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村的动物》之三 狗

海凹

　　　　　　　　《和谐村的动物》之三   狗





　　古风村有一只勤于思考的狗，但它毕其一生也没有思考明白一个问题：自己效忠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下毒手。


　　我要说的那只狗就是古风村李金库家的大花狗。


　　李金库是古风村的致富能人，他现在是古风村最富有的人。连村长李尔东也要经常巴结他。他有一支建筑队、他有十五亩果园、他有存栏500头猪的养殖小区……


　　老花狗来到李金库家是1980年，那时它的主人叫李庆麟。李庆麟是李金库的爷爷，李庆麟还是古风村的地主。那一年，李庆麟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李庆麟的儿子是去县城给农业社拉农资的时候出意外死亡的。李庆麟自解放后经历了全村老小针对自己的无数次批斗，他都挺过来了，但儿子的死几乎击垮了他。好在儿子死之前，自己的孙子诞生了，李家的香火没断。李庆麟原以为自己挨了那么多批斗，算是把人间的不幸全部受了，没想到老了又经历了丧子之痛。他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可儿子死后不到半年，孙子就被儿媳妇带着走了。孤苦无依的老两口过着昏天暗地的生活，这小花狗就走进了他们的生活。


　　李庆麟把小花狗看成自己的儿子，看成自己的孙子，看过《邢老汉与狗》的人就能明白李庆麟是多么需要一只狗的陪伴。李庆麟在1982年死了，他临死的时候给老婆说，我这一辈子也没有给你幸福，以前你跟着我一起挨批斗，现在我要死了，我只能给你一条狗，让它陪着你多活几年吧，孙子你一定要想办法找回来，要不然我李家就绝后了。


　　李庆麟无子无孙，他的后事是古风生产大队队长发动村民埋葬的，队长就是老许的父亲，队长做完这件事情后，再也不当队长了，因为村里的土地全部分到了户，每家每户的男人就是每家每户的队长，古风村不再需要队长。

　　1982年的时候，小花狗已经成长成了一条懂事的狗，已经是一条大花狗了。李老太说大花狗，快搭爪子，大花狗就会后脚竖立，把前脚搭到李老太的眼前，李老太会把一大块馍馍扔给它，它一边吃，一边摇着尾巴表示感谢。李老太对大花狗这样的表现十分得意，每遇到村里的人，她都会让大花狗表演一次。大花狗寸步不离李老太，不管她下地干活，还是串门唠嗑。大花狗把李老太的家门看护得紧紧的，特别是晚上，还会提升警戒级别，连一只麻雀飞过，大花狗都要追咬一番，别说有人或者贼的光顾。因为李庆麟是地主，他居住的宅院十分庞大，总共有两层围墙，都是又高又厚的墙，像个寨子一样。要没有大花狗的陪伴，李老太绝对不敢在这种深宅大院里一个人居住。


　　再说李金库跟着自己的母亲跑到了陕西，李金库的母亲嫁了一个40岁的男人。一开始日子过得还可以，但一晃四年，李金库的母亲也没有给这个男人怀上孩子，就叫这个男人赶出了家门，李金库的母亲不得已又带着孩子回到了李老太跟前。李老太能见到自己的孙子，兴奋得屁都夹不住，以前的抱怨和责骂都被风吹跑了，李老太和大花狗一道热情欢迎母女俩到来。但第二天，李金库的母亲又走了，这一次她没有带走李金库。


　　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孩子、一条大花狗，组成了一个家庭。李金库长到该念书的时候了，但老是逃学，这让李老太伤透了心。李金库长到15岁的时候，还在小学五年级 “一二一”，村里人都戏说，李金库读书都快读成小学的校长啦。


　　李金库读书无望，李老太只能把更多的心思用在务庄稼上，农村女人只要有一口气，她总会不断地劳动。1995年前后，古风村所在的省鼠患成灾。不过那时候农村集贸市场十分繁荣，农民只要有钱，想买什么就有什么。集市上很快就出现了鼠药。大量鼠药放进了田地，古风村的老鼠没怎么减少，倒是把猫全给毒死了，后来连狗都毒死了好多。李老太只能把自己的狗栓起来养。只一两年的时间，古风村其他的狗全被毒死了，只有李老太的大花狗整天汪汪叫。诺大一个村庄，只有李老太保护了自己的狗，这让村民百思不得其解。

　　1990年代末期，西北风突然给李老太吹来了一位亲戚。这亲戚是李庆麟的哥哥李庆祥。土改的时候，李庆祥见势头不妙，撇下弟弟李庆麟去了新疆。如今，政通人和，李庆祥产生了到故乡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的愿望。他在儿孙的搀扶下来到了李老太家，得知弟弟先自己而去，老汉也很悲伤。李庆祥一家子在新疆搞了土地，种植棉花，现在富得流油。李庆祥走的时候把15岁的李金库也给带走了。李庆祥说自己家里不好的成分让弟弟挨了那么多的批斗，自己现在要报答弟弟，要带动弟弟的孙子共同富裕。


　　李金库在新疆也走了李庆祥的致富老路，他也在种植棉花。20岁的时候，李金库接到村长的信，说奶奶已经有些痴呆，每天只和自己的大花狗说话。李金库下定决心，要回家乡发展，让自己的奶奶能有安全的生活，能有亲情的包围。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李庆祥后，李庆祥也表示同意，给了他一笔不小的现金，他便离开新疆回到了家乡，先是搞建筑、后又养猪…….几年下来，李金库就成了致富能人。村里人都说李金库的名字起的好，真叫出了金库，村里还有人都给自己的孩子也效仿着起了金山、银山、满福之类的名字。和有的村民羡慕老许的儿子考上大学一模一样。李金库的名字是李金库的父亲起的，李金库的爷爷是读过私塾的，他根本不同意儿子给孙子起这样的名字，他想给自己的孙子起一个儒雅的名字，但还没有想好，孙子就被儿媳妇带上跑了。

　　2005年，李老太死了，李老太临死的时候，和丈夫一样，只留下了好生看养大花狗的遗言。李老太的葬礼比自己的丈夫阔气多了，李金库是致富能人，他的朋友和他的钱一样多，光是小车就把古风村的路给停满了。那些小车有老板的，有政府的。来的人里面还有乡长、县建设局局长、县林业局局长、县畜牧局局长……..


　　李金库在他奶奶的葬礼上，没有掉一滴眼泪。有的人说李金库不孝，不哭自己的奶奶；有的人说，李金库忙于招呼客人，顾不上哭，人家心里难过着了。但大家都看到，李老太的大花狗一直在哭。其实，大花狗现在已经是一条老得不能再老的狗，它应该叫老花狗，古风村再没有比这条狗老的狗。没有人知道，老花狗的心里很难过。


　　李老太死后，老花狗的眼睛里一直噙着泪水，动不动就叫唤，但那不是正常的叫，是失去至亲的哀鸣。有时候李金库家来生人，这老花狗一点都不叫。起初李金库没觉得什么，但接连几天，老花狗只吃一点点食物。李金库觉得这老狗太老了，该到死的时候了，他便想到了引进一条年轻力壮的狗。


　　李金库到狗市买来了一条宠物狗，李金库本来要买一条狼狗，但李金库的女人和女儿都说买一条宠物狗好，现在城里人都养宠物狗。李金库是抱着宠物狗回家的，他进入大门时，被老花狗看见了。


　　老花狗看见那只和猫一样大小的狗，简直是个异类。老花狗心想，这种狗没个狗样，到底能干啥？我看李家来个老鼠它都赶不走，不要说贼。老花狗越看越气愤。老花狗心想，这李金库是不是头里进水了，怎么还抱着这个狗杂种。老花狗正看得生气，没想到李金库还在那宠物狗的身上抚摸了三下，那个狗杂种还惬意地摇了摇脑袋，晃了晃尾巴。老花狗忍无可忍，准备发作一场，让这个狗杂种见识见识自己老当益壮的本领。


　　老花狗佯装睡觉，直勾勾看着李金库抱着宠物狗一步步走进，李金库快要走到老花狗跟前时，老花狗突然起来了，它猛冲过来，在宠物狗的脖子上就是一口。等李金库反应过来时，宠物狗已经被咬得嗷嗷大叫，脖子上有一块地方已经渗出了血迹。李金库赶紧一个转身，把宠物狗护在怀里跑离了老花狗能攻击到的范围，他把宠物狗放在安全地段后，找来了一根铁锹把，朝着老花狗一顿痛打，老花狗被打得浑身颤抖，但它还是鼓足勇气，没有叫出声来。李金库痛打老花狗的时候，宠物狗远远地看着这边，不停地叫。


　　第二天，老花狗的缰绳被解开了，这是栓了自己半辈子的缰绳，老花狗以为李金库要拉自己去找李老太太，心里便十分高兴，还索性在李金库的腿上蹭了蹭。这是它十分熟悉的动作，李金库五岁的那时候，只要老花狗蹭一下他的身体，他都要抱老花狗。可是，今天它刚蹭了一下，就被李金库狠狠地踢了一脚。老花狗被蒙上了眼睛，它被带到了一个人十分多、十分嘈杂的地方，老花狗连一个人也不认识。老花狗走来走去，怎么也找不到李金库。


　　李金库为了给宠物狗治伤，专门买了一瓶云南白药，每天抹三次。李金库的女儿每天抱着宠物狗，又是洗澡、又是抚毛。


　　一个月后，李金库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扶门，李金库以为是有贼光顾。待把门打开才看见是老花狗，老花狗已瘦得没了狗样，它简直是一个著名艺术家画在纸上的一只变形狗。李金库闻到老花狗身上又脏又臭，正要将它拒之门外，不料老花狗硬要往门里面挤，李金库狠劲一脚把老花狗踢倒在了门外，关上了大门。


　　老花狗看着大门被合上，脑门里嗡的一声，便栽倒了。它醒来时，正是后半夜，这是一个夜晚最冷的时候。老花狗哆嗦着，向大门靠了靠，他希望李老太能走出来，但它知道李老太自从装进大木匣子抬走后，再也没来过家里。它知道李老太不会来管自己，就又隐隐约约地想念李老汉，那是它童年的记忆，太困难了，它只记得李老汉也会抚摸自己的脊背，捋自己的毛发。老花狗回忆了半天，天越来越冷了，老花狗便思考李金库，他为什么会变样呢？他以前很喜欢自己呀？是不是因为我太老了，他担心我不能看门，其实我还很厉害的；是不是看到我那段时间不吃食，以为我病了，就想遗弃我，其实我是在为李老太太被装进木匣子而伤心。不会，绝对不会，他的一切变化都是那个狗杂种引起的，都是它挑拨离间导致的，我一定要咬死它。想到这里，老花狗怒火中烧，老花狗挣扎着爬起来，准备撞开大门，揪出那个光会撒欢、不干实事的狗杂种。老花狗努力了半天，终于站了起来，它朝大门撞过去，大门纹丝不动。它再撞了一次，还是纹丝不动。它再次起身，朝向大门……..


　　李金库第二天打开大门时，看见老花狗蜷缩成一团死在门口。


　　李金库的女人大骂：这是臊气的标志，这老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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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海凹 于 2009-5-19 13:44 编辑 ]

微风轻拂

海凹这个系列是用动物来形象的比喻社会，用动物来比喻一些人，写得很精彩，也真实。

但是，我给海凹一个小小的个人建议：
用动物写人是完全可以的，但是用狗和猪一类动物来比喻人是很难写的。

比如本文中的“老死狗和狗杂种”，让人看了文章后，想想其中的象征，不管是同情还是批评的暗喻，总是让人感觉有点那么别扭。

这可能是一个民族习惯问题，比如“俯首甘为孺子牛”“老黄牛”中的牛这种动物比喻人就很容易被人接受，用“猪和狗”比喻就很难。

比如文末的“李金库的女人大骂：这是臊气的标志，这老死狗……”无论是对“狗”是批评还是同情，用老死狗和狗杂种比喻人总会让人有种怪怪的感觉。

以上是我个人浅见！

海凹

原帖由 微风轻拂 于 2009-5-19 12:30 发表
海凹这个系列是用动物来形象的比喻社会，用动物来比喻一些人，写得很精彩，也真实。

但是，我给海凹一个小小的个人建议：
用动物写人是完全可以的，但是用狗和猪一类动物来比喻人是很难写的。

比如本文中的“ ...

建议非常好，其实我也没有刻意借动物讽喻人，这个文章可能你粗读了一下，人物、动物之间的关系、前后变迁不容易记取，也就产生你以上的看法。

当然，不论是借动物的脑袋、还是人的言辞，我都是在借机反思人性，以及人类的举措。

海凹

狗是忠诚的代名词，他为主人赴汤蹈火的精神，人类津津乐道地用坚贞、忠勇赞美它。但同时，狗也是奴才的化身，有的人给坏人卑躬屈膝被骂做走狗。人对狗怎么会有如此矛盾的评价？可见人总是站在利己与损己的立场指手画脚，从来不站在狗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这是这篇文章的开头，昨天还贴在上面，今天看了看，就得不合拍，就删了。

shen1029

拜读，欣赏。微风版主的建议是有道理的，我赞同。问好！

唐蒙他爹

问候您！学习中……

lqm407

　　这个系列写得不错。这篇文章挺有故事性，挺生动的。写狗，其实是写人，写社会。这个狗实在可怜。为主人服务一辈子，其后来还不如一只宠物狗。

海凹

原帖由 shen1029 于 2009-5-19 15:13 发表
拜读，欣赏。微风版主的建议是有道理的，我赞同。问好！

谢谢

海凹

原帖由 唐蒙他爹 于 2009-5-19 18:09 发表
问候您！学习中……

学习谈不上，多提意见。

海凹

原帖由 lqm407 于 2009-5-19 21:43 发表
　　这个系列写得不错。这篇文章挺有故事性，挺生动的。写狗，其实是写人，写社会。这个狗实在可怜。为主人服务一辈子，其后来还不如一只宠物狗。

英俊沉下聊
世胄摄高位,

一水

原帖由 lqm407 于 2009-5-19 21:43 发表
　　这个系列写得不错。这篇文章挺有故事性，挺生动的。写狗，其实是写人，写社会。这个狗实在可怜。为主人服务一辈子，其后来还不如一只宠物狗。

看了两遍。赞成４版的评论。关于“狗”，或者大家都写过，包括我自己，只是大家站的角度不同，怎么议论都有自己的道理。“诚实”几乎是狗的代名词，我写“狗”时并没这么认为，但我的思想里很赞成狗的“诚实”说。

同是哺乳类动物，人与狗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虚伪。狗群当中，有许多狗为了讨得主子的欢心，就像奴隶一样，跟在主人的屁股后面，甘心听从主人的使唤，主人让其吃肉它不去啃骨头，哪怕是堆臭肉。人群当中，有许多人为了讨得上级的欢心，也像奴隶一样，跟在领导的后头拍马屁，甘心听从领导的指使。领导让其站着，他不敢坐下，哪怕是有双不吃力的残腿。“人与狗”的德性，最相似之处是互取其辱。主人不在时，狗随处便溺；领导不在时，人便到处撒野。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金张借旧业，七叶珥汉貂。
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我也很喜欢这首诗：）

海凹这个系列从构思到立意应该都站在了一定的高度，或者未来的文字隐语分量会愈加庞大，也会更有意思。让我们拭目以待。

海凹

原帖由 一水 于 2009-5-20 20:08 发表


看了两遍。赞成４版的评论。关于“狗”，或者大家都写过，包括我自己，只是大家站的角度不同，怎么议论都有自己的道理。“诚实”几乎是狗的代名词，我写“狗”时并没这么认为，但我的思想里很赞成狗的“诚实”说 ...

你上次写狗的文章更有深度。
我始终残存着对狗的怜惜，可能反思的不够深刻。我这个小文主要想表达狗是玩物的悲哀，现实中这种人比比皆是。语言背后的隐喻是我追求的，但自感功底浅薄，难有深刻的表达，这方面希望多指点。

玉德

原帖由 lqm407 于 2009-5-19 21:43 发表
　　这个系列写得不错。这篇文章挺有故事性，挺生动的。写狗，其实是写人，写社会。这个狗实在可怜。为主人服务一辈子，其后来还不如一只宠物狗。

赞同。欣赏这“动物世界”系列。

海凹

原帖由 玉德 于 2009-5-20 21:27 发表


赞同。欣赏这“动物世界”系列。

谢谢。

水如空

拜读。
这样的文章很难写。
一点儿个人意见，不对勿怪：如果只为了表达一个观点，该文略长了些；如果要做为小说体杂文来写，则略嫌描写粗糙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