不耐烦地把烟盒子揉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曾菊花说对不起，您稍等，赶紧找到楼面经理拿了一条蓝芙蓉王的烟递给两位警官。
　　“那你接着说胡菊花后来的情况。”年轻一点的警官接过烟，口气明显缓和了。
　　“那得从两个月前说起了……”曾菊花看起来倒是不吓不惊的，说起话来也流利的很，年轻警官的笔在纸上沙沙沙地没停过。

　　两个月前，有两个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队的人点了我和胡菊花的钟，临走时还留了我的电话。他们还问胡菊花要电话，但是胡菊花没有买手机。第二天，这两个人就打电话约我们去唱歌，还说给我们两百块钱一个小时。我当时以为反正是去玩，还有工钱，就带着胡菊花一起去。他们开着车子把我们带到一幢民居楼前停下了，这时有两个人迎了上来，还冲我们笑。我一看他们的笑容不对劲，有点害怕，趁他们不注意我就喊胡菊花，赶紧走。我们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我登上出租车后，胡菊花却被他们抓住了。
　　那天晚上胡菊花回来后，人都变了样，衣衫不整，面容憔悴，回来也不说话。到了深夜，我听见她一个人在阳台上哭，我上前去问，才知道她被那几个人轮奸了，还被拍了裸照。我怕她想不开，就陪着她，开导她，到第二天，总算平静下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巡特警的人？”年轻的警官有些好奇。
　　“他们自己说的。第二天他们开的也是警车。”曾菊花低着头，偷偷地看了看两位警官的眼神。
　　“你看了他们的证件？”
　　“没有……”
　　“那就不一定是公安局的人。你接着说。”年老一点的警官说。他的语气始终不快不慢，不急不躁。

　　后来那人又打电话过来要我们去，我没有同意。他们威胁说，如果不去，就把裸照公布出来，我就说，反正我们不是本地人，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你就公布吧。他们又说，你们不来，我随时可以找人弄死你们。我当时害怕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挂了。后来他们也没再打电话过来。
　　我当时就想，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跳楼自杀的呢？后来觉得不对，这件事过去有两个来月了，她要自杀应该不会等这么久，而且她家里负担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她得挑起来。这两个月她就是性格上有了些变化，没有以前那样爱说爱笑了，但情绪还是蛮稳定的。

　　“那昨天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情况？”曾菊花停了好一会，年轻的警官沙沙沙的笔才停下来。

　　昨天她是和我一起接的客人。这两个人也是一起来的，听口音像是东北人，来的时候喝醉了酒。他们每个人要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我保证，我绝对只是给他洗了脚，没有做其它的事情。但是我在拿热毛巾经过胡菊花那间房时，听到她洗的那个客人像杀猪一样叫着“好爽，好爽”。我心里一紧张，也没理会就走开了。
洗完脚后，我看到胡菊花急着从那过道往楼上走，但在门口就被别人踢了回来，后来我就看到那个保安把她扶回去了。我后来去问她怎么了，她痛得直流泪，没跟我说话。后来她再没上钟，我一忙起来也没怎么管她。谁知道她就死了……

　　4

　　两位警官把烟折开，每人装了几盒放进自己的公文包，便坐上白色的警车走了。临走前对楼面经理说，这件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说出去了就拿你是问。楼面经理这时冷汗直流，说好的好的，绝不说出去，警官慢走，警官慢走。
　　“你说胡菊花是不是真被踢死的？我看见她当时痛得满脸是汗呢。”
　　“那不见得，被踢死的怎么会死在宿舍后面？”
　　“那你说她会不会跟书记有一腿？要不怎么看见书记来了，那么冲动地撞过去？”
　　“嘘……，那可不能乱讲……”
　　“你说市委书记肯定知道我们酒店有色情服务，你说他们会不会查封我们酒店？”
　　“你真是没见识啊。哪一届书记不知道我们酒店的情况？他们哪次来查，查得出什么名堂来？刚进大堂就被经理拖住了。再说，我们酒店被查了，那两千多人怎么安排就业？”
　　“就是就是，我们酒店一年的税收都不少嘛，他们哪舍得砍掉这棵摇钱树？”
　　“嘘……，那可不能乱讲……”

　　下午，神龙大酒店总经理龙一来了。几年前，龙一在各大酒店做着拉皮条的生意，这一点只有当年曝过他的光的晚报记者清楚，后来这名记者被调到广告部做广告员，可怜这书生哪里是拉广告的料，几年来拿着低保度日，话也不敢乱说了。龙一发达之后，配了一幅变颜色的平光眼镜，穿起了笔挺的西装，而且还被当选为市人大代表。他像前面两个警官一样，对楼面经理和那个保安再次审问了一遍。然后，他叫来了曾菊花。
　　“这件事你通知胡菊花家里了没有？”
　　“我……，我打了个电话给她家邻居，她邻居说她哥哥没救了，她姆妈到医院去料理后事，后来她姆妈连回家都不记得回了，是村里的人带回来的。估计是疯了。”
　　“这姑娘也蛮可怜的。”
　　“是的总经理，胡菊花真的很可怜。她今年才十七岁，她的身份证是假的。她实际名字叫谢菊花。”
　　“这事就这样处理吧。公安局那边定性为自杀。我们出于人道主义，赔偿她家里三万块钱。你跟她家熟，她家里也没什么人可以作主，你就带回去给她。我们给你放一个月假。”
　　“……老板，我不想走，我想继续在这里做事。”
　　“一个月之后你再到这里来找我吧。”龙总经理说完就挥了挥手。

　　5

　　那个东北人喝醉了酒，胡菊花看着就恶心。其实胡菊花每天看见这些人都感到恶心，但是为了赚钱，她不得不紧绷着一张笑脸。胡菊花在这里半年了，每个月都要寄五六千块钱回家，这可就是她紧绷着那张笑脸赚回来的。特别是两个月前，被那几个人糟蹋后，她更想得开了。
　　她说老板你试试水温。
　　那东北人说，把我的裤子脱了。
　　胡菊花说，这水不热吧。
　　那东北人说，快把我裤子脱了。
　　胡菊花说，老板，这不太妥吧？
　　那东北人说，你他妈的没听到吗？老子有的是钱。说完从衣服里抽出五张百元大钞甩到胡菊花的脸上。
　　胡菊花收好钱，就把那东北人的裤子脱了。
　　那东北人说，吸。
　　胡菊花一只手握住那东北人软塌塌的东西，用纸巾擦了擦，便开始吸起来。
那东北人刚开始哼哼哼地像个女人，后来就大声叫着“好爽啊”，杀猪一样，吓得胡菊花直想跳上去捂住那张胡子拉碴的嘴。
　　那人很快就射出一堆白白地液体，还有不少射到了胡菊花的头发上。胡菊花送走那个客人，便急冲冲地要跑到楼上的更衣室里洗下头发。她刚拉开玻璃门，就撞到了一个男人怀里，然后立即就挨了一脚，那一脚正好踢在她的小肚子上，疼得她动弹不得。
　　后来她听到保安说，她竟然撞在了市委书记身上！这可怎么是好？胡菊花一下子吓蒙了。直到晚上九点左右，她请了个假，想回到宿舍洗个澡，早点休息。她下了楼打了个电话到邻居家，听邻居说她哥不行了，她更加精神恍惚了。回到宿舍后，她到阳台上取内衣，手一抖，内衣掉下去了，挂在一棵樟树上。她便爬到窗台上，伸出手去取樟树上的内衣。这时她的小肚子又疼起来。胡菊花脚一抽，就掉了下去。后来她还听到自己啪的一声，掉在宿舍后的水泥地上……


[ 本帖最后由 阿鲁 于 2009-1-6 09:26 编辑 ]

西夏楼兰

沙发。楼主再重新排一下版，这样读起来方便些。

田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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