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花开花落

秋雨醉霜林

   奶奶出生在晋中平原：中原腹地，广阔富饶，例来是家必争之地。奶奶出于上世纪初，不可避免地经历了清末民初的战乱。奶奶至今能清楚的记得当时围绕着剪辫子的走向共和，和又围绕着买假发蓄辫子没有辫子就杀头的张郧复辟.后来也不知道谁打谁了,反正是不断的跑不断的躲藏.那段恐慌的经历伴着奶奶度过了她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但奶奶的童年和少年无异也是快乐的.奶奶出生几个月就被亲生父母送了人,是由她的养父母养大的.这类似悲剧的命运反到成了奶奶的幸运:她的养父母当时没有生育非常的爱她,就是抱养了奶奶几年后有了一个男孩子他们仍然把奶奶视为珍宝.以至于当时绑小脚奶奶痛的大哭时，她的养母哭的更伤心。养父最后下决心就是将来嫁不出去养了这个老闺女也不再让她裹小脚了。于是奶奶有了一双那个时代很少见的半大脚。奶奶的脚虽然没有裹成，但少女时代的奶奶无疑是美丽的，（这从她现在仍然端正的容颜中可以看出）在那个村庄的方圆百里内，奶奶与其它二个妙龄少女并称“三支花”。因为她的美丽和娘家清白的贤名，奶奶没有因为她的脚缠的不好还找不到婆家。反而嫁了当地的富户--我的爷爷娶了奶奶做填房。当时爷爷的第一个老婆我的大奶奶刚刚去世了一年，只留下了一个一岁多的女儿。我的爷爷还没有在悲痛中解脱出来，就奉了我太爷爷的命令娶了我的奶奶。这是我的奶奶嫁作人妇，告别在娘家阳光一般温暖的日子，开始了她的一段辛酸历程。
   在奶奶的描述中，我知道我的爷爷是一个极重情感的人，只他把一腔的爱都给了他的第一个妻子--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也没有打算忘记我的大奶奶。没有多余的情感给我的奶奶，这对我的奶奶不公平却又无可奈何。他常常把奶奶一个人丢下去游走四方，他娶我的奶奶只是奉命给家族传宗接代。果然不辱使命：我的奶奶为家族生育了四个子女--两男二女。在婆家，奶奶是寂寞的--有村里出名精明利害的婆婆；有身先示卒维护家族尊严的公公；有不知疼爱妻子的丈夫。奶奶只有将全部的幽怨、寂寞、与悲哀化做爱都给了自己的四个子女和我的大奶奶留下的小女儿。
    许多年过去后，土地改革开始了。家族里有一些地，被划上了高成份。运动开始时，爷爷又远走避开，家中的大些的子女们嫁的嫁了，被带走的走了，只留下奶奶和我的父亲。奶奶胆小当时怕极了，因为村子里已经有了被斗争至死的人。当时把奶奶关进土地庙，奶奶思前想后，绝望又害怕，想到了死。连上吊用的绳子都已经备好。那时还很小的父亲似乎知道奶奶的心思，与奶奶寸步不离。就是睡觉时也紧紧拉着奶奶的手。让奶奶感觉到了我父亲对她的深深依恋；看到了她没有完成的使命；预测到了她前路的希望。终于奶奶为了自己的这个最小的儿子放弃了死的念头。这一来就又多活了半个多世纪。


    小时候，父母亲总是比较忙碌的。照顾我们的任务基本上都是奶奶承担了。在奶奶的呵护下，我们贫困的童年是快乐的。奶奶不要说是打，从来没有骂过我们，在有了错误让爸爸妈妈发努时，奶奶的怀抱是最好的避风港。在奶奶的怀抱中我常常觉得温暖安静。这种情感不只伴我度过了童年、少年时代，我的青年我的成年都因为有了奶奶的呵护而无比的温馨。记得在刚刚成年时我遇到了平生最大的一次挫折。那是一天正午，外面阳光灿烂，而我的心空下着雨。我回到了家，奶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笑着，我却笑不出来，我只想找一个地方--可以哭的地方。见到奶奶时我明白我其实就是想在她老人家的怀里大哭一次的。我毫不犹豫地伏在奶奶怀里，开始哭。奶奶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轻轻的抚拍着我的背，那小时候一样地摇晃着我。我的耳边响起了柔和的歌声，那歌声强烈的抚慰着我--奶奶嘴里在哼着古老的摇篮曲。我没有起来，只是静静地听奶奶唱：没有歌词，只是一种曲调，奶奶把她的爱与关切都哼在这曲子中了。那简单的曲调竟然一点点的驱散了我心中的阴云，一时间我知道了：即使失去了全世界，我还拥有亲人的爱！外面还有灿烂的阳光！         

   奶奶一辈子没有读过一天书，没有文化，这成了奶奶的憾事。也使她对读书人尊重至极羡慕至极。奶奶对新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心，她很喜欢看电视的，只是很早就耳朵背了，她会很好奇的看着画面。不断的问我们这是什么？那是怎么回事？我们会对着她的耳朵大声解说。时间长了，奶奶自己觉得过意不去，常常说：看我一辈子不识一个大字，如果我识了字，这一会自己也看的懂了，你们呀，可是要好好念书的！有文化了就是好！我们看书时，奶奶也会感慨地说：还是这个社会好，我们那时根本就不让闺女念书的。我们常会对她开玩笑着说：这个社会好，那时候不是差点把你给斗争死吗？奶奶叹着气说：好就是好了，那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呢？我也没有什么，我们那个时候那有这些东西看？你看现在的日子多好，那时候家里是地主也过不上这样日子的。
   奶奶一辈子不喜欢与人争执，她的口头禅是：让人三分好，吃亏就是福。在她从小的耳提面命下，我们全家都成了不善于与人争的角色，这在当今这个提倡竞争，强调自我表现的社会来说实在有点不入流，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这对我们的一生产生了多少负面影响。只说说正面的吧：很早我父亲在外行医因为惜老怜贫被人称做“活菩萨”。我们家族的人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出息，但每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中都有很好的口碑，这应该是全拜奶奶所赐。


我现在拥着奶奶，回顾她老人家平凡又坎坷的一生。我知道奶奶在她长长的一生中是有许多的痛与憾——最大的痛事应该与我的爷爷有关：在奶奶的描述中我知道爷爷是一个慷慨任侠的人性情中人。温柔多情的她是爱我爷爷的，但是她的爱没有能够温暖爷爷那颗为另一个女人冰封的心，直到她中年守寡；另一事是我的大姑姑即是大奶奶留下的小女儿因为反抗包办婚姻（当时是我的太爷爷做主），离家出走，下落不知。她一岁多就跟了奶奶，奶奶对她其实是爱如已出的。可是最后的不知所终给奶奶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直到几年前奶奶还常常提到她。我知道奶奶的是一直牵挂着她的。我相信奶奶会无数次的为她祈福，愿她平安幸福的——可是奶奶自己呢？除了痛苦与悲哀她是否感受过生命的快乐与幸福？现在，看着她一脸的安详、幸福与满足，我明白了：她快乐着，也幸福着！因为她爱着我们，我们也爱着她。她能够体会与感知这种爱，所以她是幸福的。我也明白：奶奶能够活这样大的岁数，不仅仅是因为她天生的身体机能康健，最重要的是因为有爱！：我的父母对奶奶、我们对奶奶所做的所有的一切不仅仅是因为道德情操。重要的是因为爱！因为我们爱她老人家，我们希望她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奶奶是幸福的，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有一个快乐幸福的童年、少年与晚年，还因为她的一生中有许多的渴望、许多的爱恨交织的痛与遗憾。其实一个人只要还会爱与被人所爱，不管他的生命是长还是短，活着就是快乐的；一个人只有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爱恨痴狂，生命才是五彩缤纷的。而生命的花朵只有用爱来滋润才能绚丽夺目！

   奶奶反过来握着我的手，习惯性地问我冷不冷？我明白我就是也满头华发在奶奶眼里还是她的小孙女。只要她老人家还活着，这天底下就还多一个疼爱我的人。我轻轻的摇着头，更紧的握着奶奶的手，我知道：即使我握的再紧也不能让奶奶留下。我只想用我的爱给她残余的生命更多的增加一些色彩。将来就是凋谢也--没有遗憾。  

                                                             2003年12月16日
（此是旧文，应该未曾发过。今日翻出，奶奶已经离世近五个年头，忽然泪盈于睫……
虽然年年清明都给她老人扫墓上香，但是我从没想到那份心意她能收到。也曾学过阴阳，信过鬼神，到头来却成了一个唯物论者。相信死则死耳，灰飞烟灭，不会再有前世今生。如今唯可婉惜是在她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没有好好陪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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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水

先暖个脚印，问好朋友。欢迎你来江天交流

云端

朴实情真，读来感动。
没文化未必不懂生活。人品和文化无必然联系：）

lqm407

象是一篇纯朴、自然、深情的散文。
欢迎常来江天。