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叶·端午·河塘
若荷
不知是雨声唤醒了记忆,还是千百年来这个日子,早已刻下它那特有的文化痕迹,令我们身不由己的一路追寻。早上起来,赶着早市去买了几把新鲜的苇叶。菜市场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青菜瓜果摊比比皆是,卖苇叶的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逛了半天才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找到几个卖苇叶的小摊。在其中一个蹲下,翻来复去地挑了一会儿,发现这个摊上的苇叶,比其他小摊的苇叶要宽大一些,最终选了几把,把钱朝摊主人手里递过,然后抱在怀里举着,像一丛会移动的芦苇,涉过人海返家。一场夜雨之后,青绿的叶子上沾满了水气,更加显得油光鉴目,青葱可爱了。我庆幸自己起了个大早,不然绝对是买不到这么宽这么好的苇叶的。
看见苇叶,就让人想起端午,想起端午,大概没有人不回味起粽子的味道。那味道不是糯米本身的味道,而是粽叶的香气均匀渗透的结果,致使原本无色无味的糯米无端飘起诱人的芬芳,令人闻香下马垂涎欲滴欲罢不能。曾经山村苇塘边上长大的我,从记事起就知道,苇叶是包粽子的上好材料,起码我们这里是这样的。也有不用苇叶的,用粽叶包,竹叶包。北方竹子种得少,而南方盛产竹,肯定是要就地取材了。既然竹筒饭都名扬四海,那么以竹叶缚粽,也一定会毫不逊色的。粽子好吃不在米上,而在于包粽子的叶子。经过了一番高温蒸煮的相互渗透,叶子已不再是原初的清气,米亦不再是原初的味道,这的确是有点与众不同,用美食家的话来解释,它们已经是粮食与植物的完美结合,是味素与叶绿素的高度提炼,用现代汉语里的一个词比喻恰到好处,那个词就叫“清气怡人”。
幼年生活在乡下,周围村庄的边上,少不了青苗开阔,河流环绕,湾湾岸岸,处处苇荡。最大的河流有百十丈宽,河面光洁如镜,逶迤南北,遇到沟壑地带,便形成了两人多深的河塘。经年累月生长着茂盛的芦苇。在两岸的淤泥里,到处都潜伏着看不见的芦根,红莲与白莲的根系也在其间暗暗迁移,单等春天一天天来临,好小荷初露,新苇生发。等到春天真正来临,水面上荷叶袅袅婷婷,淤泥里芦苇芊芊而生,繁盛的芦苇与红莲、白莲衔接在一起,可谓满塘春色,蓬蓬勃勃,浩浩荡荡,宛如一道专为水上精灵开辟的绿色屏幛。茂密的它们,把两条河岸给生生隔开,来往的人们便指着横在河面上的一座东西小桥。秋天芦苇逐渐老去、苍黄,它把自己的暮年交给枝头纷披的芦花,秋风秋凉纷纷扬起飘逸的秋狄,遮天蔽日,积絮如雪,布满整个村庄的角落,时有“清霜醉枫叶,淡月隐芦花”的自然景致。
五月,正是芦苇生长枝叶茂盛的季节,一人多高的苇丛,此时枝干紧实茁壮,叶子柔韧宽厚,恰有端午节姗姗来持,清新的叶片,自然成为人们包粽子的首选材料。端午这个节日,乡下人是非常重视的,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上山采艾蒿,下河打苇叶。包粽子一般要采新鲜的苇叶,干叶包出来的粽子没有新叶香的透彻,所以米要提前泡,苇叶要提前打。苇叶打下来,用河水洗净,再放锅里煮上几分钟,捞出来就可以包粽子了,煮过的苇叶绵软柔性,耐得折叠,包粽子时才不会轻易折破。一切材料备好,晚上,全家聚在一起包粽子,从黄昏一直包到深夜。
用苇叶包粽子是一门手艺活,要根据苇叶的宽窄不同量材包,米要装得适当,包时注意随机造型,包好的粽子煮出来才软硬适口,好吃好看。随机造型是一门小学问。我曾试验过,拙手脚的会包破,笨手脚的简直不会拿苇叶,比如我自己罢,尽管眼里有过无数次观摩,心里已经反复记下----左手用来托苇叶,右手用来填糯米,但苇叶托在手上,总觉摆弄不趁手,真的操作起来,还是手忙脚乱,包起的粽子煮熟后不是绳缚散了就是米流出来了,样子别提有多难看。
提起粽子,母亲是极会做的,她包的粽子以三角型据多,而且苇叶包的结实,线绳扎得牢靠,远观油绿饱圆,近看粒米不露,就像精心制作的一件工艺品。母亲手巧,做家务是一绝,粗茶淡饭在她手里能人吃的有津津有味,更别说小小的粽子拈在手中了。当年生活条件差,过端午节却买不到糯米,这个,母亲是从未让困难吓倒的。没糯米和和大米,母亲就用其他粮食来代替,我吃过的就有麦子粽子,小米粽子,一半糯米一半大米的粽子,直至纯糯米的粽子,不光是纯糯米的,粽子里还加上了红枣、栗子、花生、肉松、火腿等等各种各样的辅品。
苇叶叶片细长而窄,所以要用两三片重叠起来使用,手拙的,拿几片苇叶在手上,拈不了也叠不好,一边包一边露馅子,只好改用粽叶包。粽叶也是包粽的好材料,它的学名叫箬叶,有着不规则的椭圆型,叶子形状像手掌,边沿似荷叶的裙皱,多生长在丛山峻岭之中,根系发达,生命力强,是保护泥土的好植被。粽叶只能包长方型,三角型的粽子包不了,与苇叶粽子相比较,它方正而敦实,有点像地里的野菜,朴朴拙拙,土生土长,煮熟后味道也极好。
每年端午节,与家人在一起,一边吃粽子一边忆旧事,话头往往就停不下,粽子握在手里,往事在脑海翻腾,于是想起儿时的那片苇塘,想起芦苇丛边出泥不染亭亭净植的红莲、白莲的姐妹,想起夕阳余晖下的小桥流水,以及一种叫声特别的鸟儿,“喳喳、喳喳”,声音也不好听,音色也过于平直,不悠扬,也不生动,但它们每天都在芦苇荡里忙碌不止,为的是生儿育女,繁衍生息。这种鸟儿我们叫它“苇喳喳”。在芦塘玩耍,有时是为了避暑,有时纯粹就是为了调皮,没少挨大人的打,捉鸟便是其中的一例,我的那些哥哥们绝对是鸟儿们的公敌,只要他们在河塘出现,总有一窝小鸟难以安生的。
清塘的风景,是离不开那些芦苇的,小村的生息,更是离不开那些河塘,吃水来自河塘,烧柴来自那些芦苇,芦苇夹缝里长大的莆草,也是做莆鞋的好材料。荷花在芦苇的佑护下,茂盛的青草从不与它们相争泥肥,大度地任红莲白莲们亭亭成长,静静开放,潋艳的花朵点缀着两岸的河塘。还有那些“喳喳”可亲的小鸟儿,竟然能将三棵芦苇交叉搭错在一起,几枚苇叶与麻绳被它们缠啊绕的做成一个圆圆的小窝,一对小鸟的夫妻,一个在窝里孵蛋,一个出外觅食,毫无怨言地地尽着自己的职责。
记忆里,哥哥们是每天都泡在苇塘里的,后才他们告诉我,少时在河塘里捉鳖,学会了看鱼(鳖)窝,哪里有圆鱼看水面上冒出的气泡就知晓。哪里有鱼,哪里有虾,更是了如指掌,不在话下。对他们来说,无尽的童趣,就在那些小草棵里躲着了。后来,我们跟父亲搬家进城,便渐忘了那片苇塘,等终于多少年过去,跟父母再回故乡探亲时,却发现那片苇塘早已经干涸了,塘中的芦苇已消逝的无影无踪,站在那条干涸了的河塘边回想它当年的盛况,面对它我就像做了一场与苇塘有关的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想到,那条沙石裸露的沟壑在多少年前会是一个河塘,会是个苍青的芦苇和红莲白莲以及水鸟的天堂。
如今端午将至,卖苇叶的人却越来越少。听他们的说,芦苇少,且大部分苇叶都让饭店采购去了,所以集市上就显得特别的奇缺。君不见,商场上,超市里,到处可见包好的现成粽子,在冰柜里贮存着,种类繁多。周一可以吃粽子,同末也可以煮两个。中秋不吃月饼了,过年不吃年糕了,大街上卖粽子的吆喝,让人简直分不清季节。得有多少苇叶才能满足这样的市场投放?
有多少河塘步入干涸,就有多少芦苇悄然消亡。我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安。它们的消亡,与人类人为的破坏,有没有必然的联系?沿着古老的河岸一走,无须多想答案就在脚下污染的水里。永失了河塘的村庄再不会有山水连天、苇荷相依、水鸟啁啾,鹤影凌波的自然景象,那天生好奇的孩子再不会有嬉戏苇塘的天真乐趣,而那些曾经从河塘渡过来的人,是否在入夜的梦里,会泛起一股浸人的秋水寒气?榨得人心底冰凉冰凉,生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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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若荷 于 2009-5-20 22:21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