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系列之：三员（修改稿）

杨友泉

　　　　　　　　　　　 乡村系列之：

                    
　　　　　　　　　　　　　　　　　　　　　 三员
                             　　　　　　　　　　   杨友泉
      
　　紧靠我家屋旁，有一处闲房，真正的闲房。里面只放一架队上的水车，蟒蛇一样卧在里面，终年不动。只有到了季节，十多个剽悍男人抬着扛子，提着绳子，将它架走，十天半月后，另一拨男人又笑闹着，将它送来，原来卧在什么地方，还卧在什么地方。闲房没有门，也没有门框，水车出入煞是方便。

　　后来，三员家就搬过来了，举家而来。三员的两个哥，一个嫂，一个姐，以及父母。呯呯嘣嘣闹了一通，隔出几间屋来，堂屋后面一间，楼上两间，一共三间。就三间屋，住这么多人，一时人满为患。三员住在楼上的外间，他不愿读书，我从楼梯上借着晨曦一步步摸索上去，他窝在被子里，他母亲说，成宝来叫你了，你还不起！人家比你小！三员母亲的这句话对三员没有作用，对我有作用，我会在第二天早上起得更早些，仍然会爬上楼来叫三员，让三员的母亲再次重复昨天的话。我愿意听那种话。

　　其他时候我也常到三员家去，我觉得三员家的房子漂亮。地是新土填过的，还有山野的泥土味。墙是用泥抹过的，外面还刷了一层石灰，石灰上的草茎还一根根毕现，还有，他们家在敞开的墙壁和柱子间，立了赤松做的两扇双合门，屋里没有人时，我就在门边靠着，想着什么。

　　一个早晨，我去叫他，他的母亲刚说完我比他小，都来了一类话，他就呼地坐起，并不睁开眼睛，他觉得睁开眼睛，就是彻底醒了，醒了就不能再睡回去，现在，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他还可以倒下去。我要一本字典，他吼，一本新华字典！你咯买？你不买我就不读。

　　三员的母亲没有料到三员会这样吼，停了扫地的扫帚，问，你要买什么？三员却早己用被子将头捂住，里面黑咕隆咚，实足的黑夜。三员的母亲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却再没有唤出三员一句话，也没有见三员露出脑壳。

　　几天后，三员坐在门外的一条长凳上看字典，字典是新的。见我过去，他动了动身子，让到长凳一端，示意我坐下来，然后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个字让我读，这是一个我没有见过的字。我说，我不会读，这个字我还没见过。他得意地说，我也没见过，我也是在你坐下来时才翻出来的，但是，他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他说，我会读。

　　我有些羡慕，心里有点隐隐发酸，所以也可能是嫉妒。我从他喊出我要字典的那个早晨，我就开始心里发酸。我比他小一岁，低一个级。低了一个级，我就没有资格向母亲提出买字典。他拥有了一本字典后，所有的优势就在他那边，他从没有见过的字，只要他愿意，随便张开嘴，就可以读。

　　他高声地把那个字读了出来。他笑出了声。我还拿不准要不要崇拜他时，他指着那页上的字，从上到下读了起来。他说，你看，边说边翻过一页，这页也读这个音。他说。我决定崇拜他了。他竟然认得那么多我还没有见过的字。那天他一次又一次咧嘴大笑，那是真正的笑声，那种笑声令我艳羡。

　　以后我知道了秘密，开始对字典更加着迷。我们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我们觉得既然一个页码上的字，读同一个音，那么，知道其中一个字就足矣，何必还要知道别的？简直是多此一举！结论是：我们有必要让父母掏钱买字典，没有必要读书。

　　我不读书没有事做，三员不读书可以跟他的父亲学补锅。他的师傅多了去，他可以随他的父亲学补锅，可以随他的二哥学铸盆，还可以随他的大哥学银匠，据说，他大哥粗通银器。

　　他一天爬过一座山，早上在山脚，晚上爬到山顶。他出过国，到过缅甸，他说到缅甸，只要过一条河，那河不深，卷起裤子就蹚过去。我说，你到过那边？他说，这有什么奇怪的？那条河和我们村口的那条差不多，他说，你不是也经常在村口的那条河里蹚来蹚去？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他家的宅基地里。那块宅基在村口的一块砂石地里。他们家早就想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宅地。我家隔壁的那闲房，不是他家的，是我们一个家族的----那人到城里读书，然后工作，闲置下来的。

　　为了这块宅基地，他们家倾尽所能。在那种食不果腹的日子，他们家，每下一块石脚，每舂一板墙，都让他们家缓不过气来。围好这宅基地后，一家人简直接不上气，三员的母亲，是在这场消耗中，率先倒下去的，先是脚肿，身子肿，后来是脸肿，最后，耗完了最后一口气。

　　三员也耗得够呛，晚上叫上形象萎琐的老友，到宅基地的小平房里过夜。他总能借着影影绰绰的火光，用他打制出来的锣锅，烤出八面黄的锅巴。看着火塘里的火苗，在墙壁上跳动着，嘴里嘎吧嘎吧嚼着锅巴，头脑里在想着传说中的“使歹”。

　　村尾一个年轻的补锅匠，在边界的一个村子里，被一个少女看上，少女在饭食里下了迷魂药。这个年轻人思家心切，心里挂念父母妻子，还是偷偷离开了这个少女，但是出村不远，就觉得两眼模糊，越往远处走越模糊，直至眼前一片漆黑。年轻人晓得被少女下了药，只得往回返，返了几步，眼前又渐次亮了起来。

　　三员宁愿相信，村里的手艺人经常失踪，是被少女勾去了，也不信会他们会遭到不测。他常想，他们就是自己。

　　三员这次去的是边界，这一去他再不露面。像他躲在被子里一样决绝。

　　二十九年过去，再没有音信。

　　划田地到各家各户时，队里不划三员的。他的父亲说，你们哪个敢说三员不在了？

　　三员于是有了一份田。三员还有一方宅基地，另外两方已经分给他大哥二哥，并且早己盖起房屋，铺了楼，小日子过得红火。

　　到边界出差，我老喜欢盯那些没有徽章的军帽，特别喜欢盯那些，把没有徽章的军帽，挂在后脑壳上的。但是，戴这种帽子的人少之又少，把这种帽子挂在后脑壳上的，更是几近于无。

　　三员的这种戴法，我是越来越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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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杨友泉 于 2009-4-15 11:31 编辑 ]

杨友泉

有些仓促！请朋友们多指正！

平原之子

先坐下，慢慢看！


谢谢朋友！向你问好！

[ 本帖最后由 杨友泉 于 2009-4-5 21:09 编辑 ]

佳儒

语言朴素，儿童心理描写真实可信。欣赏学习！问好杨老师！

尤世民

先打印下来，慢慢学习。

霍名夏

　　作者这篇新作《乡村系列之：三员》，给我的第一感觉是风格有变。之前，作者善于小小说，且十分有心得，有限的篇幅，可以写得入味而简约。与天下为公一起是太虚的两位最能吃透小小说元素及其秘诀的作者。我也为此点评过，钦佩过。而这一篇新作，虽说篇幅依然不长，然而，风格与写法却已变。没有了小小说的味道，结构与内涵在我看来却将这篇东西写成了一篇真正的短篇小说。
　　具体看一下：
　　这篇小说最为突出的一点，是文字功力的展示。
　　老实说，在这里，由于交流的需要，一些文章是要看的，但是，有的文章只是粗略浏览一下就够了，无法深入进去。这与作者的身份无关，版主也好，会员也罢，能够真正让我深入进去认真读的永远是文字本身。一篇文章，无论散文还是小说，开篇第一句或第一段，就能够告诉我是否继续。具体到这篇《乡村系列之：三员》，我之所以认真读完，一字不拉，原因也在这里。它首先吸引并不让我随便离开的就是文字功力的展示。这种小说语言，不多，富有张力和文学性。随后，人物及其特定语境下的人物内心世界，也随着这种文字深入到我的阅读之中去了。
　　写三员这个人物，由“我”作衬托，写得颇为入情入境。其中一些极好的细节，有效地起到了刻画人物、丰满情节和推进故事的作用，这些独特而富有个性的细节，读来十分别致有趣，传达细腻，不动声色中却抵达了一种栩栩如生的高度，使之能够活起来，无论一举一动，还是内心世界，都使两个乡下少年的故事最终真切地固定在读者眼前。
　　另一特点，应该是它的结构本身。几乎没有多少可以构成冲突的故事情节，却可以让你一字一字认真读完，且读得津津有味，为什么？这恐怕就是小说语言的内在功力和故事内涵在起作用了。一般而论，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结果，一是造成故事本身不好读，会让人失去阅读兴趣而放弃。一是作者有意为之，其有本事让你的眼睛不轻易离开这些文字，让你读出作者激动的心藏匿于平静的文字之中，让你真切地感受文字本身带给你的艺术魅力。
　　作者一直压着写，不使其有半点张扬，无论是写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深化内容和主题，完全依靠令人过目不忘的一些独特细节编织与推进。许多地方，比如早晨上楼去叫三员的一幕幕，那种孩子似的满足心理及其促使第二天更早的上楼，比如一本字典的认识与功效，比如对于读书的模糊概念……等等，十分真实且传神，这些极其微妙的孩子心理与特点，如果不是作者有意为之，如果不是文字功力的多年有效锤炼且从容不迫地运用到这篇《乡村系列之：三员》小说中来，是不可能达到如此拿捏准确，把握到位，将不同人物极富个性特点的一些东西，敏锐地捕捉到，选择性极强地写活了这两个小小年纪的山里娃各不相同的人生一段经历和对于这个世界的最初认识的。
　　同时，无须讳言，阅读过程中，尤其是结尾部分，也感觉到这篇小说成篇的仓促。正如作者附言所说，结尾处，感觉有些收得快了些，该交代的没有交代出来，该用力处没有用上力，影响了整个结构的完整性，故事本身也因此而减弱了最初的文势，造成了现在这种可以算结束，但也不无遗憾的一些模糊印象。总之，人物与内涵因此而没有获得应有的艺术效果和更大程度上的成功，可以再想一下。但是，即便如此，仍瑕不掩瑜，这篇《乡村系列之：三员》仍不失为太虚近期上乘的佳作之一。人物和故事仍然给我们留下了十分深刻且独特的印象。

[ 本帖最后由 霍名夏 于 2009-4-4 12:24 编辑 ]

芳香碧丝草

先挨个号，后天再看。问好 扬版！

陌笛

原帖由 佳儒 于 2009-4-4 10:14 发表
语言朴素，儿童心理描写真实可信。欣赏学习！问好杨老师！

问候杨老师！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4-4 12:19 发表
　　作者这篇新作《乡村系列之：三员》，给我的第一感觉是风格有变。之前，作者善于小小说，且十分有心得，有限的篇幅，可以写得入味而简约。与天下为公一起是太虚的两位最能吃透小小说元素及其秘诀的作者。我也为此 ...

同意霍老师观点，问候！！

霍名夏

　　提一下。

杨友泉

原帖由 平原之子 于 2009-4-4 10:10 发表
先坐下，慢慢看！


谢谢朋友！向你问好！

杨友泉

原帖由 佳儒 于 2009-4-4 10:14 发表
语言朴素，儿童心理描写真实可信。欣赏学习！问好杨老师！

谢谢朋友鼓励！向你问好！

杨友泉

原帖由 尤世民 于 2009-4-4 10:36 发表
先打印下来，慢慢学习。

谢世民鼓励！向你问好！
常来哦！

杨友泉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4-4 12:19 发表
　　作者这篇新作《乡村系列之：三员》，给我的第一感觉是风格有变。之前，作者善于小小说，且十分有心得，有限的篇幅，可以写得入味而简约。与天下为公一起是太虚的两位最能吃透小小说元素及其秘诀的作者。我也为此 ...

首先非常感谢名夏的细致入微的阅读，以及真诚的条分缕析！
其次，对于写作者，的确必须有对文学的忠诚和虔敬之心！否则可能写得出漂亮的文字，却无法征服人心。名夏无疑是对文学的忠诚的一员。这种忠诚在你的几个恢宏的长篇巨制，以及令人钦佩的多个中短篇中，还有对朋友的多次详尽深刻的点评中，一点点让人慑服！
名夏一次次用造诣深厚的笔，一次次发现真文字，发现真文学！这种发现包括写出什么地方好，和什么地方还存在问题两个方面。这种发现就常常让人感动！
我想每个来太虚的作者，都想知道作品好在什么地方，这样给人以动力； 更想知道哪里还有问题——为自己以后写得更好打基础。而名夏两方面都做得很好！
对于本小说，我非常赞同名夏的意见！也赞成你的对文学阅读的见解，这样的见解非一日之功。结尾部分，我会着手修改。到时还请你指正！

杨友泉

原帖由 陌笛 于 2009-4-4 17:11 发表


问候杨老师！

谢谢陌笛朋友鼓励！向你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