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本正规而严肃的诗选要求提供一组100行内的组诗,从旧作里拉出三组,但编辑要求自己决定,自己看了看,还是定不下来,发这里,请不嫌麻烦的朋友给点建议,选那个合适,先谢了:
之一
兰州书(组诗·6首)
(一)
兰州,阳光灼烤着的城
热,沉闷,尘土浮游,高楼淹没人声
以农民巷为半径,雨,总是不够酣畅
感冒和牙疼,在夜晚侵入
黄河是一条伸手可及的水
缓慢,也义无返顾
人在岸上,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远处
我总是想到剥离,比如人和一座城
比如一些想法和某种真实,等等
一定有一些事已经是未知,而且必须是未知
看着流水在流,我们也只有原地不动
兰州就是这样一把椅子,我可以坐着
想,或者做事
兰州就是这样一块旧布
可以是一件衣裳,也可以直接披在身上
让我穿过,或者混迹人群
兰州,就这样让我远离故乡和亲人
远离内心的某种真实
我写下文字,无论如何深入
总是难免被晾在外面,像河滩上的一粒卵石
被水带来,又被水留下
在过路的风中,耸耸肩膀,再无动于衷
有时候我想起诗歌,多么像我苍老的母亲
在深夜,我多么想和她相认
这些脆弱的文字,飘忽不定
谁可以在一夜之间,把尘世的辛酸一一说出
2007-5-22
(二)
水气上浮,顺着阳光的芒刺
坐在云中
现在,谁来俯瞰河边的城
人在城中,多么像水珠,沿街滚动
从黑夜的凉里,爬出来的
除了空茫的眼神
是否还有一点梦的残存
裸着肩膀,还不够
裸着脚丫,还不够
如果黄河是清澈的
兰州,是否就会有一眼通风的窗户
在九楼的窗口,我是否就是那个幸福的人
看着满大街肥腻的肚子,扁平的胸
一副欣灾乐祸的样子
此刻,我愿意像一只苍老的鸟
停止飞行
或者是一滴奔跑的雨水
不被阳光抓住
2007-6-7
(三)
河边的草地,有风初起
我看到的黄河,有秋天的色泽
在河边
我安静地度过了两个小时
看到流水和散步的人
看到风飘起几只风筝,越来越高
我在草地的中心
面对河水,背靠城市
水,在水平方向上做自己的事
城,以向上的姿势撑起天空
如此空间,我可以随意
坐着或者躺下,都只是草地的一部分
那么多人,沿河走动
他们大声教训走失又找回的孩子
他们追着一只小狗,或者被狗追逐
他们站成露天卖场的树根
他们吻做深情的爱人
他们在我附近,构成兰州和兰州人民
我是在秋天的边上,还是在秋天的深处
农民巷的桃子少了,核桃贵了
火锅城终于走过淡季,说生意好做了
有人发短信说:把月亮踩成月饼了
我说:你牛啊,我收到了
2007-9-24
(四)
现在的秋天,坐着,在路边
我以车辆行进的速度,经过那些树木和人群
那些房屋被雨水淋湿,再被阳光晒干
依然很安静,像爱过一次,又恨过一次
从房间或者院落里出来的人,是否就是一个结论
对离开和靠近,给我们一个恰当的提示
离开那座城市和靠近这座城市,对我
仿佛在诗歌里亮起一盏灯,想起一些人
文字正好像一条路,这一程看不见下一程
秋天在那些树上,以叶子的形式黄着
在田野里,麦苗细小的身子
对后面的寒冷一无所知
我这么约略地看着,想着,从天水到兰州
一条老路上,车辆常堵
道路两边的景致,呈现一大片安宁和湿
把自己放置在靠近山顶的一棵柳树下
我是否会听到叶子告别的声音
如果和一头在田埂上发呆的黄牛比肩而立
我是否也会和牛一起发愣
在兰州的一个傍晚,听到一个诗人的死
血与终结,是谁磨光了诗歌的利刃
诗歌到底是一把什么样的刀子
2007-10-18
(五)
一个有阳光的上午,我去省政府
经过广场,我看到那么多车和人
广场中央仍然绿着的草坪,像人们精心守护的纯真
国家,以机器的形式在大楼里运行
我们是不是一些零散的部件
反复被无形的手,吸引或者驱动
静止或者旋转,在向阳的一面
冬天的一点温暖
让我对眼前的生活心满意足
在一堆琐碎的事务中,我可以把诗歌看轻
在人群中间,我已经隐姓埋名
只有少数几个人,记得我的电话号码
只有更少的一些人,记得我偶尔写诗
一些文字通过无线传输,成为问候和思想
一些文字在血脉里奔涌,夜以继日
一杯热茶,是我对自己的滋润
一支香烟,是我对无聊的诠释
爱人在电话里说,她在看望一个癌症病人
随后一个微弱的声音
表达了他对生的眷恋和对疼痛的隐忍
市井人声,总是从楼下的某个角落
缓慢上升,越过窗棂的瞬间
我想有一些总被我们忽略的细节
已经抵达我们内心,比如孩子的奔跑
比如装修工人运送垃圾的身影
再比如一纸信函,一个饭局的约定,等等
这些简单的事件,在兰州发生
兰州以外的事,我不想关心
2007-11-28
(六)
春天一定来了,虽然风有些冷,夜还凉
已经有树枝在发芽,一些花,已经鼓着小嘴
准备大胆说话
整个冬天,黄河泛着清凌凌的光
现在有些黄,一定是春天要从水底顶上来
一座城池,在一个人眼里
可以具体如一把椅子,一张床
一只口杯,也可以抽象
如三个字,在一个空洞的文档里
蛰伏或者埋藏
只有离开一些日子,或者踮起一只脚跟
你才可以发现,这个城市的大街上
写满了陌生人的脚印,回过头来
谁都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我们被时光搬运,如土,如一片叶子
在城市,至少在兰州,我写下这些文字
像在水面上写下一段誓言,它永远都不会看见
2009-4-8
敦煌及其他(组诗6首)
远望敦煌
乌鞘岭以西
天空低垂
然后落雨
然后阳光
把一场雨拧干
露出绿洲 露出戈壁
远望敦煌
我想象从壁画中挣脱出来的女人
一个可能叫夜的女人
把漫天繁星
揽在自己怀里
纯粹的祁连山
隐隐的雪线
像一条随意打制的铂金项链
在夏日的颈下
熠熠生辉
柏油大道
从河东直指河西
依次是武威 张掖 酒泉
我无法确知
你在哪里
一个叫夜的女人
如果黑夜来临
整个河西走廊
是否都是你的
沿途的麦子
有的已被打碾
有的还在抽穗
路边一位戴口罩的黑脸农妇
她说一年中
要种少许土豆
大量的菜籽
小麦和玉米
我仔细看看
她不是你
她平常如戈壁上
一杆耐旱的植物
和所有的花朵
保持着天然的距离
如果深夜起风
我宁愿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风中
沉沉入睡
和一队骆驼相遇
在酒泉城外一百公里
(或者更远或者更近)
和一队骆驼相遇
它们健硕的身体
背负烈日
朝背光的方向走去
祁连迤逶
把乌云高高举起
像是掀起一面沉沉的门帘
让走近它的人们
平安经过
包括散漫的驼队
山口无风 蓝天明丽
在我们轻薄的照片中
驼队高度警惕
在我们走过的路上
我们和一队骆驼失之交臂
河西河西
兰州向西
大道通天
串联人烟
群山连绵
像一群奔腾的马匹
不见首尾 千年不息
天空湛蓝
围绕村庄的大地
左手小麦
右手玉米
大片大片的油菜
芳香四溢
阐释着农业的魅力
挺拔的杨树迎风而立
河西河西
低矮的灌木
在村庄外围
和风沙低语
偶见牛羊
俯身拾草
它无奈的生存
只因无法啃下粗砺的戈壁
游走一日
它是否能够吃饱肚皮
河西河西
一马平川
河在哪里
乐尊
谁家的孩子
手拄锡杖
赤脚远行
诸佛在西
面朝沙漠落日
三危山的万道金光
拍拍他的脑门
他一屁股就坐出了
一个千佛洞
凿壁为龛
风声是否传诵着
千年不灭的经文
由西向东
是探险者的贪婪和惊异
由东向西
是拓疆者的智慧和宽容
丝绸怎堪重负
丝绸无法化解边塞纷争
蚕桑 蚕桑
不入佛门
焉得佛心
车辇无声
大道无行
黄沙弥漫
走近千佛洞
实际上只是走近一个僧人
他的名字叫乐尊
嘉峪关,一座土城
平地垒土
所谓雄关
其实是长城
在这里打了一个结
其实是一群戍边的将士
踮起脚跟
想比对手看得更远
长风猎猎
旌旗渐变
转瞬换了人间
一座土城啊
谁曾在这里枕戈待旦
梦回乡关
一只牛皮铁底战靴
在2004年的集市叫卖
要价高过千元
一群又一群疲惫的旅人
远道而来
又转身走远
绕着雄关走一圈
用不了太多时间
绕着历史走一圈
我们是否还能够
回到今晚
月牙泉
谁的眼泪
遗失在沙漠深处
寒来暑往
斗转星移
依然清澈见底
泪眼迷离
是否就是目送亲人远去
把巨大的孤独留给自己
一座沙山
守护着一湾清泉
几棵老树撑起凉阴
我所看见的风景
只是从山上
看到一些远来的人
看看你
又匆匆离去
山下还有向日葵
和另外的花朵
回应你的孤寂
鸣沙山无声
只有风能轻移细沙
发出更加轻微的响声
我想过夜晚
风吹水面
哪一只手
能够抚平你饱经沧桑的内心
2004年7月
往事:陇中之地(3首)
关于定西
风大。路宽。人少
干旱如一件厚实的皮衣。挂不住一滴雨水
陡峭的山路。从山顶滑到沟底
一屁股的尘土
把你送到空旷的城里
一条坚硬的铁轨东来西去
一车厢的人在叹息:定西啊定西
谁也不想停下来。或者喝一口水
1984年7月的某个早晨。风向偏西
我惊异的目光掠过路边的麦穗
它的卑微。它卑微的生存
让一个激扬的少年
在一瞬间归于沉寂
三轮的拖拉机。两轮的架子车
黄土地上牛拉着的铁犁
红脸蛋的姑娘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农业是一种承担或者延续
土里站着的定西。一肩挑着西边的兰州
东边的天水。陇中之地
“苦甲天下”的帽子
一次次落在有豁口的碗里
有人贩运药材。有人倒卖羊皮
更多的人,在地里刨啊刨啊
10多年之后的一筐洋芋。一车洋芋。一季洋芋
终于让他们扬眉吐气。一个叫做“区域经济”的词
终于让那些木讷的脸上有了笑意
20多年以后的某日
我突然想起定西:还是风大。还是少雨
我曾经错过的那一片小麦
是否已经改种洋芋
关于陇西
威远楼的风铃响彻夜空。夜行的人
走过一盏盏昏暗的路灯
一地的果皮和菜叶说明:白天曾经热闹和繁荣
透过电影院的售票窗口
可以看到一个满脸雀斑的老女人
一毛五分钱的夜生活
实际就是在浓烈的汗味和放肆的吵闹中看完一场电影
手牵着手的是初恋的情侣
看着他们的就是单身
不想回头。一个夜行的人
一群夜行的人都在想:电影主人公翘起的嘴唇
是否湿润
是否找到另一只嘴唇
想着。想着。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一座老城。辉映着我的青春和一首写在教案本上的小诗
半截粉笔。我试图进行关于思想的启蒙
中国语文。一册100多页的高中课本
有段落大意。有中心思想
一些生字。多年以后还不认识
人物形象分析。只能从阿Q和套中人开始
在此后很长的日子里
我还想在单身宿舍门前的花园里默读普希金
我还想在凹凸不平的操场上跑向黎明
那个正步走过广场的北岛,很让我崇拜了一阵
关于爱情:其实是一些言不由衷的书信
我毅然出走多年以后
一群学生。一个老师的女儿。一个同事的妹妹
在埋头家务之后
仍然会想起与我有关的某些事情
比如穿拖鞋满校园晃悠。比如眼镜片有明显的裂痕
等等。等等
关于岷县
洮河和岷山:与这个县名有关
洮河穿城而过
岷山其实很远
木寨岭拐九个急弯。沿河是一马平川
岷县。大豆和茶叶。正当的生意
当归和金子。土地的本钱
小南门的木牌楼经风历雨。一座古城
一度土匪出没。一度兵荒马乱
有一个产金的地方叫马邬镇
一个痴呆傻人群居的地方叫麻子川
我曾被警告:下放麻子川扶贫
后来在麻子川:我看到赤脚的人们
两脚牛粪
笑看来人
为谋一个后生:常有孕妇翻墙外出
岷县。我的回忆被高山围困
岷县。“洮岷花儿”开放在二郎山顶
洮河清澈。“花儿”纯情
在岷县。所有古怪的念头都可以容忍
在岷县。没有一个念头能让你落地生根
2006-2-27
(陇中:即甘肃中部,一般指现定西市所辖区域。清代左宗棠曾有“陇中之苦甲天下”之叹。1984年7月—1993年11月,我先后在陇西和定西,教书、做记者近10年。谨作纪念。)
作者简介:
男,1965年生于甘肃清水。1984年毕业于天水师范学院(原天水师专)中文系,后在中央党校获得党政管理专业本科文凭;新闻编辑职称。
在甘肃陇西,做过近5年的中学教师;在甘肃定西、天水等地做过近20年的记者。目前游离于体制外。
1980年代开始写作。2000年之前,先后在《飞天》、《诗歌报》、《现代妇女》、《爱人》、《甘肃日报》等少数杂志和报纸发表诗歌、散文、评论等100余首(篇),也有作品入选几个选集。此后,偶尔写写,看看,基本不再投稿。
2004年后,又写不少诗歌,发在一些网络论坛和自己的博客,因此与少数同道保持了适当的交流与联系,也就保持了对文学和诗歌的关注与热爱。
没有任何文学作品参与和获得任何文学奖项。
在做记者期间,在自己先后供职的两家地级报纸和《中国青年报》、《光明日报》、新华社、《亚洲资本》杂志等纸质媒体,发表超过100万字的新闻作品,先后获得国家、省、市各级新闻作品一、二、三等奖30余篇(次)。
过去多年的感受是:新闻让我更深地参与了生活;诗歌让我仍然拥有精神的独立。
仅此而已。
[ 本帖最后由 财智天下 于 2009-4-30 22:14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