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儿

向明伟

“别拿狗狗不当东东”系列——

         　
                                        《翠花儿》
                                              作者/向明伟  （图片来自网络，向作者致敬！！）


　　翠花儿——翠花儿。村长在院落里扯着嗓门喊我的名字。那嗓门像一面破锣震得刺槐花簌簌地颤。我抬头，三两片粉紫的花瓣跌落在睫毛上，雪花儿似的。村长身边站着个女人。我并不多看一眼那个女人。我只认识村长。那个女人也不多看我一眼，她的眼睛寻找着我身后的某个地方：我家的屋，或者翠村深处……我说不清白。那种空洞的眼神让我心生好奇和恐慌。
　　
　　村长找我娘。找我娘的人大多喜欢在院落里喊我的小名翠花儿。他们忌惮我家的狗。我家的狗肯定凶得很。也不能说是凶——在深不见底的暗夜给我娘俩带来安稳感觉的禁戒能叫凶吗？我喜欢家里的狗。我说狗就是我爸。这样说娘并不骂我。娘四处瞅瞅，她并未发现窥探者或是不速之客。只见浑身雪白的狗摇着尾巴，把门外塑料盘里的残羹剩饭吃得津津有味。那天娘手里握着一页汇款单，数落着我爹。她说我爹连狗都不如。爹大概又会滞留在打工的那个地方不回来了。我追着狗到外面玩儿去了。娘肯定会哀声叹气好久。
　　
　　爹好几年不回家。村长站在院落里喊我的次数就多了：我娘烦躁的时候；我娘不打算让我上学的时候；我家的农田逐年抛荒的时候……村长是个好人。可我家的狗不那么认为。它对破嗓门儿的村长虎总是视眈眈，不让他靠近我家半步。
　　
　　有一回，这条狗居然撕烂了村长那崭新的裤脚。其时娘就站在檐下，袖着手看小小的我徒劳地赶撵呼号的狗逞凶，并不过来帮衬。我生娘的气，不吃晚饭就睡觉去了。娘来叫，我说村长要整死我家的狗呢。后来就睡过去了。我梦见我带着那条狗满翠村游走，衣衫褴褛。后来我和狗饿得走不动了，就敲开一户人家的木门。出来一个婆婆。我和狗赶紧逃了。紧接着下一家出来一个爷爷……我们再也不愿敲下去。我带着狗沿着静寂的翠村前去，穿过荒芜的农田……我看见了一截铁轨。我和狗跑得飞快。我告诉狗：我要去找爹。
　　
　　后来就醒了。心情却好不起来了。
　　
　　村长带着那个女人进来，肯定看见了我脸上的落寞。
　　
　　去叫你娘出来答话。村长对我说，眼神直朝狗窝里溜。
　　
　　娘站在门边。她的脸红扑扑的，带着些许憔悴。我看着娘。不知怎么就想起那片梦中荒芜的农田。那些迎风茁壮成长的野茅蒿一类的东西。那野茅蒿就是我娘，我顶多只是一根狗尾巴草吧。我爹抛弃了翠村，抛弃了农田，抛弃了他的野茅蒿和狗尾巴草。
　　
　　那个梦让我从此多愁善感起来。
　　
　　村长和娘互相看了一会儿。
　　
　　村长说，这个女人来找翠花儿。
　　
　　娘的目光水一样流到女人身上，很快变得坚硬起来。
　　
　　娘说翠花儿又不认得她。
　　
　　那个女人并不答话。她的目光像手电光，涣散在我家的院落深处。有一种初春的清寒。
　　
　　我找我的翠花儿。女人终于说话了。
　　
　　我吓了一跳。我害怕女人那空洞的眼神，它可以没有东西，也可以囫囵把我淹没。
　　
　　你看不是？村长说：这女人整天在翠村游荡，说找翠花儿。你家女儿不叫翠花儿？
　　
　　我们不认得这个女人。我娘说。她吩咐我回屋里去。
　　
　　我并没有躲起来，而是选择了一扇面对院落虚掩的木窗爬了下来。
　　
　　你是不是找她家翠花儿。村长拽起女人的一只胳膊。
　　
　　我找我的翠花儿。女人说。
　　
　　村长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的目光变得相当冷静。他给我娘说你家的翠花儿是不是你两口子出外打工时生的？
　　
　　多少年的事了——那有怎样？娘一脸不屑。
　　
　　这就是说你们有可能偷了人家的女儿。村长把声音压得很低，像猫走在瓦片上。
　　
　　你连狗都不如。娘的声音很大，把我吓了一跳。
　　
　　我找我的翠花儿。那女人说：她穿件黑花花衣服，常常把热乎乎的气哈在我的脸上……
　　
　　我躲在窗户后面，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哪像个女儿，倒像一只狗。不过我不喜欢女人把我的名字用在一只狗身上。即便那是一只可爱的狗狗。
　　
　　把你家的狗看住，叫翠花儿出来让她认认。村长的声音变得和缓多了。
　　
　　我找我的翠花儿。那女人继续说。
　　
　　婶婶。娘突然过去挽住女人的胳膊。
　　
　　进屋喝杯水吧，婶婶，别折腾了。娘又说。
　　
　　你认识这个女人，村长问我娘。
　　
　　你以为我是聋子瞎子，村长——翠村的婆媳哪个没听过她的事：男人在外多年不归家。把一条狗养得跟亲生儿女一般。不料后来她的狗被汽车撞飞了。从那天起，她就一个村一个村找狗，找她的翠花儿……
　　
　　村长的头耷拉下去。他慌忙去口袋里摩挲，嘴里骂骂咧咧地：这个疯婆子……我的火呢……
　　
　　娘朝我喊：翠花儿，给婆婆盛碗水来。
　　
　　我并不着急，狗似乎得了命令，噌一下从屋里蹿进院子。它绕着村长转，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村长吓得落荒而逃。
　　
　　院子里只剩下那个女人、娘、还有我家的狗。
　　
　　那个女人看见了我家的狗，眼睛突然发亮。她蹲下去抱住了我家那只皮毛雪白雪白的狗，嘴里不停地说：我的翠花儿，我的翠花儿……狗竟然变得无比温顺，它乖巧地摇着蓬松的尾巴，渐渐蹲伏在陌生女人脚下。
　　
　　娘接过我递去的水碗。她别过脸去。水晃晃悠悠泼洒在青石地上。她浑身在抖。
　　
　　

[ 本帖最后由 向明伟 于 2009-5-28 11:42 编辑 ]

邱天

这篇小说有点意思。欣赏了。

一楠

欢迎新朋友！小说写得很地道，即使其中的一条狗也写得生动，有很浓的乡音和乡土味！

向明伟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5-19 21:08 发表
这篇小说有点意思。欣赏了。

问好邱版主，偶然逛到这里， 多指教

向明伟

原帖由 一楠 于 2009-5-19 21:25 发表
欢迎新朋友！小说写得很地道，即使其中的一条狗也写得生动，有很浓的乡音和乡土味！

初来乍到，请多赐教

[ 本帖最后由 向明伟 于 2009-5-24 08:32 编辑 ]

天下为公

原汁原味，学习了，问好朋友！

一楠

原汁原味的叙述和表达中，给人心中的是一种暖暖的亲情！此篇给予精华鼓励！

杨友泉

支持精华！

向明伟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5-20 10:35 发表
原汁原味，学习了，问好朋友！

谢谢熊老师阅读。

向明伟

原帖由 一楠 于 2009-5-20 10:46 发表
原汁原味的叙述和表达中，给人心中的是一种暖暖的亲情！此篇给予精华鼓励！

谢谢一楠鼓励！！

向明伟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5-20 11:34 发表
支持精华！

谢谢杨老师的支持！
慢慢把“别拿狗狗不当东东”这个小小说系列发上来。

芳香碧丝草

不错！人间自有温暖。

向明伟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5-20 13:37 发表
不错！人间自有温暖。

问好碧丝草

若谷

有时候，人和动物间的感情更加纯粹。文章读来有些感伤，为那个满村寻找“我的翠花”的女人。问好！周末愉快！

陌笛

人物场景的细致描写，刻画出各自生动的形态。虽然短，却清晰深刻。欣赏朋友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