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恍惚着两个字:切割。
昨天,我最年轻的同事在奢华的酒店完成了他的成婚仪式,我在浩浩荡荡的贺喜人群里也亲眼见证了最隆重的场面。
参加过无数的婚礼,知道最精采的莫过于典礼上司仪们的表演,而最不能容忍的却也是司仪们歇斯底里的叫喊。
还是个女司仪,年龄大约三十多一点。
我的男同事和他的新娘羞答答地在舞台中央,任凭司仪调动一切语言力量来调侃和切割。
想必那些随口即出的台词她早已熟记,只是临场添加了即兴的佐料,就让下面坐着的几百号人发出一阵阵的哄笑,也赢得不算整齐但经久不息的掌声。她的笑一直那么昂扬,声音也那么清脆,哪怕是深情款款并伴有字字催泪的告白,她的脸上也挂着永不消失的微笑,声音也保持在能袅袅回响大厅的分贝频率中。她的尖叫和起起落落的音乐浑然一体,足足剥夺了大家三十分钟的等待,最后,新郎才在她的指导下宣布开吃。
我们开吃了。大家的眉头终于放松,以为可以静静地品尝美味佳肴了。然而她并没闲着,她只接过一杯水喝了几口,便手持麦克风给正兴味盎然的嘉宾们演唱。霎里,厅里的音乐轰然响起,她的声音再度穿破我们的耳鼓。她还学着明星的样子走下台子和大家互动,一首接着一首,不知疲倦。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到她的额头的发际线一带都被激情浸湿了。
有片刻地感动,因为她的敬业。
但什么事情一往深处想就索然无味了。
我就突然想了一下。我想当婚礼结束,从新郎或主事人手里接过报酬,认真清点的时候,她是微笑着还是一脸严肃。这么一想,我的脑子里便出现“切割”的字样,并且挥之不去。
是的,这是她的职业,她的微笑和歇斯底里是要换取费用的。或许她的内心并不风平浪静,但她会用声音和微笑这两种特殊的符号给掩盖住,她得学会切割的艺术,一半给自己存着,一半给了货币,这种场合,货币是取悦观众的动力。
这样想的时候,对她便有了同情,特别是看着她最终停止噪动,在台下的一端,把眼睛交给兴致勃勃开吃着的一张张油腻腻的红嘴时,我不安地低下眼睛。不知是为她悲哀,还是为自己的发现悲哀。
辽宁台周六有个栏目叫《明星转起来》,是个娱乐节目,自始至终汇聚着赵本山和弟子们的欢歌笑语,这些人天生具备令人开怀的艺术细胞,自然我们观众也是非常乐意接受他们带来的笑声的,至少这个节目能大大缓解一周来的工作和生活压力。
可是,有一天,当在《乡村爱情》里饰演广坤的演员,以自己瘦弱的躯体背起二百多重的一个观众,他艰难迈步的姿态引得众人捧腹时,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观众朋友们啊,我这都是为了让你们笑啊。
他的这句话立刻就关闭了我的傻笑,原来他也是把自己的一半切割给了观众了,或者说切割给了艺术了。在这个全国人民关注的舞台上,他的一百个不情愿也得换做主动和欣然。为了取悦于观众,他得不惜以自虐的方式出现。这是演员的天职却也满含不幸。
我的一个好姐妹,再婚后下嫁他乡,因为老公的厚禄,过起了锦上添花的日子。不久前她的母亲病逝,她回来奔丧。作为朋友,自然得帮她打点其间的琐事,通知吊唁的人、安排操笔的人,场面上的事,尽力替她分担着。来回奔波,全被她看在眼里,使这场丧事符合了她老公的身份,体面而不张扬,排场而不奢侈。用好姐妹的话说连给我下跪的心都有了。心里虽然得意,却有意表现的谦和,觉得她是远道的客人,应该为她尽地主之宜。
末了,她和老公坚持要答谢我,除了给我先生送来两听上好的茶外,还特别邀请我们共进晚餐。盛情难却,便随口问都邀了哪些人,她说就咱三家。我们和另一家当初亲密地不分彼此(当然是她的前老公),所以便欣然答应。但当我推开贵宾间的大门时,竟然坐满了一圆周的人,我坐定抬头一数,二十人整,而且一半的人不曾相识。她的祝酒辞这样说:今天请到的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此前渴望叙旧的情绪便一下低落了,我发觉自己被切割了,而且切割的干脆利落,体无完肤。我怀揣着自信和自尊而来,似乎就是等待被切割的命运,这依然令我无可奈何。
她的心情我完全读懂,不过是借这样的机会,向我们传达一个信息,回到故里,她是扬眉吐气的,她渴望这样一个表达衣锦还乡的心情,当然不排除她有向新老公炫耀人缘的嫌疑。
我理解了便也释然了。
我居住的小镇日益向荣,大城市劣迹的胚胎偶尔也会在此着床。
一条不长的街上,一边是市民的居所,一边是门面房,门面房清一色地打着美容美发的招牌,店里也摆放着洗梳的工具。但没有一家从事招牌上的业务。一到日落黄昏,各家门帘都会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喧染过分的脸。她们的目标就是猎取路过的老男人和小男人。她们坐在门口,等待猎物上门,只要有好奇者向她们投去张望的目光,她们便从透明的纱帘边勾起一只手的食指,嘴里低声重复着:来呀,来呀!我想勾引的原始形意大约来源于这个弯曲的食指。她们的身体很廉价,据说一单生意10元也能成交。
这些女孩来自哪里不确切,但一定是地球上最朴素的部落,她们以最高贵的青春换取生存的资本,但却得不到高贵的礼遇。她们的人生被切割除成现有的状态,是因为贫穷的帽子太沉重,她们只好用了身体来负重,也实属无可奈何。
其实,我也常会作些瓜分和切割除自己的事来,我天生地好崇拜,好感动。对于原本陌生的人,因为文字、语录、行为甚至相貌等等都可使我的崇拜之心升起,在他们面前,我如同一个谦卑的学生,期望从中得到教益。于是我不厌其烦地流露出与他们交流的渴望,可是我的执着在他们看来或许有点莫名其妙,或者是不能双向的收益,渐渐使交流失去了水份,变得艰辛和干涩。是的,一旦热情遭遇冷落,问候变成永久的缄默,谁还会有百折不挠的信念坚持当初的崇拜?这样的时候,我就觉得内心很难抵御自尊被切割的疼痛,以为自己被切割除成无数段后,又被抛至荒郊野外,任凭它类活生生地残食掉了。
或者是我的主动离弃,也因了被疑似的乞讨,而产生寄人篱的困惑时,也会断然消除自己的欲望之火。
说起来,世间的哪个人没有被切割或者做着切割他人的事,只不过,有的含蓄,有的张扬罢了。又或许切割与否也全在一种感觉。
切割,是指利用专用工具在同一水平面,同一作用力方向的作用下,改变物体形状的行为。
由于表面的平整性,通常认为肢体局部的无意损坏性切割(而不是关健部位,比如心脏,大脑),如在有效时间内控制,手术后恢复的可能性较大,不似粉碎性的肢体完全断裂,愈合的机会少些。
这样看来,无论是他人的切割还是自己的被切割,整合的余地还存在。
还好,我们都只是肢体被切割而不是灵魂的被粉碎。
20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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